##后日谈：恒常

　　羊圈的石墙冰冷而粗糙，在终年不散的薄雾里洇出深色的水痕。藤宫由纪靠在墙角的阴影里，背上的鞭痕早已结痂，在阴冷潮湿的空气里隐隐发痒。她蜷缩着，沉重的金属犬尾拖在身后，沾满了泥泞。下体塞入的震动棒沉寂着，但那种被强行填满的异物感早已刻入骨髓，成为身体记忆的一部分。她看着自己的手——那被合金护爪禁锢、指关节扭曲变形的手。护爪上闪烁的绿灯（3分）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昭示着她“羊群管理员”的身份——用19只母羊的命换来的“永久免除”。

　　免除？由纪扯了扯嘴角，一个无声而苦涩的弧度。免除的只是斗犬场和赛马场。免除不了这冰冷的石墙，免除不了空气中永远弥漫的消毒水和淡淡血腥混杂的气味，免除不了……这每日必须面对的“工作”。

　　羊圈深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清脆、充满生命最初的活力，像初春枝头最嫩的芽。

　　由纪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脊柱深处的芯片似乎捕捉到了她剧烈的生理反应，释放出一阵低沉的干扰嗡鸣，试图压制那汹涌而上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她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但牙齿却不受控制地咬紧了合金牙套，口腔内壁被坚硬的金属边缘磨破，一丝腥甜在口中弥漫开。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

　　婴儿的啼哭还在继续，甚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的委屈。

　　“哇啊——哇啊——”

　　每一次哭声，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由纪的记忆深处狠狠剐蹭。她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D-31塞给她染血面包时绝望又带着微光的眼睛；闪过H-13腹部爆裂、巨大胎儿喷涌而出的恐怖景象；闪过黑曜石浑身浴血、将那个微弱哭泣的婴儿放入母亲怀中时，那深潭眼眸中近乎悲悯的平静……最后，定格在斗犬场上，L-13那沾满脑浆和血污、疯狂咀嚼吞咽的嘴角。

　　“呕……”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终于冲破牙套的阻碍，由纪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酸涩的胆汁涌入口腔，又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她狼狈地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不远处，D-55正沉默地整理着一堆粗糙的羊毛。婴儿的啼哭传来时，她整理羊毛的手猛地一抖，一大团羊毛散落在地。她僵硬地蹲下去捡，动作却极其缓慢，仿佛那羊毛重若千斤。她的侧脸对着由纪的方向，由纪能看到她紧抿的嘴唇在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仿佛要将那里盯出一个洞来。婴儿的哭声每拔高一度，D-55的身体就绷紧一分，直到那哭声终于被某个匆匆赶来的、同样穿着灰色管理员制服的身影安抚下去，她才像虚脱般松懈下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整个羊圈的管理区，弥漫着一种死寂的、刻意回避的压抑。没有交谈，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物品碰撞声，以及偶尔无法抑制的、低低的干呕声。婴儿的笑声？那更是如同禁忌的诅咒，无人敢听，无人敢看。每一次那无邪的、咯咯的笑声响起，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管理员们强行筑起的麻木外壳，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创伤记忆。她们曾是“母犬”，是“母狼”，她们腹中孕育的“种子”是筹码，是猎物，是负分炸弹，是别人眼中可供吞噬的积分！她们的手，她们的嘴，沾染过同类胎儿的血肉！婴儿纯洁的笑容，对她们而言，是最大的讽刺，是最深重的精神凌迟。她们宁可面对荆棘钢鞭，也不敢面对那无垢的笑靥。

　　前田麻衣（D-03）是少数看起来“适应”得稍好一些的。她甚至主动负责靠近婴儿房区域的清洁。但由纪不止一次看到，当她背对着众人，用刷子用力擦洗着冰冷的地面时，肩膀会不受控制地微微耸动。她擦洗的动作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快，仿佛要将某种看不见的污秽彻底抹去，直到指关节在坚硬的刷柄上磨出血痕。

　　**慈爱之巢-穹顶议事厅**

　　巨大的环形空间依旧悬浮于云海之上。星空的冷光透过透明的穹顶，洒落在中央那流淌着星河的活体水晶圆桌上。十三张宝石座椅环绕，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永恒循环。

　　首席之位，已易主。

　　青金石（Lapis Lazuli）端坐其上。深蓝色的符文长袍包裹着她纤细的身躯，单片眼镜反射着冰冷的数据流光，如同覆盖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寒霜。她的姿态比前任钻石更加端正，也更显机械般的精准。她的副手，执事龙胆（Rindou），抱着数据板静立其后，气质沉静，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扫描仪。

　　新的第十三席执行官，是锆石（Zircon）。他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新晋者的得意，尽管努力模仿着前任们的威严，但眼神深处闪烁的精光依旧暴露了他对权力和资源的贪婪。他的副手，执事风信子（Hyacinth），一个眼神轻佻的蓝发少女，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自己染成紫色的指甲。

　　翡翠（Jadeite）依旧坐在她的翠绿座椅中，把玩着那柄修复好的玉笛，嘴角噙着万年不变的玩味笑容，翠绿的眼眸扫过新首席和新十三席，又瞥了一眼空置的第二席位置（血珀在之前的“混乱”中因“能量实验失控”而“回归慈爱循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副手铃兰（Suzuran）依旧怯生生地站在她身后，如同无害的小白兔。

　　托帕石（Topaz）面无表情，金黄色的眼眸扫视全场，如同在检查零件的精密仪器。副手向日葵（Himawari），那个笑容阳光灿烂的金发伪娘少年，正用指尖卷着自己一缕垂下的发丝。

　　碧玺（Tourmaline）眼神锐利，快速评估着新的格局。副手紫阳花（Ajisai）抱着手臂，目光沉稳。

　　珊瑚（Coral）显得有些紧张，紧紧挨着副手罂粟（Keshi）。方钠石（Sodalite）和绿松石（Turquoise）低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锂辉石（Spodumene）如同亘古不变的冰雕，副手雪割草（Yukiwari Sou）静立如雪。

　　会议的内容是关于新一轮“慈爱斗犬”的种子筛选标准优化、以及“慈爱赛马”场地新型震动棒的能耗测试报告。青金石的声音冰冷、精确，如同播报仪器数据，没有一丝钻石曾经的“神性”腔调，只有纯粹的逻辑与效率。锆石不时插话，提出一些“提高淘汰率以优化资源利用率”或者“增加红灯区狩猎难度以提升观赏性”的建议，语气带着新官上任的急切。

　　一切照旧。讨论、计算、优化、执行。苦难被分解成可量化的指标，痛苦被设计成可调控的参数。神殿深处，维生舱核心依旧在沉稳地搏动，贪婪而满足。墙壁上，《农神食子》壁画中，萨图尔努斯吞噬亲子的眼神，在星光的映照下，永恒狰狞。

　　婴儿房里，又传来一阵响亮而充满活力的啼哭，很快被温柔的哼唱声安抚下去。藤宫由纪靠在冰冷的石墙上，闭着眼，身体随着那隐约的哼唱声微微颤抖。她能听到旁边另一个管理员压抑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气声。

　　苦难恒常。

　　慈爱永存。

　　只是那名为“恒常”的循环里，婴儿无邪的笑声，成了幸存者们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无声地渗着血，提醒着她们那无法逃离的、名为“慈爱”的炼狱本质。她们是管理员，是活下来的“胜者”，却也是被永远囚禁在血腥记忆中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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