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已经三天没送饭来了，大概是从校区到这里的路被对面的无人机封死了，地下交通壕还没有完工，034防御工事里十二名学生已经啃了三天的铁口粮——名字倒是叫的好听，实际上就是每人带的一天量压缩饼干和各种罐头——而这仅有的一点食物也即将耗尽。早川在工事里的水泥板上用不知哪里捡来的石块刻下第十五条刻痕，代表着她们已经在这里驻守第十五个日子。按照上面的指示，前线驻防部队半个月一轮换，这道指令偶尔被破坏，经常偶尔，理由不过是那老生常谈的几条：前线战斗激烈，兵力吃紧；轮换影响防守，容易被敌人局部突破；轮换导致作战意志衰退，等等。如果照常轮换的话，她们马上就能回到校区，要是稍微推迟那么两天，后方还没送来补给，她们就得饿死。

早川不想饿死。上面已经下来指令，她作为优秀中队长，马上就可以进入学生会了。学生会都是指挥人员，最低级也能指挥三个中队，还不用上前线，每天坐在后方的办公室看看无人机航拍，使唤使唤传令兵，最后作战成功，大功劳就是自己的，想想都爽。

大概是一样的原因，好久都没有弹药补给。早川数了数自己剩下的子弹，还剩两个装满的弹匣，一个插在枪上，还剩一半的弹匣，和一盒散装的子弹。FG42步枪的子弹口径不是标准口径，她买不起定制的长弹匣，只好用原装的短弹匣，所以只剩下差不多一百发子弹。作为机枪手，尽管只有二十发的弹匣，这么些子弹也是不够的。她祈祷着不要发生战斗，要是发生战斗，就完蛋了，她想着，弹药肯定要打光。如果没有战斗，她对着天开五枪，对面约定好还五枪，一天的任务就算完成，对得起上面给的这些弹药了。

最倒霉的情况发生了。轻机枪的吼叫突然从远方传来，接着是步枪噼噼啪啪的射击声。两方的工事离得比较近，对面的机枪手没法通过曲射弹道威胁工事，所以女孩们都缩在工事里面，任凭外面枪声连连。有个女孩从工事里探出头去观察敌情，眼睛刚刚露出地面高度，一颗子弹就击中了她没戴头盔的脑袋，头盖骨被全威力子弹掀起，红白色的脑浆飞溅一地。她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身体转动着向后倒去。沾染了泥土的白衬衫又被鲜血染红，两腿之间渗出淡黄色液体。早川在旁边胆战心惊地看着这副血肉横飞的场景，作为中队长，她必须负责收集每位战死女孩的狗牌。小心地摸过去，把那具趴着倒在地上的尸体翻过来，尽量不去看那血肉模糊的脸，扯下还留在尸体脖颈上的狗牌，那个小金属片上刻着她，或者说，它存在的唯一证据，姓名，年龄，血型。出于好奇，早川还是瞟了一眼那半张脸，瞬间就后悔了。那张原本白皙清秀的脸从眉毛处裂开，头盖骨连带着肌肉和皮肤被子弹的巨大力量撕开，呈现出不规则锯齿状的伤口。一只眼睛已经不知去向，另一只眼睛还没有闭上，整个脑部都已经消失。早川轻轻拂上那只死不瞑目的眼睛，立马就把头扭了回去，把狗牌揣进口袋，又小心地回到战位，但心里还在回想着刚才的恐怖画面，可能她到死都不会忘记吧。

外面的枪声稀疏下来，连续的机枪扫射声停了，可能是在换弹链。身旁的战友们手忙脚乱地收拾枪械，有的喝下两口后方带来的烈酒，有的点起烟卷，猛吸两口再踩灭，接着谨慎地探出头，开始组织反击。早川把FG42调到单发模式，灌下一口掺了医用酒精的水（看上去还算好学生了），辛辣的感觉从喉头蔓延到天灵盖，差点把她的眼泪呛出来，但身体也温暖起来。用树枝撑起一个头盔，眼看没有子弹打来，她把头盔收回来又戴在头上，把枪上的两脚架架在工事外的地面上，瞄准五十米开外那个闪着光的小点，一下一下地扣动扳机，直到打空整个弹匣。对面的机枪又响起来，身旁的战友倒下了两个，但早川很幸运，没有被死神的火焰击中。她将身体缩回工事里坐下来，尽可能慢地拔下空弹匣，又换上新弹匣。爬到那两具倒下的尸体旁，从还在抽搐的脖子上扯下那个小金属牌，深红色的血液还在从胸前，肩上或者头上的血洞里汩汩流出。要是能得到及时治疗，她们不一定会死，她想着，突然感到一阵悲哀，这些重伤的女孩们，就这样被判定为死掉了。她换了个地方，继续向对面的人员开火。

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嗡嗡声，早川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瞅了一眼，顿时吓得大惊失色，是无人机。她大叫着“无人机！防空！”，就抓起换好弹匣的步枪往无人机的方向射击，甚至没来得及把射击模式调到全自动，早川扣着扳机不动，所以只射出一发子弹。看着无人机挂着手榴弹慢悠悠地飞过来，而自己的枪发出一声啸叫以后就全无动静，早川吓得猛扣扳机，没想到又开火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没调快慢机。放下枪调快慢机的时候，其他的女孩已经把火力集中到那架无人机上，赶在它投弹之前击落了它，把上面的手榴弹拔下来扔向对面的战壕。一声爆炸声以后，那挺机枪沉默了，早川看到对面战壕中飞出残缺的尸块，有手脚，也有大块的躯干，枪声也暂时完全沉寂下来。她继续探出头朝对面扫射，似乎还干掉了两个步枪手。电光石火之间，眼前发出刺眼的火光，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重重地推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身体就像要散架了一样，全体的骨头都发出哀嚎，头上的疼痛尤其剧烈，耳朵不断尖叫着。沉重的步枪失去支撑，颓然掉在她的腿上，又传来一阵剧痛。倒在地上，她往头上疼痛的地方摸去，原本圆滑的头盔出现了一个凹陷。她赶紧小声感谢着自己的头盔救了自己一命，又把这顶救命恩盔戴在头上。看起来对面的人员已经死伤过半，但这边的人员也伤亡惨重，也没法发动冲锋夺下对方的战壕，因此早早结束了战斗。

战斗结束，原本十二人的驻守中队减员至八人，三个是被击中头部直接死亡，一个被击中胸部，很可惜她伟岸的乳房没有挡下那颗小小的子弹，最后失血过多而死。这是半个月以来这里的第一次减员，之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烈度的战斗，而是双方约定好了往天上放空枪，过家家似的小打小闹，双方甚至有互相交换物资的行为。这次似乎是对面更换了驻防人员，换了一批战斗意志更强的新人来负责这段战斗接触线，第一天就计划发动进攻。握着手中的四枚狗牌，想着这些十分钟前还在和自己谈笑的战友们，现在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顿时悲从中来。

后方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早川端起枪警觉地朝后警戒，等到脚步声靠近，她报出口令的上半句：“天王盖地虎！”对方顺利地报出下半句：“宝塔镇河妖！”这是她们自编的接头口号，后方的换防人员终于来了，同时到来的还有学生会的任命状。她和换防部队稍微交换了一下情报，就兴冲冲地沿着交通壕往后方的校区走，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盘旋的无人机，死亡正在等待着她们。

无人机悄悄地躲在一棵枯树后，飞手努力地保持着姿态，防止树枝被绞进螺旋桨。眼看那队女孩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临近，遂移出枯树的阴影，向下俯冲，正对着走在第一个的早川。附近的女孩听到了空中的嗡嗡声，纷纷向后退去，只有早川沉浸在喜悦中，直到反人员杀爆弹的弹头引信触碰到她的后背，几毫秒之间，引信引爆了装药，弹片四散射出，离得最近的两个女孩被弹片击中，但还是给抬回了校区，得到治疗。但早川被直接命中，直接被炸成两截，腹部直接变成了飞溅的肉泥，有个女孩掏出手枪给了她的头颅一枪，让她获得了解脱。

其他女孩或走回校区，或是被抬回校区，广播里播放着刚刚签署的刚刚签署的条约内容，第一武装高级中学和北郊高级中学签署了互不侵犯条约和联盟共同防御条约，停止正在进行的一切武装冲突和交火。看着那些坐着步兵战车驶向刚刚还在和她们交火的北郊中学的国际生，到处飘扬的两校的旗帜，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刚刚损失了一名普通士兵。她残缺的尸体被老鼠啃食，两只眼球被乌鸦叼走，血液，脑浆和尿液混合在一起又风干，浓烈的尸臭渗入了土壤，血肉逐渐化为白骨。这条交通壕由于部分塌陷，新的地下交通道的修建和两校关系改善而被废弃，由于判定阵亡需要狗牌，这场战斗中牺牲的四位女孩和被最后一家无人机炸死的最后一位士兵被判定为失踪，连抚恤金都没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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