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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抛弃上帝的人,东方来的征服者,1

小说:东方来的征服者东方来的征服者 2025-09-11 22:01 5hhhhh 7510 ℃

  帝国将军埃提乌斯的府邸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坟墓。壁炉里跳动的火焰,也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埃提乌斯强忍着如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和滔天的怒火,指尖颤抖地翻阅着一份被副将呈送上来的、印制尤其精美的宣传文书。当他看到文中对“城门前射杀同胞惨案”的“歪曲”描述,并将其作为“西帝国道德彻底沦丧、上帝彻底抛弃选民”的“如山铁证”时,他布满老茧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将那如同毒蛇噬咬心灵般的文书狠狠掼入壁炉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纸张瞬间蜷曲、焦黑、化为飞灰。

  “一派胡言!恶毒至极的谎言!”埃提乌斯如同受伤的雄狮般怒吼起来,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上帝怎么可能抛弃祂的选民?!祂与我们祖先所立的圣约岂是儿戏?!这分明是铁穆贞的诡计!是他们精心策划的毒药!目的就是要彻底摧毁我军民抵抗的意志!其心可诛!”他猛地转向身旁同样面色凝重的副将,眼中燃烧着最后的、试图力挽狂澜的火焰,“立刻!马上去办!查禁城内所有此类谣言文书、传单、小册子!不管是公开散发的还是私下传递的!凡抓获散布与宣传者,无论身份,严惩不贷!绝不姑息!我要让这些蛊惑人心的毒蛇彻底闭嘴!”

  副将深深地看了将军一眼,沉重地点头:“遵命!”他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铠甲铿锵作响,带着一股悲壮的决绝。

  几日之后,副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了府邸。他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更深的沮丧。他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沙哑:“将军……属下……已尽力执行您的命令。城内发现的谣言文书……绝大部分已被查获焚毁……公开散布煽动言论者……也已抓捕严惩……”

  埃提乌斯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副将语气中的异样和未尽之意。“查出源头了吗?”他沉声追问,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刀,“这些污秽的纸张,这些恶毒的言论,是从哪个阴沟里冒出来的?是谁在背后操纵?!”

  副将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犹豫了片刻,仿佛在组织最艰难的语言,最终,用一种夹杂着无奈与冰冷的语气,低声道:“将军……通过……对那些被捕散布者的严酷审讯……属下……终于追查到了谣言的……最初源头……”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埃提乌斯震惊的眼睛,“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供词……最终都指向……城中……那些世代显赫的元老院贵族……那些手握权柄的高级官员……那些富可敌国的豪商巨贾!文书……是他们的秘密工坊印制的!资金……是他们提供的!最初的散布指令……是由他们的管家、心腹去执行的!”

  “什么?!!”埃提乌斯闻言,眼眸瞬间瞪得如同铜铃!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最可怖的事情!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着被彻底背叛的冰冷寒意,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他猛地拍案而起!厚重的木桌在他布满老茧的巨掌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震颤!“这些该死的蛀虫!这些帝国的吸血鬼!他们……他们居然……”他因极致的愤怒而喘息着,额角的刀疤突突跳动,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他们居然敢公然勾结外敌!出卖帝国!背叛上帝!简直罪该万死!个个都该绑上火刑柱!让圣火净化他们肮脏的灵魂!”

  副将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容,他缓缓摇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洞悉世事的悲凉:“将军息怒……愤怒无用啊……属下在审讯中还得知……是铁穆贞……是他派出的密使……暗中与这些元老、贵族、官员、富商们达成了肮脏的交易……许给他们城破之后……保全性命……保全部分财富……甚至……在新的统治秩序下,继续保有某些权柄!城中的恐慌之所以如同燎原之火,愈演愈烈……正是因为这些位高权重者在幕后不断地推波助澜!煽风点火!仅仅依靠查禁文书、抓捕几个散布者……恐怕……杯水车薪,难挽狂澜了……”他最后一句话,轻得如同叹息,却重得如同宣判。

  埃提乌斯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沉重地跌坐在身后冰冷的木椅上。坚硬的椅背撞击着铁甲,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些元老院贵族、官员们,不久前在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殿里,对着陷入癫狂的尼禄皇帝,挥着拳头,声嘶力竭地高呼“誓与陛下同生死、愿与帝国共存亡”时那副“大义凛然”、“忠肝义胆”的虚伪嘴脸!原来!原来在最华丽的袍服之下,包裹的尽是令人作呕的蛆虫!他们早已暗中与铁穆贞媾和,用出卖上帝、出卖帝国、出卖千百万无辜军民的鲜血和生命,来换取自己在新朝可能的苟延残喘甚至富贵荣华!巨大的背叛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低语:“可恨……可恨之极……这群……这群披着人皮的豺狼……我倒要亲眼看看……他们当着我的面……不!是对着神圣的十字架!还敢不敢继续撒谎!还敢不敢继续亵渎上帝!”

  怀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和无尽的愤怒,埃提乌斯不顾副将忧虑的劝阻,强行召来了几名在城中地位显赫、嫌疑也最大的贵族元老和官员富商。

  将军府邸的议事厅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埃提乌斯端坐主位,银灰色的环片甲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柄冰冷的匕首,扫视着下面几位衣冠楚楚、神态各异的大人物。他开门见山,直指核心,质询关于恐慌文书的来源和他们与城外敌军的潜在联系。

  然而,结果令他绝望,也印证了副将的预言。

  面对埃提乌斯如同实质的威压和凌厉的质问,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人物们,竟然表现得异常镇定,甚至可以说是理直气壮!他们或是一脸无辜茫然,表示对市井谣言毫不知情;或是义正词严地斥责那些文书是“无耻诽谤”,是“敌人乱我军心的毒计”;更有甚者,当场对着议事厅墙壁上悬挂的十字架,举起右手,神色“庄严肃穆”地向上帝赌咒发誓,声称自己绝对忠诚于帝国,忠诚于信仰,与城外敌军绝无半点瓜葛!他们的表演堪称精湛,眼神真挚,语气恳切。然而,在那份“真挚”之下,埃提乌斯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嘲讽,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看待一个即将沉没的破船上的顽固船长的……怜悯!

  这种眼光,比任何辱骂都更让埃提乌斯感到愤怒和屈辱!他怒目而视,胸膛剧烈起伏,恨不得立刻拔出腰间长剑,将这些帝国蛀虫当场格杀!然而,理智告诉他,不行!他根本动不了这些人!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在帝国崩塌的前夜,反而成了一种畸形的保护伞!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帝国的栋梁”们,在冠冕堂皇的表态后,带着虚假的恭敬告退。当议事厅的大门在他们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一切外界的视线后,埃提乌斯积蓄已久的怒火终于如同压抑的火山般猛烈爆发!他再也控制不住,用尽毕生所能想到的最粗俗、最恶毒、最亵渎的语言,对着紧闭的大门疯狂地咆哮痛骂:“这群该下地狱的人渣!败类!帝国肌体上溃烂流脓的毒疮!我早该知道!他们他妈的都是没有灵魂、没有道德的婊子养的杂种!为了金币,连亲娘老子都能卖!为了好处,连上帝都敢欺骗!连神圣的十字架都能当成擦屁股的草纸!帝国沦落到今天这般境地!全是因为这些该死的、吸血的叛徒!上帝啊!万军之耶和华啊!求你睁开眼看看吧!看看你选民的堕落!看看这满地的污秽!”他的咆哮声在空旷的议事厅里回荡,充满了被彻底背叛的悲愤与无力回天的绝望。站在他身后的副将,默默地看着将军失控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深切的同情和无言的痛苦,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无言地扶住了埃提乌斯因愤怒而微微摇晃的肩膀。

  府邸内的愤怒与绝望无法拯救这座濒死的城市。怀着最后一丝近乎迷信的、对信仰力量的期盼,也为了回应副将那充满忧虑的眼神,埃提乌斯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尝试——去见那位理论上的精神领袖,君堡教区的红衣主教。

  他踏入了象征着上帝在人间权柄的帝国总教堂。宏伟的空间内,穹顶高耸入云,镶嵌着无数金色马赛克的圣徒与天使像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烁着神秘而空洞的光芒,映照着墙壁流光溢彩。巨大的祭坛前,古老的香炉散发着袅袅的烟雾,乳香与没药的芬芳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试图掩盖,却反而更凸显出一种陈腐的气息。唱诗班少年们用清澈却明显缺乏灵魂的嗓音低吟着圣咏,歌声如同流水般悠扬悦耳,却空洞得不带一丝情感。

  教堂深处,那位身着镶满宝石的华丽金色法袍的红衣主教,正以一种极其慵懒的姿态斜倚在祭坛旁。他那张脸庞肥胖得几乎看不到脖子,双颊赘肉松弛下垂,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浑浊的眼球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无神,薄薄的嘴唇上涂抹着鲜亮的油脂。一股浓烈的、酸腐的葡萄酒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与他所处神圣空间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手中端着一个沉甸甸的纯金圣杯——本该盛放圣血之物——此刻里面晃动的却是暗红色的普通酒浆。他似乎对笼罩全城的危机和弥漫的末日恐慌浑然未觉,沉浸在自己的感官享受之中。

  埃提乌斯强压下心中的厌恶与愤怒,走到祭坛前,右手抚胸,微微躬身,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直接和最后一丝期望:“至高至圣的红衣主教大人!如今君堡危局,城中恐慌弥漫,民心涣散如沙。恳请教座大人,在神圣的祭坛前主持庄严盛大的布道,向民众传达上帝的慈爱与力量,祈祷帝国在圣战中取得胜利,重新唤起民众对上帝的坚定信仰!信仰,是我们此刻最强大的堡垒!”他希望这最后的宗教仪式能凝聚人心。

  红衣主教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瞥了埃提乌斯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涂抹着油脂的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似乎对这个“不识时务”的请求嗤之以鼻。他用一种慵懒拖沓、敷衍了事的腔调回答道:“哦……埃提乌斯将军……你的忧虑……我能理解……布道安抚民众……自然是教会应尽之责……本座……”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词句,“……自当择日而行……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飘忽,“……民心向背……战争的胜负……此乃天命……岂是凡人几句祈祷便能左右?恐非……本座所能为力啊……”这番推诿塞责、敷衍了事的态度,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埃提乌斯心中最后的火星。

  埃提乌斯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直冲顶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他恨得咬牙切齿,指甲深深掐入手心!但他深知,在此地与主教冲突毫无意义,只会更加动摇人心。他只能强行压抑住翻腾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声音:“既如此……请主教大人……尽力而为!”说罢,他猛地转身,披风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迈着如同灌铅般沉重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片弥漫着腐败气息的“圣地”。

  尽管心知希望渺茫,布道仪式还是如主教承诺般“择日”举行了。巨大的帝国总教堂内,金色马赛克在无数烛光的映照下依旧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奢华光泽。香炉中飘散出的烟雾更加浓郁,带着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甜腻。唱诗班在管风琴的伴奏下,用尽力气高唱着庄严肃穆的圣歌,宏大的音浪在高耸的穹顶下回响、共鸣,震得空气嗡嗡作响,试图营造出神圣不可侵犯的氛围。

  那位红衣主教终于在助祭的搀扶下,拖着沉重的金色法袍,缓慢地登上了高高的布道坛。他手持象征教权的权杖,用力挥舞了几下,清了清沙哑的喉咙,用尽可能洪亮却难掩中气不足的声音开始了布道:“信众们!天主的羔羊们!勿需惊慌!皇帝陛下与帝国!永远沐浴在至高上帝的庇护荣光之下!君堡!这座上帝亲选的圣城!如同磐石!永不陷落!城外的异教徒!不过是上帝用以考验我们信仰纯度、如烈火锻打真金、如狂风吹拂巨树般的工具!坚信主!追随主!信者!必得到最终的救赎!必迎来荣耀的胜利!”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然而内容空洞苍白,如同陈年的祷文被机械地复诵。更致命的是,他眼神游移不定,薄薄的嘴唇在念诵“上帝庇护”、“永不陷落”时,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泄露了内心深处的动摇与心虚!

  诺大的教堂内,景象比语言更有说服力。座椅空荡得令人心寒。往日拥挤的信众长椅,此刻如同被遗弃的荒地。仅有寥寥百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还算保持着形式上的虔诚,他们低着头,布满皱纹的手中紧握着念珠,然而那念珠却随着手指的颤抖而无规律地晃动,他们浑浊的眼神黯淡无光,充满了迷茫和更深的绝望。那些平日里最热衷宗教仪式的贵族、官员、富商们——同样也是制造恐慌的幕后黑手——全部缺席,不见踪影。普通市民百姓?更是一个也无。这场耗费巨大的盛大仪式,如同一场在空荡荡的剧场里上演的独角戏,宏大神圣的表象之下,是彻头彻尾的形同虚设!是信仰崩溃最直观的证明!

  红衣主教显然也感到了这令人窒息的空洞和尴尬,草草结束了布道,不耐烦地拂袖而去,留下死寂的教堂、渐渐熄灭的烛光,以及袅袅飘散却显得格外讽刺的香炉残烟。

  埃提乌斯独自站在空旷的教堂中央,高大的身影在巨大的穹顶下显得异常渺小和孤独。他眼眸黯淡,盯着祭坛上那暗淡下去的烛火,一言不发,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教堂地穴的寒气,一点点爬上他的脊背。

  副将悄然走到他身边,脸上带着早已预料到结果的苦涩笑容,声音低沉地为这彻底的失败做了最后的注脚:“将军……您还不明白吗?帝国的教会……早已不是灵魂的牧者……它自身……就是腐败堕落的渊薮啊……”他看着祭坛,眼中充满了鄙夷,“这位主教大人……他的糜烂生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宫里宫外都在传……他不仅利用权势性侵唱诗班的男童与修女……甚至……有传言说……他为了保持地位和满足私欲……在暗室里秘密举行仪式……祭祀撒旦!供奉邪神!”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况且……我军在战场上节节败退,丧师失地……再加上……城门前的……那场惨绝人寰的……”副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人民……已经不相信了!他们不相信上帝还在庇护这座城市!不相信皇帝和贵族!更不相信我们这支……沾染了同胞鲜血的军队!所谓的宗教仪式……早已变成一种空洞的形式!一块遮羞布罢了!”

  副将深吸一口气,指向教堂外城市的方向,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悲哀:“现在城里疯传的是邪教徒宣扬的‘世界末日已至,及时行乐方为上策’!所以您看到的是什么?!是民众像蛆虫一样醉生梦死!是放浪形骸!是道德彻底崩溃!谁还愿意参军守城?在他们眼里,那不过是白白送死!甚至……甚至有人说……”他压低声音,带着巨大的屈辱,“……说拿起武器走上城墙……也不过是多杀几个自己人……向皇帝和将军交差领赏罢了……没有人……再相信我们能赢……没有人……再相信上帝站在我们这边了……”

  埃提乌斯静静地听着,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微微佝偻下来。他缓缓地、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要将眼前这片象征着信仰崩塌的废墟彻底隔绝。一声悠长、沉重、包含了无尽痛苦、幻灭、自嘲与最终认命的叹息,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

  “没想到……呵……没想到……还真他妈给那个铁穆贞说对了……”他停顿了一下,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重得如同为整个时代敲响了丧钟,“看来这次……居然真的……是连上帝都抛弃了我们……”

  帝国总教堂那扇镶嵌着圣徒浮雕的沉重橡木门在埃提乌斯身后无声地合拢,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来自天堂的微弱回响。穹顶下残留的乳香与没药的甜腻气息,混合着主教金杯里劣质酒液的酸腐,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象征着信仰腐朽的独特气味,粘稠地附着在他的鼻腔,挥之不去。布道仪式的空洞与教堂的死寂,像最后一铲土,掩埋了他心中仅存的、对宗教力量能凝聚人心的渺茫希望。他站在教堂高大的石阶上,俯瞰着这座沐浴在病态黄昏中的城市——他曾发誓用生命守护的西帝国心脏,上帝的应许之地。

  “将军……”副将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看着埃提乌斯僵硬的侧脸,那深陷眼窝中灰蓝色的眸子,此刻如同暴风雨前浑浊压抑的海面,沉淀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一种濒临爆发的、冰冷的愤怒。

  埃提乌斯没有回应,只是猛地抬手,近乎粗暴地扯下了肩上那件象征着他将军身份的红褐色羊毛披风,连同沉重的头盔,一并塞到副将怀中。银灰色的环片铁甲在内衬的旧皮甲下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需要褪去这身荣耀的铠甲,他需要用最原始的目光,去触碰这座城市的伤口,去感受它的脉搏——如果它还残存一丝脉搏的话。

  “走吧,”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像一个真正的君堡人那样……去看看我们的城市。”

  他们如同两个迷失在梦魇中的幽灵,一头扎进了君堡那如同溃烂伤口般纵横交错的街巷。卸下了将军光环的埃提乌斯,此刻才真正看清了这座圣城华丽躯壳下的蛆虫与脓血。所见所闻,不再是战报上冰冷的数字,不再是宫廷里虚伪的颂歌,而是触目惊心、扑面而来的、活生生的末日图景。市民们仿佛集体签署了与理智的诀别书,沉溺于一种末日狂欢般的、歇斯底里的放纵之中。对铁穆贞大军的恐惧,对上帝弃绝的绝望,统统化作了对感官刺激的疯狂渴求,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腐烂的稻草。

  街道如同肠道般狭窄、扭曲而昏暗。摇曳的火把光芒在浓重的夜色与污浊的空气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勉强照亮脚下遍布的秽物:散发着酸败恶臭的呕吐物滩涂,碎裂的陶制酒瓶闪烁着危险的寒光,腐烂的食物残渣与排泄物混合在泥泞中,吸引着嗡嗡作响的蝇群。醉汉如同被抛弃的麻袋,横七竖八地堆叠在墙角、门洞、甚至路中央,鼾声如雷,口角流涎,对周遭的地狱景象浑然不觉。空气中的味道复杂而浓烈,令人窒息:劣质麦酒发酵后的酸腐气息如同基调,廉价香粉和劣质香水刺鼻的甜腻试图掩盖却徒劳无功,肉体汗液的馊味,呕吐物的秽气,以及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如同甜腻花香混合着腐败草药的味道——那是燃烧的大麻叶和熬煮的鸦片膏散发出的独特气息,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着每一个路人的神经。

  酒馆的门窗洞开着,如同巨兽贪婪吞吐的口腔。里面人声鼎沸,喧嚣震天盖过了城外隐约的号角。光线昏暗模糊,油灯摇曳的微光将一张张面孔映照得扭曲变形:涨红如猪肝的醉脸,眼球布满血丝、瞳孔因药物而涣散的麻木脸庞,狂笑时咧开露出烂牙的嘴,因输钱而狰狞抽搐的肌肉……肮脏粘腻的木桌旁挤满了人,酒杯猛烈地碰撞着,发出刺耳的、毫无节制的叮当脆响,伴随着粗野的划拳吼叫。醉醺醺的酒鬼们拍打着桌子,唾沫横飞,用嘶哑破锣般的嗓子吼唱着不堪入耳的下流小调,歌词充斥着赤裸的淫秽和对神明的亵渎。女侍们——或许曾是良家女——此刻穿着几乎无法蔽体的粗布短衫,领口敞开到腰际,露出大片松弛或青紫的胸脯,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空洞的浪笑,端着巨大的、边缘布满污渍的木杯麦酒,在拥挤的酒桌间艰难穿梭。她们对伸过来的、沾满酒液和汗渍的咸猪手麻木地闪躲着,或者干脆半推半就,任由那些粗糙的手掌在身体上揉捏揩油,换取几个叮当作响的铜板。

  在酒馆最深处、光线几乎无法抵达的角落里,在堆积的酒桶和杂物的阴影掩护下,更为不堪的景象在上演。男女,甚至男男女女,如同发情的野兽般交缠在一起。粗重的喘息声、压抑不住的呻吟声、肉体摩擦撞击的粘腻声浪,混杂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酒气和弥漫的大麻叶烟雾,形成一片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淫靡泥沼。简陋的桌椅被剧烈的动作撞击得吱呀作响,随时可能散架。偶尔有路人瞥向那片黑暗,眼神中不再有惊讶,只有麻木的死寂或一丝病态的好奇,匆匆一瞥便移开目光,继续沉入自己的醉乡或药梦。

  妓院的灯火则更为招摇,如同黑暗中盛开的、流淌着脓液的毒花。门口悬挂着暧昧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猩红色的薄纱帷幔低垂,影影绰绰地遮掩着内里的肮脏交易。然而,半开的门扉和破损的窗帘,如同撕开的伤口,暴露出里面的不堪。床榻剧烈摇晃的吱嘎呻吟清晰可闻,伴随着妓女们刻意拔高的、充满表演性质的娇喘与浪叫。她们大多只披着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纱衣,或者干脆半裸着,在昏暗暧昧的油灯光线下扭动着涂满廉价香膏的胴体。雪白、黝黑或蜜色的皮肤上闪烁着油腻的汗光,丰满或干瘪的乳房随着动作剧烈地晃动。她们涂抹着廉价猩红口脂的嘴唇微张,发出诱惑的呻吟,迎合着身上那些同样大汗淋漓、衣衫凌乱、喘着粗气的嫖客——这些男人眼神浑浊,动作粗鲁而机械,脸上带着药物刺激后的亢奋与深深的疲态。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劣质香水味、汗臭味、精液和淫水的腥臊气,还有一种新的、更令人不安的甜腻烟雾——那是嫖客妓女们共用着蛇形长管的烟枪,吞云吐雾吸食着鸦片烟膏,寻求着更深的麻痹与短暂的极乐幻境。床单被各种体液和烟灰浸透,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混合恶臭。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的放浪笑声、低沉满足的喟叹、肉体猛烈碰撞的啪啪声,毫无羞耻地飘散到街上,与酒馆的喧嚣混合,构成一首刺耳而绝望的末世交响。

  赌场则是另一种形态的疯狂熔炉。烟雾缭绕得几乎看不清人影,那是燃烧的廉价烟草、大麻叶和鸦片烟混合成的剧毒瘴气。人声鼎沸,狂热的叫喊声、绝望的咒骂声、歇斯底里的狂笑声,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噪音风暴。赌桌上堆满了闪闪发光的帝国金币银币,以及数量更多、价值更低、边缘磨损的粗糙铜板,如同诱人堕落的金山。赌徒们双眼赤红如血,布满疯狂的蛛网,死死盯着旋转的骰盅,或是庄家手中缓缓翻开的命运纸牌。贪婪、疯狂、孤注一掷的绝望,扭曲了每一张面孔。骰子在骨盅里滚动发出的哗啦脆响,纸牌翻动时的沙沙声,赢家如同癫痫发作般的狂喜嘶吼,输家捶胸顿足、撕扯头发、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嚎叫和恶毒的诅咒。汗水、酒气、烟草味、鸦片烟特有的甜腻气息以及呕吐物的酸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几欲昏厥的污浊热浪。角落里,输光一切的赌徒形如槁木,瘫软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或者颤抖着掏出最后几个铜板,向兜售者换取一小块鸦片膏或一小包大麻叶,寻求最后的、瞬间的遗忘。

  在这片由酒、性、赌、毒共同酿造的巨大泥沼之上,更有一股疯狂的力量在推波助澜,将末日狂欢推向顶峰。

  街道的十字路口或小型广场上,聚集着一群群赤裸着上身的狂热者。他们是那些宣扬“末日审判”、“及时行乐”的邪教徒。他们挥舞着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的火把,将晃动的、狰狞的火光投映在自己和围观者扭曲的脸上。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中的许多人,用一种近乎自虐的狂热,用带着铁钉或碎玻璃的粗糙皮鞭,狠狠地抽打着自己布满污垢和旧伤疤的后背!每一次抽打,都伴随着肌肉的痉挛和一声嘶哑的、介于痛苦与狂喜之间的嚎叫,新鲜的皮开肉绽,留下道道渗血的鞭痕,汗水混合着血水流淌下来。他们一边自残,一边瞪大布满血丝、瞳孔因药物和狂热而放大的眼睛,发出梦呓般的、充满蛊惑的呼喊:“末日已至!最后的号角吹响!天使的愤怒倾泻大地!旧世界注定化为灰烬!新天堂不会为伪信者打开!抛弃枷锁!抛弃道德!抛弃那虚伪的上帝!尽情享乐吧!放纵你们最深的欲望吧!这是最后的恩典!这是审判前的狂欢!!”

  这些嘶哑、高亢、充满毁灭欲望的呼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本就浸泡在酒精、欲望与药物中濒临爆炸的市民情绪!醉醺醺的酒鬼们停止歌唱,发出野兽般的附和嚎叫!妓女们从妓院的窗户探出赤裸的上半身,挥舞着猩红的手帕,发出放荡的尖笑!赌徒们暂时放下手中的骰子和纸牌,涌向街头,加入这病态的集体宣泄!一种集体性的、无序的、破坏性的高潮在城市蔓延。

  很快,单纯的呼喊升级为暴行。这些邪教徒,或者被他们煽动起来、同样陷入亢奋与药物迷幻的暴民,开始四处寻衅滋事。他们砸碎路边店铺的窗户,抢夺酒馆里的酒桶,随意殴打任何看起来不顺眼的路人。聚众斗殴如同瘟疫般爆发,街头变成原始的角斗场,棍棒、酒瓶、甚至短刀成为宣泄的工具,惨叫声和狂笑声交织。

  最骇人的一幕发生在中央广场附近。一群彻底陷入疯狂的邪教徒,在火把的照耀下,如同进行某种邪恶的献祭仪式。他们粗暴地从街角阴影里拖拽出一个衣衫褴褛、神志不清的流浪汉,和一个蜷缩在墙角、只会喃喃自语的疯妇人。不需要任何审判,仅仅因为他们“形如魔鬼”、“散发堕落之气”,就被宣布为“恶魔的化身”、“罪恶的源头”!在周围数百名被煽动起来的、眼神狂热而麻木的市民围观下,在孩子们惊恐的哭喊声中,流浪汉被用粗糙的绳索套住脖子,尖叫着吊死在路边一根象征帝国荣耀的将军雕像上!他的身体还在抽搐,肮脏的双脚徒劳地踢蹬着空气。而那个疯妇人,则被粗暴地推搡到广场中央临时堆积的柴堆上!火把被扔了上去!干燥的木柴瞬间爆燃,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夜空!妇人凄厉得不像人声的惨叫被淹没在柴火爆裂的噼啪声和围观人群爆发出的、震耳欲聋的、病态的叫好声与狂笑声中!火焰吞噬了她的身影,焦臭味弥漫开来,混合着大麻叶和鸦片烟的甜腻,形成一种地狱般的恶臭。孩童们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住母亲的大腿嚎啕大哭。而他们的母亲——那些曾经或许虔诚、或许贤淑的女人——此刻大多只是眼神空洞地盯着燃烧的火堆,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或者同样陷入一种药物或集体癫狂带来的歇斯底里亢奋中,拍着手,跟着人群尖叫。无人去理会那些被恐怖景象惊吓的幼小心灵。

  本该是秩序化身的卫兵们,零星地出现在街角巷口,却如同梦游的幽灵,又像是这座腐烂巨兽身上最后一批即将脱落的鳞甲。他们身着肮脏破损的制服,眼神空洞涣散,持着长矛或佩剑的手臂松松垮垮地垂着。他们对眼皮底下发生的抢劫、纵火、聚众斗殴、当街杀人甚至焚烧活人的暴行视若无睹。偶尔有暴徒撞到他们身上,他们也仅仅是踉跄几步,茫然地推开对方,继续如同设定好路线的木偶般,沿着固定的路线懒散地踱步。帝国的法律和秩序?早已在酒精、药物、绝望和邪教的狂潮中被撕扯得粉碎,沉沦在脚下的污泥秽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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