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南方的阳光已带着灼人的分量，慷慨地泼洒在七丘城古老的石阶上。铁穆贞一行再次踏上行程，目的地是城市心脏地带那座象征着力量、荣耀与残酷的庞然巨构——斗兽场。

穿过几片相对开阔、矗立着宏伟公共建筑的广场，一座无法用言语完全形容其壮观的椭圆形巨构，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赫然盘踞在视野尽头。

它以一种近乎蛮横的体量感压迫着四周的空间。巨大的石砌外墙高达数十丈，由四层连续的拱券结构叠加而成。每一层拱门的风格略有差异，最下层厚重质朴，越往上则越显轻盈，最顶层的壁柱纤细优雅。巨大的石灰岩块切割方正，严丝合缝地垒砌，虽历经风雨侵蚀，表面布满沧桑印记——雨水冲刷的沟壑、苔藓的暗绿斑块、风化的坑洼——却依旧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坚固与力量感。无数拱门如同巨兽空洞的眼窝，深邃地凝视着天空。巨大的石墩支撑着庞大的结构，沉默地诉说着千年前西帝国鼎盛时期调动人力物力的恐怖能力。即便在阳光下，这庞然大物也投下大片令人心生敬畏的阴影，仿佛凝固了无数喧嚣、热血与死亡的回响。

一行人从专供显贵使用的拱形入口步入。光线骤然变得幽暗，凉爽的石头气息混合着陈年尘土、汗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渗入石缝的淡淡铁锈味扑面而来。脚下是铺设着巨大石板的主通道，两侧是通往不同层级看台的石阶入口，如同巨兽体内的血管脉络。偶尔有光柱从高处的拱窗斜射下来，在弥漫着微尘的空气中形成清晰的光路。巨大的空间感带来强烈的回音，细微的脚步声也被放大，仿佛踏在历史的胸腔之上。

铁穆贞的目光扫过空旷的表演区沙地，又掠过那一圈圈、一层层向上延伸、此刻空无一人的石砌阶梯看台。他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身旁的利奥教宗，“教宗阁下，如此宏伟之所，如今可还上演角斗之戏？”

利奥的目光微微垂下，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硬木手杖的顶端，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回陛下，确有。然……”他顿了顿，“其参与者，皆是戴罪之身——莫索里利时期的反对者，无力缴纳赋税的穷人，从遥远异域掳来的奴隶，战败的俘虏，以及……被裁定为异端者。”

铁穆贞的眉头微微蹙起，利奥立刻补充道：“然伪教皇莫索里利已然伏诛！陛下既已君临此地，掌此权柄，所有倚仗此场进行之血腥角斗，驱使猛兽撕裂活人取乐，以及其他一切违背人道、悖逆基督精神之残酷行径，自今日起，当立即禁止，永绝于斗兽场！”

铁穆贞紧蹙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微微颔首，他转身走向主看台中央那张覆盖着华丽织锦、设有厚重靠背的主座。瓦尔基娅紧随其后，银色的锁甲在沙场反射的强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辉，肩头的灰狼皮披风垂落脚边。铁穆贞在主座落座，自然地伸出左臂，揽住瓦尔基娅结实有力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右侧的座位。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与占有，仿佛在向这座古老建筑宣告她的地位。他侧过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的女武神，今日且随我一同，看场好戏如何？”瓦尔基娅冰蓝色的眼眸透过面盔的缝隙扫过空旷的沙场，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微微颔首。头盔下紧抿的唇角似乎也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

此时，在利奥无声的鼓励目光下，安吉拉和朱莉亚互相紧了紧握着的手，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迈着轻盈而略带紧张的步伐，走到了铁穆贞主座的左侧。两张一模一样的精致脸庞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和羞涩。铁穆贞明亮深邃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愉悦。他爽朗地一笑，张开双臂：“来，坐到朕身边来。”

姐妹俩依言，带着几分拘谨和一丝隐秘的欣喜，小心地在宽大的主位石椅上挨着边缘坐下。铁穆贞的左臂极其自然地绕过安吉拉纤细的后背，温柔地环住了朱莉亚柔软的肩头。安吉拉微微侧过头，白皙的橄榄色肌肤瞬间染上醉人的红霞，深棕色的眼眸低垂，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朱莉亚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温热力量和铁穆贞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皮革与某种沉稳木质香料的气息，心跳如鼓，深棕色的眼眸里盈满了羞涩的水光，却忍不住偷偷抬眼望向铁穆贞轮廓刚毅的下颌。

铁穆贞低下头，在安吉拉泛着迷人红晕的脸颊上，印下一个轻柔而郑重的吻。接着，又同样在朱莉亚羞涩闪躲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同样充满温情的亲吻。他的嘴唇温热而干燥，触碰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花瓣。他用只有她们才能听清的低沉嗓音，带着一丝亲昵的笑意说道：“一起看场好戏，我的双生明珠。”温热的呼吸拂过她们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姐妹俩的身体瞬间柔软下来，依偎在他坚实温暖的臂弯里，深蓝色的天鹅绒裙摆与铁穆贞素雅的龙袍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石榴花香与男性气息的暧昧暖流。

铁穆贞抬起头，面向空旷的沙场和零散站在看台边缘的亲卫，朗声下令，声音在巨大的环形空间内回荡：“传朕旨意！令军中善射、善骑、善搏击之勇士，入场献技！胜者，赏！”

号角声急促响起，瞬间打破了斗兽场的死寂。很快，斗兽场巨大的拱形入口处，马蹄声如密集的鼓点敲击着地面！数十骑神骏的战马驮着剽悍的骑士，如同疾风般卷入场内，激起一片沙尘。这些骑士来自铁穆贞麾下汇聚的各族勇士——有来自白山黑水的渔猎好手，有来自茫茫草原的游牧骑射，有来自中原腹地的弓马娴熟之士，亦有来自雪域天山的坚韧战士与来自寒林山海中的蛮族勇士。此刻，他们代表的是纯粹的勇武与技巧。

首先上演的是骑射。只见数十骑如离弦之箭，在巨大的椭圆形沙场上沿着预设的路线疾驰。马蹄翻飞，沙尘滚滚！靶标被设置在跑道两侧不同距离、不同高度的位置，有固定的草垛圆靶，也有悬挂摆动、模拟飞鸟的皮制小靶。骑士们在高速奔驰中控缰、扭身、引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充满了力量与韵律之美，弓弦震动之声不绝于耳！一支支羽箭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哨音，精准地命中目标。草垛上的箭羽密集如猬刺，晃动的皮靶被牢牢钉穿。尤其是几位技艺超凡的骑士，竟能在马匹腾跃过矮小障碍的瞬间开弓，箭矢如同长了眼睛般命中靶心！精湛的马术与神乎其技的箭法引来看台上那些早已入座的士兵们的阵阵惊呼和雷鸣般的喝彩！其次是步射。数十名弓箭手列队而立。号令响起，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张弓搭箭，对着百步外的厚重木靶发起连续齐射，箭矢如飞蝗般扑向靶标，箭杆深深插入木板，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更有神射手展示绝技——有的能连珠发箭，箭箭命中靶心红点；有的能射断悬挂细绳上的铜钱；最令人瞠目的是，只见一名身材并不魁梧但眼神锐利如鹰的射手，竟能引动一张需要巨力才能拉开的大弓，重箭带着恐怖的破空声射出，将一块厚实木板靶子瞬间穿透撕裂，巨大的力道让箭矢几乎完全没入木板。全场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吼声！铁穆贞看得兴致盎然，时而为精准的命中点头赞许，时而因微小的偏差发出一声惋惜的轻叹。瓦尔基娅的目光则锐利如鹰，瞬间便能判断出每一箭的力道与轨迹。安吉拉和朱莉亚看得目不转睛，每当箭矢命中红心，便会发出一声低低的、压抑的惊叹，深棕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接着是骑术较量。十几名骑士策马进入沙场。沙地松软，对马匹的控制力要求极高。骑士们在并不宽敞的沙场上来回奔驰、急停、转向、展现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高超技巧：单腿挂镫藏身马腹、镫里藏身躲避“流矢”、甚至双人一马相互换位等高难度动作。马蹄翻腾，黄沙飞扬，场面热烈而惊险。士兵们精湛的控马技术和人马合一的默契引得看台上爆发出阵阵热烈的喝彩与口哨声。铁穆贞看得频频点头，手掌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打着拍子。瓦尔基娅则更关注马匹在松软沙地上是否容易失蹄以及骑手的应变。安吉拉和朱莉亚则被骏马奔腾的矫健身姿所吸引，小手紧紧抓住铁穆贞的袍袖，每当骑士做出惊险动作时，便忍不住紧张地低呼。

最后是力量的比拼——摔跤。宽阔的沙场中央，十几对身形魁梧、筋肉虬结的壮汉捉对厮杀。他们赤裸着上身，仅着一条短裤，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油亮发光，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在块垒分明的肌肉沟壑中。粗壮的臂膀绞缠在一起，低沉的吼声如同野兽咆哮，沉重的身躯在沙地上翻滚、角力，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肌肉的贲张和沙尘的飞扬。这是纯粹力量与技巧的原始碰撞，充满了阳刚的野性魅力。士兵们看得热血沸腾，呼喊声、助威声震耳欲聋。铁穆贞看得兴致高昂，时而为精妙的绊摔技巧喝彩，时而为僵持不下的角力捏一把汗。瓦尔基娅冰蓝色的眼眸中也流露出浓厚的兴趣，似乎在评估着战士的近身搏杀能力。安吉拉和朱莉亚起初被这赤裸裸的男性力量展示羞得脸颊通红，深棕色的眼眸躲躲闪闪，但很快也被那激烈精彩的对抗所吸引，忘记了羞涩，紧张地盯着沙地上的每一次翻滚。

铁穆贞看得龙颜大悦，每当有特别精彩的表现或最终的胜者脱颖而出，他便朗声宣布赏赐，黄澄澄的金子落入胜者怀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胜者激动得满脸通红，嘶声高呼！周围的士兵们也齐声应和，声浪如同海啸般在巨大的斗兽场中翻滚回荡。黄金的光芒映照着勇士们兴奋而崇敬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汗水的咸味、飞扬的尘土气息、皮革和马匹的气味，以及纯粹的力量与荣誉带来的狂热。

军演的热浪还未平息，新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肃穆意味。

铁穆贞抬手，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于他。“带角斗士！”

沉重的铁链拖动声、整齐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从深处的拱形甬道传来。六十名角斗士列队走入场内，踏入了被阳光晒得灼热的沙地。刹那间，整个斗兽场的气氛为之一变。喧闹的欢呼声如同被掐断般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混合着复杂情绪的寂静。

这些被剥夺了自由的男人，如同被驱赶进囚笼的猛兽。他们体格各异，有的高大壮硕如人熊，肌肉贲张似铁块垒砌；有的精悍敏捷如猎豹，四肢匀称蕴含着爆发力；有的则伤痕累累，沉默中透着令人心悸的顽强。肤色也大相径庭：有橄榄色皮肤的本地人，有苍白如雪的北方人，有黝黑发亮的南方人，也有带着遥远东方特征的黄肤人种。他们的装备简陋而致命，是典型的角斗士配置：有人手持短剑和方形小盾，步伐稳重；有人持三叉戟与渔网，身形灵活；有人双手紧握沉重的双手巨剑，气势迫人；也有人仅持一面圆盾和匕首，身形迅捷。他们的武器——无论是锋刃还是尖刺——都经过了仔细的钝化处理，失去了致命的锋利，只在阳光下反射着暗淡的金属幽光。少数人佩戴华丽的头盔，大多数只以简单的皮盔或布带护额，赤裸着上身或仅着简陋皮甲，躯体布满新旧伤痕和汗水的油光，在烈日下如同涂满了橄榄油的青铜雕像。他们的眼神是复杂的混合体：麻木、绝望、野兽般求生的凶狠、以及一丝被压抑到极限的、对渺茫希望的渴求。沉重的脚镣在他们走动时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哗啦”声，如同命运的枷锁在沙地上拖曳。

铁穆贞的目光扫过这支沉默的队伍，声音沉稳而清晰地穿透寂静：“汝等听着！胜者为王！今日此地，用尽全力，展示尔等的勇武！最终胜出者，冠军，”他刻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朕赏以黄金百两，并赐自由！”

没有过多的指令，沉默仅仅维持了数息整个沙场瞬间沸腾。六十名早已组成战队的角斗士如同被激怒的兽群猛地扑向敌队，一场残酷而激烈的大混战爆发了。

沙尘瞬间被激烈的厮杀搅动得飞扬弥漫！重剑与弯刀猛烈交击，迸射出点点火星，发出令人牙酸的钝响！三叉戟带着风声狠狠戳刺，渔网诡异地兜头罩下！持矛者利用距离灵活突刺，挥舞短剑的则在近身时爆发惊人的力量！沙尘冲天而起，角斗士们奋力搏杀，寻找着彼此的破绽。汗水、沙土、偶尔飞溅的细微血珠混合在一起！看台上，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士兵，也被这赤裸裸的、为了生存和自由而爆发出的原始力量所震撼。喝彩声、助威声、惊呼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斗兽场古老的石壁。

战斗激烈而迅速。不断有人被打倒在地，痛苦地蜷缩呻吟，被迅速拖离沙场。沙地上很快布满了凌乱的脚印、拖曳的痕迹和点点血迹。人数在急剧减少，战斗也随之更加残酷与精彩。最终，当沙尘渐渐散去，场中只剩下一个巍然屹立的巨大身影！

这是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壮汉。他肌肉虬结如同古树的根须盘绕，赤裸的上身布满深浅不一的旧伤疤，如同荣耀的勋章。汗水如同小溪般流过他强健的胸膛和脊背。他左手紧握着一面边缘包铁、伤痕累累的方形大盾，右手则抓着一柄短而宽厚的短剑。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但那双深陷在浓眉下的眼睛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望向主看台的方向——那里坐着决定他命运的人！

就在全场士兵为这“冠军”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时，一道冰冷而坚定的声音从铁穆贞身侧响起：“皇上！请允我下场，与他一战！”

瓦尔基娅猛地站起身，银色的锁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她冰蓝色的眼眸紧紧锁定着沙场中央那个如同小山般的对手，里面燃烧着纯粹战士渴望挑战强者的火焰，一股凛然的战意从她身上勃然迸发！

铁穆贞霍然转头，脸上瞬间布满了浓浓的不悦与近乎严厉的斥责：“胡闹！”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瓦尔基娅，汝岂能自降身份，与这沙场囚徒角力？成何体统！”

瓦尔基娅对上铁穆贞不悦的目光，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倔强的光芒，嘴唇微动，似乎立刻就要强硬反驳。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依偎在铁穆贞臂弯里、正用略带担忧目光望着自己的安吉拉和朱莉亚。刹那间，她脸上的表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

只见瓦尔基娅她猛地摘下了那顶精钢鹰翼战盔，冰蓝色的眼眸努力想弯出弧度，嘴角也试图向上翘起，形成一种近乎笨拙的、娇憨的笑容。她有些别扭地微微侧过身转向铁穆贞，紧接着，她竟然伸出双手，一把抓住了铁穆贞放在座椅扶手上的右手！动作带着一点莽撞，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生涩。她还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身体微微前倾，扭动着腰肢，“皇上~~~”她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平日低沉冷硬的金属撞击感，而是刻意拖长了尾音，变得如同蜜糖淬炼过一般，软糯、甜腻、带着前所未有的娇嗔，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撒娇的猫儿在挠着人心，“就让我去嘛！好不好嘛~！”她甚至微微嘟起了嘴（尽管这个动作在她冷硬的脸上显得极其怪异），“你看他好厉害！我就想试试嘛！我一定小心，不会丢您的脸的！求求您啦~！皇上~~~”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摇晃着铁穆贞的手臂，甚至足尖还在地上轻轻踢了一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此刻波光潋滟，充满了“求你了”的期盼，宛若一个对着父母撒娇讨要心爱玩具的女孩儿！

这突如其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如同九天惊雷，直直劈在铁穆贞的天灵盖上！他整个人瞬间石化，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微张开，下巴似乎有脱臼的危险。那表情充满了极致的震撼、茫然、以及一种“我是谁？我在哪？眼前这个女人是谁？”的巨大认知混乱。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揽着安吉拉和朱莉亚的手臂都僵住了。“你……你……”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瓦…瓦…瓦尔基娅？！你…你没事吧？！”他甚至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探探她的额头，怀疑她是不是在斗兽场的阳光下中了暑或者某种诅咒。

看着自己男人那副彻底傻眼、仿佛被雷劈中的呆滞模样，瓦尔基娅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做得有点过火，脸颊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淡薄的红晕，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努力地、无比“真诚”地望着他，充满了“渴望”的光芒。

铁穆贞只觉得头皮发麻，被这前所未见的“温柔攻势”打得溃不成军。他求助般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安吉拉和朱莉亚，却见姐妹俩也是一脸震惊地微张着小嘴，深棕色的眼眸里写满了同样的不可思议。连后面肃立的利奥教宗，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都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铁穆贞彻底败下阵来。他长长地、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抽回被摇晃的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妥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罢了罢了！依你！但只准用场中角斗士的武器！不可用你自身兵刃！更不可受伤！否则……”他瞪了她一眼，“否则严惩不贷！”

“谢皇上！”瓦尔基娅脸上那刻意为之的娇俏笑容瞬间褪去，重新变回那副冷冽的模样，速度快得让人恍惚。她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将战盔随手放在座椅上，甚至在下场前，还给了目瞪口呆的安吉拉和朱莉亚一个极其短暂、却带着某种鼓励意味的眼神。

在侍从的引领下，她迅速走入旁边的准备室。片刻后，当她再次出现在沙地边缘时，已然换上了一身标准的角斗士装束。她上身穿着贴身的亚麻短装束腰外衣，仅覆盖胸腹和上臂，露出结实有力的肩膀和双臂，衣料虽结实但绝非暴露。下身是同质地的短战裙，边缘镶嵌着防护性的硬皮条，行动自如。她的小腿缠绕着皮革绑带，脚踏加固的平底凉鞋。武器架上，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了一柄沉重的钝头单手剑和一面边缘包铁、中心凸起的圆盾。

铁穆贞看着那个瞬间切换回女战士模式的背影，忍不住揉了揉额角，低声嘀咕了一句只有安吉拉和朱莉亚才能勉强听清的话：“……这女人……比征服一个国家还令人头疼……”随即，他仿佛为了找回场子，再次将双臂收紧，将两位美第奇明珠更亲密地拥在身侧。安吉拉和朱莉亚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力量，先前的担忧被一种奇异的安心和羞赧取代，两人不约而同地将身体更温顺地依偎向他。

灼热的沙地上，瓦尔基娅与那被称为“冠军”的巨人相对而立。她抬头，冰蓝色的眼眸锁定对手，简短地命令道：“拿起你的武器。用尽全力。否则，便是对我的侮辱。”

战斗瞬间爆发。没有试探，只有最直接、最狂暴的力量与技巧的碰撞。密集的撞击声在沙场上空爆响，盾牌与盾牌的碰撞，钝剑击中盾牌或被格挡的脆响，身体移动踩踏沙地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沙地上布满了凌乱而深刻的脚印、武器拖曳的痕迹、以及被巨力砸出的坑洞。这是一场力量与灵活、坚韧与精准、狂暴意志与冰冷技巧的巅峰对决！

瓦尔基娅越战越是心惊，这个对手的力量和防御远超她的预估！每一次格挡沉重的盾牌撞击，她的手臂都如同被重锤反复敲打。更让她震撼的是对方的意志！他显然早已疲惫不堪，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般沉重，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裸露的皮肤呈现出缺氧的暗红，但他那双深陷在浓眉下的眼睛，却始终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屈意志！那意志支撑着他伤痕累累的躯体，榨取出超越极限的力量！每一次冲击都比上一次更凶猛！仿佛要将生命最后的火焰都在这一刻燃尽！

看台上的士兵们已经完全疯狂！他们忘我地高呼着两个人的名字：“瓦尔基娅！”“冠军！”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斗兽场！连那些先前已经战败、被拖到场边或通道口的角斗士们，此刻也忘记了伤痛和所属阵营，纷纷挣扎着站起来，用拳头捶打着胸口，或用手中的武器敲击盾牌，用嘶哑的喉咙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为沙场上那个代表他们所有人不屈身影的巨人冠军鼓劲！那是一种超越身份、源于生命本能的、对顽强不屈者的敬意！

最终，在一次令人眼花缭乱的缠斗中，瓦尔基娅利用冠军一次猛力劈砍后瞬间的僵直，如同鬼魅般矮身突进，沉重的木盾狠狠撞击在冠军的膝盖侧面！同时，她的短剑如同闪电般向上突刺，精准地点在冠军握剑手腕的脉门处！冠军庞大的身躯一个趔趄，单膝重重跪倒在沙地上，那柄沉重的短剑脱手飞出砸落在几步外的沙地上。他粗重地喘息着，试图挣扎站起，但膝盖的剧痛和手腕的酸麻让他一时无法发力。

整个斗兽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下一秒看台上瞬间爆发出足以撕裂苍穹的狂热欢呼！“瓦尔基娅！！！”“瓦尔基娅！！！”士兵们激动得面红耳赤，他们将手中的武器高高地举向天空！阳光下，无数冰冷的金属兵器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形成一片耀眼的、起伏波动的钢铁丛林。狂潮般的声浪与兵器的寒光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对胜利者最原始、最崇高的敬意！

瓦尔基娅疲惫地喘息着，看着脚下那个仍在痛苦挣扎着试图抬起头来的巨人。她弯下腰，声音因剧烈的喘息而有些沙哑，却带着战士之间的敬意：“名字？”

巨人冠军艰难地抬起布满沙土和汗水的脸，嘴角渗出一缕血丝，但那双眼睛依旧不屈地瞪着瓦尔基娅，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却异常清晰的字：“斯巴达克斯！”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却又蕴含着千钧之力。

瓦尔基娅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生命燃尽的火焰，喘息着追问：“为何如此顽强？为了黄金？”斯巴达克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在嘲笑这个问题的肤浅。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声，声音虽然虚弱，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沙场上空：“为……自……由……所有人！”

全场再次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呼喊！这一次，不仅仅是士兵，甚至连部分维持秩序的侍从都被这名字和这信念所点燃！巨大的声浪如同滚滚雷霆，碾压过斗兽场的每一寸空间：“斯巴达克斯！”

声浪中，铁穆贞缓缓从主位上站起身。他松开了揽着安吉拉和朱莉亚的手臂，但那温暖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姐妹身侧。姐妹俩激动地用力鼓掌，深棕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铁穆贞的目光扫过沙场上所有倒下的、站着的角斗士，最后停留在那个名为斯巴达克斯的巨人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帝王的敕令清晰地压过了沸腾的声浪：“斯巴达克斯！汝之勇武与意志，无愧冠军之名！朕之承诺，黄金百两，赐汝自由！”他顿了顿，目光扫视全场，声音更加高昂宣告：“朕宣布！所有角斗士一律赦免其罪责，赐予自由！”

“轰——！”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比刚才更加狂暴、更加纯粹的欢呼海啸！士兵们再次疯狂地挥舞武器，而那些角斗士们，无论是魁梧的巨汉还是伤痕累累的奴隶，先是茫然，继而难以置信，最终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吼。许多人扑倒在滚烫的沙地上，亲吻着脚下的土地，捶打着胸膛，放声痛哭！“自由！自由！”的呼喊声汇聚成一股冲破云霄的洪流，在古老的斗兽场中回荡不息！

安吉拉与朱莉亚的掌声更加热烈，深棕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纯粹的喜悦与光芒。利奥静静地站在主看台后方，他缓缓抬起右手，在胸前划了一个深深的十字圣号。午后的阳光恰好穿过高处的拱窗，落在他胸前那枚古朴的银质十字架上，反射出一道明亮而温暖的光辉，如同神赐的祝福，笼罩着这片刚刚见证过残酷与挣扎、此刻又因自由而沸腾的古老沙场。斗兽场巨大的穹窿之下，回荡着自由的呼喊，与勇士的喘息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息。

斗兽场内狂潮般的欢呼犹在耳畔，自由的呐喊仿佛还在古老的石壁间碰撞回响。铁穆贞一行人穿过那巨大而幽暗的拱形通道，重新踏入七丘城午后的阳光下。光线有些刺眼，空气中混杂着尘土、汗水和远处市集飘来的香料气味，与斗兽场内那混合了沙尘、铁锈与狂热的气息截然不同。

利奥教宗稍稍落后半步，深紫色的羊毛长袍在步伐间轻轻摆动。他望着铁穆贞挺拔的背影，声音平和地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赞许：“陛下方才施予斗兽场诸人的恩典，实乃光照尘世的仁慈之举。赦罪赐自由，其宽宏，必为七丘城子民所铭记。”

铁穆贞脚步未停，侧头瞥了一眼这位教宗。他的脸上并无太多得意之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清醒：“仁慈？”他嘴角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教宗过誉了。那冠军，名唤斯巴达克斯者，其勇武，其不屈之意志，配得上黄金，更配得上自由。其余诸人，亦不过顺势而为。”

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一名侍卫单膝跪地，头盔下气息微喘：“启禀皇上！莫索里利的尸身……被暴民抢走了！”

“哦？”铁穆贞脚步微顿，眉峰挑起，一丝真实的意外掠过脸庞，“抢走了？何处？”

“据报……已被拖拽至中央旧市集广场！”侍卫的声音带着紧绷。

铁穆贞眼中瞬间了然，随即归于深潭般的平静：“知道了。去广场。”

城市中心广场，此刻已化为人间怒火的漩涡。人群如同煮沸的泥浆，汹涌澎湃，层层叠叠，挤满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曾经此地三万女子相亲的紧张与试探，已被一种更为原始、更为暴烈的情绪彻底取代。咒骂声、哭喊声、歇斯底里的狂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大声浪，冲击着广场周围的低矮房屋，震得紧闭的木窗都在嗡嗡作响。

广场中心，那棵曾见证过无数集会和希望的老树旁，此刻被竖起了一根粗糙的木杆。木杆顶端，倒悬着一具庞大而肥硕的尸身——正是莫索里利。华丽的锦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昂贵的布料上沾满了污泥、秽物和深褐色的血渍。他那张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因倒悬而紫胀扭曲，眼珠浑浊暴突，肥厚的舌头垂出紫黑的嘴唇，无声地承受着下方的滔天怒火。

“魔鬼！下地狱去吧！”“还我儿子的命来！他死在你的十字军里！”“把我的丈夫还给我！你这该死的屠夫！”“他抢走了我的女儿！她才十四岁！现在要嫁给那些东方异教徒！”“怪物！吃人肉的畜生！呸！”

人群中，一位披着粗糙黑色罩袍的老妇，双眼红肿如桃，声竭力嘶地哭喊着，将手中早已腐烂发臭的菜叶狠狠砸向那晃荡的尸身。她的儿子，或许就死在莫索里利为了所谓“圣战”而发动的远征中。旁边，一个衣衫褴褛、脸上还沾着煤灰的少年，手里紧紧攥着几块碎石，眼中燃烧着与其年龄不符的仇恨火焰。他可能是参加了那场灾难性的“儿童十字军”后侥幸逃回的幸存者，亲眼目睹了无数同伴的悲惨结局。更多失去亲人的军团战士寡妇、被强征民夫的妻子、以及那些被迫将女儿送入“相亲”队伍的父母们……他们压抑已久的悲愤如同决堤的洪水，找到了最直接的宣泄口。腐烂的果蔬、臭鸡蛋、牲口的粪便、甚至地上的碎石子……一切能找到的污秽之物，如同雨点般砸向那具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每一次投掷，都伴随着一声锥心刺骨的诅咒或恸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和浓得化不开的怨毒。

在人群的边缘，还伫立着一些沉默的身影。那是刚从斗兽场获得自由的角斗士们，其中斯巴达克斯那铁塔般的身躯尤为醒目。他们身上还带着沙场的尘土与细微伤痕，眼神复杂地看着广场中央那场盛大的复仇。他们没有加入投掷的人群，只是沉默地注视着，眼神中有快意，有麻木，或许也有一丝物伤其类的悲凉。斯巴达克斯抱着双臂，浓眉下的目光如同深潭，倒映着那具摇晃的肥硕尸体，仿佛在确认某种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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