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比夫妇的轿车尾灯消失在街角，玄关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蝉鸣的喧嚣。一股奇异的寂静笼罩了野比家。雪之下雪乃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打量着这个即将成为她临时“战场”的空间——空气中还残留着柠檬派和玉子匆忙离去的烟火气，但也弥漫着一种属于小学生家庭的、略显凌乱的松弛感。

“雪、雪之下学姐！你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大雄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像一颗过度充能的皮球，猛地弹到她面前，脸颊因为兴奋和莫名的紧张而涨红，“我带你去！行李给我吧！”他甚至没等雪乃点头，就急切地伸手去提她放在脚边那个简洁的硬壳行李箱——那箱子对于一个六年级男生来说显然过于沉重，他一个踉跄，差点连人带箱扑倒在地。

雪乃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薄荷与白桃的淡香再次拂过大雄的鼻尖，让他耳根瞬间发烫。“不必麻烦，野比君。我自己来。”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轻易地接过了行李箱的提手，仿佛那轻若无物。大雄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有些讪讪地垂下头，眼镜滑到了鼻尖。

他小跑着在前面带路，木制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吱呀的声响。二楼走廊尽头是所谓的“客房”，实则是野比家堆放旧物、偶尔充当储藏室的房间。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不算大的空间里，陈旧的矮柜、蒙尘的纸箱占据了一角，唯一一张单人床上铺着干净的素色床单，显然是玉子临走前匆匆整理的成果。窗户紧闭，阳光透过半旧的窗帘，在空气里投射出细密飞舞的尘粒光柱。

“啊！有点乱！我马上收拾！”大雄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冲进去，手忙脚乱地想抱起一个挡住过道的纸箱，箱子里的旧杂志“哗啦”散落一地。

雪乃放下行李箱，目光扫过房间：“不必了，野比君。我自己整理就好。”她走到窗边，“唰啦”一声拉开了窗帘，午后的强光瞬间涌入，照亮了空气中更加密集的尘舞。她微微蹙眉，推开紧闭的窗，新鲜空气涌了进来，冲淡了沉闷。

“可是……”大雄看着散落一地的杂志，又看看雪乃纤细却挺拔的背影，仿佛自己的“领地”被入侵一样局促不安。

“野比君，”雪乃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能麻烦你帮我拿一块干净的抹布和一盆水来吗？我需要擦拭一下桌子和柜子。”

“好！马上！”这个明确的指令像一道赦令，让大雄找到了方向，他立刻转身冲下楼，拖鞋在楼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急切回响。

雪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轻轻叹了口气。她环视这个需要“改造”的空间，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摘下厚重的旧窗帘，卷起堆在角落；将散落的杂志整齐码回纸箱，推到角落；将矮柜上的杂物清理干净……动作高效而安静，不带一丝抱怨。

当大雄端着半满的水盆，腋下还夹着崭新的抹布（他特意挑了妈妈最好的一块）气喘吁吁跑回来时，雪乃已经将房间的基本框架清理出来，空间显得清爽了不少。阳光洒在擦得光洁的矮柜表面，映出温暖的光泽。

“给你，学姐！”大雄把水盆放在地上，递上抹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劳动的成果，“哇，好厉害！这么快就干净多了！”

“谢谢。”雪乃接过抹布，浸入水中，开始擦拭书桌残留的灰尘。她微微弯腰，专注的神情让侧脸的线条显得格外柔和。阳光恰好勾勒出她低头时后颈优美的弧度，几缕碎发垂落下来。

大雄站在门口，看得有些呆了。他感觉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局促地在门口蹭了蹭脚，忽然想起什么：“学、学姐渴不渴？我刚榨了橙汁！冰镇的！”

雪乃没抬头，只是淡淡地说：“暂时不用，谢谢。”

“哦……”大雄的声音低落下去。他看着她利落地拧干抹布，白皙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清晰可见。他又想起自己抽屉里那张图书馆里她低头看书的照片，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沉默持续着，只有抹布擦拭木头的细微摩擦声。大雄觉得这安静让他喘不过气，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步，站在书桌的另一侧：“学姐……我、我帮你吧？擦桌子……”说着，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拿雪乃放在桌角的另一块干布。

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雪乃的手背。

雪乃擦拭的动作骤然停顿。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他伸出的手，然后再抬起，对上大雄那双写满了慌乱和无措、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渴望的眼睛。

那目光像冰水一样，瞬间浇熄了大雄那点微弱的勇气。他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脸颊“腾”地一下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一直蔓延到脖子根。

“野比君，”雪乃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但大雄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整理房间是我的职责。你在这里，反而会妨碍效率。”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通红的脸，“另外，建议你去用冷水洗把脸。你的脸很红，别是中暑了。”

“啊？哦！是、是有点热！我、我去洗脸！”大雄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语无伦次地应着，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离了房间，脚步慌乱得差点在门口绊倒。

雪乃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视线落回自己方才擦拭的手背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少年指尖逼近带来的、微妙的空气扰动。她轻轻抿了下唇，继续擦拭的动作，只是眸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这个孩子……那种过分炽热的目光和笨拙的贴近，已经超出了普通的“欢迎”范畴。

下午的时光在闷热中流逝。雪乃整理好房间，又从行李箱里拿出几本厚重的法律原文书，整齐地码放在书桌上，房间瞬间多了几分属于她的清冷气息。她需要一处更安静的地方阅读和处理学校的邮件。

“野比君，”她走出房间，看到大雄正局促不安地坐在楼梯口，显然一直在等她，“请问，家里有适合安静看书的地方吗？”

“啊……有有有！”大雄像被上了发条一样跳起来，“三楼！三楼有个小书房！平时没人用！很安静！”他迫不及待地在前面带路，仿佛急于弥补刚才的尴尬。

踏上通往三楼的狭窄楼梯，空间明显局促了许多。这层阁楼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书房，斜顶的天窗透下天光，照在靠墙的书架和一张宽大的书桌上。桌上堆着一些蒙尘的旧书和大雄的恐龙模型，角落甚至还放着一张落灰的折叠床。

“这里……我爸偶尔会来，但……嘿嘿……”大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显然这里更像是他的秘密基地。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桌上的零碎玩具，“学姐你稍等！我马上清干净！”

“我自己来。”雪乃阻止了他，语气不容置疑。她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桌面，精准地避开了那些玩具模型，开始将散落的旧书归拢到书架一侧。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固有的秩序感，仿佛在无声地重新划分领地。

大雄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她迅速将桌面清理出一片适合工作的洁净区域。阳光从天窗斜射下来，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和微微低垂的脖颈线条。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咚咚咚跑下楼。

几分钟后，他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放着一杯冰镇橙汁和一碟切得歪歪扭扭的苹果块，边缘甚至有些氧化发黄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在雪乃刚清理出来的桌面一角，眼神带着献宝般的期待：“学、学姐，看书辛苦！吃点水果！喝点果汁！”

雪乃的目光从摊开的书本上移开，落到那杯凝结着水珠的橙汁和那碟卖相堪忧的苹果上。她抬眼看向大雄，少年额角还带着奔跑后的细汗，眼神亮得惊人，写满了“快看我做得好不好”的渴望。

“谢谢，野比君。”雪乃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但大雄捕捉到她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她拿起一块苹果，并没有立刻吃，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苹果光滑的切面，像是在检查着什么。“不过，”她顿了顿，“下次切苹果，建议先用盐水浸泡片刻，可以防止氧化变色，口感也更好。”

大雄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像被戳破的气球，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重的羞赧：“啊……我、我不知道……对不起学姐……”他感觉自己又搞砸了。

“没关系。”雪乃放下苹果，拿起橙汁，轻轻抿了一口。冰凉酸甜的液体滑入喉咙。“很凉快，谢谢。”她说完，便重新低下头，目光专注地回到厚厚的书本上，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大雄站在原地，看着雪乃沉浸在书页间的侧影，看着她偶尔随着阅读而微微颤动的睫毛。那杯他精心准备的橙汁就放在她手边，她确实喝了……一丝微弱的满足感混着更大的失落在他心里交织。他张了张嘴，想找点话题，却发现自己像个傻瓜一样杵在这里，完全是多余的。

“那个……”他最终只挤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野比君，”雪乃头也没抬，指尖翻过一页书，“你的暑期作业完成了吗？我记得玉子桑说过，你还有数学和国语的练习册需要完成。”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驱逐令。

“啊！没、没有！”大雄像是找到了台阶，连忙应道，“我马上去写！”他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三楼书房，下楼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雪乃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门口空荡荡的楼梯口，又落回那杯喝了一小半的橙汁和那碟被嫌弃的苹果上。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过分的殷勤……也是一种困扰呢，野比君。”但那冰封般的眼底深处，似乎又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甚至……一丝几不可察的微澜。这个孩子笨拙的示好，像夏日里恼人却又带着点生机的蝉鸣。

下午五点，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热气氤氲，弥漫着雪乃自带的白桃香氛沐浴露的味道。

大雄在浴室门外像只焦虑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条蓬松柔软、散发着阳光味道的新浴巾——这是他特意从柜子最底层翻出来的，妈妈压箱底的好货。旁边还放着叠好的崭新浴袍（同样是他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和他自己偷偷挑选的、味道清新的柠檬草沐浴露（虽然他知道雪乃学姐肯定用她自己带来的）。

水声停了。大雄的心跳骤然加速。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浴室门被拉开一条缝隙，温热湿润的白气涌了出来。朦胧的蒸汽中，雪乃的身影若隐若现，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光洁的肩头和锁骨上，白皙的肌肤被热气熏蒸出淡淡的粉色。

“学、学姐！”大雄的声音紧张得变了调，他几乎是闭着眼睛，把浴巾、浴袍和一整瓶沐浴露一股脑儿往前塞了过去，“给、给你！新的！都准备好了！”

雪乃显然没预料到门口会杵着一个人守着“献礼”。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一只手迅速抓紧了裹在身上的浴巾边缘，遮挡住更多肌肤。那双透过水汽看过来的蓝灰色眼眸带着一丝惊诧，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清冷，静静地审视着眼前面红耳赤、紧闭双眼的少年，以及他手里那堆显得有些夸张的“贡品”。

空气凝固了几秒。只有水滴从雪乃发梢滴落在地上的轻微声响。

“野比君，”雪乃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带着沐浴后的微哑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调侃的意味，“你是不是……过于热心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大雄鼓胀的勇气气球。他猛地睁开眼，撞进雪乃那双看不出情绪、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里，脸上瞬间爆红，连耳朵尖都红透了。“我、我只是……”他嗫嚅着，完全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毛巾和浴袍，”雪乃的目光在他手上那堆东西上停顿了一下，嘴角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放在外面的架子上就可以了。下次不必特意等在门口。”她伸出手，只接过了那条蓬松的浴巾，柔软的布料擦过大雄紧张得僵硬的手指，带来一丝微麻的触感。至于那瓶多余的沐浴露和浴袍，她连看都没再看一眼。

“砰。”浴室门在他面前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朦胧的身影和令人心悸的雾气。

大雄呆立在门外，看着手里剩下的浴袍和沐浴露，又看看紧闭的门板，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挫败感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门内，雪乃用那条柔软的浴巾擦拭着身体，白桃的香气萦绕鼻尖。她听着门外那细碎、慌乱、最终颓然离去的脚步声，轻轻摇了摇头。镜面上凝结的水雾模糊了她的面容，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冷静，映照着浴室温暖的灯光，也映照着门外少年那颗笨拙慌乱、却灼热得无法忽视的心。野比大雄……他的心思，如同这浴室里弥漫的、过分浓郁的蒸汽，已然昭然若揭。只是这份过于直白的“热情”，在这栋寂静的一户建里，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带着青春期特有的、令人啼笑皆非的生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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