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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ge 5 狂怒,深恨,迷惘,与爱……?,空想主义短篇集:来自月亮的相似者

小说:空想主义短篇集:来自月亮的相似者空想主义短篇集:来自月亮的相似者 2025-09-11 22:00 5hhhhh 7160 ℃

铃仙小姐的故事,到此就暂时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几天对她而言是难得的风平浪静,甚至于显得有点乏味:纯狐没来找她,工作也不是很重,连平时喜欢整蛊自己取乐的公主大人都没有找自己的麻烦,甚至那位似乎总是忙着做新药的师匠也没有抓自己当小白鼠的意思,为数不多比较值得一提的就是她好不容易取得的线索因为宿醉已经从头脑和指缝中溜之大吉了。“酒过三巡,酒吞人。”此言不虚也!由于实在没什么新的进展,我们的视角不得不暂时从铃仙小姐身上移开了。

现在,就让我们稍稍在另一位身上投入更多的关注吧。这会很有趣的。

纯狐是个闲不住的家伙,她总是要给自己找点事做的。要是放以往,她这会指不定就又跑回月亮之上继续和月之都的家伙火力全开了,可是吧,现在由于比较关心铃仙的缘故,她大半的注意力竟然从这上面被分散了。正好,最近各种各样的事也把自己折腾地够累了,要不然……就先歇个几天?然而,她的心里始终回响着一个声音,催促她重新投入复仇之中,让那古老的血债得到应得的偿还。难道你已放弃了吗?放弃了那唯一的理由吗?!

可是最近这种魂不守舍的情况可不是投入复仇大业的最佳状态,缺少那份纯粹的恨意的话,恐怕复仇的话语喊得再响也只会显得软绵绵的吧。于是,就这样,她多少带着点昧良心的意味,给自己放了几天假。

赫卡提亚说自己最近有点事,陪不了自己;皮丝那孩子在幻想乡里和其他妖精朋友们一块大玩特玩,也瞅不见人影。想到正一个人在外面野的皮丝,漫步中的纯狐不禁叹了口气。“赫卡那家伙也是心大,居然放心皮丝那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满世界乱跑,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而且……”纯狐的思绪又不知不觉地飘回了过往,那个该死的月圆之夜……“不不不,不可能的。”她赶忙制止住自己,强行压下了心头的一丝慌乱。“皮丝那孩子也不弱,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只要不招惹到谁,一定是不会出那种事的。”逼迫着说服自己之后,纯狐转而开始欣赏起周围的景色,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不再继续没营养的杞人忧天。

其时已然入秋,橙红色的秋叶火一般热烈,简直显得有些刺眼。配合着夕阳西下的晚霞和盛开于兹的彼岸花,几乎将世界染成一片赤红。然而只有红色未免显得单调,于是河水与天空挺身而出,在这片红的世界里点缀星星点点的蓝,或深或浅,宛若赤红的交响中独属于它们的,顽强的不谐之音。不光是它们,还有草叶、树木、顽石,甚至还有少许保持着本色的叶片,共同描摹着景色。

这里是彼岸了,幻想乡中的彼岸。死者所需渡过的,那被称呼为三途川的冥河横穿于此,然而太阳依旧照耀此地。那些徘徊于此地的灵魂,因为迷失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只好寄身于周边的树木之中,直到某个摸鱼成性的死神带着它们前往来世。灵魂之中天然的力量滋养了那供它们藏身的植物,甚至足以让它们在反常的季节里开出花朵,为这个秋天又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独属于幻想乡的魅力。只可惜我笔力绵薄,无从尽数书写其美,更可惜没能赶上那六十年一遇的花之异变,失去了见证真正意义上的群芳争艳的机会。

此刻,一位本不属于——或者说曾经属于此地的人儿,正独自一人踱着方步,沿着哗哗作响的河流,走在那花朵盛开的原野之上。微风徐徐,带着几片红叶,舞蹈着落到那客人的肩上。她将其取了下来,放在手心端详片刻,刚准备扔掉,转念一想,又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这会成为一份不错的礼物的。”她心想。秋意渐浓。

又一阵风吹过,拂过她橘黄色的发丝和白暂的颈项。一阵寒意,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把宽袍大袖的华服多少裹紧了点,又把手笼进袖子里。

“啊,天气越来越冷了呢。也不知道铃仙那边怎样了,过得开不开心?穿的暖不暖和?这孩子平时工作就忙,身体有没有被累出毛病?虽然平时压力比较大,但酒水什么的果然还是少碰点比较好。我也该劝劝她才是。”

“眼瞅着快要入冬了,我是不是应该给铃仙织条围巾?我的手艺应该还没有退步,不过我又怕她已经买好了自己喜欢的款式了,不要我给她织的。”

“对了,新年礼物!今年该给铃仙买什么呢?皮丝还好说,她早就跟我说好了想要一个小喇叭的,可是铃仙的该怎么办?总不能送胡萝卜吧?”

……纯狐思索得如此专心,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都走到哪了。她掰着手指头垫着,自言自语着,忽然脚下一滞。“诶?”她愣了一下,然后就马上因为重心失衡摔了个四仰八叉。

“呜啊啊啊啊啊——”“我的石头!”“扑通……扑通……”

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差点她整个人都要头朝下栽进三途河里了。感觉到自己没有再继续往下摔的意思之后,纯狐才睁开眼来,眼前是那奔流不息的三途河水,倒映着她亘古不变的脸庞,只是因为河水的奔涌多少有点失真变形。爬起身来,掸掉身上的灰尘,此时的纯狐才注意到,太阳已经不知何时爬回了地平线以下,然而月亮还暂时没有现身。还没等她彻底回过神来,一个声音就又把她吓了一跳:“我好不容易堆了一天的小石头啊……”

她转头一看。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女孩正坐在地上哭泣着,她生着一头灰白色的卷发,穿着一件色彩斑驳好似百家衣的连衣裙,正在为自己的小石子们伤心不已。纯狐向她道歉,她不搭理;纯狐试着逗她开心,她无动于衷;纯狐想给她唱儿歌,她哭得反而更大声了。

“嘶……这我该怎么办啊?”上一次觉得哄孩子是件棘手的事大概是什么时候?纯狐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放任一个因为自己的疏忽被伤了心的孩子继续这么哭下去,显然不是她的作风。“对了,石头!”灵光一闪总是有好处的。不一会儿,纯狐就在河岸边翻找到了不少小小的鹅卵石。她简单地挑选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凑到哭泣的女孩面前,递给她那满满一捧的小石子:“那个,孩子,真不好意思,把你的小石头弄到河里去了。这里是我拿来补偿你的,你可以随便挑,啊。”

那个小女孩侧过脸来,瞥了两眼陪着笑脸的纯狐和她怀里大大小小的石子,这才勉为其难地止住了哭泣。她自顾自地从纯狐的怀里挑了一些小石头,随便拿手背擦了擦脸,就又回到了河岸边那处没长草的沙地上堆了起来。

要是换成别的谁胆敢用这种态度和纯狐交流,这会怕是坟头草都三寸高了。可没办法,谁叫小孩子是纯狐终其一生的软肋呢。

完全可以说是自然而然地,纯狐又开始和眼前的小孩套近乎了:“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戎璎花。”女孩相当简短且冷淡地回应道,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专心致志地堆着那些小石子,脸颊上没有擦干的泪痕仍在闪闪发亮。

“你这是在做什么?”预料到对方这会心情不好的纯狐并没有太过受挫。戎璎花没有回应。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去啊?”戎璎花没有回应。

“你一个人在外面,家里人难道不知道,不担心吗?”戎璎花依旧没有回应。

尽管在孩子们面前会下意识地收敛很多,但这并不代表脾气本来就差的纯狐在孩子面前不会发火:“诶,你这是什么态度?别人和你说话的时候故意装聋作哑是很不礼貌的!”

听到这句话,戎璎花才转过脸来,直接以同样的语气回敬了纯狐:“难道在别人做正事的时候随便打扰人家,还把她一天的工作全部归零就礼貌了吗?奇怪的阿姨?”

“你说什么?!”听到面前的小孩这样顶嘴,纯狐当场就气炸了,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贵妇人转变成了古老的复仇恶灵,甚至连火力全开时的四条紫色尾气都放了出来。刹那间,三途河周边的事物都在这纯粹的愤怒笼罩下噤若寒蝉,只有毫不在乎的河水继续流向汪洋。

看着眼前这位张牙舞爪的神灵,戎璎花手上的动作略微凝滞了一小会…然后她就又把脸别了过去,继续搭积木似的堆起自己的小石头来。“您要干什么,那是您的事,我不多嘴;可我得说,不管您今天是打算揍我个满身疮痍还是魂飞魄散,这堆石头的事,我还是要干。这可是阎魔姐姐给我的任务。”

“阎魔姐姐?是不是一个有点矮,戴着蓝帽子,绿头发,手里还拿着根令箭似的短棍的姐姐。”赫卡提亚以前对纯狐提到过类似的家伙——她叫四季映姬,是幻想乡辖区的阎魔,以刚正不阿闻名于地狱。

戎璎花简单地点了点头,继续忙着手上的活计,一声不吭。

那么,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似乎也就明了了……但纯狐更希望这个可能性是假的——最好是假的。

“……能和阿姨说一下,阎魔姐姐分配给你这个任务的原因吗?”

“哎……”戎璎花带着疲惫感地叹了口气。“怎么你们这些人都喜欢问这问那的?都跟那个赤色杀人魔学坏了不成?罢了罢了,我讲就是了。”以一种颇具成年人风采的口吻抱怨一番之后,她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在原先的沙地上换了个姿势,坐得舒服些之后就说开了。

她的正体,乃是胎死腹中的婴孩的亡魂。她迷迷糊糊地来到彼岸,就被一个扛着大镰刀的红头发大姐姐——也就是小野冢小町开着船载到了阎魔的办公场地——是非曲直厅接受死后审判。

老实讲,对于一个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就草草死去的孩子真没有什么好审的,履历表连一行字都凑不出来。可令四季犯难的是,像这种因为没能正常出生害得父母遭受短暂的丧子之苦与永久的思念之痛,按照地狱的法理是要判她一个不孝罪的。“我没记错的话,当时阎魔姐姐拿着那面镜子的时候,脸扭得简直跟苦瓜似的,后面我还拿这事和她开过几次玩笑来着。”

一向习惯用“黑”与“白”进行近乎二元对立的审判的四季映姬犹豫了半天,给戎璎花判了个“白”,但是又告诉她还暂时不能投胎转世,需要先完成一个小任务:在三途河旁边堆石子。如果哪一天石子堆得有一个她那么高,就去告诉她,她会为她安排好转生所需要的全部手续;或者说等到父母也去世之后,一家人在是非曲直厅团圆,映姬再去安排她的未来。

……纯狐知道,映姬撒了谎。让这类灵魂在三途河旁堆石子本就是阎魔处理此类事件的通法,而且这些孩子们能够获释的可能只有一个:

她们的父母,完全原谅了未出生的子女的不辞而别。

“我就在这三途河旁边堆啊堆,堆啊堆,有好几次差点就弄成了,结果总出意外。去掉你的话,最近一次大概是在去年。”擦了擦额角因为气温渗出的汗,戎璎花接着说道:“不过我还是会继续堆下去的。堆石子可有意思了呢。”

戎璎花仍然不停地说着,仿佛化作了身旁那条三途川的化身,非善非恶,只是川流不息,向着汪洋奔去。然而她身旁的纯狐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明明完全是无辜的,却要忍受这样一个安在自己头上的罪名与无止境的折磨,这难道是正确的吗?

难道父母就没有过错吗?……我呢?我的孩子呢?

她的瞳孔在极度的恐惧之下颤抖起来。世界在暗色的夜幕笼罩下逐渐褪去了色彩,变作没有生机的一片单调的黑白。稀疏的星辰与惨白的满月像是特地为了看她出洋相,才刻意挂在天空上的。

你们,你们都在笑我什么?尤其是你,月亮,你有什么资格笑我?你凭什么笑话我!

我们,我们在笑话你什么?尊敬的女士,还请你转过身去吧!他们发出无声的大笑,一齐指向了纯狐的身后。纯狐知道后面有什么等着她。她不想转过头去,但是本来僵硬无比的脖颈不听使唤般强硬地别了过去,仿佛连自己都在和自己作对。

充当了打开魔盒的潘多拉的角色的戎璎花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反正讲完之后她就又倒回去堆她的小石子了。

回头,一个简单的动作,在纯狐的视角里却慢得恍若隔世。背后的现实已然支离破碎,只留下一片川流不息的河水,倒映着纯狐的过往,带着失真的音色和模糊的画质,在断续之中流经纯狐的身旁。这些回忆大多已经完全无法辨认,唯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格外清晰,甚至没有受到河水水纹的丝毫影响。

“伯封……”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纯狐的双唇便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带着灼烧感的泪水划过脸颊,隐隐作痛。

回忆依旧如走马灯般闪过。她重温了那些蒙尘已久的岁月,尽管她连回忆中的自己都看不真切。她似乎又回到了几千年前,和她的孩子一起奔跑、嬉戏、成长的日子,那些永远有着花生油般温暖阳光的下午的日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所有的回忆都是黑白片。

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凡人,和自己的夫君,那射日的英雄一起在大地上生活,扶持,生儿育女的凡人。回忆越来越多,河流依旧在歌唱,痛苦而充满着渴望,纯狐则在不自觉中痛饮着河水,乞求能够疗治那灼心的极度焦渴……

等下,如果这些回忆都是按照顺序来的,那么最后一幕……

她忽然被深渊般不可名状的恐惧扼住了咽喉。求求你,不要,不要再让我经历一次那种痛苦,我受不了,我会疯的——

你在逃避什么?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响起,似乎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你想要遗忘什么吗?做梦去吧。你没有资格遗忘它,你永远不可能遗忘它!好好睁大你的眼睛吧!这都是你自找的。

回忆忽然开始以倍速跳转着,飞逝着,直到像是有谁突然踩了一脚急刹,才突兀地停了下来,停在那个她永远刻入血肉骨灵之中永不磨灭的,该死的夜晚……

……

……这是所有的回忆中,最清晰的一张。河水凝固,化作另一种真实。无论是光线、明暗、线条,她都记得一清二楚。那天,她不过从集市上比平常晚回来了五分钟而已。

屋子里的一切,无论是桌椅还是别的什么陈设,都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墙皮的裂纹都和前一天晚上一模一样,唯一显得违和的,只有一张被不小心碰翻的小椅子……

以及和椅子一起歪倒在血泊之中,早已失去了生命的伯封罢了。他的双眼呆滞而空洞地望着自己,像是在问:妈妈,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殷红的血,是此刻唯一不属于黑白的色彩。

阴影之中,走出一个女人,手里握着一把沾满发黑血迹的,寒光闪闪的厨刀,脸像是某种面具般苍白而毫无生气,五官却如雕塑般精致。

纯狐永远不可能忘得掉那个混蛋,那个害得她永远失去了孩子与幸福的,罪不可赦的凶手——

嫦娥……嫦娥!!!

她原本因恐惧和痛苦而僵硬如同石块的关节在怒火的灼烧之下短暂恢复了行动能力。顾不上什么别的,她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前去,想要抓住她、撕碎她、折磨她、杀死她——

徒劳无功。和记忆里的发展一样,她晃悠悠地飘了起来,摆脱重力的束缚,向着天空中那颗疯狂的明珠飞去,头也不回地飞去。

回来!你他妈的给我滚回来!!!

她对着那个扬长而去的身影嚎叫着,咆哮着,像是一匹受伤的母狼。可无论诅咒还是谩骂,都早已无法扭转这冰冷现实一丝一毫。

她回过头来,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伯封。那安静的姿态,仿佛是安睡于母亲怀抱中的婴孩。

她那滔天的怨毒与怒火转瞬化作深不见底的悲戚,一如霹雳闪电化作倾盆暴雨。伯封还那么小,还没来得及长大,为什么,为什么本来素无冤仇的嫦娥要杀了他?为什么这该死的老天爷非要夺走她的小宝贝不可?!

滚烫得如同开水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球与皮肤在泪水下开始溃烂,脱落,散发出和它一样滚烫的蒸汽。可最令她感到痛苦的,是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孩子死去的心伤。

痛……好痛……真的好痛……

是啊,作为那由纯粹的仇恨与愤怒构成的无名仙灵,这份紫罗兰色的业火一直支撑着她直到今天。在业火之中,她战胜死亡,将时间也踩在脚下,人类的肉体不再能束缚她的行动,记忆的遗忘也无法让她丢失复仇的意志。纵使那份纯化事物的能力让她的内心充满纯粹得无以复加,连修罗都不禁感到颤抖的狂怒,可是那个小小的,有着灿烂笑容的孩子也随之永远地留存在了她的心底。或许这份能力有朝一日会让她忘却自己,可那个孩子却是永远不可能被忘却的。

……因为能让纯粹的憎恨永存的,只有纯粹的爱意啊。

头,好晕……好想吐……胸口也好闷……喘不上气……什么,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耳鸣……的声音……

光线似乎在变暗,还在一闪一闪的,像是天花板上挂着一盏有毛病的灯泡亦或是被风吹了的蜡烛。在剧烈的不适感中,纯狐捂着肚子,勉强保持住了平衡。她的泪水依旧汨汨流淌,仿佛要把脸颊的血肉一点不剩地撕开,只留下惨白的骨骸。

恍惚间,她看见伯封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死不瞑目的双眼似乎仍带着某种隐秘的请求空洞地望着早已看不见的母亲,玻璃球般的双眼倒映着夜空中冷若冰霜的星与月。

她艰难地伸出手,蹒跚着向前走去,想要合上那双眼睛……她越靠近那具了无生气的遗骸,窒息感就越重,泪水就越不受控制。她的双眼早已因为悲痛布满血丝。

晕眩感加重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倾斜。她忍受住了,向前走去。

无力感加重了,两条腿重得像是灌了铅。她忍受住了,向前走去。

耳鸣感加重了,尖啸声意图去撕破耳膜。她忍受住了,向前走去。

……她终于走到了伯封的跟前。那生命不再的两只眼球似乎散发着无名的强大魔力,要将她整个吸进去。一阵噬心的剧痛,她支持不住,跪倒在地。泪水已经快要干涸了。

手臂向前伸着,似乎只要再咬咬牙就可以碰到眼睑。可是它停住了。即使再施加多大的力,也不能再向前去。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房子里,犹如窗外的月华般明亮夺目而冷酷无情。姗姗来迟的恐惧优雅地抬起利爪,再次将纯狐抓住。

从手指开始,她的身体再度变得僵硬无比,好似被一阵凌冽而迅疾的寒风冻在了原地。泪水也结了冰,再也挤不出一滴。

看来你终于回忆起自己那不堪的过往了。

你,你是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伯封的双眼忽然化作深邃的黑洞,以不可抗拒的强力直直地把纯狐吸了进去。忽然间,她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原野,不远处站着一个异常醒目的白色的孩子,以及另外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但是看不见脸的黑色身影。空中仍然是那一轮满月,星辰却不知为何消失不见。

来,先打个招呼吧。

一阵强烈得几乎要把灵魂撕裂成无数块的头痛,伴随着与颅腔共振的尖叫。遭到冲击的纯狐本能地皱住眉头闭上了眼睛。待她再度睁开双眼,那孩子已经转过身来面朝着自己,又像是伯封、又像是铃仙、又像是皮丝、又像是那天饭馆里的那个小孩、又像是戎璎花。纯狐认不得这个孩子,她绝不可能是那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可是又荒诞地同时带着五个人的特征。那孩子的眼窝处一片空虚,比夜空更为漆黑,五官只有粗略的轮廓,只有眉毛尚且算得上完整。

纯狐挣扎着,挣扎着,可是下半身纹丝不动,上半身僵硬地好比没有打润滑油的老齿轮。

那孩子无动于衷。

不知费了多大劲,纯狐才勉强摆出一个拥抱的姿势。戏剧性的是,正是因为身体实在太过僵硬,尽管为了摆出这个姿势她已经脱了力,但还能保持住。

那孩子无动于衷。

孩子,我的孩子,为什么不愿意过来?妈妈只是想要一个拥抱而已。妈妈什么都不想要,妈妈只想好好抱抱你……

那孩子无动于衷。

你有什么资格被我们拥抱吗?你有什么资格被我们称为“妈妈”吗?

是五个孩子的声音。

又一阵头痛和耳鸣。那孩子从一个变成了五个,一个像伯封、一个像铃仙、一个像皮丝、一个像饭馆里的小孩、一个像戎璎花。她们排成一排,直勾勾地用空虚的眼窝瞪着纯狐,面部特征与刚刚那个孩子几乎完全一致。

为什么,你为什么迟到?明明哪怕只是踩着点到家,你都可以救下我的性命,可是你为什么还是迟到了那五分钟?!

封儿,不是这样的,妈妈那天只是想给你买生日礼物——

你有什么理由在我面前自称是我“妈”?我和你素昧平生,非亲非故的,你分明只是把我当成伯封的代餐!!

铃仙,我真的没那么想过,我只是——

友人大人是大骗子!友人大人天天叫嚷着要给伯封哥哥报仇,为什么最后自己叫停了对月之都的进攻?!为什么要骗皮丝!?

皮丝,我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全,才——

你这怪里怪气的家伙为什么要帮我?!我是好人家孩子,不要你这不干不净的钱!你这家伙是不是在打我的坏主意,才给我那笔钱的?!

孩子,阿姨真的是想帮你一把而——

闭上你那满口跑火车的破嘴吧!!!连你自己都骗不过的谎话,还好意思拿出来骗我们?!连自己的初心都已经废弛的你,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懦夫罢了!!!

可是我,我真的不是——

骗你自己去吧!!!你是这个世上最差劲的妈妈,我们决不是你的孩子,我们讨厌你!!!

更加难以承受的头痛和耳鸣。刚才难道是幻觉吗?难道自己已经疯了吗?从一开始就没有五个孩子,只有那一个,像是五个人的那一个。

听见了吗?她们都讨厌你,她们不喜欢你。从伯封被害死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只配做天底下最差劲的母亲。那个漆黑的身影缓步踱到纯狐的跟前,尽管面庞像是被夜色织成的面纱挡住,仍不难看出她脸上的那股嘲讽的笑意。

我不是,我没有!我虽然没能保护好伯封,但是我还可以保护皮丝和铃仙她们!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一定可以保护好她们!尽管已经几乎陷入恐慌,纯狐依旧不愿意放弃——亦或是承认……

那个身影发出一阵不屑的嗤笑,仿佛打心底里蔑视纯狐的存在。吹牛不打草稿的蠢东西。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保护不住,还想保护别的孩子?少说两句胡话吧,你把我都逗笑了。更何况,你真的觉得你的行为称得上是“保护”吗?

我,我——

词穷了,对吧?你那不过是想用偷窥跟踪的方式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罢了,想必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你不过是个打着“保护”的幌子随意偷窥别人的废物罢了。你好好想想,你真的保护住过什么吗?除了那点蠢得令我发笑的自尊,你还保护得了什么?!皮丝还小,看不出猫腻也正常,可是铃仙呢?你难道看不出她到底多么反感你吗?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哈,真好笑,难道你连自己的声音都认不出来吗?

并未再次伴随着头痛和耳鸣,那个黑色的身影撤去了笼罩在脸上的黑纱。一阵紫色的火焰凭空燃起,将周围的一切都几乎统统烧尽,借着火光,纯狐终于看清了——

那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彩色身影。在这个黑白色的单调世界里,她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和她一样的橘黄色长发、一样的血红色瞳孔、一样被狂怒与深恨照亮的珍珠色面庞,只是穿着的是一件粗糙的黑色麻衣,脸色显得更加憔悴而已。

明白了吗,可怜虫?放弃复仇,对你而言就意味着死去。没有复仇作为你存在的意义,你就注定只是个活在自欺欺人幻象里的可怜虫而已。让我们结束这场无聊的自我欺骗吧。

天空出现了龟裂痕开始向下坍塌,大地在烈火的灼烧下开始急速向上抬升。很明显,在这最后,它们打算彻底击垮现在的纯狐。

纯狐根本无法与之抗衡,身体无法动弹,力量也像是被锁住了似的无从调动。在世界崩塌前的最后一刻,她选择望向那个奇怪的,像是五个孩子的,白色的孩子。

她只想说一句“妈好爱你”之类的话,可发不出声来。即使用尽全身的力量,也激发不出一点声来。

……干什么了?为什么了?!

他妈的说话!说话!!说话啊!!!

……沉默。剧烈震荡与喧哗后的沉默。是的,唯余沉默。

戎璎花正带着无法完全克制的兴奋小心翼翼地堆着石子。这怎能不叫人兴奋呢?她的大工程很快就要完工了。她屏住呼吸,以狙击手的专注准备摆上最后一颗——

“成功了!”戎璎花兴奋地跳了起来。可任何美好终究是转瞬即逝的,因为纯狐朝着她的方向倒了下来,又一次把她刚堆好的石子碰倒了。

刚刚还在手舞足蹈的戎璎花停了下来,先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眼花后,气不打一处来的她走到纯狐背后,没好气地拽着侧躺着的纯狐,想要给她翻个面儿:

“喂,你这家伙又怎么了?怎么又把我的石头给推——”

代替她没说完的话的是一声尖叫。只见纯狐的脸已经毫无血色,石膏似的惨白,两眼血丝密布,瞳孔收缩得细小如线香花火,仿佛死前遭受巨大精神冲击;暗红色的血代替泪水,从眼角止不住地流淌而下,染红了衣襟,瞪得滚圆的双眼又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着某种只有她自己看得见的东西。那常年充盈着情感的双眼如今只剩下空洞而破碎的迷惘,映射出信念与理智的支离破碎。她的双手紧紧抱在一起,其程度甚至到了指甲连带着衣物嵌进肉里的地步,根本是掰也掰不开,很明显是想要把什么抱在怀里,以至于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然而她的怀里,不过是一团虚无罢了。

虽然不清楚这家伙具体发什么癫,但是戎璎花知道,这种事态已经不是她自己能应付得了的了。她心有余悸地看了两眼倒在地上不时抽搐的纯狐,然后就撒腿跑开,希望找个人帮忙处理一下这个麻烦,独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倒在河岸上。据后来把人背进永远亭接受治疗的小野冢小町小姐所说,她在送人就医的路上不时听到纯狐翻来覆去地念叨两句话。

第一句是:

“我是不是,被孩子们讨厌了?”

第二句是:

“是啊,我确实是被她们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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