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車窗外是快速後退的街道，五顏六色的光芒穿透玻璃映照在寶妮紅色的眼睛上。她跟著音樂哼唱，扶在安全帶上的手指輕敲節奏。

駕駛座上的維琪瞥了她一眼，聲音幾乎沒有情緒起伏。

「心情很好？」

「嗯哼。」寶妮望向她，笑容簡直可以說是容光煥發，維琪幾乎是立刻就猜到發生什麼好事，不過仍舊問了她原因。

「我睡到我男朋友了！」

啊，果然啊。自從跟上一任分手之後寶妮就像逐漸乾枯的小花，好不容易釣到一個新男友又說什麼想給人家好印象不能馬上上床，搞得自己連工作都經常不在狀態上。維琪跟她認識很久了，也知道她就是隻披著兔子外貌的凶獸，偏偏又堅持不跟沒交往的人一夜情，也不想找家禽來紓解，活生生用原則把自己憋死。

「真是恭喜啊。那請問他還活著嗎？」

聽說這是找了隻狼族，應該不會像之前的受害者一樣中看不中用吧？

「我這次有克制了。」

「是喔。那也恭喜他死裡逃生。」

「他也算很厲害了耶！五次都還沒喊累！之前那隻狐狸三次就在哭腰痛，還有水牛，不是說犁田的體力都很好嗎——」

「好的謝謝妳的資訊，我沒有很想知道。」

再說下去寶妮就要開始描述細節了，維琪為了自己心靈的清淨硬生生打斷了對方。寶妮嘟起嘴，倒也沒有抱怨什麼，在短暫的沉默後繼續哼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盞盞路燈從市中心的鐵藝雕花造型逐漸變成在分隔島上彎向兩側的普通款式，八線道的大路也變成了六線，然後是四線。寶妮看著熟悉的街道和房子逐漸被樹林代替，歪過頭將臉靠在安全帶上。

「維琪今天要睡我家嗎？」

「妳不介意的話。」

「好欸！幫我梳毛！」

維琪不著痕跡地挑眉，感覺自己又被這小兔子算計了。

「等價交換。」

「好哦好哦！好久沒幫維琪梳毛了，讓我好好疼愛妳吧！」

維琪輕輕歎了口氣，在拐過幾個彎之後開進了社區的訪客停車場，照例在警衛室押了證件後跟著寶妮一起上了樓。

這裡的房子算是連排別墅，大多都是三層。寶妮的房東將房子的格局做了改造，一樓只有客廳、浴廁和廚房是公共區域，其他都是小坪數隔間。二樓跟三樓是單層出租，沒有對應的鑰匙不能進去，房東也交代雖然不會隨便進去查看，但如果房客要帶朋友或情人回家一定要告知。不過或許因為一開始幫忙找房子的是維琪，而且她也經常因為工作需要或單純照顧寶妮的生活進出，房東才特別允許她不需要報備。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她來得實在太頻繁但又沒有打擾到其他房客，房東被寶妮的訊息吵得太煩躁才執行特赦。

她們到家的時間是晚上七點，正好碰上二樓的雪鴞夫妻和四個孩子準備出門吃第一頓飯的時間，孩子們正在二樓玄關穿鞋。寶妮問他們等等要去吃什麼，得到了燒烤店的答案。

「是小珍家的燒烤店嗎？我也很喜歡吃那間喔！」

「哇真的嗎！兔姐姐喜歡吃什麼？」

「牛肉捲之類的……還有兔肉！」

「兔肉我也喜歡！還有鼠串也很好吃！」

孩子們開始爭先恐後地分享他們的美食心得，只有後面在幫女兒穿鞋的雪鴞夫妻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告別一家六口後兩人繼續上樓，終於到了寶妮的居所。平常不怎麼運動的維琪已經有點喘了，不過寶妮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她脫涼鞋的動作都透露著愉快，開電子鎖的時候甚至還在敲節奏。

「妳密碼也該換了。」

「可是我還沒問我男朋友什麼時候生日。等我問到再換。」

維琪的眼睛平移看向身旁矮小的兔子，思索了三秒還是選擇放棄說教。

寶妮家的裝潢是白色調為主，但部分還是有粉紅色和紅色。由於他們的鞋子都是放在門外的大玄關，門內的小玄關除了衣帽架之外就放了一個白色古董櫃，上面整整齊齊排了三大排蠟燭。維琪始終搞不懂寶妮為什麼要買這麼多蠟燭，進門開燈之後就拿著點火器開始一個一個點起來——說實話看看起來很像事故地點的祈福蠟燭，不過她並沒有這樣跟寶妮說過。

寶妮的家裡一直都保持著異常的整齊和乾淨，客廳的空間很大，天花板是隱藏式燈槽，牆面上掛著55吋大電視。L型沙發旁邊有一個貓用跑輪，後面是簡易的中島廚房和餐桌，兩個房間位於餐廳的右側，浴廁則在左側。這裡的房子本來就不小，就算只有一層也十分寬敞。寶妮的其中一個房間被當作維琪專用的客房，但與主臥相連的部分在裝潢的時候刻意再隔了一個空間作為衣帽間，因此實際上客房的空間比原先設計的還要再小大概一半，只夠放一張單人床再加上一個化妝台。

寶妮隨意把白色提包放在沙發上，一轉眼的功夫就變成了大白兔，從自己的白色連身裙裡鑽了出來。維琪將她從地上抱起，用手掂了掂重量，「妳等等梳好毛去量一下體重。」

大白兔蹬了她一腳表示不滿，不過被無視了。她帶著寶妮來到浴室，熟練地從洗臉台吊櫃下拿出小矮凳，可以說是認命地捲起袖子坐上去，在用熱水把大白兔打濕後擠了洗毛劑開始搓兔子。大把大把的白毛在過程中沾滿她的手，同樣被維琪無視了，用半人形的指甲在兔子身上來回刮蹭，時不時按摩兔子的後腦和背部，然後又將兔子翻面開始洗肚子。

或許是因為太舒服的關係，大白兔的紅眼睛越眯越小，幾乎就要閉起來了，尾巴也跟著舒展開，變成長長的一條。

在洗得差不多後維琪將她身上的泡泡沖乾淨，接著用毛巾擦拭一遍，再用浴巾將她整隻包起來，像捧嬰兒一樣捧在懷裡來到主臥。寶妮溫順地讓她拿吹風機吹毛，接下來便是關鍵——用動物針梳開始梳她身上的廢毛。

「我說妳啊，最近不是很閒嗎？怎麼不去美容院梳毛？我可不是妳的保姆。」

維琪邊吹邊抱怨，時不時還要把針梳上的毛整片拔下來再繼續梳。由於兔子的皮膚非常脆弱，就算是獸人也比其他動物更容易受傷，因此梳毛必須格外小心，稍微用力拉扯寶妮可能就會見血。而作為業餘模特，寶妮身上是絕對不能有傷口的。維琪不討厭照顧別人，但對梳理兔子這件事還是挺有壓力的。

變成獸形的獸人無法開口說話，寶妮似乎也懶得回答，整隻兔子癱在維琪的腿上任她翻來翻去檢查哪裡沒吹乾。整個過程大概持續了半個小時，直到梳子已經梳不下太多廢毛但維琪覺得自己的手快廢了才結束。

「我去浴室等妳。」

維琪把寶妮放在床上，起身離開了房間。

寶妮躺了好一會兒，被伺候完實在舒服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動，但答應好友的事又不能不管，過了一陣子才慢吞吞地起身變回半人形，隨便穿了件T恤和內褲晃去浴室，坐在小凳子上看著坐姿端正的大黑貓。

非常大隻，比一般的貓大了至少兩倍，長長的毛，長長的尾巴，連耳朵尖尖的聰明毛都比其他貓長。寶妮伸手撓了撓她的下巴和耳朵，又摸了摸她的背，這才開始幫貓洗澡。

接下來的流程就跟剛剛維琪洗自己時大同小異。寶妮因為從小跟哥哥們互相梳理的關係，對待其他動物也是相當有耐性。她不會硬扯打結的部分，會一層一層慢慢梳開。由於體積和毛長的關係，寶妮大概吹了一小時才把維琪吹乾，不過完全沒有覺得手臂痠痛，反而抱著拉長的貓欣賞很久才放她去穿衣服。

維琪的嘴巴是貓嘴，因此看起來總是在笑，跟寶妮屬於同一類型。但不同於寶妮，她的表情十分單一，黑眼球又幾乎不反光，看久了很容易讓人心生畏懼，完全無法理解她到底是開心還是生氣。不過寶妮很喜歡她，也能辨識她大致的心情，也因此兩人才能成為這種無話不談的好友。

維琪換上放在寶妮家的睡衣後又回到主臥，這時的寶妮也已經換上寬鬆的居家服，正躺床上滑手機。

「能談工作上的事嗎？」

維琪坐在床邊，而寶妮也放下手機坐了起來。

「嗯嗯可以。」

「妳知道『荒野之風』那部野外求生真人秀嗎？」

「嗯嗯。」

「他們邀請妳當第十三季的嘉賓。」

「蛤……我很喜歡那個真人秀的說……」寶妮發出扼腕的嘆息。

「……妳再這樣下去到最後應該沒有影視作品能看了。」

寶妮垂下耳朵。

「可是看自己的臉出現在銀幕上真的好尷尬……」

「那要接嗎？」

寶妮撇嘴想了幾秒，「他們有劇本嗎？」

「有大致的走向，但劇組希望錄到來賓的真實反應和通關過程，所以除非進度落後太多，不然不會干涉太多。」

寶妮也知道如果在真人秀表現亮眼，未來的邀約只會越來越多。但野外求生類型意味著穿著可能會比較少，而她最討厭的事情之一就是觀眾甚至影評只看到她的身材，沒有人在意她的專業。這也是她一直都沒有接演B級片的原因，因為大部分片商都只想讓她當負責賣肉跟死得很慘的角色。

「可以穿不露乳溝的衣服嗎……」

「這個要爭取。妳懂的，他們邀請妳很大概率就是為了吸引巨乳星人。妳不露觀眾寫信來罵最後還是得露。」

寶妮垂下頭，維琪看她低落的樣子也不太忍心，伸手摸摸她的頭。

「真人秀被其他來賓騷擾可以揍他們嗎？因為是『真實的反應』？」

「如果妳揍的太大牌公司可能沒錢幫妳請律師，而且電視台把騷擾片段剪掉的話很有可能讓輿論全部導向騷擾的人那邊。所以下手要輕點。」

寶妮輕輕笑了出來。她重新躺回自己的位子，然後拍拍旁邊要維琪躺在自己身邊，不過又被無視了。

「就去吧。我不想放棄機會。」

「好，我明天回覆他們。」

「維琪。」

「嗯？」

「我合約到期之後想換經濟公司。」

維琪的耳朵抖了抖，但表情依舊沒變。

「資源太少了嗎？」

「而且每次有人出事公司都不太保護我們，只想保住公司和合作夥伴。」

還有一件她們一直心照不宣的事，公司並不看好寶妮，有什麼機會都是優先分配給另一個演員。再這麼蹉跎下去會讓寶妮失去更多機會，她已經忍無可忍，也覺得自己無需再忍。

「……妳也知道自己是出事的高危險群啊。」

「只是換男朋友稍微快了一點！追根究底還是他們不中用的關係！」寶妮抗議。

「隨便一個八卦小報挖出來妳有二十幾個前任妳這輩子可能就毀了喔。」

「才沒那麼多……」

寶妮的語氣沒什麼說服力，維琪看著她，用眼神質疑她的說詞。

「現在這個妳覺得可以撐多久？」

「至少三個月……吧……」

維琪的沉默依舊表達了徹底的質疑。不過她也沒繼續糾結這件事，而是看向她有些雜亂的梳妝台和衣櫃周遭。這很反常，寶妮會一直打掃房子一部分是為了消耗過剩的精力，一旦有任何地方不再保持整潔就代表她已經焦慮到不想整理了。

「妳的合約是到明年三月對吧。」

「嗯。」

「我會幫妳找好下家，然後提早跟這邊辭職。」她的語氣很平緩，彷彿在描述明天的午餐計畫：「妳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寶妮坐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坐在床尾的黑短髮背影，接著便撲上去緊緊抱住她。

「我最愛妳了！」

「畢竟也沒有其他經紀人能這樣照顧妳了。」

「小貓咪傲嬌了～妳也捨不得跟我分開對嘛～」

維琪甩了甩尾巴，將臉別開的同時伸手壓住寶妮準備親上來的嘴唇。

「不要用昨天親過別人性器官的嘴巴親我。」

「我沒有幫他……」寶妮突然想起了什麼，立刻改口道：「我有漱口刷牙。」

「……好噁心。別親我。請我吃飯就好。」

「嘿嘿嘿那明天一起去吃烤串串？」

「……妳下次去健身房真的要測一下，我覺得妳變重很多。」

「……體脂變少了，我前兩天測過。」寶妮終於鬆口，「大概是一直運動消耗體力，肌肉量增加了。」

「……請維持好體態，太威武的雌性市場並不好。」

「我會叫我男朋友努力一點。」

維琪捏了一下寶妮的手臂，果然比之前還要硬。要是再找不到能滿足她需求的伴侶，總有一天會變成渾身肌肉的雄壯母兔，演藝生涯走向盡頭之後淪落到地下拳擊場。

……然後可以混得風生水起每天表演手撕棕熊之類的。

維琪無語了幾秒，開始思考轉職做運動員的經紀人有沒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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