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琳娜是在第二天的清晨醒来的。

当白曜在艾米莉亚治疗师的陪同下，再次来到那间特护病房时，那个如同睡美人般沉眠了数日的身影，已经静静地坐了起来。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色病号服，那头柔顺的黑色长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精致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虚幻而圣洁的光晕。

她看起来，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风纪委员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冰冷而平静，仿佛之前那场足以致命的重创与灵魂层面的激战，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梦境。

“委员长阁下。”艾米莉亚恭敬地行了一礼，“您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但为了稳妥起见，我建议您再留院观察两天。”

“不必了。”伊琳娜缓缓开口，她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清冷平淡的音色，但似乎少了几分以往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锋利，“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通知校委会，齿轮岛事件的初步报告，我会在今天下午提交。”

她的目光，扫过艾米莉亚，最终，落在了她身后的白曜身上。

“你，”她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紫水晶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跟我来。”

白曜的心，猛地一紧。他跟随着伊琳娜，走出了医疗翼，来到了塔楼外一处僻静的、种满了白色蔷薇的庭院里。

“齿轮岛动力室里发生的一切，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伊琳娜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我已经将官方报告，定性为‘高阶魔导机械失控引发的空间坍缩’。那个‘虚空造物’的存在，暂时，还不能公之于众。”

“我明白。”白曜点了点头。

“很好。”伊琳娜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另外，关于你在此次事件中，所展现出的……‘特殊能力’，我会为你保密。但作为交换……”

她顿了顿，那双冰冷的紫水晶眼眸，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复杂的波动。那是一种……白曜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混合了探究、警惕、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的情绪。

“……我需要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白曜沉默了。他知道，这是他无法回避的问题。

“那是一种……基于‘数学’的法则定义。”他选择了半真半假的回答，“将‘存在’本身，代入一个绝对的逻辑闭环，从而……改变它的‘现实坐标’。”

“数学……”伊琳娜低声咀嚼着这个词，她那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大脑，似乎正在飞速地解析着这其中蕴含的、颠覆性的信息。

许久之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你的训练，明天继续。不要迟到。”

说完，她便平静地转过身，那道孤高的身影，便如同往常一样，消失在了庭院的尽头。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她依旧是那个严苛的、不近人情的“导师”，他依旧是那个需要被“校准”的“学生”。

但白曜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地，不一样了。

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他清晰地看到，她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极其微弱地，颤抖了一下。

那不是因为伤势，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被理智完全压制的……后怕。

白曜回到宿舍时，莉拉正百无聊赖地，用她那属于妖精的“生命编织”魔法，让房间里的盆栽，开出五颜六色的、不断变换着形状的花朵。

“殿下！您回来啦！”看到他，莉拉立刻丢下手中的“玩具”，像一只欢快的蝴蝶般扑了过来，“那个冰块脸女人，醒了？她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白曜摇了摇头，心中那份因为伊琳娜而产生的沉重感，在看到莉拉那充满了活力的笑脸时，也消散了不少。

“那就好！”莉拉拍了拍胸口，随即，那双翠绿的眼眸，便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充满了期待与好奇的光芒，“既然现在危机解除了，那……殿下，您是不是也该履行一下，作为‘地主’的义务了？”

“嗯？”

“带我去亚哈隆城里逛逛嘛！”她拉着白曜的袖子，撒娇般地晃了晃，“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你们人类的城市呢！书上说，这里有会自己跑的铁盒子，有能把声音传到千里之外的魔法镜子，还有……只有贵族才能吃得起的、用三十七种香料烤成的、入口即化的‘黄金蜜汁烤鸡’！”

看着她那副馋涎欲滴的可爱模样，白曜实在不忍心拒绝。但他随即，又陷入了另一个尴尬的境地。

“那个……莉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也没怎么出过学校。我对亚哈隆的了解，可能……比你多不了多少。”

莉拉那张充满了期待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诶？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从白曜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他闭上眼睛，将一丝精神力，通过那道无形的血之契约，传递了出去。

【莉莉安，在吗？】

几乎是在他念头升起的瞬间，那个充满了慵懒与戏谑的、华美的声音，便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

【哦？我亲爱的‘共犯’，真是难得啊。竟然会主动联系我。怎么？是那个冰块脸的‘课后辅导’，已经无法满足你了，想来我这里，体验一下……更‘艺术’的服务了？】

【……我需要一个向导。】白曜无视了她的调侃，直接说道，【一个熟悉亚哈隆，尤其是……熟悉那些隐藏在光明之下的、阴影世界的向导。】

【向导？】莉莉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好奇，【你要做什么？】

【陪一个朋友，逛逛街。】

【……逛街？】莉莉安似乎被他这个朴实无华的理由给噎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后，她那充满了愉悦的、病态的笑声，便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哈哈哈哈……太有趣了！你简直……太有趣了！我那高贵的、掌握着神之权柄的‘契约者’，竟然会为了‘陪朋友逛街’这种无聊的小事，来求助于我这个‘阴影君主’？】

【可以，还是不可以？】白曜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当然可以。】莉莉安的笑声渐歇，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女王般的宣告，【我的‘共犯’的第一个请求，我怎么能拒绝呢？】

【半小时后，到大学门口那座‘真理之门’雕像下等我。我会派我最得力的、也是最……‘谨慎’的仆人，去为你们服务。】

半小时后，大学门口。

白曜和已经幻化成人类少女模样的莉拉，正站在那座巨大的、由两位古代贤者相对而立构成的“真-理之门”雕像下。

“殿下，您真的找了帮手吗？靠谱吗？”莉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白曜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雕像的阴影处。

忽然，那片原本静止的、漆黑的阴影，如同活物般，开始缓缓地蠕动、拉长。紧接着，一个穿着一身得体的、管家般的黑色燕尾服、戴着一副白色丝质手套、身形如同标枪般笔挺的男人，便从那片阴影中，无声地、优雅地，走了出来。

那男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有着一头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灰色短发，一张英俊得、足以让任何贵族小姐都为之尖叫的脸庞，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属于顶级仆从的、绝对的谦卑与恭谨。

他走到白曜面前，优雅地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古代贵族的抚胸礼。

“白曜大人，日安。”他的声音，如同陈年的葡萄酒，醇厚而又充满了磁性，“奉莉莉安主上之命，在下凡多姆，从今天起，将担任您在亚哈隆期间的专属向导与执事。您的一切需求，都将是我的最高指令。”

“凡多姆……”白曜看着眼前这个从阴影中走出的、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人，心中充满了警惕。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属于血族的、冰冷而又强大的气息，被完美地收敛在那副谦卑恭谨的表象之下。

“是的，大人。”凡多姆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您可以将我理解为……主上在这座城市里的‘影子’。亚哈隆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块砖石，无论是光明的，还是阴暗的，都印刻在我的记忆之中。”

莉拉则好奇地绕着凡多姆转了一圈，她那双属于妖精的、能看透幻术的翠绿眼眸，闪烁着探究的光芒。“你身上的‘气息’……好奇怪。像是活人，又像是死物。你们血族，都是这么……‘矛盾’的存在吗？”

“这位想必就是莉拉小姐了。”凡多姆缓缓直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管家式的微笑，那笑容礼貌而疏离，“主上已经吩咐过，要满足您的一切好奇心。那么，不知两位大人，希望我们的旅程，从何处开始？”

“吃的！”莉拉立刻高高举起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要吃那个‘黄金蜜汁烤鸡’！”

“如您所愿。”凡多姆再次优雅地躬身，“请随我来。”

在凡多姆的引领下，他们离开了庄严肃穆的大学区，第一次，真正地走进了这座被誉为“人类文明奇迹”的湖上之城。

亚哈隆的城市规划，充满了秩序与美感。宽阔的白色街道上，行驶着一种由魔导核心驱动的、不需要马拉的“魔导马车”，它们悄无声息地在固定的轨道上滑行，高效而又环保。街道两旁，是高大而典雅的建筑，墙壁上，时刻有柔和的魔力光辉在流转，起到了照明与守护的双重作用。

“亚哈隆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黑暗大战之后。”凡多姆一边引路，一边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为他们讲解着，“在那个众神陨落、法则崩坏的混乱年代，人类的先祖，在精灵族的帮助下，选中了这片位于大陆东部的、巨大而平静的内陆湖。他们花费了近三百年的时间，用魔法与智慧，从湖底升起了这座巨大的人工岛屿，并以第一任国王的名字，将其命名为‘亚哈隆’。”

“这里的每一座建筑，都不仅仅是居所，更是一个独立的‘魔力节点’。它们共同构筑成了一个覆盖全城的、巨大无比的守护结界。这也是为什么，亚哈隆能在这片充满了危险与未知的大陆上，屹立千年而不倒的原因。”

他们穿过繁华的商业区，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与炼金商店里飘出的、奇异的药草味道。最终，凡多姆带领他们，来到了一片更加开阔的、濒临中央大湖的区域。

眼前的景象，让莉拉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一片比天空更深邃、更浩瀚的蓝色湖泊，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巨大蓝宝石，无边无际。阳光洒在湖面上，反射出亿万点金光，让人目眩神迷。

而在那片广阔湖泊的最中央，一座被氤氲的、如同仙境般的白色雾气所笼罩的岛屿，若隐若现。岛上，隐约可见无数座比大学里的贤者之塔还要高耸、还要圣洁的白色塔楼与宫殿的轮廓，它们仿佛是由纯粹的光与梦境构筑而成，充满了不属于凡世的、神圣而又威严的气息。

“那就是王庭。”凡多姆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艾尔兰王国的权力中枢，国王陛下与王室成员的居所。它独立于亚哈隆城内，没有任何桥梁与之相连。据说，只有通过王室特许的魔法传送，或是……得到湖中圣兽的认可，才能踏上那座岛屿。”

就在莉拉出神地望着那座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湖心岛时，白曜的目光，却被湖岸边，那座巨大无比的广场，以及广场中央，那个充满了违和感的、宏伟到令人敬畏的精密结构体，所深深吸引。

那是一个由无数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由不知名银色金属打造的同心圆环所构成的、如同星盘般的巨大装置。每一个圆环之上，都铭刻着数以亿计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正在缓缓流淌着金色光芒的精灵族符文。在装置的最核心，一颗巨大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白色水晶，正在有节奏地、如同心脏般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会向外扩散出一圈肉眼无法看见、却能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稳定而又强大的法则波动。

整个装置，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属于古代精灵的、和谐而又精密的秩序之美。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是这片现实世界，一个绝对的、不可动摇的“锚”。

“这是……”白曜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份属于“倒吊人”的、混乱的“绯红言灵”，在这股强大的、充满了“稳定”与“和谐”的法则波动面前，竟然产生了一丝……被压制的、不安的躁动。

“‘现实稳定器’。”凡多姆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凝重的表情，“一件来自‘神话时代’的、由精灵族倾尽全族之力所打造的、最伟大的‘世界级’魔导造物。”

“在遥远的黑暗大战中，众神陨落，高位阶的种族在更高的维度与异度空间，展开了足以撕裂现实的战争。那些战争的余波，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三维世界的低位阶种族而言，是毁灭性的。空间会毫无征兆地破碎，时间会陷入混乱的循环，甚至……连‘存在’这个概念本身，都会变得不稳定。”

“为了保护自己与当时还是盟友的人类，精灵族，便创造了这些‘现实稳定器’。”凡多姆的声音，充满了对那段古老历史的敬畏，“它们的作用，并非攻击或防御。而是……‘锚定’。”

“它们就像一颗颗钉入世界底层法则的、坚不可摧的‘道钉’，将一片区域的‘现实’，牢牢地固定在稳定的参数之上，使其免受任何来自高维空间或异次元的法则污染与冲击。”

“亚哈隆，之所以能成为人类最安全的壁垒，不仅仅是因为那座守护结界，更是因为，有这座‘现实稳定器’，在为它，提供着最底层的、绝对的‘存在’保障。”

凡多姆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白曜和莉拉的脑海中，同时炸响！

莉拉那张活泼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凝重的表情。她身为妖精，比任何人都清楚，“维度”与“法则”这些词语，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白曜，则怔怔地看着那座正在缓缓运转的、如同神明心脏般的巨大装置，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亚哈隆会给他一种如此强烈的“秩序感”。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伊琳娜那份对“秩序”的偏执，会在这座城市里，显得如此的……“理所当然”。

因为这座城市，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建立在“稳定”与“秩序”的基石之上的。它是人类与精灵，为了对抗那来自世界之外的、充满了未知与混乱的“失序”，所共同竖起的一面……最坚固的、也是最骄傲的盾牌。

而他自己，这个天生就代表着“混沌”与“失序”的“倒吊人”，站在这座代表着绝对秩序的奇迹之城中，又是何等的……讽刺。

“凡多姆……”白曜看着眼前这个从阴影中走出的、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人，心中充满了警惕。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属于血族的、冰冷而又强大的气息，被完美地收敛在那副谦卑恭谨的表象之下。

“是的，大人。”凡多姆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您可以将我理解为……主上在这座城市里的‘影子’。亚哈隆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块砖石，无论是光明的，还是阴暗的，都印刻在我的记忆之中。”

莉拉则好奇地绕着凡多姆转了一圈，她那双属于妖精的、能看透幻术的翠绿眼眸，闪烁着探究的光芒。“你身上的‘气息’……好奇怪。像是活人，又像是死物。你们血族，都是这么……‘矛盾’的存在吗？”

“这位想必就是莉拉小姐了。”凡多姆缓缓直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管家式的微笑，那笑容礼貌而疏离，“主上已经吩咐过，要满足您的一切好奇心。那么，不知两位大人，希望我们的旅程，从何处开始？”

“吃的！”莉拉立刻高高举起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要吃那个‘黄金蜜汁烤鸡’！”

“如您所愿。”凡多姆再次优雅地躬身，“请随我来。”

在凡多姆的引领下，他们离开了庄严肃穆的大学区，第一次，真正地走进了这座被誉为“人类文明奇迹”的湖上之城。

亚哈隆的城市规划，充满了秩序与美感。宽阔的白色街道上，行驶着一种由魔导核心驱动的、不需要马拉的“蒸汽马车”，它们悄无声息地在固定的轨道上滑行，高效而又环保。街道两旁，是高大而典雅的建筑，墙壁上，时刻有柔和的魔力光辉在流转，起到了照明与守护的双重作用。

“亚哈隆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黑暗大战之后。”凡多姆一边引路，一边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为他们讲解着，“在那个众神陨落、法则崩坏的混乱年代，人类的先祖，在精灵族的帮助下，选中了这片位于大陆中央的、巨大而平静的内陆湖。他们花费了近三百年的时间，用魔法与智慧，从湖底升起了这座巨大的人工岛屿，并以第一任国王的名字，将其命名为‘亚哈隆’。”

“这里的每一座建筑，都不仅仅是居所，更是一个独立的‘魔力节点’。它们共同构筑成了一个覆盖全城的、巨大无比的守护结界。这也是为什么，亚哈隆能在这片充满了危险与未知的大陆上，屹立千年而不倒的原因。”

他们穿过繁华的商业区，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与炼金商店里飘出的、奇异的药草味道。最终，凡多姆带领他们，来到了一片更加开阔的、濒临中央大湖的区域。

眼前的景象，让莉拉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一片比天空更深邃、更浩瀚的蓝色湖泊，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巨大蓝宝石，无边无际。阳光洒在湖面上，反射出亿万点金光，让人目眩神迷。

而在那片广阔湖泊的最中央，一座被氤氲的、如同仙境般的白色雾气所笼罩的岛屿，若隐若现。岛上，隐约可见无数座比大学里的贤者之塔还要高耸、还要圣洁的白色塔楼与宫殿的轮廓，它们仿佛是由纯粹的光与梦境构筑而成，充满了不属于凡世的、神圣而又威严的气息。

“那就是王庭。”凡多姆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艾尔兰王国的权力中枢，国王陛下与王室成员的居所。它独立于亚哈隆城之外，没有任何桥梁与之相连。据说，只有通过王室特许的魔法传送，或是……得到湖中圣兽的认可，才能踏上那座岛屿。”

就在莉拉出神地望着那座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湖心岛时，白曜的目光，却被湖岸边，那座巨大无比的广场，以及广场中央，那个充满了违和感的、宏伟到令人敬畏的精密结构体，所深深吸引。

那是一个由无数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由不知名银色金属打造的同心圆环所构成的、如同星盘般的巨大装置。每一个圆环之上，都铭刻着数以亿计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正在缓缓流淌着金色光芒的精灵族符文。在装置的最核心，一颗巨大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白色水晶，正在有节奏地、如同心脏般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会向外扩散出一圈肉眼无法看见、却能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稳定而又强大的法则波动。

整个装置，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属于古代精灵的、和谐而又精密的秩序之美。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是这片现实世界，一个绝对的、不可动摇的“锚”。

“这是……”白曜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份属于“倒吊人”的、混乱的“绯红言灵”，在这股强大的、充满了“稳定”与“和谐”的法则波动面前，竟然产生了一丝……被压制的、不安的躁动。

“‘现实稳定器’。”凡多姆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凝重的表情，“一件来自‘神话时代’的、由精灵族倾尽全族之力所打造的、最伟大的‘世界级’魔导造物。”

“在遥远的黑暗大战中，众神陨落，高位阶的种族在更高的维度与异度空间，展开了足以撕裂现实的战争。那些战争的余波，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三维世界的低位阶种族而言，是毁灭性的。空间会毫无征兆地破碎，时间会陷入混乱的循环，甚至……连‘存在’这个概念本身，都会变得不稳定。”

“为了保护自己与当时还是盟友的人类，精灵族，便创造了这些‘现实稳定器’。”凡多-姆的声音，充满了对那段古老历史的敬畏，“它们的作用，并非攻击或防御。而是……‘锚定’。”

“它们就像一颗颗钉入世界底层法则的、坚不可摧的‘道钉’，将一片区域的‘现实’，牢牢地固定在稳定的参数之上，使其免受任何来自高维空间或异次元的法则污染与冲击。”

“亚哈隆，之所以能成为人类最安全的壁垒，不仅仅是因为那座守护结界，更是因为，有这座‘现实稳定器’，在为它，提供着最底层的、绝对的‘存在’保障。”

凡多姆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白曜和莉拉的脑海中，同时炸响！

莉拉那张活泼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凝重的表情。她身为妖精，比任何人都清楚，“维度”与“法则”这些词语，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白曜，则怔怔地看着那座正在缓缓运转的、如同神明心脏般的巨大装置，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亚哈隆会给他一种如此强烈的“秩序感”。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伊琳娜那份对“秩序”的偏执，会在这座城市里，显得如此的……“理所当然”。

因为这座城市，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建立在“稳定”与“秩序”的基石之上的。它是人类与精灵，为了对抗那来自世界之外的、充满了未知与混乱的“失序”（比如“虚空”），所共同竖起的一面……最坚固的、也是最骄傲的盾牌。

而他自己，这个天生就代表着“混沌”与“失序”的“倒吊人”，站在这座代表着绝对秩序的奇迹之城中，又是何等的……讽刺。

从那座令人敬畏的“现实稳定器”广场离开后，凡多姆带领着他们，拐进了一条更加繁华、也更具生活气息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麦香、各种香料的浓郁气息以及吟游诗人那悠扬的鲁特琴声。

“莉拉小姐所说的‘黄金蜜汁烤鸡’，其最正宗的店铺，便在这条‘美食家大街’的尽头。”凡多姆的微笑无可挑剔，“那家名为‘金狮鹫之羽’的餐厅，拥有王室特许的经营权，据说他们的主厨，曾为国王陛下服务过三十年。”

莉拉的眼睛瞬间亮得如同两颗翠绿的宝石，几乎要流下口水来。

“金狮鹫之羽”餐厅的门面，低调而奢华。由整块月光木雕刻而成的招牌上，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狮鹫栩栩如生。穿着得体侍者为他们拉开厚重的橡木大门，一股混合了高级香料与醇厚肉香的暖风扑面而来。

餐厅内部，更是金碧辉煌。地面铺着厚厚的、能将所有脚步声都吸进去的深红色天鹅绒地毯，穹顶之上，悬挂着一盏由数千块魔法水晶构成的巨大吊灯，散发着如同阳光般温暖柔和的光芒。每一张餐桌之间，都用刻着静音符文的屏风隔开，确保了客人的绝对隐私。

凡多姆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侍者长立刻恭敬地迎了上来，将他们引至一个视野最好的、靠着巨大落地窗的位置。从这里，可以俯瞰楼下那川流不息的繁华街道。

“给我菜单！”莉拉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说道。

当那份由龙皮装订、用金线绣着菜名的华丽菜单被送到面前时，莉拉的眼睛彻底不够用了。

“哇！‘淋着熔岩巧克力酱的霜糖火山’！‘用独角兽眼泪调味的七彩水果沙拉’！还有这个！‘炙烤深海龙蜥脊背肉配黑松露酱’！”她指着菜单，兴奋地念出一个个光听名字就让人垂涎三尺的菜名。

最终，在凡多姆善意的提醒下，她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了菜单。但她点下的菜品，依旧堆满了整张桌子。

很快，一道道如同艺术品般的菜肴被端了上来。那只传说中的“黄金蜜汁烤鸡”，被放在一个巨大的银盘上，通体呈现出一种诱人的焦糖色，表面刷着一层闪闪发光的秘制蜜糖，散发着足以让任何人都食指大动的浓郁香气。

莉拉欢呼一声，也顾不上什么妖精的优雅，直接撕下了一只肥美的鸡腿，大快朵颐起来。而那几道她心心念念的甜品，更是让她幸福得眯起了眼睛，仿佛一只偷吃到蜂蜜的小熊。

白曜看着她那副毫无防备的、充满了幸福感的模样，心中那份因为“现实稳定器”而产生的沉重感，也消散了不少。他只是安静地，用刀叉，切着自己面前那份鲜嫩多汁的牛排。

而凡多姆，则自始至终，都如同雕像般，笔挺地站在他们的身后，没有动一口食物，脸上，始终挂着那副无可挑剔的、管家式的微笑。当莉拉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将最后一口霜糖火山也塞进嘴里后，侍者长恭敬地送上了一份用精致信封装着的账单。

凡多姆正要上前处理，却被白曜伸手拦下了。

“我来吧。”他轻声说道。

然而，当他看到账单上那个用花体字写着的数字时，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五枚银鹿。

这几乎是他父亲大半年的薪水。

他强忍着心疼，从钱袋里数出五枚闪闪发光的银币，放在了托盘上。看着莉拉那张因为美食而幸福得发光的脸，他又觉得，这似乎……也挺值得。

享用完这顿堪称奢侈的午餐后，他们的城市之旅继续进行。

凡多姆带领他们，参观了矮人族开设的“蒸汽与炼金工坊”。在那里，他们看到了各种各样充满了奇思妙想的魔导机械，有会自动清扫街道的清洁魔偶，也有能将声音记录在水晶里的“留声机”。莉拉对那些会自己走路的、小巧的机械宠物爱不释手，而白曜，则对那些驱动着整个城市运转的、巨大而精密的蒸汽核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们又去了精灵族经营的“星辰与奥秘之阁”。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由纯白色的、如同象牙般光滑的材料构筑而成的尖塔。里面，收藏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最珍稀的魔法材料与艺术品。白曜在那里，看到了一颗据说是由巨龙心脏所化的、至今仍在缓缓搏动的“龙血石”，也看到了一幅由妖精女王亲手绘制的、据说能让人在画中看到自己未来的“命运星图”。

他们穿行在亚哈隆的大街小巷，从宏伟的圣光大教堂，到喧闹的平民集市，从漂浮在空中的“天空花园”，到隐藏在地下的“黑铁酒馆”。

这座城市，就像一本永远也读不完的、厚重的史诗。它既有属于光明的、秩序井然的辉煌，也有属于阴影的、混乱无序的暗流。

直到夕阳西下，将整座湖上之城，都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时，他们才结束了这一天的旅程，回到了大学门口。

“今天，真是太开心了！”莉拉站在“真理之门”雕像下，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但那双翠绿的眼眸中，却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离别的伤感，“谢谢你，殿下！还有……凡多姆先生！”

“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莉拉小姐。”凡多姆再次优雅地躬身。

“殿下，”莉拉转过头，认真地看着白曜，“森林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处理，我不能在人类世界待太久。但是，我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说完，她踮起脚尖，在白曜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如同羽毛般轻柔的、带着青草香气的吻。然后，她对着白曜和凡多姆挥了挥手，身体便化作了无数点翠绿色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光点，消散在了晚风之中。

凡多姆看着那片消散的光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

“白曜大人，”他转向白曜，“主上吩咐，从今天起，我将随时待命。您若有任何需求，只需在心中，默念我的名字即可。”

说完，他的身影，便如同出现时一样，缓缓地，融入了雕像那越来越长的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曜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许久。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自己还残留着一丝温热与青草香气的脸颊。那是一种与伊琳娜和莉莉安所带来的、充满了痛苦与屈辱的“接触”截然不同的、纯粹而又温暖的触感。这让他那颗早已习惯了冰冷与戒备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脸颊也微微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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