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三樓共享衛浴旁的小儲藏櫃，原本只放清潔劑與沐浴海綿的塑膠置物籃，這幾週卻默默地變成了「狼牙專用模組回收箱」。

　　「……嗯，這是昨天晚上那根……啊，這個應該是上週忘記收回去的……」

　　狼牙蹲在回收籃前，皺著眉頭用鑷子夾出一支支半透明、還泛著微微狼味的模組歐金金，每一根都還帶有一點溫度與模糊的脈動感。

　　他沒表情地將它們依照大小排成一列，一邊喃喃數著：「十二、十三……十六？我明明只記得再生過十五次，這根是……？」

　　那根模組有點奇怪，比其他的要更軟更濕潤一些，表面閃著微微銀灰的光澤，還有種「盯著他看」的錯覺。

　　「喂喂，你該不會……」狼牙低頭看它，正想用手指戳戳——模組突然「噗嗤」一聲冒出一道氣泡，接著從根部冒出一撮毛茸茸的東西。

　　狼耳。

　　「？！」

　　狼牙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還沒從驚嚇中恢復，那團模組竟開始自我膨脹、抽動、重構，像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液態重生模式啟動。

　　在他眼前，那團模組慢慢長出細緻的手臂、小腹、胸口，一條熟悉的狼尾從後端冒出來甩了甩水珠。然後，頭部的部分「噗」地從液體裡成形，毛髮一根根地冒出來，耳朵啪地立起。

　　兩分鐘不到，一個一模一樣的狼牙，赤裸地坐在回收籃裡睜開眼睛。

　　他打了個哈欠，伸懶腰：「嗯？肚子有點餓耶～」

　　「你誰啦！！！」狼牙大喊，把自己嚇得又往後退三步。

　　新生的狼牙歪著頭看他，眼神無辜地閃著亮光：「我啊，我是你呀，狼牙的模組聚合子體Ａ，記憶載入中……咦，好像有點渴？」

　　原狼牙：「你、你不可以自稱是我！快回去！這不是給你孵化出來的地方啦！！」

　　他撲上前去想把對方塞回模組籃裡，卻發現對方的身體溫溫軟軟，完全像剛凝固的布丁，手一碰就黏在一起，還發出「啾」一聲。

　　「你是不是……太多天沒清模組了？」新狼牙斜眼看他，語氣竟有點像老媽子。

　　「這……這根本不是問題所在吧！！」

　　宿舍門外，傳來貓野若有似無的聲音：「喂～狼牙，你是不是又在那邊和你模組講話啦？我聽到兩個人的聲音囉～？」

　　狼牙僵住，低頭看著坐在他面前、還舔著手指的自己。

　　然後，還沒來得及反應，對方突然抱住他：「哇～本體本體～終於見到你了～我好想你喔～」

　　「等、等一下！？這什麼黏黏的感覺——不要抱這麼緊！！」

　　模組籃一旁的模組山堆發出「啵啵」氣泡聲，一支支歐金金開始冒出微弱的螢光波動，彷彿……還有其他東西正在覺醒中。

　　－

　　「我說……你真的不用穿衣服嗎……？」

　　清晨六點半，狼牙坐在餐桌邊，手肘撐著下巴，眼前則是一位——嚴格來說是「第二位」自己——圍著圍裙、赤著上半身，在廚房爐子前煎蛋。

　　「我這不是有穿圍裙嘛～」

　　那位模組自體產生的「小狼牙」笑咪咪地晃了晃尾巴，手裡握著鍋鏟翻面時，動作自然得像在宿舍打工過一個學期的廚房部長。

　　「你從模組堆裡蹦出來才一小時耶，為什麼會做菜？」

　　「模組記憶共用啊～你平常半夜煮泡麵、烤鬆餅、偷用虎霸的蛋白粉做奶昔，全都被我同步了哦。雖然我對你用果汁機打模組那次實驗有點意見……」他故意哼了一聲。

　　狼牙抓頭，嘴角抽搐：「那是必要研究，不要亂講！」

　　「對呀對呀～我也覺得必要，否則我怎麼會出來呢？謝謝你給我生命～」

　　「我不是你的媽啦！還有你不要一直自己動！那個煎盤是貓野的！」

　　此時，模組狼牙正熟練地將模糊蛋液倒入平底鍋，配上切好的吐司邊與液態奶醬，做出一道「狼牙特製早安歐歐蛋卷」。最詭異的是——蛋液中似乎摻了一點液態模組成分，煎起來竟帶著銀灰色的光澤，味道竟有點甜。

　　「這是我的分泌型模組加蛋～剛好你昨天留了一點蛋液在模組桶裡。」

　　他邊說邊將蛋卷對半切開，露出中間還在蠕動、帶有淡淡氣泡的軟黏核心。

　　狼牙乾笑：「……這不會真的能吃吧？」

　　模組狼牙一臉認真點頭：「我試過了，口感很好。想吃一口嗎？這可是‘自己做給自己’的早餐喔～」

　　「我才不想吃我自己做的自己啊啊啊！！」狼牙大聲拒絕，卻在下一秒，模組狼牙直接用叉子戳了一塊餵到他嘴邊：「試一下啦～我昨天才再生出來，不會壞掉的～而且溫度剛好～」

　　嘴唇碰到蛋卷那一瞬，狼牙愣住了。香氣濃郁、口感滑嫩、還帶點熟悉的氣味……

　　「欸……意外地……不錯吃……」

　　「對吧～」

　　模組狼牙驕傲地拍拍自己的胸口，胸前的毛還濕濕的：「你再多再生幾個我，一整桌早餐就不用你煮啦～」

　　「不不不，拜託你不要講得像我以後的生活都要靠模組再生來支撐一樣……」

　　狼牙話音未落，客廳角落的模組籃又響起幾聲氣泡。

　　「……啵……啵啵……」

　　狼牙僵住，轉頭慢慢看向那堆歐金金模組。

　　氣泡越來越大，有幾個開始冒出熟悉的皮膚色澤與耳朵形狀，甚至有一支尾巴從裡面啪地甩出來，撞倒了一旁的泡麵箱。

　　「喂、喂喂——不要跟我說……還有要再生的！！」

　　模組狼牙則雙手合十，一臉虔誠地說：「願更多的我降生於此，模組神保佑～」

　　「我現在才不想當你們的宗教教主啊啊啊啊啊——！！」

　　窗外朝陽灑落，廚房裡充滿剛煎好的蛋香與模組再生液的味道。

　　宿舍裡，只聽見多個狼牙的聲音在此起彼落地說：

　　「嗯？這是哪裡？」

　　「肚子餓耶～」

　　「我是不是要叫自己哥哥？」

　　「誰拿了我的尾巴啦——！！」

　　狼牙崩潰捧頭：「我到底做了什麼啦——！！！」

　　－

　　「你先說，你到底是哪個版本的我？」

　　「你先說清楚你昨天最後吃的是香草口味還是原味，這樣我才知道我是哪一個你啊。」

　　——

　　陽光照進宿舍 205 號房，兩個完全一樣的狼牙正彼此面對面，一臉困惑又尷尬地站在鏡子前。

　　除了少數幾滴模組分泌液殘留在褲腳之外，他們幾乎毫無差別。不論是左耳上的白色耳飾、蓬鬆的尾巴捲曲方向、還是嘴角那點若有似無的得意笑容，全都一模一樣。連站姿都一樣翹著右腳、微微歪著頭。

　　「……這樣不行啦，我要怎麼出去面對其他人？」

　　狼牙（本體）捧著臉，在地板上打滾，「要是貓野看到兩個我，他一定會想奇怪的東西！」

　　模組狼牙則反而興致勃勃地摸著自己的尾巴：「欸但我覺得這很酷耶～我們要不要乾脆一起去上課？你穿背心，我穿學院外套，就說你是我表弟。」

　　「不要！我們根本連 DNA 都一樣！你不是我表弟，你是我模組長出來的兄弟副本啊啊啊！！」

　　「但我好像有自己的小想法欸。」模組狼牙眨眼，突然低頭湊近原狼牙的耳朵小聲道，「我昨天夢到自己變成你肚子裡的液體，在你跑步的時候一直晃啊晃，超癢的～」

　　「你、你冷靜點！別亂講奇怪的夢境！」

　　狼牙耳根瞬間變紅，猛地推開對方，卻因為兩人的力氣與反應完全同步，反而一起跌坐在地毯上。

　　「哇～連推開的時間都同步了耶。」

　　「……你到底是我，還是比我更我啊……」

　　模組狼牙趴在地上笑得前仰後合，尾巴甚至抖成一片模糊殘影。原狼牙則陷入沉思。

　　——

　　上午九點整，教室門口。

　　「你就不能別跟來嗎！我真的要去上課耶！」

　　「我也想聽課啊，難道我不是你嗎？我也有學籍模組記錄喔～」

　　「你哪來的學籍記錄！？」

　　「你昨天躺在床上對系統備份的時候，我偷偷把你模組資訊也複製了～所以理論上我也算是註冊學生喔，學號只有最後一碼不同而已～」

　　模組狼牙揮了揮學生證，笑得燦爛，「我叫做──狼牙【另】。」

　　「……誰准你取這種名字的！？」

　　「那你叫狼牙【本】好了，這樣好區分。」

　　「我拒絕承認！！」

　　但不管再怎麼爭執，兩隻狼牙最後還是一前一後走進教室，只是原本坐中排的狼牙被迫往後坐，讓模組狼牙坐自己原本的位子，結果課堂中途兩人同時舉手回答一模一樣的答案，連聲音高低起伏也一樣，導致數學老師當場傻眼五秒：「呃……你們倆是……同步答題系統？」

　　午休時間，兩隻狼牙一起趴在桌上，尾巴還莫名交纏打結。

　　「不行，我覺得這樣下去會出事……你有沒有想過該怎麼變回去？」

　　原狼牙低聲說。

　　「我其實……還不太想回去欸。」模組狼牙眨眼，笑容中帶著某種曖昧，「畢竟，我現在能感覺到……你心裡其實不討厭有我對吧？」

　　「我、我沒有討厭你啦……但、但你是我啊！我怎麼會對……自己……」

　　「對啊。」

　　模組狼牙湊近他的臉，嗓音輕柔得幾乎與體溫同步：「我們可以互相理解每一個情緒、每一個瞬間、甚至……模組想再生的那個衝動。」

　　空氣彷彿凝結了三秒。

　　然後狼牙猛地坐直，大叫：「你給我晚上搬去沙發睡！！我不准你再睡我床了！」

　　「喂——這張床是我先記憶同步的耶！我才是你最熟悉這張床的人！」

　　「你是我模組做的！這是我身體睡的地方！」

　　兩人一路吵回了宿舍，但尾巴還是彼此捲在一起，誰也沒能真正推開誰。

　　－

　　砰——！

　　宿舍門被猛地撞開，一個半融不融、頭髮濕漉漉、氣味帶點焦糖甜味的虎霸整個人衝進屋內，腳底還踩著幾滴自己沒吸乾的液體尾巴，臉上寫滿了驚慌：「不妙了不妙了不妙了不妙了──！！我剛剛打開備用模組櫃，結果那根……居然自己動起來還衝進浴室了啦！」

　　狼牙和模組狼牙同時轉頭看他，一臉：「你冷靜。」

　　但看到兩個完全一模一樣的狼牙坐在沙發上、尾巴還纏成一團後，虎霸瞬間更慌了，瞳孔一震：「蛤？蛤啊！？你們雙胞胎什麼時候出現的！？」

　　「不是，是我模組太多，自動再生出一個完整的我。」

　　本體狼牙語氣無奈。

　　「而且他現在擁有獨立人格，但記憶和我共享。」模組狼牙補充，還朝虎霸眨眼：「你好，我是你朋友的備份，請多指教～」

　　虎霸臉部肌肉明顯抽了一下：「等、等等，那我剛剛看到的那根……」

　　「八成跟我這個模組再生事故差不多啦，」狼牙嘆氣，「這宿舍的模組再生閾值設定應該要重調一次了。」

　　「不對吧！」虎霸抓著頭，「你們知道那根是怎樣動的嗎？它……它像一根熱狗一樣在浴缸邊滾來滾去，還會發熱蒸氣！然後我一靠近它就──」

　　「……你是不是摸了它？」模組狼牙問，語氣格外平靜，卻讓現場陷入三秒死寂。

　　虎霸一頓，耳朵慢慢垂了下來，小聲道：「我只是想把它塞回模組冷藏盒啊……誰知道它突然往我大腿跳上來啦！」

　　狼牙（本體）一臉崩潰地倒在沙發背上：「我拜託你們，這些模組到底為什麼最近那麼有生命力啊！？是氣味太濃了嗎？」

　　「也可能是你連續幾天都沒好好讓它們歸位，分泌液體累積到一個『成型閾值』，自然會出現自我構築傾向啦～」模組狼牙翹著腳，語氣像在講模組生理課。

　　「等下，這是生物課還是靈異事件偵探社啦！？你們都能模組分裂再生了，那我要不要把我昨天沒吃完的耳朵凍乾也拿去再生試試？」

　　「你那種是食用備件，不行的啦。」模組狼牙正經解釋：「而且耳朵模組再生的不穩定性太高，可能會變成你小學長相。」

　　「我才不要再變成國小虎霸啊啊啊！」

　　場面越來越混亂，三人的尾巴幾乎纏成一團毛茸茸的混線。沙發上兩隻狼牙還坐得密密的，一個習慣左腿翹右腿、一個則反之，連坐姿都精準互補得讓人懷疑是不是排練過。

　　虎霸坐下來喘口氣，小聲嘀咕：「話說回來，兩個狼牙……感覺好像可以……」

　　「可以什麼？」

　　「可以做很多研究啊！」虎霸眼睛閃著興奮的光，「比如說模組之間能不能互相融合？雙狼牙共用一個記憶庫時，如果一個喝下液體模組，另一個會不會同步感覺到味道？或者你們可以同時進入模組冷藏倉庫試試……」

　　「停停停停停！這些都先不要！！」

　　本體狼牙整個人撲到虎霸身上，堵住他嘴巴，尾巴激烈拍打著地毯。

　　模組狼牙卻一臉興奮：「其實我也有點想試試看耶～如果我跟本體一起液化會怎樣？會變成一灘雙色液體嗎？」

　　「不准亂玩啦！！」

　　三人的爭執逐漸升級成毛球打架。

　　「等等──你們剛剛誰咬我尾巴了！？」

　　虎霸猛地跳起來，回頭盯著兩個狼牙，其中一隻還嘴角含著一撮細毛，無辜地抹嘴。

　　「我只是想測試一下感官同步到什麼程度嘛～」模組狼牙笑咪咪，眼神中帶著某種不懷好意的科學精神，「結果好像真的會共享味覺耶！我咬他，你有感覺吧？」

　　「廢話啊啊啊啊──你們兩個咬來咬去我就像被夾在牙縫中間啊！」虎霸整個人抱著尾巴在地上打滾，尾巴毛都快炸成雲狀：「你們模組再生出來就算了，還把我當實驗道具是在哈囉！？」

　　狼牙（本體）抬手，「不是我，是他咬的。」

　　「你們不都一樣啦！！」

　　三人正吵得火熱，模組狼牙突然停下動作，皺眉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欸……等一下，我這邊怎麼好像在流液體？」

　　他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手臂彷彿某種低溫奶油質地，在吵鬧中過度加熱，竟然開始微微融化，液態邊緣閃爍著銀光。「啊──可能剛剛跟你貼太近了，感應強化過度導致物理模組邊界不穩……」

　　「你開始溶化了啦！！」虎霸大喊。

　　狼牙（本體）趕緊過來攙扶：「不對啊，我也覺得熱……你是不是在我旁邊待太久，我整個人都覺得皮膚在冒蒸氣！」

　　虎霸退了兩步，警覺地看著他們：「等、等、等，你們這樣該不會要……融在一起了吧？」

　　模組狼牙眨眼一笑：「也不是不行～只是可能會變成混合口味狼牙。」

　　「別用甜品在命名啊喂！這樣再下去我真的會分不出你們誰是誰啦──！」虎霸搔亂自己的頭髮，抓狂得像隻熱鍋上的老虎，「再這樣下去我也會被你們影響一起變半液態耶！」

　　「……欸？不然我們三個一起測試看看同步範圍到哪裡如何？」模組狼牙忽然提議，表情竟然有點興奮。

　　「什、什麼同步！？」

　　「我現在摸我自己的尾巴，然後你感覺一下──」

　　「喂你不要在我面前這樣摸那個啦啊啊啊啊──！！」

　　虎霸整個人當場崩潰，衝上去一把抱住模組狼牙的手臂，「你冷靜！你收回去！你全部給我收回去！現在！！不然我把你冷藏！」

　　本體狼牙在旁邊試圖維持平衡，也彎腰把模組狼牙拖住：「不要亂動啦！你再這樣我真的會以為自己是你的分身了啊！」

　　「……話說，我們這樣黏在一起，是不是可以創造出第三個我？」模組狼牙突發奇想。

　　虎霸轉頭，用最絕望的表情看著他們：「不准再長出第三個啦啊啊啊啊！！！」

　　一邊喊著，他一邊用尾巴纏住模組狼牙的腰，把他往旁邊的冰箱推過去：「現在！你馬上自己進冷凍室！我們來不及寫報告了，現在只想讓你安靜一會兒！！」

　　「欸欸欸──我還沒測試完耶！」模組狼牙身體逐漸液態化，隨著虎霸一腳踩上冷凍室門邊，已經開始滴滴答答往裡面流。

　　「不管了！！這個我冷凍處理！！有事明天再說！！」

　　「那……那我的耳朵可以留外面嗎？我想聽你們講話～」

　　「不行！」

　　「可以嗎～？」

　　「我說不行啦！！你別再從門縫伸出來一條條液體了！」

　　一旁的狼牙（本體）半癱倒在沙發上，看著眼前的鬧劇，只能抱著頭喃喃：「這宿舍……真的需要模組管理人員了啦……」

　　模組狼牙的聲音從冰箱裡悠悠傳出：「欸欸，虎霸的味道真的好甜喔～你確定你不是液態糖漿嗎？」

　　「……你現在給我滾去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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