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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 第十九章,眸中影,2

小说:眸中影 2025-09-11 10:50 5hhhhh 4300 ℃

  一切还裹着那层熟悉的、暖烘烘的旧壳子,像冬天灶膛里没烧透的余烬。

  可老天爷,大概最见不得人手里捧着点热乎气儿。

  

  放寒假,准备回老家的时候,妈妈病倒了。我和姐姐都知道她身子骨朽了,可没成想这次垮得这么彻底。明明前几天县医院的检查单上,那些冰冷的数字还勉强算在“正常”里。

  

  县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儿,在深夜里浓得像化不开的毒雾。妈妈的手,枯瘦得像冬天掉光叶子的树枝,搭在惨白的被单上。

  “要……听姐姐的话……” 她冲我笑,那笑容嵌在蜡黄松弛的脸皮上,一点不像个病倒的人。

  

  “小川,你先回家睡觉吧,明天还要学习呢,有你姐姐在就行了。”

  

  走廊的紫外灯管嗡嗡作响,姐姐用棉签蘸水润着妈妈皲裂的嘴唇,见我一直不动,对我说:“小川,听妈妈的话,先回去睡觉。”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病房里游荡的死神,我走到门口回头,看见妈妈正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像在哄婴儿。

  

  直到第二天早上,姐姐才打电话告诉我,妈妈离开了,让我赶回老家……

  一路上我都不敢相信,姐姐开玩笑的吧——她不会开玩笑。

  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来的那么快。明明昨天还和我好好的说话来着,原来那是回光返照吗?

  

  老屋的门槛上落满烟灰,我在妇女们的哭嚎声中,扒开门进到妈妈的房间,她平静的躺在那张不知陪伴了她多少年的床上,直到我摸到她那冰冷的手和外面的风一样,我才相信妈妈永远的离开我们了……

  

  姐姐把我搂紧在怀里出了房间,叔叔们才开始处理妈妈的尸体。

  姐姐没有像那些妇女那样哭,反而是我哭成了泪人,因为我亏欠她太多太多了,愧疚,伤心……

  

  婶婶端着的瓷碗里,鸡肝还在冒着热气,姐姐喂我吃下后我再最后看了看已经“坐”在堂屋的娇子上的妈妈。

  “小川,你先回县里面。” 姐姐蹲下来给我系鞋带,眼里充满了血丝“接下来姐姐会处理好的,过几天我就去接你回来,好吗?”

  

  妈妈也和大多数老人一样,没能挺过那个寒冷的冬天。

  

  姐姐来接我回老家已经是十天后了,那几天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只知道姐姐每晚都打电话让我好好吃饭睡觉……

  回到老家,房子还是那个房子,门前还是那样,和以前回来的时候一样,只是少了一个微笑着来迎接我们的老人……

  

  炉膛里的火苗舔舐着锅底。我和姐姐围坐在火边,橘红的火光在两张疲惫的脸上跳动。那张期末成绩单摊在膝盖上:

  姓名:苏银

  语文/117,数学/134,英语/50,化学/88,物理/98,生物/85,政治/76,地理/86,历史/85

班级排名:1/50年级排名:60/2500

  

  能考成这样我自己是没想到的,进来的时候我是班里面第三,全校排名是600多。

  

  姐姐夸我进步很大,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妈妈已经永远看不到了……沉默在炉火边蔓延。

  

  “小川,是选理科吧?”她往炉膛里塞了根细柴。

  “嗯……” 我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听说……能改学日语考?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提高一下总成绩……”

  “行啊……” 她盯着跳跃的火苗,“不过大学还是要学英语的,应用广一点,日语只能过渡高考的哦。” 又是长久的沉默。

  

  “小川,加把火,炒个饭就可以吃了。” 她起身,把铁锅架在炉子上。

  

  我盯着灶边那捆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每一根,都带着妈妈用柴刀劈砍时留下的刀痕,树皮上还沾着干涸发硬的泥点子。这是她拖着病身子,一根根砍下,晒干,扛回来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舍不得往火里扔。

  

  我看着手里的柴火,泪水滴答滴答的滴在柴火上,我想伸手擦掉不让姐姐看见,她却先一步用手帮我抹去。她看着我,像是说有姐姐在,不要怕。那根绷紧的弦,“嘣”地断了。我像小时候被鹅追那样,一头扎进她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婶婶小心翼翼的声音:“你们姐弟俩……过年,就上婶家来吧……” 火光摇曳中,姐姐的手臂环得更紧。

  又过了很久,久到锅底开始发出焦糊味,她才轻轻推开我。

  “小川,一会就只能吃黑锅巴了。”

  “谁……谁哭了……” 我吸着鼻子,别开脸,指着她的手,“是……是姐姐你手上沾辣椒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一声短促的、带着浓重鼻音的笑冲了出来。我也跟着咧开嘴,脸上还糊着泪。

  *****

  第十六章

  日子被拉成一条平滑的线,似乎没有波澜。姐姐依旧像某种精准运行的温暖装置:周末,当我在书桌前神游,一杯温水总会无声地落在手边;鞋带散开,她会自然地蹲下,指尖灵巧地穿梭,那低垂的颈项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周三天气晴好,她准会带着饭盒出现在校门口的老位置,目光像温热的熨斗,熨平我狼吞虎咽时的急躁;放假时铃声一响,她的身影总是第一个嵌在校门的框里,像一座移动的灯塔。

  

  那晚,妈妈闯入了梦境。没有责备,只有那双熟悉的、带着忧虑的眼睛,无声地望着我。我哭着醒来,枕头洇湿一片。即便小时候老人们总说梦见逝者会招来晦气,我依然渴望那片虚幻的温存,渴望再看一眼那张刻在心底的脸。可自那以后,那扇梦境之门,对她彻底关闭……

  妈妈的离去,仿佛只是在我们沉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很快消散,水面复归平静。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被姐姐体温烘烤着的轨道,直到盛夏的热浪裹挟着更隐秘的潮气涌来。

  

  那天轮到我打扫那栋老旧的、专门用作考场的教学楼。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经年不散的、某种暧昧的酸腐气。阳光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抽屉里清理出的垃圾证实了这里的“繁忙”:揉皱的早餐袋、油腻的纸巾……直到我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黏腻、带着强烈橡胶气味的透明薄膜——一个用过的避孕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午餐几乎要冲破喉咙。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桌椅摆正,准考证贴好,我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等老师来验收。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四周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和远处模糊的交谈声。

  就在这时,一对穿着高三校服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女生低着头,碎发遮住侧脸,显得怯生生的,手里紧紧攥着饭盒。旁边的男生则带着一种过于直白的、带着捕食意味的笑意,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像在掂量一件即将到手的猎物。他们径直走向我刚刚打扫好的教室。

  理解。无非是想找个僻静角落共进晚餐。我别开视线,眼角余光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后。心里只盼着检查的老师快点出现,结束这尴尬的等待。

  

  

  先是几声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娇喘,短促得像受惊的小动物。接着,是课桌腿与水泥地轻微摩擦的吱呀声。

  那喘息很快变成了更绵长、更粘稠的嗯嗯声,断断续续,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又像是沉溺在某种无法言说的漩涡里,不注意听,几乎要融进这栋老楼的呼吸里。

  鬼使神差地,我的目光转向教室门上方那块小小的、布满灰尘的玻璃窗。

  

  视野被切割成一方狭窄的画面:那个女生上半身几乎完全伏在冰冷的课桌上,腰肢塌陷,与绷直的大腿形成一个脆弱的直角。校裤褪到了脚踝,粉色的内裤松垮地挂在膝盖弯处。短袖校服被粗暴地推卷到胸线以上,露出一片光滑细腻、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的后背。

  她的胸罩没有解开,但在这个屈辱的姿势下,那薄薄的布料如同虚设,根本无法包裹住那两团被一只粗糙大手狠狠揉捏、挤压变形的软肉。

  她的头侧向一边,脸颊紧贴着冰冷的桌面,左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右手则徒劳地向后推拒着,试图抵挡身后汹涌的撞击。每一次深入的顶弄,都让她身体剧烈地一颤,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呻吟,又被那只手死死地闷了回去。

  

  男生背对着门口,只给我一个因用力而肌肉绷紧的、汗湿的脊背轮廓。他的腰部像装了马达,以一种原始而暴烈的节奏疯狂地前后挺动,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肉体撞击声。他的右手贪婪地霸占、揉搓着那片丰腴的软肉,左手则紧紧抓住女生脑后散乱的高马尾,像勒紧匹烈马的缰绳。

  

  女生侧着的脸,那双迷离、湿润、盛满羞耻和某种奇异快感的眼睛,似乎无意间扫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到了我!她的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着想撑起来,想逃离这羞耻的曝光。但身后的男生仿佛被这微弱的反抗刺激到了,他低吼一声,松开了她的头发和胸脯,双手铁钳般箍住她纤细的腰肢,胯下的动作骤然变得更快、更深、更凶狠!撞击的声音陡然放大,变成清晰而淫靡的啪啪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仿佛要撞碎这层薄薄的墙壁。

  

  她刚抬起一点的身体瞬间被这狂暴的力量彻底摧毁,无力地重新伏倒在桌面上,双手更加用力地捂住嘴,只剩下肩膀无助地耸动。

  

  几秒后,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男生也重重地趴伏在她背上,剧烈地喘息着,汗珠从他紧绷的脖颈滚落。

  他腾出一只手,带着一种事后的慵懒和占有,将她脸上被泪水汗水黏住的几缕发丝,轻柔地别到耳后。两人都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胸膛剧烈起伏,空气里只剩下粗重滚烫的呼吸声。

  

  我猛地转回头,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炸开。时间不过短短一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窗外,被大风撕扯的梧桐树冠疯狂摇摆,叶片翻飞——那混乱的姿态,像极了我此刻被搅得天翻地覆、污秽不堪的内心。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喉咙发紧。那画面,那声音,那空气里弥漫开来的、带着腥膻气的荷尔蒙味道……和老家墙角野狗交配的场景重叠在一起,毫无美感,只剩下赤裸裸的兽性。

  

  我远离门口,朝着墙角干呕了几下,只吐出一点酸水。深呼吸,再深呼吸,试图把那股浊气压下去,把心跳按回原位。

  他们很快就出来了,衣衫不整,眼神躲闪,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潮红和狼狈。我背对着他们,没有回头。眼角的余光警见检查老师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楼道的尽头。我立刻推门再次进入教室。

  

  刚才女生趴伏的那张课桌被撞歪了,地上赫然留下一小滩深色的、反着微光的湿痕,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体液。更刺眼的是,在桌子的抽屉深处,一个用过的、装着浑浊黄白色液体的避孕套像毒瘤一样躺在那里,旁边还散落着几团揉皱的、带着可疑污渍的卫生纸。

  

  怒火瞬间冲垮了残余的羞耻和恶心。我冲出教室,几步追上还没走远的两人。那个男生比我矮小,眼神虚浮。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

  “回去!” 我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冰冷,“清理干净!” 我指着门口放着的扫帚和水桶,“现在!立刻!”

  他们像霜打的茄子,垂着头,默默返回。清理那滩湿痕时,女生蹲在地上,用抹布用力擦拭,耳根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男生则一脸嫌恶地用两根手指捏起那个避孕套,飞快地扔进垃圾袋。

  我抱着手臂,像个冷酷的监工,目光钉在他们每一个动作上,特别是处理那滩污渍和那个刺眼的橡胶制品时。那女孩全程紧抿着嘴唇,脸颊的潮红始终未退,但竟没有完全逃避,这让我有一丝意外——或许,这看似扭曲的关系里,竟也有一丝所谓的“情”?

  

  

  走出校门,大风卷着尘土和绿色的梧桐叶在空旷的路上翻滚。我的大脑像被那阵风彻底掏空了,一片空白。还没走到熟悉的街角,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冰冷刺骨。我没有拿出伞的欲望,甚至渴望这滂沱的雨水能冲刷掉什么,能让我想起一些更干净、更温暖的东西。

  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的木栈道。雨水早已打湿了镜片,模糊了视线。我摘下眼镜,胡乱抹了一把,眼前的世界只剩下水淋淋的一片混沌光影。雨水顺着头发、脸颊、脖颈流进衣领,带来一阵阵寒颤。

  

  妈妈模糊的笑容在雨幕中浮现,姐姐那双永远带着包容和疲惫的眼睛似乎也在望着我,还有那个连面容都记不清的父亲……冰冷的雨水流进嘴里,带着泥土和河水的腥气,又咸又涩。

  那是雨,还是泪?

  我站在河边,任由大雨冲刷,像一个等待被彻底洗净的、迷途的容器。

  *****

第十七章

  钥匙插进锁孔前,我站在出租屋冰冷的门外。冷水顺着发梢淌进脖颈,冻得我一哆嗦。裤腿湿透了,沉甸甸地往下滴水。我弯腰,手指用力把裤脚上的泥浆抹开、搓匀,伪造出更逼真的摔跤痕迹。

  

  “咔哒”,门开了。

  没有熟悉的锅铲碰撞声,没有姐姐探出厨房门的笑脸。客厅昏暗且安静如夜。姐姐应该在睡觉。

  

  经过浴室,磨砂玻璃透出里面一团模糊蜷缩的影子。呜咽声像受伤的小兽,被闷在喉咙里,又被瓷砖墙壁撞碎,和窗外的雨声搅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姐姐在里面哭?

  

  我推开门,按亮开关。刺眼的白光瞬间灌满狭小的空间。

  姐姐正对着门,坐在地上,背靠着洗衣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满脸的泪痕,像两条发亮的小溪。看见我,她像被吓到,猛地吸了下鼻子,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塞进紧身的牛仔裤口袋,撑着洗衣机站起来。动作慌乱得像藏起什么赃物。

  

  “今天……才周五……怎么回来了小川?” 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勉强挤出一点笑,走过来,冰凉的手指碰了碰我湿漉漉的头发,“怎么淋成这样……快,先洗个澡……” 她眼神却躲闪着。

  

  我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那莫名其妙的心慌,是感应到她泡在泪水里的绝望了吗?

  “姐姐……” 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盯着她,想从她躲闪的眼睛里挖出答案。她避开我的视线,看向墙角那团模糊的阴影,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先去洗澡好不好?算姐姐求你了小川……别感冒了……”

  我像个被拔掉插头的机器人,僵硬地转身拿衣服,走进还残留着她体温和泪痕的浴室。

  

  

  沙发深陷的弧度吞没我们。姐姐挨着我坐下用毛巾擦拭着我的头发,我用冰凉指尖抓住她的手腕。那手腕细得硌人,皮肤下的骨头清晰可辨。

  

  “姐姐……”

  

  她喉头滚动,但仍扯出与往日相同的微笑弧度,路灯般的暖光映亮她眼底的血丝,“小川……你会不会觉得姐姐很冷血……”

  湿毛巾在她掌心绞成麻花:“我……”

  雨点狂乱敲打窗框。

  

  我知道。她只是不想在我面前溃堤。她得是那块永远不倒的石头,是那堵替我挡风遮雨的墙。因为她得照顾我,这个永远甩不掉的包袱。

  “姐姐,” 我松开她的手腕,声音稳了一些,“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强迫自己迎上她慌乱躲闪的目光,“姐姐,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好吗?像以前……我跟你说那样。”

  “小川……”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姐姐,我一直在。” 我挺直了脊背,像要撑住什么,在我面前,就别……那么硬撑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小了些。她才重新开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底钻出来:

  

  “妈妈离开那天,

  凌晨她的病情突然恶化了晕倒了,县医院没有办法,要转去市医院,到了市医院他们不敢收,妈妈奇迹般的醒了过来,她说不治了,她想回家……

  我知道妈妈是不想浪费钱,告诉她钱不是问题没关系的,可最后妈妈一定要回家。早上才回到家里,亲戚能来的都来了,她最后在人群中看着姐姐我,就永远的闭眼了……

  我那时候好想哭好想哭,可我知道,哭了也没用,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做……”

  

  她猛地抬起手,用手背狠狠蹭过眼睛,蹭得皮肤发红。“我要是有本事……能送她去更好的医院……” 她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抖动,像寒风中枯叶,我抱着她,希望能够给她些许温暖。

  

  客厅里只有雨声和她压抑的哭声。

  “抱歉小川……” 过了许久,她终于又开口,声音疲惫得像跋涉了千山万水,却努力想找回一点往日的温柔,“和你说这些……姐姐只是……”

  “没事的姐姐,” 我打断她,声音异常清晰,“妈妈不会怪你。我也不会。没人会怪你。你做得……已经够好了。真的。” 我顿了顿,“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姐姐。”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很轻、很慢地,摸了摸我半干的头发。然后继续帮我擦头发。我们都没再提别的事。窗外的雨,似乎又大了。

  

  “小川,” 她忽然问,声音恢复了点力气,“你是不是……淋雨了?”

  “没有……” 我下意识否认。

  “还骗姐姐……” 她转身,从沙发一侧拿起我的书包,拉开拉链,那把折叠伞好好地躺在里面,干爽得像没出过门,“伞……在里面呢。”

  

  ……

  我发誓。以后不会了。

  

  窗外的雨幕,依旧牢牢笼罩着这座灰扑扑的小城。水汽弥漫,模糊了所有的边界。就像姐姐心里那团沉重得化不开、也说不出口的阴霾,无声地膨胀,填满了这间小小的出租屋。

  日子,就这样……依旧像裹着一层旧棉絮,过得似乎安心、舒坦。我那点曾经蠢动、差点变质的念想,像被这场冷雨彻底浇熄,沉到了最底下。剩下的,是浸透了苦涩与相依为命的、最笨重也最可贵的……亲情。

  *****

第十八章

  高三那年的年关,我们在妈妈离开后第一次没有回老家,回去,空气里都是冷硬的、没散尽的哀伤。我们直接回S市了。

  那晚,我在房间里偷偷听见了她和舅妈的通话:“……拖着个半大小子算怎么回事?人家不嫌弃你……”,姐姐还没回话,我却不想再听……但我还是想问问。

  

  我靠着门框上看姐姐收晾衣绳上的毛衣,二月的风把她耳后的碎发吹得乱飞。

  她踮脚拿着晾衣杆去够高处的衣架,深灰色毛衣袖口滑到手肘,露出冻得发红的小臂,晾衣绳还在晃。

  

  “小川,开着个门在那干嘛,快进去外面冷。”

  

  我喉咙突然像被冷风呛住。

  “外面冷,你收完衣服就先快点进来。”

  那句在胸腔里焐了整晚的疑惑,最后在撞见姐姐眼底的温柔的时候,化作呼出的白雾消散在晾衣绳摇晃的影子里,碎成了她身后的流光……

  之后我也没有特意去关注这件事,那是她的事情。又或许是知道她还不会离开。

  

  

  高考前姐姐还是和往常一样,或许是不想给我压力,其实我也没有多少心里负担。考不好和她去打工就是了。

  

  考语文,笔尖走得顺溜,像抹了油。下午数学就崴了泥,一道送分题,开头就劈了叉,后面写得再满也像给死人化妆。理综头一回全写完,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大题根本没空回头瞅一眼。

  

  下午考日语。小语种,多熬个听力。当楼下操场已经爆发出解脱的嚎叫时,我们还钉在最高层的考场里,像被遗忘的囚徒。

  

  题做得快,早早放下了笔。稍微侧过头,目光穿过积满灰尘的窗玻璃。楼下,一辆白得刺眼的救护车,像只笨拙的甲虫,在夕阳血红的余晖里,缓缓驶离教学楼。操场上,黑压压的人群像开闸的洪水,冲破警戒线,扑向外面举着花束、翘首以盼的亲人。欢呼、尖叫、喜极而泣的嘶喊……汇成一片滚烫的声浪,拍打着寂静的考场窗户。

  

  等我终于走出考场,心里却像被抽干了,只剩一片死寂的荒漠。没有预想的狂喜,也没有考砸的崩溃,平静得像刚看完一场与己无关的电影。这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八成是考糊了在硬撑。

  

  我的高中,就这么……过去了。复读?打死也不干。这三年,说不上多苦大仇深,该玩的时候疯玩,该学的时候死磕,倒也快活。

  我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像收拾一具残骸。最后扫了一眼这栋熟悉的、此刻却无比陌生的教学楼。以后也许会想起,也许会回来看看?算了,大概率不会。

  

  走出考试楼,和抱着书本、眼里闪着光的高一高二生擦肩而过。他们眼神里那种毫不掩饰的“羡慕”,像面镜子,照出二年前同样傻气的自己。

  

  我知道,我应该还是会掉入另外一个泥潭,就像当初从初中到高中那样。

  漫无目的地晃荡。前几天就把宿舍那点破烂家当塞回家去了,学校恩准最后几天到家里住。看着同学们扛着大包小包,像蚂蚁搬家,我像个游魂,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踩。

  沿着校门前那条漂着鸭子的河,慢慢走。找了条冰凉的石凳子坐下,屁股被硌得生疼。又来了,这种抽离感,像被世界遗弃在角落。姐姐老说我像个小老头,总爱坐在水边发呆,看那些行色匆匆、面目模糊的路人。

  一个温热的身体挨着我坐下,带着熟悉的花香。

  “小川,花店有点忙没来接你……” 是姐姐的声音。

  她还是老样子:洗得发白的深蓝牛仔裤,领口有点松垮的白色旧T恤。手里拎着个白色的棉布袋子,袋子洗得很干净,上面印着的图案却异常清晰——是我中考完那个夏天,在公园里,她搂着我肩膀拍的合照。这么多年了,那袋子居然还像新的。

  

  她订做了两个。我那个,没几天就被笔油墨水蹭得面目全非,舍不得再糟蹋,洗干净挂到房间的墙上当照片。

  

  “又不是小孩了……”

  “连十七都还没到,不过也快了,但还是小屁孩一个,” 她轻笑,肩膀蹭了蹭我的,“今晚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空气里飘着河水的腥气和夏初傍晚的闷热。我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又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沉甸甸地坠着。

  

  不是为成绩,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然。

  

  “小川,别太……太担心,” 她大概以为我蔫头耷脑是为考试,声音放得又轻又软,“不管以后怎么样,姐姐都会支持你的。姐姐……还是信你的。” 她试图安慰。

  “嗯。” 我应了声,懒得解释。那股不好的预感,像河底泛上来的淤泥,越来越浓。但肯定……跟卷子上的分数无关。

  次日,像处理战后废墟。能用的、还看得过去的家当,打包寄往S市里那个小窝。用旧了、破了相的,一股脑塞回老家那间空荡荡的屋子。

  

  我们回了S市里那个公寓。按早先盘算的,我会在这里,和姐姐继续挤下去到我去学校。

  

  “那……以后呢?” 我问她,声音飘在狭小的客厅里。

  她正弯腰擦着落了灰的茶几,头也没抬:“姐姐给你安排。喜欢这儿,住到地老天荒都成。” 抹布擦过玻璃面,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那你会……一直在这儿吗?”空气像凝固了。

  她动作顿住,直起腰,看向我,眼神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小川,” 声音很轻,却像石头砸进死水,“分开是必然的,不管是何种方式,但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你都会是我的弟弟。” 话像刀,割开了那层心照不宣的纸。

  

  白天,有时跟着姐姐去清卿姐的花店打下手。中午就在店里凑合,塑料饭盒装着油汪汪的炒菜。或者就在那做。下午我会提前回家,淘米煮饭,等钥匙插进锁孔那声“咔哒”。给她拿拖鞋,接过她沉甸甸的布包。晚上,偶尔去河边吹吹晚风。

  

  更多时候,我像块烂泥瘫在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光映亮麻木的脸。姐姐催我多瞅瞅专业、学校,话像风吹过耳膜,留不下痕迹。

  *****

第十九章

  直到那个晚上,高考刚过去一周。

  洗手间里,水龙头哗哗响。姐姐在搓洗刚换下来的衣服,肥皂泡堆满了塑料盆。突然,手机铃声像把锥子,刺破水声。

  

  我就在房间,门敞着。她开了免提,舅妈那把能掀翻房顶的嗓子:“……小霜啊,最近咋样?……那事儿,差不多了吧?”

  

  水声猛地停了。姐姐的声音带着猝不及防的慌乱:“啊……舅妈,我……我洗个手……” 接着是湿漉漉的脚步声,快速远离。

  

  我像被无形的线扯着,赤脚溜出房间,贴在客厅冰冷的转角墙上。

  姐姐压得极低的声音,像蚊子哼哼,断断续续飘过来:“……舅妈……等……等给小川安排好……等他填志愿……我就回来……”

  

  又想起这些年舅妈天天催婚。一下明白了,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我死死咬住嘴唇,把那股滚烫的咸腥憋回去。转身,逃回房间,一头栽进床铺。脸埋进带着花香的枕头里。姐姐只是正常的结婚而已——正常结婚而已……我应该高兴才是。

  

  听见她放轻的脚步声靠近。我抹干眼泪戴上耳机假装玩游戏。眼角看见她影子在门缝下晃动了一下,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她不想让我知道。怕我……闹?还是什么……

  

  睡前,她特意进来。温凉的手心碰了碰我的额头。“要早点睡,早起看电脑,傍晚凉快了再去拿。” 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看着我躺下,手机屏幕暗下去,她才带上门。黑暗里,我睁着眼。那个把我从泥里刨出来,用骨头架子撑着我活到现在的姐姐,就要被抽走了。

  

  我以为淋雨那天,心里那点不该有的火就彻底熄了,只剩滚烫的亲情。直到刚才,那点火星子“腾”地又烧起来,烧得心口发疼。原来它只是钻进了骨头里,像颗毒种子。现在知道她要走,它才敢疯长出来。原来高考之后出现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惶然是……

  

  要是她在我高中时嫁了,我大概会哭成狗,然后……真诚祝她幸福。可现在,那股不甘像藤蔓,死死缠住心脏——我不想!不想她离开……

  

  不知怎么睡着的。早上起来,眼睛肿得像烂的桃子。

  “熬夜了?” 姐姐盯着我的脸。

  “嗯。” 喉咙发紧,只能挤出这个字。

  

  吃过早饭,对着屏幕上的各种电脑和价格,像看天书。我问怎么突然要买电脑?她说大学肯定要用,填志愿什么的,早买早省心。

  一提到“志愿”,那句“等小川填好志愿我就回来。” 就在脑子里炸开。我别开脸:“好。” 声音闷得像从地底钻出来。最后在清卿姐的推荐下定了型号,傍晚凉快了再去店里面拿。

  

  午饭味同嚼蜡。我逃回房间,像鸵鸟埋进沙堆。不想见她。一见她,那股想哭的冲动就压不住。

  可她像只不知疲倦的工蜂,一次次推门进来。扫地,擦那扇早有“抹布”的窗,给窗台上那盆开得极好的花浇水……水都快溢出来了。

  

  “姐姐,我的花……要淹死了……” 我盯着湿透的土。

  

  “啊?哦……”她像被烫到,慌忙缩手。

  

  “姐姐,” 我抬眼,盯住她躲闪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没……” 她扯出笑,眼神却像黏在我脸上,“就是想……多看看你。以后你去大学了……见一面……难了。” 她还是不敢捅破那层纸。大概只是……放心不下面前这个废物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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