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拱形窗棂，在素雅的格纹床单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卡莲睁开眼，意识从无梦的沉睡中浮起，触手所及是厚实鹅绒垫令人心安的柔软

她静静地躺了几秒，感受着身下床铺真实的支撑，而非记忆中地下室那小床的冰冷坚硬，这居然不是梦……这温暖的小房间，窗外花园吹来的、带着花草清甜的微风，都是真实的

她撑起身，赤脚踩上床边那块编织精美的深蓝色地毯，柔软的绒毛包裹着脚趾，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随后换上了属于她的粉红色拖鞋……不用赤脚，这也是让她惊喜的变化

楼下隐约传来瓷器轻碰的声响——那是餐厅开始布置早餐，这个认知让卡莲的心轻轻一跳，不再是恐惧的紧缩，而是一种微妙的、带着点期盼的悸动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花园里，晨露在修剪整齐的灌木叶片上闪烁，角落里那片交由她照料的药圃生机盎然，带着精灵最喜欢的生机和让人安心的自然气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片被特意圈出的黑土——星泪花纤细的藤蔓沐浴在晨光里，顶端那个半透明的花苞似乎比昨日更饱满了一丝，流转的月白色光华边缘，萦绕着一层极其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淡蓝色光晕

她认得那光晕，那是吸收了她微薄的自然魔力祝福后特有的辉光，它真的在生长……在她和……某种隐秘力量的共同守护下，这个念头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

换上深蓝斜纹布衣裤，她对着墙上一小片模糊的铜饰反光整理了一下鬓边碎发，镜中少女苍白的脸颊似乎有了点血色，淡蓝色的眼眸深处那层厚重的惊惧麻木之下，一丝微弱的光悄然亮起

餐厅里的长桌上铺着雪白亚麻桌布，银质餐具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安卡·培克洛已端坐主位，深色晨袍衬得他眉宇间惯有的阴郁似乎被晨光冲淡了些许

他手中拿着一份展开的《帝都晨报》，深色咖啡杯搁在手边，袅袅热气带着醇厚的香气，卡莲轻手轻脚地走到他右手边那个已被默许属于她的位置，随后小心的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带着习惯性的谨慎，却不再有濒临深渊般的僵硬

一名男仆无声上前，将一份与她面前餐具同样精致的早餐放在她面前：烤得金黄酥脆的吐司片，一小碟涂抹均匀的蜂蜜黄油，嫩滑的煎蛋卷包裹着翠绿的时蔬，还有一小碗点缀着新鲜莓果的、凝脂般的酸奶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烤面包和黄油的暖香，让精灵都不由得迷醉了些许……如果有一份鲜鱼脍，那就更好不过……不不不，怎么可能……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她拿起刀叉，小口吃着这份已经算是梦幻的早点，满足的轻哼带着精灵那份悦耳的美妙音调，而安卡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报纸上，仿佛她不存在

但卡莲敏锐地察觉到，当她伸手去够那碟蜂蜜黄油时，男人捏着报纸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让报纸微微倾斜，恰好为她腾出了一点空间

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动作，却让卡莲握着叉子的指尖微微发暖，她小心地挖了一勺黄油，均匀涂抹在吐司上，带着些许咸味的香甜味道在舌尖化开，那是纯粹的满足

“下午的时候跟我去趟‘银梭’，别紧张，不是什么坏事”

安卡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用餐的寂静，视线却依旧胶着在报纸的某个版块上，就仿佛刚才的宽慰只是一点点小小错觉

卡莲的动作顿住，酸奶勺停在半空，一丝熟悉的惊惧本能地爬上脊背，伊薇特，还有那些“添头”……记忆中的羞耻感瞬间回笼……当然，在得到保证以后，少女还是稍稍安了点心

“伊薇特来了信，说新到了一批适合夏天的轻薄料子，给你添置几件替换……亮一点的颜色不错，省得整天就那几身灰扑扑的蓝，看着碍眼”

他似乎从报纸的缝隙里瞥见了她的僵硬，语气平淡地补充，带着一种刻意的随意，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端起咖啡杯啜饮一口，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报纸

命令的口吻未变，但内容……卡莲眨了眨眼，淡蓝色的眸子里惊惧迅速褪去，被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取代，添置衣服？不是因为惩罚？她低下头，掩饰住嘴角几乎要控制不住扬起的微小弧度，用力点了点

“是……主人”

下午的“银梭”弥漫着薰衣草与棉麻纤维的清新气息，伊薇特一见到卡莲，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她热情地绕过柜台，如同鉴赏珍宝般上下打量着卡莲

“哎呀，瞧瞧这是谁来了！啧啧啧~气色好多了，这蓝色穿着是精神，可小姑娘家，总得有点鲜亮颜色衬衬”

安卡站在稍远处，背对着她们，似乎在审视墙上挂着的几匹新到的丝绸料子，深灰色常服的背影挺拔而带着惯常的疏离，他像是没听见伊薇特的话，指尖却在一匹泛着柔和珍珠光泽的、极其浅淡的月白色丝绸上停顿了一下

“培克洛阁下眼光真不错！”

伊薇特捕捉到他的动作，立刻像得了圣旨，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她不由分说地将那匹丝绸塞到卡莲怀里，冰凉柔滑的触感如同流淌的月光

“这‘月影纱’可是稀罕物，轻薄透气，夏天穿最舒服不过了！给小姑娘做条裙子正合适……来，再试试这个‘晨曦金’的细棉，做件小衫，衬你头发！”

卡莲抱着柔软的布料，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和温柔的色彩，像是抱住了两捧凝固的阳光，她偷偷抬眼看向安卡的背影，他依旧沉默，只是那紧绷的肩线似乎……微微松弛了一线？

像默许，又像一种无声的纵容，伊薇特已经麻利地开始裁剪，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卡莲站在试衣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深蓝旧衣、金发却似乎比以往更耀眼的少女

一种久违的、轻盈的感觉悄悄从心底升起，如同沉眠的种子，终于在温暖的土地里，试探着顶开了第一片嫩芽，贪婪地汲取着那属于自由、安全还有希望的气息

金塔利的碰撞声让人安心和迷醉，当然今天还有一些额外的赠品……一小袋子曲奇，看起来是伊薇特自己烤制的，因为不是很甜，所以最后全部归属小家伙了

回程的马车上，卡莲安静地坐在角落啃着曲奇，膝上放着伊薇特精心包好的新衣料包裹，阳光透过车窗，在包裹和她的发梢上跳跃，带着艳金色的辉光

安卡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不那么冷硬，卡莲的目光掠过他搭在膝上的手，指节修长，那枚象征他大君身份的暗银色指环在光线下流转着低调的光泽

她忽然想起清晨星泪花苞上那圈淡蓝色的光晕，想起他递来饼干时微僵的动作，想起他“遗忘”在星泪花旁的魔力粉尘罐子……时间……居然连大君这样的存在都可以软化吗？

车厢内弥漫着新布料淡淡的清香和午后阳光的暖意，卡莲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微凉的包裹上，月白色丝绸的柔滑触感如同一个温柔的承诺

窗外，帝都的喧嚣似乎远去了，只剩下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规律声响，她闭上眼，口中含着最后一小块曲奇，唇角在奶味的滋润下无声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一只曾被囚于冰冷地底、终日哀鸣的金丝雀，此刻羽翼虽未丰盈，却已在无意间开启的笼门缝隙里，第一次清晰地嗅到了风的气息，听到了阳光流淌的声音

那声音微弱，却足以让她颤抖着，试着发出第一个不再是悲泣的音符，就像是挽留那份温柔和美好一样……如果这份仁慈得到了雀鸟的浅唱作为回应，兴许就会多停留些许时日

日子像花园里被魔力泉水浸润的土壤，温润地铺展开，清晨的阳光、精致的餐点、不再需要战战兢兢踏入的餐厅……这些曾经无法想象的“日常”，竟真的一天天延续下来

卡莲蜷在二楼房间窗边的藤椅上，指尖无意识抚过摊在膝头的厚重词典，书页边缘已微微卷起，窗台上那盆翠绿的蕨类舒展着叶片，生机勃勃

或是每天餐厅里，当安卡·培克洛放下银质餐刀，拿起雪白餐巾擦拭嘴角的时候，卡莲就会立刻停下小口啜饮热牛奶的动作，放下杯子安静等待

他的目光扫过她面前几乎空了的餐盘，最后落在她脸上，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曾经盛满惊惧如同受冻的幼兽，此刻虽仍有小心翼翼的谨慎，深处却像融化的极地冰湖，漾开了一丝真实的暖意

甚至唇角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未及完全敛去的、满足的弧度？就像是什么美好的存在一样……即使是作为敌对的孽种，这样可爱的笑容也确实很难让人厌恶

安卡移开视线，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仿佛被那点微弱的光刺了一下，他站起身，深色晨袍的衣摆划过椅面，声音驱散了餐后残存的暖融气息，说完便转身走向书房的方向

“吃完了就收拾掉，别在这里发呆碍事……别让我听说你最后什么都没做”

卡莲轻轻应了一声“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空气里昂贵的熏香依旧，她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那脚步声，似乎不再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恐惧的坚冰在暖意里悄然消融了一角

当宅邸沉入午后的寂静，仆役们轻手轻脚地穿行于阴影中时，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身影，如同溪流里一尾灵动的银鱼，悄无声息地滑过空旷的长廊

卡莲停在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外，屏息凝神，里面一片沉寂，只有壁炉里木炭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安卡不在！只要小心，只要足够谨慎和知足，就能偷偷地学到那珍贵的知识

她的心轻轻一跳，像被风拂过的风铃草，少女深吸一口气，极其小心地推开一条门缝闪身进去，再迅速而轻巧地将门在身后合拢，谁说偷知识不是偷窃呢？

书房里光线略显昏暗，只有壁炉跳跃的火光和从厚重窗帘缝隙透入的几缕天光，空气里是羊皮纸、墨水和旧书籍特有的、混合着安卡身上冷冽气息的沉静味道

卡莲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那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如同仰望一片蕴藏着星辰的知识森林，她最终走向离壁炉较近的那一张宽大书桌

桌上摊开着几份文件，羽毛笔斜插在墨水瓶里，旁边随意放着一本厚重的、封面烫着复杂暗金色魔纹的书籍，上面留着不少被翻阅的痕迹

她认得那本书，安卡有时会翻阅它……她不敢动桌上的任何东西，只是踮起脚尖凑近了那本摊开的书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如同藤蔓般缠绕扭曲的古代精灵符文，夹杂着更为深奥晦涩的魔力回路图解和炼金公式

对她而言，这无异于天书

但这不妨碍她看，精灵与生俱来的卓越记忆力此刻全力运转，她屏住呼吸，淡蓝色的瞳孔专注地扫过那些奇异的符号、回路的结构、公式的排列

看不懂没关系，她像一只勤劳的工蜂，将那些复杂而美丽的知识碎片，一点一滴，死记硬背地刻印在脑海里，不求甚解的囫囵吞枣，精灵漫长的寿命允许他们这样粗陋的学习

一个奇异的符文形状，一段回路转折的优美弧度，一个公式里反复出现的核心符号……她的指尖悬在书页上方，隔着微小的距离，无声地、一遍遍临摹着，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那神秘力量的门扉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壁炉的火光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跳跃，她完全沉浸其中，甚至没注意到书房外由远及近的、沉稳的脚步声

“吱呀——”

门被推开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卡莲像被惊飞的雀鸟一样猛地直起身，慌乱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书桌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词典从她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厚地毯上，随后散落开来，露出上面那些娟秀的笔记……天知道她什么时候带回去的墨水和笔

安卡·培克洛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让少女看不清表情，他深邃的黑瞳扫过她瞬间煞白的小脸，扫过地上摊开的词典，最终落在那本属于他的烫金厚书上

空气瞬间凝固，只有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格外清晰，卡莲的心沉到谷底，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等待着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偷窃知识一直是重罪，这是锁死一切的根本

但是安卡什么也没说，他迈步走进来的同时反手关上门，沉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少女颤抖着，而且幅度随着男人的接近而增加，就像是逐渐摇匀药水一样

他径直走向书桌，脚步声在厚地毯上被吸走，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卡莲紧绷的神经上，他在宽大的高背扶手椅前停下，没有坐下，只是转过身把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看来，给你的‘自由’有点太多了？甚至让你敢于偷偷钻进书房来？难道是这段时间打的太轻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却比任何呵斥都更让人心慌，卡莲死死咬着下唇，不敢抬头，手指紧紧揪住被手心汗液浸湿的衣角

安卡绕过书桌，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男人没有去碰那本烫金的书，只是朝旁边那张铺着厚厚兽皮垫的椅子抬了抬下巴

“过来这里，衣服、姿势、规矩……不需要我再强调一遍了吧？”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看起来不会死，已经足够好了不是吗？

卡莲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缓慢地挪到椅子旁，认命般背对着他弯下了腰，衣服的布料下纤细的腰肢绷紧，勾勒出单薄却已然有了清晰弧度的线条

少女一边把衣料从将要接受惩罚的屁股上挪开，一边按照规矩塌下腰，她等待着那撕裂空气的魔法鞭笞，或者至少是如同最初那般沉重的巴掌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只有一声清脆而沉闷的拍击声在她身后响起

啪！

是巴掌，实实在在的落在了她的臀肉上，带着体温和力道的巴掌点燃了臀肉一样，钝痛混合着火辣辣的感觉瞬间扩散开，远不及魔法鞭笞的撕裂感，甚至……比起他曾经盛怒下的力道都要轻了不少

卡莲的身体猛地一颤，一声压抑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中逸出，她知道，这种压抑的哼叫比起闷不做声更讨喜一些，一般都能帮她减免一点点惩罚数量

啪！啪！啪！

巴掌接连落下，带着一种散漫的节奏，每一下都拍在臀肉的范畴内，均匀地上着那粉和淡红，多次挨打的臀峰迅速升温，泛起一片艳丽的红

臀肉颤动着，像是粉嫩的果冻一样，精灵的恢复力让那些碍眼的青紫早就散去，如今再次白嫩的肉瓣再度染上红粉的色彩，相比于苦难的意味，夹杂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淫靡

疼痛累积着，是胀痛，是羞耻，却奇异地将她紧绷的恐惧驱散了些许，这“惩罚”，与其说是惩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带着强制性的……确认？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的“逾矩”，却又以一种近乎……温和的方式？

她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感受着身后一次次落下的拍打，每一记巴掌落下，都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却也让她混乱的心跳奇异地平复下来

这疼痛是熟悉的，甚至是……带着点隐秘的安全感的，至少，他还愿意管她，用这种方式……而且，这就是偷窃知识的惩罚吗？

不知拍了多少下，巴掌终于停了，安卡的气息似乎就在她身后，很近，他没有立刻说话，书房里只剩下两人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滚回你房间去，下次再让我抓到你在不该待的地方……你就等着再挨一次，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乖一些”

他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惯有的不耐，却少了些冰渣般的冷硬，就像是带着些许疲惫一样，几近无奈的态度让少女不敢相信

卡莲只是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直起身，甚至顾不上身后红粉臀肉火辣辣的胀痛，也顾不上去捡地上的词典，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书房

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又莫名安心的空间，知识让少女向往，那份奢侈的诱惑让她无法割舍

她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脸颊滚烫。身后被拍打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的“罪行”

然而，心底深处，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念头却悄然探出头——那本烫金厚书上的一个符文转折，她记住了，那复杂的魔力回路起始点，她也记下了

疼痛的余韵中卡莲慢慢直起身，手指下意识地抚过身后布料下那片发烫的皮肤，唇角却极其倔强地向上弯了一下，就像是偷到油膏的幼兽一样

她等到安卡走后，偷偷回去拾起被遗忘在地上的词典，抱在怀里，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步一步朝着自己那洒满阳光的房间走去

窗台上，星泪花苞在无人注视的角落，似乎又微微张开了一丝缝隙，流转的月白光华，无声地渗入午后微暖的空气里

只是这样的代价……那就一定要抓住机会学习才是，他莫非不反对……真的吗？这么温柔？

书房事件后的日子，像被施了某种温和的遗忘咒，卡莲依旧会在午后宅邸最寂静的时刻，如同影子般滑入那间弥漫着旧书与冷冽气息的房间

安卡似乎也默许了这种存在，或者说，他选择了某种程度的视而不见，她不再仅仅满足于站在书架前仰望，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她会极其小心地从最底层、看起来最不常用的书格里抽出一本厚得惊人的《基础元素导论》，或是布满奇异星图的《天体运行初解》，随后迅速抱回自己洒满阳光的小房间

即使偶尔被安卡撞见怀里抱着明显不属于她的书匆匆溜走，他也只是投来一瞥，那目光里警告的意味远大于实质的怒火，最多换来一句冷硬的“别把书弄坏了”

而预想中更严厉的惩罚，或者那几乎已经名存实亡的“例行鞭笞”，更是从未因这些“逾矩”而重新降临，很明显，这就是某种实质性的“纵容”

卡莲像一株被默许在石缝里生长的藤蔓，贪婪地汲取着知识的光照，词典翻得越发破旧，她不仅学习着语言的藤蔓如何缠绕出更精准的表达，更开始笨拙地临摹书页上那些奇异的魔法符号和炼金公式，将它们死记硬背地刻在脑海里

她甚至开始偷偷观察安卡用餐时握刀叉的角度，走路时脊背挺直的姿态，模仿着那些属于人类贵族世界的优雅轮廓……即使是精灵，遵守人类礼节的精灵总会得到一点额外的温柔

这天午后，卡莲正蜷在窗边藤椅上，指尖划过一本讲述古代精灵植物魔法的典籍——尽管上面的古精灵文她只能勉强辨认十之一二，但那些描绘着奇异花草的精美插图让她着迷

楼下隐约传来门铃清脆的声响，接着是管家低沉平稳的应门声，卡莲并未在意，继续沉浸在那描绘着月光草如何吸收星辉的复杂图纹里

然而片刻之后，书房方向却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不是安卡惯常那带着距离感的冷硬语调，而是另一个年轻、清朗，却同样带着不容置疑沉稳的男性声音，以及……一个极其细微、如同蚊蚋般柔顺的女声回应

卡莲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合上书，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停在二楼走廊的雕花栏杆旁，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就像是满心好奇的猫咪一样

会客厅的门敞开着，安卡坐在他惯常的那张深色高背扶手椅里，姿态随意却透着无形的压力，管家垂手侍立一旁

站在安卡对面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他身姿挺拔如新抽的青竹，穿着剪裁合体的墨绿色旅行便装，风尘仆仆却难掩骨子里的优雅

深褐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面容英俊，琥珀色的眼眸明亮锐利，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和隐隐的锋芒，他对着安卡微微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声音清朗而清晰

“培克洛阁下，冒昧打扰，在下利奥·维森，家父曾是北境针林堡的维森男爵，这位是涅”

随着他的介绍，卡莲的目光才落到青年身后半步的位置，那里安静地站着一个少女，她比卡莲稍高一些，身形纤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式样简单的浅灰色棉布裙，外面罩着一件同样朴素的深棕色旧斗篷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蒙着的一层轻薄的面纱，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如同浸在寒潭中的深紫色眼眸

那眼眸很大，睫毛浓密，本该是极美的，此刻却像蒙着一层终年不散的雾气，空洞、沉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惶与认命的麻木

她的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身前，指节用力到发白，微微低着头，姿态是绝对的恭顺，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涅？只有一个字？”

安卡的目光扫过蒙面少女，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听不出情绪……单独的字作为名，没有姓氏，除了及其卑贱的奴隶，那就只有罪臣遗孤了

“是，阁下”

利奥的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和压抑的愤怒

“三年前，帝国监察厅以‘暗通敌国’的莫须有指控查抄了枫叶堡和相邻的橡木庄园，涅的父亲，橡木庄园的凯尔男爵……以及她的母亲、兄长，皆被处决……涅当时年仅十三，按帝国那该死的‘血亲连坐’律条，本该被投入黑石矿场为奴至死”

利奥的拳头在身侧微微握紧，指节泛白

“我父亲……用尽了维森家最后的人脉和几乎全部财产，才勉强疏通关节，将苦役改为流放，又设法在押送途中制造了一点混乱，把她‘捡’了回来”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安卡

“我们此行，并非奢求恢复爵位或封地，那已不可能，只求阁下能看在……看在昔日家父与阁下在边境军团共事过的微薄情分上，动用您的力量，斡旋于元老院或司法大臣之间，我们只求一件事——彻底抹去涅身上的‘罪臣之女’烙印，让她能……”

他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恳切

“至少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活着，不必永远蒙着面纱，不必永远活在帝国密探可能追查的阴影之下……为此，我利奥·维森，愿付出任何代价”

当利奥说到“苦役”“为奴至死”时，卡莲清楚地看到那个叫涅的少女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深紫色的眼眸猛地闭上，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面纱下似乎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破碎抽气声音

她下意识地向利奥身后又缩了半步，仿佛那里是唯一能躲避惊涛骇浪的礁石，利奥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涅的恐惧，他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姿态，将原本放在身侧的左手向后移了半分

他的手掌轻轻覆在了涅紧紧交握的手背上，轻轻地揉搓着她因为紧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那动作细微、自然，却充满了无声的安抚力量

涅紧绷的身体在那手掌覆盖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线，她依旧低着头闭着眼，但卡莲看见她微微侧过身子，几乎难以察觉地用自己离他很近的屁股轻轻蹭了蹭利奥的胳膊，像一个寻求庇护的小兽确认着唯一的安全来源

卡莲屏息看着这一幕，利奥口中那血腥的家族倾覆，那可怕的“血亲连坐”，那名为“涅”的少女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与麻木……这一切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她想起了安卡书房里那些冰冷宣告，想起了地下室冰冷的石阶和鞭笞的剧痛，想起了自己也曾像涅一样，将所有的存在都压缩成恐惧的影子

然而，利奥覆在涅手背上的那只手，涅那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无声的依偎……这些细微的动作，像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清晰地映入了卡莲的眼帘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触到自己胸前——那里，深蓝色的斜纹布衣下，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没有面纱，没有枷锁，甚至……连恐惧都开始褪色

楼下的安卡沉默着，深邃的黑瞳在利奥和涅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涅那双深紫、空洞、如同蒙着永夜的眼眸上

书房里壁炉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让人无从猜测那深潭之下涌动的，是审视，是回忆，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楼下的谈话声压低了，变成了安卡惯常那种冷硬的、带着事务性的语调，间或有利奥沉稳的回应

他们似乎在讨论元老院某个委员会的构成，某个司法大臣的派系倾向，或者某个需要打点的关键人物的价码，那些名字和术语对卡莲而言遥远而模糊

她的视线却无法从楼下那个叫涅的少女身上移开

涅依旧安静地站在利奥身后半步，深紫色的眼眸低垂着，空洞地望着脚下厚实的地毯花纹，利奥的手掌始终没有离开她的手背，那是一个微小却坚定的锚点，将她飘摇欲坠的存在勉强固定在惊涛骇浪的边缘

卡莲看见，每当安卡的声音稍微提高，或者利奥的语气变得更为凝重时，涅的身体就会难以察觉地绷紧，指尖深深掐进利奥的手背皮肤

而利奥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总会立刻加重一丝力道，拇指极其轻微地在她紧绷的指关节上摩挲一下，没有言语，只有这刻入骨髓的无声抚慰

涅会微微侧过头，深紫色的眼眸极快地抬起一瞬，掠过利奥紧绷的侧脸轮廓，那层浓重的雾气似乎被这无声的触碰搅动，短暂地裂开一丝缝隙，泄露出一点微弱的、近乎依恋的光

随即她又迅速低下头，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那层薄薄的面纱和利奥的阴影里

卡莲甚至看到当利奥因为某个关键点而微微前倾身体时，涅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子极其轻微地蹭了蹭利奥的肩膀，像一只确认主人存在的小猫，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眷恋

一股陌生而滚烫的酸涩猛地冲上卡莲的喉咙，她紧紧抓住冰凉的雕花栏杆，指节用力到发白

“爱……”

这个字眼毫无预兆地撞进她的脑海，带着令人眩晕的光晕和灼热的温度

像利奥看向涅时，那琥珀色眼眸深处无法完全掩藏的、带着痛楚的珍视，像他覆在她手背上那带着安抚力量的手掌，像涅那如同抓住唯一救赎般、混杂着恐惧与卑微眷恋的依偎

如果……如果也有人这样对她？不是安卡那反复无常、带着冰冷施舍意味的“宽容”和偶尔的巴掌，而是像利奥对涅这样……

会有人，愿意为她对抗整个帝国的律法，愿意将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给她一个能真正站在阳光下的名字吗？

会有人在她恐惧时，只用一只手的温度就能让她感到一丝安心吗？

会有人……爱她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花，瞬间点燃了她死寂心湖深处最隐秘的渴望，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无法呼吸的悸动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楼下那个端坐在主位、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意的男人——安卡·培克洛

他深不见底的黑瞳正冷冷地扫过一份利奥递上的文件，薄唇紧抿，眉宇间只有一片冰封的、属于上位者的权衡与漠然，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能容纳这种滚烫情感的空隙

火花只燃烧了一瞬

冰冷刺骨的现实如同兜头泼下的冰水，瞬间将它浇灭，只余下刺鼻的灰烬和更深的寒意

卡莲猛地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栏杆上，脑海中，不再是楼下那无声依偎的画面，而是昨夜她蜷在窗边藤椅上，指尖划过的那本前年出版的《帝国军事史略·三次血战辑录》上冰冷的文字与插图

那些墨色的字迹在她眼前扭曲、放大，变成地狱的图景

“精灵焚城术士将第七军团整建制士兵连同战马，封入沸腾的活体琥珀，士兵惊恐扭曲的面容成为永恒战利品……”

“人类‘净尘者’部队攻陷‘星语城’后，将精灵平民驱赶至生命树残骸前，用链锯分割……”

“血月峡谷伏击战后，精灵俘虏被剥去皮肤，钉在峡谷岩壁上风干……”

“边境要塞城市‘赤炎堡’被精灵族狮鹫骑兵军团攻破，全城六十七万余人无论老幼沦为驯兽口粮，仅有十三人从活体血食的命运里脱逃……”

“帝国第三魔法兵团对精灵‘翡翠林地’实施‘焦土净化’，持续七昼夜的地狱火焚烧后，仅余灰烬与结晶化的骸骨……”

插图是粗糙的木刻版画，线条僵硬却充满令人作呕的暴力：被长矛贯穿高高挑起的精灵幼童，被烈焰吞噬尖叫的人形，堆积如山的、分不清种族的残破躯骸……

一幅幅，一页页，都是凝固的、无声的嘶嚎，那不是战争，那是两个种族之间持续了数代人的、歇斯底里的灭绝狂欢，是浸透了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的血海深仇

利奥可以为涅奔走，因为他们是同族，他们的苦难，源于人类帝国这台冰冷机器内部的倾轧，那仇恨，尚有斡旋、交易、抹去的可能

而她呢？

卡莲·特拉里克·安纳洛姆，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原罪。她是精灵王族的遗孤，她的存在，就是那血海深仇凝结成的、最刺眼的活体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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