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压感笔，将屏幕上所有画了一半的废稿，毫不犹豫地全部丢进了回收站。然后，她新建了一块巨大的、纯白色的画布。

“到窗边去。站在月光能照到的地方。”

克莱尔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听从了指令，走回到刚才的位置，重新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之下。

“笑。不是那种职业假笑，也不是那种为了讨好谁的笑。就用你刚才看到那块蛋糕时，那种蠢样子笑就行了。”

克莱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苦笑般的表情，但还是努力地回忆着刚才那份纯粹的喜悦。他闭上眼睛，当再次睁开时，那张属于圣女的、圣洁的脸庞上，绽放出了一个温暖得足以融化一切冰雪的、太阳般灿烂的笑容。

画魂看着那个笑容，看着那个沐浴在月光下、仿佛真的在发着光的圣女。

她的笔尖，终于落在了那块纯白的画布上。这一次，没有丝毫的迟疑与迷茫。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数位板上笔尖划过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像是蚕在啃食桑叶，也像是某种新生命即将破土而出的预兆。

画魂的笔动了。

起初，那只是一些杂乱无章的、试探性的线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从精准的轮廓开始，而是任由笔尖在画布上游走，像是在寻找一种感觉，一种节奏。

她将那些通过链接感受到的、零碎的情感片段，一一倾倒在画布上。

有草莓奶油蛋糕融化在舌尖时，那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甜美。

有公园里孩子们将手中的糖果递过来时，那份天真而又温暖的善意。

有在超市里帮助了老奶奶后，手背上残留的、那粗糙却又令人安心的触感。

还有……

她抬起头，透过数位板的反光，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安静伫立的身影。

还有刚才，从他那笨拙的拥抱里，感受到的、那种令人心脏微微发酸的、名为“安心”的感觉。

“光……”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所寻找的，或许并不是什么宏大的、神圣的、遥不可及的光芒。那束光，也许就藏在这些平凡得近乎琐碎的日常片段里。

它藏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藏在一块可口的蛋糕里，藏在一个陌生人友善的微笑里。也藏在身后那个人，投向自己的、那愚蠢又固执的眼神里。

她笔下的线条，开始变得清晰、流畅、充满了生命力。

她不再去刻意追求“圣女”的形象，不再去思考甲方的那些苛刻要求。她只是在画，画出她感受到的东西。

她画出了那双海蓝色的、仿佛能倒映出整片天空的眼眸。眼眸里没有神明的威严，只有看着美味蛋糕时，那种纯粹的喜悦。

她画出了那头金色的、如同瀑布般的长发。发丝间没有圣洁的光晕，只有被午后阳光晒过之后，那种温暖蓬松的感觉。

她画出了那张带着微笑的嘴唇。那微笑，不是普度众生的慈悲，而更像是，那个笨蛋在完成了自己布置的、那些愚蠢任务后，回到家里时，露出的那种带着一点傻气的、得意的笑容。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画魂完全沉浸在了创作之中，忘记了窗外的夜色，忘记了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忘记了自己。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块越来越丰富的画布，和那些被她用线条与色彩重新赋予了生命的、温暖的记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画下最后一笔——点亮圣女眼眸中那颗小小的、倒映着窗外月光的高光时，她才如释重负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放下压感笔，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一样。

她抬起头，看着屏幕上那个刚刚由自己亲手创造出的少女。

那依旧是“光之圣女·克莱尔”。但她不再是那个设定文档里冰冷的、完美的、虚假的神明。她像一个邻家的女孩，脸上带着一点点未脱的稚气，眼神里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与善意。她的微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模板，而是发自内心的、足以让任何人都会心一笑的、温暖的喜悦。

她就是“光”本身。

画魂看着那幅画，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后那个依旧保持着微笑姿势、几乎快要变成一尊望妻石的克莱尔。

“喂。”

“过来。”

画魂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克莱尔的身体。

他走到她身边。

画魂没有抬头，只是伸出一只手，拉过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按在了数位板上。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带着大学男生的薄茧，此刻却和画魂那只冰凉纤细的手掌重叠在一起。

“握住笔。”

克莱尔依言，用自己那略显笨拙的手，覆盖住了画魂那只握着压感笔的手。

“从现在开始，看着屏幕，什么都不要想。你的手，就是我的手。”

她的话音刚落，便引导着他的手，在纯白的画布上，画下了第一道、也是全新的线条。

那是一道无比流畅、充满了自信与力量的线条，与之前那些犹豫不决的废稿截然不同。

“现在，你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什么？”

“我的心跳。”

克莱尔愣住了。他能感觉到的，不仅仅是手心下，画魂那只冰凉的手，和那支细细的压感笔。他还能感觉到，一种细微的、却无比清晰的震动，正从他们交叠的手掌，一路传递到他的心脏。

那震动，是画魂的心跳声。

坚定，平稳，充满了创造的韵律。

“还有我的呼吸。”

她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很近。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耳廓上，让他头顶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

“以及”

画魂引导着他的手，在画布上画出了圣女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

“我此刻，想要画出‘光’的那份心情。”

克莱尔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双逐渐成型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眼睛。他忽然明白了。画魂并不是在教他画画，她是在通过这种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向他展示自己的内心世界。

那个总是封闭着自己的、孤独的画师，在这一刻，第一次，向他敞开了一道门缝。

门缝的那头，没有阴暗，也没有扭曲。只有一颗正在为创造而剧烈跳动着的、滚烫的心。

两人没有再说话。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在数位板上划过的沙沙声，和他们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平稳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他们就那样保持着手握着手的姿势，共同在画布上，描绘着那个属于他们的“圣女”。

克莱尔能感觉到画魂的心跳，画魂也能感觉到克莱尔掌心的温度。

他们之间的那条感官链接，在这一刻，不再是传递快感与痛苦的线路，而变成了一条真正意义上，连接着两颗心的桥梁。

当最后的色彩被填满，当那幅完美的、充满了生命与光辉的“光之圣女·克莱尔”的设定图，最终完成在屏幕上时，窗外的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画魂终于松开了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的叹息。

而克莱尔，也缓缓地松开了那只已经有些发麻的手。他没有去看屏幕上那幅完美的画作，而是侧过头，深深地看着身边这个脸上带着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的黑发少女。

画魂也抬起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克里尔缓缓地、用那属于圣女的、清澈柔和的声音，开口说道：

“画魂小姐，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上您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从深夜的藏青，过渡到了黎明时分的、带着一丝紫意的灰白。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画魂那台老旧的冰箱，偶尔会发出一阵压抑的、如同叹息般的嗡鸣。

克莱尔的海蓝色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画魂那张带着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脸。那句话，那个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的告白，还萦绕在两人之间这片狭小的空间里，没有散去。

画魂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了那幅刚刚完成的、屏幕上还在发着光的“圣女”之上。画中的少女，带着和眼前之人如出一辙的、温暖而又真实的笑容。

良久，她才缓缓地开口，声音因为一夜未眠而显得有些沙哑。

「天快亮了。你该去做早饭了，我的圣女大人。」

克莱尔的脸上，那份刚刚鼓起勇气才表露出的、带着一丝青涩的认真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他那对金色的眉毛微微蹙起，看起来有些委屈。

「欸？现在就要做吗？可是我才刚刚告白完耶。就没有一点什么罗曼蒂克的氛围感想之类的吗？」

画魂转过椅子，背对着他，开始将那幅完成的画稿进行保存和格式转换，动作看起来像平时一样有条不紊。

「我熬了一整夜，肚子很饿。而且，这份稿子，我打算吃完早饭就交上去。圣女难道不应该为凯旋的战士，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吗？」

克莱尔看着她那不容置喙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脸上的表情很快又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遵命！我的神明大人！为了庆祝我们共同的胜利，我这就去为您献上最棒的早餐！请您稍等片刻！」

他对着画魂的背影，夸张地行了一个骑士礼，然后才转身，拖着那条沉重的、象征着一整夜辛劳的圣女长裙，走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响，伴随着一股浓郁的、黄油煎培根的香气。

画魂依旧背对着厨房，眼睛看着屏幕上正在上传的文件进度条。但她的耳朵，却不自觉地，捕捉着身后那所有的声响。

她能听到他有些笨拙地打开冰箱门的声音，能听到鸡蛋敲在碗沿的清脆声响，甚至能听到他因为找不到盐，而发出的、小声的抱怨。

她的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嘴角，也勾起了一抹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浅浅的弧度。

她将那份倾注了两人心血的稿件，点击了“发送”。然后在收件人一栏，准确无误地输入了游戏公司负责人的邮箱地址。

在邮件的末尾，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下了最后一行字。

“此为最终稿。若无问题，请尽快支付尾款。——魂之画师。”

做完这一切，她关掉电脑屏幕，站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夜未眠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

她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那个穿着圣女长裙，却系着一条可爱小熊围裙，正在手忙脚乱地跟平底锅里的培根作斗争的背影。

「喂，你的蛋好像要煎糊了。」

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轮孤单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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