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种专业找不到工作的，你知道就我公司HR在什么情况要这种专业吗，只有普工和销售！”

小游母亲发出一阵冷笑，随手把小游填写的志愿丢在一旁。

“哦，说不定还有陪酒，还有各种不三不四的工作”

五分钟后，母亲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冷冷的端详着有点陌生的女儿。

她没想到小游竟然敢拒绝修改志愿，小游的成绩并不算优秀，她的建议才是稳妥的。

“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幸福，我为了想了这么多，你知道多少父母只是把孩子出生来，他们根本不懂也没有资源未来规划”

听着各种语调下的劝说，引导，指责，小游一言不发，小游一直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思考任何听到的问题，她知道在反复几个问题后，她会投降，她清楚什么是对的，世界是如此真实，世界是不会错误的，但是那些感受又如此真切，以至于小游再也无法忽视，最后痛苦的结论“我是错的”将不再是对于问题，而是自己。

一阵失控的尖锐怒吼后，父亲在一旁不停安慰母亲不要管这个不懂感恩白眼狼，他们转为了冷漠的表情，将她一生的过错都又审判了一次。

最后小游消瘦的肩膀抽动着，她抬起头，疯狂的眨着眼睛说，我不会修改的，她不想一次又一次体会那种无力的耻辱感，她决定强硬一次，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知道最后的杀招不过是不付学费。

八月的气温高的吓人，她在烈日中走着，几天后最后可以选择的只有零时工，大部分老板不会选择只能干了2个月的员工，而且她甚至没有手机。

两份工作，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先是送外卖，下午到奶茶店做晚班，做到晚上10点回家，她想着，这也不算什么，自己高中也是这么过来的。

每天到家，双脚如灌了铅一般，细瘦的手臂酸痛不堪，因为疲劳，虽然很饿确吃不下任何东西，直接去洗澡间充一个凉水淋浴，然后摊倒在床上逼迫自己赶快睡着。

白天机器的轰鸣与灼热仿佛还在耳边，那种胳肢窝渗着汗，内裤都湿透，全身湿热的黏腻感，忙的时候甚至没有时间更换卫生棉，可脑海里面又开始盘算自己为了冲动所支付的无可替代的代价。

她拒绝了同学的毕业旅游邀请，她拒绝了自己想参与很久的演唱会，她拒绝了和网上朋友约定一起去的BW展。

自己都做了什么，自己真的是有那么喜欢那虚无缥缈的专业吗？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也许真的只是为了逃避吧？她以后做什么？她了解就业吗？就算是喜欢，那个专业她真的擅长吗，只能说相对普通人有些许特长吧，实际毫无疑问的是无才能吧？ 店长的斥责，顾客的恶言，同事的嫌弃，以前同学的留言，妈妈是对的，好想睡，光今天自己又放错了2次配料，自己是笨手笨脚，自己好无能，学习也是，工作也是，无能却又想按自己意愿生活，错的就是自己。那晚避免的思考的问话一句句缠绕住她，她紧紧挣扎，依旧把她手脚分开，钻入她的身体，她感到疼痛。

得快睡，她告诫自己。

即使这样，就算是一天十四小时，一周六天，一个多月时间也很难攒齐学费。

小游一遍遍的思考着还能做什么? 自己有个手机，直播说不定可行，可问题还是自己什么都不会，不会游戏，也不会“整活”，也不会化妆，身材也只能算清瘦，总不能直播做题吧，她刷过一个个搔首弄姿的女主播，心想尺度的确可以弥补很多东西，她开始幻想自己依靠直播，弹幕飘过“小妹妹加油”，“好美”，现金狂涨，她自己支付了学费，租房费，理智突然拉住了小游，不行啊，小游，这条路绝对不行，这真的是不三不四的工作。

仅仅三周之后，她准备放弃，她早就输了，只是到了必须承认的时候。

这时候，丁老板遇到了她。

（2）

丁老板的齿间有烟味，小游想避开，马上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想，因为丁老板是好人，而且爱着自己，所以自己不应该躲开他的亲吻。

作为模特小游完全是不称职的，她不会pose，她不懂看着镜头。

但是丁老板似乎并不在意，他说，慢慢来，已经做的很好了，比很多新来的都学都快。

仿佛是命中注定一样，奶茶店工作的最后一天，她已经和店长提交了辞呈，客人不多，她把茶饮送给丁老板手上时候，丁老板没有接过去，她充满疑问的又提醒了一次，不好意思，您的奶茶已经做好了。

丁老板连忙抱歉，他说，你真的实在太美了，刚刚走神了，小游脸红的不敢抬起头，手上忙得不知道在做什么，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帅哥夸很美。

丁老板很帅，但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精致到像偶像明星的帅。二十七八的年纪，利落的黑色夹克衫敞着怀，露出纯白的T恤，领口有点旧，但很干净，头发不像时下小男生那样精心打理，随意地向后梳着，几缕不听话地垂在额前，随着他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眉骨很高，眼窝略深，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有神，当他看着小游时候，眼神很专注，但眼底又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小游递餐时，就被那目光看得心脏漏跳一拍，立刻慌乱地把视线别开。

那个……您的奶茶，她又小声说了一遍，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丁老板这才懒洋洋地伸出手，他轻笑一声，没喝那杯奶茶，反而把胳膊肘支在了吧台上，整个人朝她倾过来一些，小游闻到了淡淡的烟草混合着某种木质香水的味道。

高三暑假工？丁老板问，眼睛却瞟了一眼她纤细的手腕与白静的手掌。小游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丁老板把玩着那杯奶茶，眼神又回到她脸上，长叹一声，真是浪费啊。

“……什么？”

我说你啊，一看就和这里其他人气质完全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大学生呢，而且还这么美，竟然在这里摇奶茶，浪费了，抱歉，我也许不应该用浪费这个词语，仿佛说的像个什么具体的物品一样。当丁老板开口道歉时间，嘴角会先向一侧勾起，形成一个有点坏、又有点懒散的弧度。 但是你这种脸，应该在镜头前面。

小游的脸更红了，镜头前？明星网红吗？ 我对自己什么样子心理还是有数的。虽然这么想，嘴上却是忍不住从心里腾起的笑意，她以为这又是什么新的搭讪方式，刚想摇头拒绝，丁老板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丁老板放了一根没点的烟叼在嘴里，说话声因此变得有些含混不清，别误会，我开影棚拍平面的,缺个模特，我看你行，放心，全女团队，包安全的。丁老板直起身，从吧台上抽了张纸巾，又问她，有笔吗？

小游机械地从笔筒里递给他一支。他就着吧台，在那张柔软的纸巾上“唰唰”写下一串潦草却有力的数字，然后连同那杯奶茶一起推回到她面前。这杯请你啦，你想通了打给我，收入业内的确不算高，但是四小时应该比你在这里干一周还多，时间也自由，等你大学了，学业也很重要，不能让这种工作浪费时间。丁老板告诉小游，然后把手插回兜里，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侧过头，嘴角挂着那种痞气的笑，对着小游说，别把自己累伤啦，为了这种工作，不值得的。

晚上，当小游又一次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家，冲掉一身黏腻的汗水后，她没有直接出门直接上床，而是站在浴室镜子前。

水汽氤氲的镜面上，映出一张自己感觉有几分陌生的脸，明晰的墨眉，修长的睫毛，疲惫无法掩盖那清晰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因为长期睡眠不足，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却反衬得那双眼睛愈发黑亮，她从没用过什么化妆品，素面朝天的脸上，是一种十七八岁少女特有的，未经雕琢、带着粗粝感的美。

原来……自己其实也挺美的。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从小游脑海里面冒了出来。

小游的目光顺着脖颈滑下，镜中的身体与她记忆中也非常不同，这不再是那个属于学生的、柔软的躯体，而是被十四小时高强度劳作反复打磨，带走了最后一丝赘肉，让锁骨的线条锐利得如同刀刻，臂抬起时，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平坦的腹部上甚至能看到淡淡的马甲线雏形，腰部也是如此纤细，胸部虽然不大，却有着青春少女特有的挺拔，就连那双腿，也在日复一日的奔走中绷起紧实的轮廓，褪去了属于少女的绵软，变得笔直修长。

在丁老板那句“我看你行”的回响中，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些小游从未在意的、属于青春本身的东西，竟然也可以成为筹码。

但小游并不打算使用，她打心底还是认为，这是不三不四的人才会用身体作为筹码，她一回来将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巾仔细叠好，夹进了一本旧书里，她告诉自己，是时候认输了，是时候回归正轨了。

当她想着明天如何认错的措辞，从浴室出来，父亲已经堵在了门口，他双手抱胸，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不请自来的陌生人。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父亲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真的每天跟个外地乡下人一样！你打算演到什么时候？

小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小游的沉默显然激怒了他。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我问你话呢！你何时变得这么不知感恩？家里好吃好喝供着你，你非要出去自讨苦吃，作践自己，到底准备表演给谁看？准备通过表演情感压榨你父母吗？我们怎么这么倒霉生了你这个女儿

“爸……”小游刚想开口，母亲的声音就从客厅冷冷地飘了过来。

母亲甚至没有看她，只是对着父亲说，不必说了，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可以靠自己赚钱了，我们的付出在她眼中都是多余的。她觉得外面的苦是蜜糖，那就让她尝个够，我倒是要看看，她这种废物，没有我们到底能做成什么，唉，只是我们两个可怜啊。。怎么生了这么自私的畜生，所有心血真的都是白费。

那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比父亲的怒吼更伤人。它精准地剖开了小游所有的伪装，将她那点可怜的、试图独立的努力，贬低为一场不懂事表演笑话。

“我没有！”小游终于忍不住反驳，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我只是想靠自己挣学费……”

“挣学费？”父亲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挣个屁，你挣了多少？够买几本书？还是够你坐车去学校？你以为社会是那么好混的？你妈说的没错，你这种专业，除了干苦力，谁会要你！”

“还有不三不四的工作”，不知是幻听还是真的声音，母亲曾经的诅咒又在耳边回响。

屈辱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不是因为辛苦，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她拼尽全力的挣扎，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甚至成了一种罪过，她所有的伤痛和疲惫，都成了“不知感恩”的证据，她很幼稚，她很自私，她很无能，她是在演戏，只是通过演戏想压榨出更多筹码的白眼狼。

那晚反复折磨她的结论又浮现出来：“我是错的”。

但这一次，在极致的羞耻和愤怒中，催生出的不是投降，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猛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将父母的数落隔绝在外。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剧烈的心跳声。她冲到书桌前，发疯似的翻找，指尖颤抖地抽出了那本旧书，那张被压得平整的纸巾滑了出来。

上面那串潦草却有力的数字，此刻不再是危险的诱惑，而是散发着烟草混合着某种木质香水的丁老板温柔沙哑的嗓音。

不三不四又怎么样？

用身体做筹码又怎么样？

反正，在他们眼里，我做的任何事，都已经是错的了。

她拿出那个老旧的、靠打零工的钱买来的二手手机，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深吸一口气，拨出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传来的是那个略带沙哑的磁性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疑问。

小游紧紧握着手机，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清晰。

“喂？”

“你好，丁老板吗。”

“我是今天奶茶店的……小游。”

“我……想好了。请问，明天可以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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