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5上

　　Room.No.9

　　收容人数：2

　　滞留天数：5天

　　[四日目已达成]

　　[课题进度已更新]

　　请被实验者选择以下其一完成：

　　□选项 课题一：被实验者A使用指定道具向被实验者B采取精液并达成前列腺高潮，期间不得以任何方式碰触生殖器（被实验者B穿着指定道具：前列腺按摩仪）

　　□选项 课题二：被实验者A让被实验者B留下创口，长50mm、深3mm以上

　　[离任务结束还剩23：55：29]

　　“……”

　　龙司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平板上新弹出的课题。

　　……那是什么？坂本龙司虽然尚不明白“前列腺按摩仪”的真正含义，但他还是直觉地感到不安，求证似的去看莲的表情。

　　莲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个选项。一点反光映在他灰黑色的眼睛里，片刻他表情平静地熄灭屏幕，把手里的平板放到床头柜上，转身面向龙司。

　　龙司下意识坐直身体。

　　“这次选课题二吧。”莲说。

　　“好啊——什么？”

　　-

　　数十分钟后，被科普了“前列腺”位置和“按摩仪”用途的龙司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地盯着自己的膝盖，觉得世界观都碎成了九九八十一瓣。

　　……原来男性也是可以被插入的吗。龙司虽然热衷于向女孩子搭讪，但其实还是个连牵手都没做过的“处男”，因此对男女性爱方面知之甚少，唯一的来源就是寥寥几部色情片——不对。如果不考虑性别，除去最后一步，里面的事情他和莲都做过了，包括亲吻……和……口交。

　　龙司摸摸自己还带一点红肿的嘴角，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有了足够的性经验和性经历——在短短几天之内，他和莲已经循序渐进地把破格的事情都做了一遍，只是彼时龙司闭目塞听，虽然短暂地有过“这不就是恋爱吗”的想法，但很快就被自己刻意丢掉。

　　不过这也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像女孩子一样被进入吧？尽管是假的“玩具”、也不行啊！

　　这是原则问题！

　　昨日龙司脑袋里面“男生之间做不了那种事情”的安慰像落叶一样在水面上打着旋漂走了，只留下空空的孤独的水面，被迫面对二选一的残酷现实。

　　他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想到这几天经历的事情，突然觉得很委屈。

　　他和莲本来永远会是纯洁无瑕的好兄弟。彼此之间清白又坦荡，却被命运、被这个恶劣的“九号房间”捆绑起来反复捉弄。

　　可是……可是自己已经屈服了啊。也按照课题的要求牺牲了很多廉价或珍贵的东西。

　　为什么——事到临头还要逼迫他们？还要不断地拉低标准和底线呢？

　　龙司终于开始直面这个诡异房间的恶意。他前所未有地清楚意识到，“九号房间”就是一个恶劣到无可救药的机制。他也终于揭开眼睛上蒙着的无形的黑布，承认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如果接受今天的课题一，那么下一步等待他的一定会是更越界的——课题一会要求他和莲真刀实枪地“做爱”。

　　不。不可以。不能接受。

　　到了如今，龙司也不愿再为“直男”纠结，毕竟给同性口交都会硬起来的家伙不可能再是纯粹的异性恋，何况这几日里他所谓的“男性尊严”也在呻吟和眼泪里所剩无几——龙司最关心的……其实是和莲的关系。

　　是啊。事到临头已经不得不面对了。龙司不是傻瓜，也并非痴呆，只是前几日在一味逃避，所以自然描述不出自己对莲究竟是何想法。现在第一次冷静下来，龙司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对莲的感情大概……不是纯粹的友情。

　　恐怕在进入这个“九号房间”、被强迫着做了奇怪的事之前，他对莲就是“喜欢”的。

　　……啊。

　　真的好差劲。龙司颓然地心想。

　　自己其实是清楚的。在对莲说出“在你身边就像正在呼吸一样”、“认识你很开心”这种话的时候，明明连自己真正的想法都尚不明晰，就轻易地定义为“友情”。

　　也明明和田径社的人说过，自己找到了新的“容身之处”，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更不会再因为害怕而对自己撒谎，最后连自己在撒谎都意识不到。

　　可他现在又何尝不是在对自己撒谎?

　　拼命地催眠自己面对莲时心脏的悸动是友情、想和莲永远在一起的心情是友情，以此来维护“容身之处”的稳定，防止自己失去它。

　　——失去莲。

　　不过另一方面，龙司也确实不清楚友情和爱情之间的界限。他在单亲家庭里长大，没有感受过父母之间的爱情、自身也没有恋爱经验，所以对于爱情的定义自然是模糊的；也正是因为对爱情并不信任，所以龙司面对他和莲之间的“新气氛”会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惧。

　　在坂本龙司的眼中，因“爱情”而建立的关系是不稳定的。

　　他下意识地认为如果和莲建立的新的、以“爱情”为出发点的关系，最后就一定会分开。

　　再者说……莲虽然包容他、关心他、同意和他做选项一的各种荒唐事，也只是迫于房间的要求而已。

　　莲这种饱含魅力的，不缺喜欢和爱戴的人，怎么会和毫无趣味的男生建立恋爱关系呢？

　　龙司默默攥紧了拳头，在极度的焦虑和压力下有些呼吸困难。事到如今他对莲抱有怎样的感情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切断和莲目前的关系：他只是清楚地知道，如果今天选择课题一，之后房间一定会用各种手段强迫他和莲做完最后一步。

　　做到最后一步之前龙司都可以催眠自己和莲之间还是“正常的”、是可以轻易恢复成“兄弟”的。这种友情的关系长久而稳定，不会因为自身或者外力因素改变或消失——龙司对自己和莲都有这份信心。

　　而如果做完最后一步，他和莲建立了完整的性关系，那么……即使龙司欺骗自己的技术再高、逃避的能力再娴熟，他也不能再拿“朋友”的态度来面对雨宫莲。

　　这是原则问题。

　　“……”

　　可是他同样也不想见到莲受伤啊！龙司在心里大声反驳，觉得太阳穴带着整个脑袋都痛起来，他咬着嘴唇忍耐了一会，终于一拳打在床沿，发出很大的一声响。

　　自从莲向他科普了相关生理知识，两个人就心照不宣地陷入沉默，此刻龙司拿这泄愤的一拳打破了寂静，他的手指关节有些疼痛，大概是已经泛红了，但龙司毫不在意地又挥出一拳，这次打在床板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太痛苦了。坂本龙司太过善良，因此说不出“选课题二”这种不负责任的自私话，但同时也无法接受选项一带来的巨大恐惧。

　　他又举起手。莲攥住他的手腕。

　　“选课题二。”莲说，大拇指钻进龙司紧握的手心把拳头展开，轻缓地揉了揉他的指节。

　　龙司任由莲牵着他的手，气焰降下去一点，但还是摇头：“……莲会受伤的。”

　　“那就选一。”莲说。

　　“……”

　　“所以龙司现在不能接受课题一，但又不肯同意我选课题二的建议吗？”莲的声音很平稳，但龙司敏锐地察觉到莲话语里的尖锐。

　　“我……”他徒劳而无助地想说些什么，嘴唇颤抖几下，一向善解人意的莲却盯着他，沉默而冷酷地等待解释，见龙司嗫嚅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莲逼近一些，毫无遮挡的灰色眼睛直直地凝视着龙司：“龙司还有话要说吗？”

　　龙司在他的视线下张了张嘴，最后摇摇头。

　　嗯。那清楚课题一具体要做什么吗？闻言莲收敛起充满压迫感的眼神，手指向下移动一点，漫不经心地摩挲他的手腕。

　　龙司下意识地摇头，随即又想到此时的他不该介意这些，又迟疑地点点头。

　　真的知道吗？

　　大、大概吧……啊……！

　　下一秒龙司就被莲仰面按倒在床上，他惊慌地蜷缩了一下尚挂在床沿的双腿，就被莲拽住两边脚腕抬了起来。

　　“莲！你……”下半身悬空的感觉并不好受，龙司刚想抗议，就被莲掐住大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内侧的软肉，腰立刻软下来，哆嗦着泄了力气，任由莲把他的两条腿架到肩膀，探手按住他的臀部，手指毫不留情地隔着布料戳在两瓣臀肉中间的小孔上。

　　“莲、莲莲？”尽管心理上对此并不排斥，但毫无准备也毫无经验的龙司还是大脑空白，脸上一瞬间浮起红色，本能地扭动屁股试图逃开莲的手指：“要做什么……”

　　“别动。”莲眼睫一垂，淡淡道。

　　龙司停住了。

　　“龙司可能不太了解，课题一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

　　龙司僵着身体，前所未有的、被侵犯的恐惧翻涌上来，但又因为莲的命令很乖地不再挣扎。

　　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棕色圆眼睛，开始慢条斯理、极具暗示性地隔着裤子揉弄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直到龙司全身都发起抖来，才轻声道：“把那个仪器放进去、刺激前列腺直到射精并不是终点。”

　　“龙司忘记了吗？”他的黑框眼镜早就在第一天接吻之后就收到了房间提供的眼镜盒里，此刻毫无遮挡的、漂亮到妖艳的一双眸子看过来，龙司的心脏又开始不合时宜地狂跳。

　　“课题一是‘A使用前列腺按摩仪向B采取精液并达成前列腺高潮’。”莲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但是这次和上次不一样，需要在龙司射精之后再插回去、反复刺激前列腺直到干性高潮，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停下。”

　　“整个过程大概要二十分钟、甚至更多。”

　　莲暧昧地抚摸过因为害怕而紧缩的屁股，最后还是移开了手，拍了拍龙司轻微发抖的大腿。

　　他说：“龙司真的能承受吗？”

　　“……”

　　“那么。第二个问题。”

　　“龙司到底在纠结什么？”

　　“……”

　　“五厘米长三毫米深的伤口，在宫殿或者印象空间里是家常便饭，只要及时包扎，就能快速止血，过几天就可以结痂痊愈。正如我前两天说的那样，属于‘可以考虑的范围之内’。”

　　“明明只是小伤。”莲紧紧地盯着龙司的脸：“明明龙司对课题一已经抗拒到恐惧的程度，为什么还在——”

　　“你以为我不想选一吗！”

　　龙司猛地打断莲的话，与此同时使劲挣扎着摆脱了禁锢，从那个难堪的姿势解放出来，探身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领。

　　……你以为我抗拒的是“直男的底线”、是被那个仪器插进去“强制高潮”、亦或是被你上吗？

　　我在意的、从始至终只有和你之间的关系——

　　我要是失去你、要是坂本龙司失去雨宫莲、那该怎么办？

　　但龙司最后也没说出口。他只是胸膛剧烈起伏着，和神色微妙的莲对视几分钟，然后别开脸，小声地说了句抱歉。

　　“对不起啦莲，我刚刚又冲动了。就当我……”他沮丧地松开莲的衣领，心想自己果然还是那个胆小又怯懦的坂本龙司，但手刚离开莲的衣领，就被对方攥住——方才莲被他扯得前倾，用手撑了一下床面才勉强跪着稳住身形，此时反客为主，把龙司整个人都往他的方向拉，漂亮的脸在龙司的眼前无限放大——

　　来不及反应。

　　距离已经近得龙司能够数清莲细密的长睫毛——下一秒吻落在龙司的嘴唇上：莲柔软的唇轻轻擦过他微张的嘴唇，给了他一个极尽安抚又温柔的亲吻。

　　“龙司没有冲动。”一吻结束，莲又啄一下他的嘴角，神情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无害：“是我冲动了，抱歉。”

　　“龙司看起来很难接受的样子。所以我认为能用一点小伤，嘘，”他用手指抵住龙司翕动的嘴唇：“能用这个来抵消你的崩溃，我很乐意。我不想让龙司觉得委屈。毕竟……如果换成龙司，你也一定会选更有利于我的选项，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魅力十足的莲微笑起来，他凑近一点，鼻尖蹭上龙司的鼻尖，意味不明道：“……龙司真的不能体会到吗？”

　　……

　　好吧。龙司承认他被那个笑容迷惑了。

　　好像站在莲身边，他就永远能感到安心和幸福。

　　他怎么舍得离开莲……舍得让莲离开……？

　　被蛊惑的龙司于是迟疑着，犹豫着，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龙司很棒哦。”莲又亲他一口，“不要愧疚，是我愿意的。”

　　“……好。”

　　-

　　不过此时被莲哄得迷迷糊糊的龙司尚且不知道，课题二对于他来说，才是真正……

　　地狱。

　　tbc.

Day5下

　　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Complex posttraumatic disorder，简称C-PTSD）是指个体在经历一次或一系列极具威胁性或恐怖性，通常长期、反复发生并且难以逃脱的创伤事件后形成的精神障碍。此类应激障碍包含创伤性应激障碍的“对创伤事件的再体验”、“回避与创伤相关的线索”、“持续的高度威胁感”等症状，除此之外还会出现“情绪调节困难”、“负性的自我概念”、“人际关系问题”等一系列连锁反应，是一种严重且复杂的心理应激反应。

　　坂本龙司自诩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他也确实算得上开朗活泼，哪怕在高一那个堪称毁灭性的打击后，他也没有消沉太久，很快就重振精神继续上学——现在想来大概是挂念田径社其他的社员，加上鸭志田还在作威作福一手遮天，导致龙司的反抗精神超过了自身的痛苦。

　　所以龙司自然认为自己是不会有“应激反应”这种软弱的表现的。

　　……真的吗？

　　此刻龙司看着课题二下展开的详细说明，只觉得大脑阵阵晕眩，下意识去抓莲的手。

　　“这是假的吧？”他求证似的去看对方的表情，企图从里面看到肯定；但莲静静看着他颤抖的瞳孔，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是真的。”他说。

　　□选项 课题一：被实验者A使用指定道具向被实验者B采取精液并达成前列腺高潮，期间不得以任何方式碰触生殖器（被实验者B穿着指定道具：前列腺按摩仪）

　　□选项 课题二：被实验者A让被实验者B留下创口，长30mm、深3mm以上

　　是否选择本课题？

　　已选择课题二

　　请被实验者于道具柜第三层右侧取用相应道具，密码为****

　　>>确认更加详细的补充

　　要求：创口位置需与实验者B腿部骨折位置吻合，即被实验者A的左腿膝盖处

　　……

　　……

　　等等。

　　与我的腿伤吻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有这种无礼的补充……不是已经选择课题二了吗？

　　好奇怪……这是真的吗……我们……是在真实里面吗？

　　好像、有些耳鸣。莲的嘴唇在动。听不到声音。他在说什么？

　　-

　　“你就是坂本龙司的家长？管好你家那个刺头吧，不但顶撞老师，后面还演变成殴打老师哦？还好我常年锻炼，要不然还真是阻止不了这个目无尊长的家伙呢——”

　　是鸭志田拖长的，很傲慢的声音。

　　好痛。全身都很痛。龙司瘸着腿站在母亲身边，咬着牙看着滔滔不绝的嚣张男人。

　　“唉，单亲家庭养出来的孩子果真是毫无教养啊——”

　　鸭志田还在一脸高傲地训话，从日常表现评判到学习成绩；可是龙司最近一直在忍耐不合理的训练，也好好地收敛了冲动的脾气，更何况是鸭志田先辱骂他的母亲，他才、他才——

　　龙司想反驳，但知道如果再出言顶撞，等待他的只会是退学通知。左腿肿起来很大一块，膝盖处传来轻微的钝痛，他只能勉强单腿站立，空有一肚子怒火和委屈无处发泄。

　　他想说老妈你不要一声不吭，可不可以不要摆出这样唯唯诺诺的表情，对那个刚刚在背后辱骂过你的渣滓扬起笑脸。可话堵在喉咙里，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大概是腿部的疼痛终于传达给大脑，龙司痛得胃都紧缩起来，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人愤恨又无力的地方。

　　漫长的口头教训终于结束，大概是鸭志田觉得把他打上一顿已经算得上完美发泄怒气，于是没有再为难龙司和他的母亲，嫌弃地挥挥手：“行了，赶紧走吧。”

　　母亲一路沉默地搀扶着龙司穿过走廊，来到秀尽学园的大门口。龙司数次转头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表情，无数的安慰和辩解在嘴边凝结，一时间觉得很愧疚。

　　早知道就再继续忍耐下去了。但鸭志田骂了他唯一的亲人，不能容忍。可是……他反抗之后，老妈还是被叫来了学校，接受她原本不必承受的、由龙司的冲动带来的侮辱。

　　不过大概还是有区别的。龙司心想。

　　他安静地看着母亲叫停一辆计程车，小心地避开身上的伤，把他安置在车后座里。

　　“市中心医院。”老妈平静地说，随后终于看向龙司，眼睛里面缓缓泛起哀伤和忧郁的水光。

　　“抱歉，龙司。”她伸手轻轻摸了摸龙司脸上的伤，低声道：“让你生在单亲家庭，承受了这么多辛苦，我作为母亲……真的很抱歉。”

　　“……怎么会啊老妈。”龙司看着她泪光盈盈的眼睛，胃里的疼痛似乎蔓延到了五脏六腑，扯得他嗓音艰涩，尾音发颤。

　　“是我太冲动了、没有考虑太多！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地遵守学校的规矩，认认真真地练习跑步、为你争光的！”龙司握着拳回答。他向来是乐观的人，心想一切都会过去，他至少还可以跑步，还有机会从头来过。

　　啊啊。真的吗？

　　后面的事情像一场梦。龙司的田径梦想在医生的诊断里落下帷幕：医生表情冷静地告知他，他的左腿被重击导致骨折，即使痊愈也会留下相当大的后遗症。龙司呆呆地看着医生张合的嘴，觉得耳畔嗡嗡作响，下意识地问那医生我还可以跑步吗？

　　——不可以。

　　——好的、谢谢医生。

　　……啊。原来以后都不能跑步了吗？

　　怪不得鸭志田没有再为难他。那个恶心的混蛋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吧？

　　身旁母亲无言地握住他的手。

　　……

　　一个月后，龙司拄着拐杖出院。三个月后，他拆掉了石膏，在回家路边的理发店把自己的黑发染成了鲜艳的、象征着不良的黄色。

　　随后挨了老妈好大一顿骂。

　　龙司赔着笑脸受了，又讨好地邀功说我带了今晚要吃的菜回来哦！老妈这么漂亮，要少生点气嘛！

　　他的笑容灿烂得一如既往，好像最开始寡言了一个月的坂本龙司从来没有存在过。老妈怀疑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叹口气，摆摆手说算了……随你高兴。

　　就这样，龙司骗过了自己，也骗过了最亲近的老妈，反复地催眠自己不过就是被打断了腿、不过就是不能再跑步而已，成功地把痛苦掩埋，再也没有翻出来过。

　　后面他遇见了莲，和杏、摩尔加纳一起打败了鸭志田，一起建立怪盗团，也在莲的身边找到了容身之所，这份痛苦自然就埋得更深，更没有理由暴露在阳光之下。

　　时间已经久到龙司快要忘记了。

　　他也以为自己真的忘记了。

　　……可是为什么现在想起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发抖、甚至无法思考？龙司拼命深呼吸，寒意像阴云一样笼罩住他，一年前的无助、绝望和恐慌再次席卷而来，让他难以呼吸。但最令他恐惧的是——被惩罚者是无辜的莲。

　　他最亲密的好兄弟、最喜欢的同龄人、大概也是暗恋的对象，要和他经受同样的痛苦，还要龙司本人……亲手完成。

　　在——开玩笑吧？

　　腿伤带来的阴影比龙司想象得更大。他只是想到要在莲的膝盖上——自己的旧伤位置划上一刀，连锁的情绪便接踵而来：亲近之人被侮辱的气愤和难过、忍受嘲讽的无助和愤恨、梦想被毁灭的绝望和震惊。许多情绪串成可怕的预想，充斥了龙司的大脑，就好像完成课题二后莲也即将步入他的后尘、成为彻底的失败者一样。

　　莲不可以变成这样。

　　“龙司？”

　　耳鸣减弱了，耳畔的嗡嗡声和血液流动的噪音逐渐消失，龙司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一脸紧张的莲。

　　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拉近了距离，正捧着龙司的脸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见此似乎松了口气，手指夹着他的耳垂轻轻揉了揉：“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抱歉，让你回忆起了很讨厌的事情……龙司现在感觉怎么样？”

　　什么啊。受伤的是莲，到头来还是莲在安慰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龙司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没关系啦。莲，我没事——”他拿开莲的手：“唔，是要从道具柜里面取、取东西……对吧？”

　　冷静。自己的情绪和莲无关。莲不会感受到同样的痛苦，也不会步入与他类似的境地。擅自幻想莲会和他当时一样陷入绝望和无助是不对的。莲是意志强大、信念坚定的怪盗团团长，是他们的领袖。

　　和坂本龙司不一样。

　　龙司把喉咙里面涌动的恶心咽下去，尽量步伐平稳地来到道具柜前。已经选定的课题自然是要完成的，没有必要因为自己的软弱耽误任务。坚持就是胜利！龙司！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随后输入密码。

　　柜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

　　拿着软尺在莲膝盖上测量的时候，龙司还苦中作乐地想任务道具真是帮了大忙，可以把伤害调整到最低。他抿着嘴把莲的腿又往自己腿上抬了抬，拿起笔认认真真地沿着尺子描出三厘米的线条。

　　感觉如果包扎得当，第二天就可以结痂。这样莲疼痛的时间会缩短很多……龙司再次把脑海里的记忆驱赶出去。

　　不许联想。二者位置相同只能代表九号房间恶意巨大，如果真的因此崩溃、分不清回忆和现实，才是真正的懦弱。

　　当下的任务是最重要的。不能出一丝差错。

　　>>流程说明：食指和大拇指捏住手术刀的刀柄，刀刃斜向下，从辅助线条的一端轻轻刺入，滑动至另一端。如若平板显示“课题二已完成”，则达成标准。

　　>>后续处理：结束后应立即用纸巾按压伤口五至十分钟，并拿水流冲洗掉残余的血渍；在伤口周围涂抹适量碘伏，最后使用道具柜提供的无菌纱布包扎即可。

　　“不要紧张。只是小伤而已。”莲捏捏龙司的小臂，龙司在他平和的语气里放松一点，在心里默念七八遍流程说明，终于打开了装着手术刀的金属盒。

　　刀柄比想象中要凉，刺得龙司缩了一下手指。

　　食指和大拇指捏住手术刀的刀柄——他谨慎地按照说明把薄薄的刀柄用力捏紧，缓慢凑近莲裸露的、毫无瑕疵的膝盖。

　　刀刃斜向下，从辅助线条的一端轻轻刺入——龙司缓慢把刀刃倾斜，贴近辅助笔迹的一端。

　　……

　　唔……为什么……怎么都贴不紧……好像永远只差一点点……龙司执拗地尝试第三次、第四次、第十次的时候终于被莲握住了手腕。

　　“龙司的手在发抖。”莲低声说。

　　发抖吗……?龙司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小声说我拿得很稳啊，莲不要怀疑我，我能够做到的——

　　咦？等一下。莲的脸在视野里摇晃。世界要天翻地覆了吗……

　　——“据说那孩子在田径上有着惊人的天赋，称得上是个天才，每次田径比赛可以做到第一名！不过可惜了……腿断掉的话也就意味着彻底告别跑步，唉，我看那孩子每天就坐在病床上发呆，看起来好可怜……”

　　——“坂本龙司，都是你的错！如果你不反抗鸭志田，至少田径社还能存活下去！你听清楚，你这个叛徒把我们所有人的未来都毁掉了！你不是最喜欢跑步吗？为什么连基本的容忍和退让都做不到？”

　　龙司终于确定是自己在发抖。眼前一片模糊，他感觉强烈的心悸和头晕，被强行压下的记忆一股脑地喷涌而出，将他整个人淹没。

　　——“坂本那孩子平日里明明算得上安分守己，怎么回来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坏学生呢？不过也没有必要管他……毕竟不良学生的一辈子已经定型了，再如何教育也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不。不对的。他可以做到的。他反复背诵了数十遍操作说明，一定可以妥当地、毫无差错地完成任务。

　　可是手还在颤抖……停不下来……莲怎么可以和他经历一样的、可怕的伤痛？即使莲不介意，他的愧疚和罪恶感也不会因此减少半分。

　　龙司绝望地意识到，比起他和莲关系的未知转变，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莲和他经受一样的痛苦——

　　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甚至不能控制这份恐惧。

　　坂本龙司确实“做不到”。

　　……

　　“龙司。龙司……？”

　　莲在叫他。

　　龙司奇异地镇定下来，他眨了眨眼睛，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出现莲的脸。

　　手术刀似乎已经被莲拿走了，龙司侧头看一眼，确定它已经安全地放置在金属盒里，随后转回头看着莲深邃的眼睛。

　　“莲莲，我大概做不到。”他轻轻地、小声地说——这大概是今天龙司第一次心情平静地讲话：“我拿着刀一接近你，就控制不住地想起高一的那段往事。我执拗地认为你会和我经历一样的痛苦，即使我知道莲其实并不会感受到这些情绪。”

　　龙司顿了顿，语气带上一点疑惑：“莲，我是不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其实我不选课题一的原因并不是讨厌课题的内容，而是害怕经过这件事之后，我和莲就再也做不了朋友，然后就此分别。”

　　莲微微睁大眼睛。

　　“很可笑的想法吧？明明是我太自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莲的身上，固执地陷入幻想的结局里，但莲却顾及我对课题一的‘抗拒’，选择伤害自己的第二项。你说换成我，也会选择更有利于莲的办法。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我只是因为胆小而选择了逃避——莲你看，哪怕是现在、我还在因为自己的恐惧而逃避，向你倾诉。’”

　　“莲，我真的很抱……”

　　“不是龙司的问题。”莲倾身，缓慢地坚决地用手盖住他的嘴，漂亮的灰眼睛闪着细碎的光：“恰恰相反，是龙司太顾及我的感受，以及回忆起往事之后产生了应激反应，所以才会难以接受。”

　　“没关系的。”他很轻地用嘴唇碰了一下龙司的额头：“如果太难受的话，我们可以等龙司平静下来再继续。”

　　“……我已经冷静下来了。”龙司吸了吸鼻子。大概是莲的肢体动作和语言太温柔，龙司紧绷的神经真正放松了一些。他安静了几秒，突然道：“我们可不可以选一？”

　　“……”

　　他看着莲静水一样的眸子，喃喃道：“莲莲，我们选一吧。我好痛苦、我真的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了、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眶里滚动的水珠终于变成巨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龙司抬手擦了一把，最后一丝心理防线也崩塌了——一年前历历在目的无助、梦想破灭的绝望、即将亲手给莲造成同样创伤的痛苦和愧疚一齐向他倾倒，把龙司彻底击溃：“我可以——我可以被那个什么东西操、我可以的莲，我真的——我真的下不去手——”

　　“或者、”他抓着莲的手，情急之下开始胡言乱语：“被莲上我也愿意、我都可以接受——哪怕莲以后一定会和我分开、也没关系。”

　　对莲的珍惜和应激带来的巨大反应已经远远超过了课题一的顾忌，对比之下显得微不足道。

　　“我们可不可以选一……求求你……莲……”龙司开始哽咽了，他攥着莲手指的手一直在发抖，看起来痛苦、混乱又无助。

　　其实两个人都清楚事实无法更改。但龙司依旧执拗地、重复地恳求着，好像莲是他的救命稻草——好像莲点头同意，他就可以得到宽恕一样。

　　莲看着他的脸。

　　“对不起。”几秒后他低声说，然后伸手抱住还在机械重复的龙司，双臂收紧，把他牢牢地圈进了怀里。

　　大概是拥抱的安全感太过充足，龙司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化为断断续续的抽噎。他把脸压在莲的颈窝上，全身都陷在莲温暖的怀抱里，独属于莲的安稳的感觉浸入身体，让他一点点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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