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道的冬天，颇有些寒意透骨。

　　鹅毛般的雪花纷飞飘落，将整个东海领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

　　靴子踩在积雪上，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苏菲娅将兜帽拉得更低了些，裹了裹，斗篷，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她......会冷吗？毕竟在那斗篷底下，只有一套单薄的连衣裙。

　　我不知道。

　　“主人，还有多远啊？”

　　苏菲娅将手抬到兜帽沿上，露出那张稚气未脱的俏脸。

　　我们的马车在距离胧月城三里外的地方就被要求停放，只能步行进城，一路上巡逻队数量似乎出奇的多，好像城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摸了摸苏菲娅的头，

　　“很快了，看前面，那个高高的城楼，那儿就是胧月城。”

　　“哦~~这次又会有什么风景可以记录呢？”

　　“胧月的歌舞很出名哦，进城后带你去看看？”

　　“好呀~~”

　　我们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胧月城下，守城的士兵比我想象中还要严苛，光是门口就十来人在盘问进城的人，把敌意和警戒都写在脸上了。

　　来到了城门口，这里设置了检查关卡，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身份证明「鱼符」交给士兵。

　　“哪里人？来胧月做什么？”

　　一个面色粗鲁的士兵检查着我递过去的鱼符，盯着我问。

　　“甲斐，来胧月游玩的。”我轻描淡写地回答，取下兜帽，露出东方人的面孔。

　　对我，他们只是粗略看了几眼，但当视线转向苏菲娅时，明显严肃了起来。

　　“怎么有个西方人？”

　　苏菲娅比起常人，脸色苍白了些许，鼻头和颧骨较高，金发碧眼，都不是属于这片土地少女应有的样貌特征。

　　“她是我的亲戚，她是混血，父亲是东方人，托我照顾一段时间。”

　　我编了个理由，帮着索菲娅掀开兜帽，接受士兵的检查。

　　“异邦人的话，需要搜身，混血也一样，检查有没有违禁物。”

　　士兵挥了挥手，一个女兵走到了苏菲娅面前，语气很温柔。

　　“小妹妹，别紧张，只是检查一下。”

　　说完，女兵掀开了苏菲娅的斗篷，发现她下面只有一条单薄的连衣裙。

　　“哎呀，小妹妹，你不冷吗？”

　　苏菲娅呆呆地摇了摇头，配合着平举双臂给女兵检查。

　　在检查她衣服的时候，女兵的手碰到了苏菲娅的皮肤。

　　“还说不冷，都凉成这样了。”

　　我心中一凛，糟了，如果在这里暴露可就不好了，得想办法脱身......

　　“好了，不要大惊小怪。”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我转头看去，雪幕中一匹白马缓缓走近，马背上坐着一位少女，黑色长发，侧边垂下一条小辫子，整体还是如瀑的发型。身上是白色为底，蓝色花纹的浅色羽织，下摆很短，束腰之下一双长腿一览无余，膝盖以下被黑色的长袜覆盖，末端是足袋样式的，踩着一双木屐。

　　“雪乃小姐！”女兵立刻挺直了身子，恭敬行礼。

　　“眼神这么清澈的孩子不可能是罪犯或者间谍，放他们过去吧，我们胧月城并不会拒绝客人的来访，别搞得那么一板一眼。”

　　“是...是！”

　　女兵放开了苏菲娅，打开关口放行，她的目光落在苏菲娅身上，又落到我脸上，有一瞬，她皱了下眉。

　　我也没有躲避，抬头与她直视。

　　她确实很好看，精致的面庞，张扬的气质，属于东方人的柔美五官，哪怕是以欣赏的目光去看，也很乐意多看一会。

　　空气在她与我之间停滞了半秒钟，随后，少女的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从后方策马走来，扫视一眼我们之后便移开视线。

　　“雪乃，该出发去城外视察了。”

　　“是，寅藏叔叔。”

　　她回答之后就不再看我，转身催马，往城外而去。

　　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刚才那一瞬的反应....难道是察觉到我刚才运转的魔力了？

　　如果是同水平或者更高造诣的魔法师的话，确实有可能感知得到。

　　不过她没有点破，也许只是怀疑吧，疑罪从无，是个还算公正的贵族呢？

　　雪越下越大，我和苏菲娅踏入了这座繁华的城市之中。

　　风雪并未掩盖这座城市的喧嚣繁华，为了让苏菲娅见识到最好的歌舞，我领着她来到主街，走入了本地最负盛名的茶楼「扬屋」。

　　高大的楼宇临街而建，三层高，檐角飞翘，门前立着两名身着和服的卫士，气质与寻常伙计不同，眼神凌厉，显然不只是看门那般简单。

　　门廊上挂着写有“浅井 花魁演乐”的绢帘，引得不少宾客纷纷掀帘入内，气氛比外头的集市还要热烈。

　　我与苏菲娅脱下斗篷，由门僮接引入座。大厅中是铺设着榻榻米的主剧场，正前方是一处略高的表演台，灯笼高悬，纱帘垂落，散发着淡淡檀香。

　　剧场一侧是环绕式的二层雅座，用曲木围栏隔开，可以俯瞰全场，从外面又看不见上面都有什么人。

　　刚来的时候我也想选二楼，但侍者告诉我，二楼是特别邀请的客人才能上去，我们只好在一楼落座。

　　“主人，这里好热闹啊~~~”苏菲娅侧过头来，小声说道，声音里掩不住雀跃。

　　“放松点，我们就是来看舞乐的。”我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点了一壶热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苏菲娅兴致勃勃地品尝起来，我则将几枚铜币顺手压在茶托下，示意那名年轻侍者留下。

　　“劳驾，最近城里怎么查得这么严？”

　　侍者俯身凑近，眼神四下扫了扫，然后压低了嗓音。

　　“客人，最近确实不太平。听说城里混进了敌国的间谍，据说可能是是西方的死灵师搞的鬼。更邪门的是，城外有好几个村子，一直发生奇怪的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花咲奉行府怕出乱子，所以查得紧了些。”

　　“我明白了，谢谢。”我轻声应道，又多塞了几枚铜币，他躬身谢过，退了下去。

　　就在这时，台上响起了一阵磬声，然后周围突然喧哗起来。

　　“来了来了！！浅井小姐的登台！”

　　“啧啧，这回可值了！就为了她，我宁愿让士兵搜十次身！”

　　“那可是扬屋头牌啊，浅井小姐可是有‘舞雪红莲’的称号！”

　　喝彩声此起彼伏，宾客们纷纷转身朝舞台方向望去。

　　我也看了过去，随手拿起一块蜜栗团子递给苏菲娅，她却没接，只是兴奋地探出身子，站在坐垫上踮着脚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檀香浓郁的空气中，一道悠扬的三味线声自幕后响起，随后，轻纱帘幕缓缓拉开，一名身着绯红和服的少女踩着足袋登台。

　　光是她脚上的白足袋，就吸引了周围一大批人的目光，轻柔的步伐下，飘动的和服衣袂如流火一般耀眼，腰间束着金纹黑底的宽带，袖口刺有白鹤展翅的纹样，红衣掩映下，肤如凝脂，唇若点樱。

　　少女神情端然，未施过多媚态，却反倒摄人心魄。

　　“主人，她好漂亮呀.....”苏菲娅低声说。

　　我轻哼了一声，默默她的头：“不好看能做花魁吗，坐下吃点心啦~~~”

　　浅井花魁在舞台上坐下，优雅地端起三味线，指尖轻拨，一阵阵动人的旋律传来。

　　我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还挺不错嘛。”

　　演出过半时，一名侍者轻步来到我们的桌子边，低声在我耳边说：

　　“二位客官可否移步尊贵席？老板娘有请。”

　　我与苏菲娅对视了一眼。她似乎正因表演而兴奋，点了点头。

　　“走吧。”我轻声说，手指在腰间悄然一弹，贴在苏菲娅的体表，让原本苍白的肌肤增添了些许红润。

　　我们跟着侍者走上二楼最大的包厢，这里面的装潢极为豪华，红木的雕饰，绸缎做的幕帘，随便一件饰物就价值连城，而且角度正好，可以俯瞰整座剧场，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在绸缎的幕帘后，一名体态优美的女性已经等候多时。

　　她起身行礼，一颦一笑都带着说不出的韵味。身上穿着一袭深紫带金的和服，领口处稍稍敞开，微露锁骨与乳沟，一双白色足袋在和服的下摆里若隐若现。

　　这个女人年纪看得出不小，不过保养得很好，能看见一些细纹，但总体的肌肤是白皙的，眉目间尽是沉稳和温柔，像是一位掌权的贵妇人。

　　“欢迎二位，妾身名为望月千代，看两位客人是第一次来而且对我们的表演很感兴趣，不知今日的三味线演舞，是否令二位满意？”

　　她的声音温柔婉转，像是淬过酒的丝绸，带着一种令人放松的香气。

　　苏菲娅率先开口，兴奋地说：“非常精彩！那个小姐弹三味线的时候，衣摆好像雪一样在飘....除了三味线还有别的表演吗？那个，这里的舞姬会自己编曲吗？每天都表演吗？您的发簪也好漂亮.....”

　　一连串的问题喷涌而出，我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千代耐心地给苏菲娅一一解答，笑容始终挂在唇边，无论是乐理方面的，还是穿着打扮方面的，她温柔地解答着，看起来真的就是一个温婉得体的女主人。

　　只不过，在她和苏菲娅说话的空隙，我察觉她那双眼睛时不时投向我，目光中藏着丝丝锐利。

　　她亲自端茶斟酒、奉上点心，还贴心地替苏菲娅包了一份，

　　“这雪还要下好些天呢，路上吃些点心，也算我们扬屋的一点心意。”

　　表演结束之后，少女站起身来，鞠躬致谢，许多看客对着台上一掷千金。

　　“浅井小姐！赏脸一起吃个饭吧！！”

　　“浅井小姐！！！我想和您探讨乐理！！！！”

　　“你那是想探讨乐理吗？浅井小姐，选我选我！！”

　　从那些看客的言语之中，好像都在渴求着能和这位艺伎共处一室一般。

　　我忍不住询问，

　　“这是.....”

　　望月千代来到窗边，看着下方人头攒动，每个人手里都举着财务，对着台上的艺伎少女呼喊着。

　　“凡夫俗子的欲望罢了，他们根本不懂艺术为何物，所以我才邀请您上来，他们不配与您同席，若是客官您有需要，我可以让浅井小姐上来和您聊聊？”

　　我赶紧摆手拒绝。

　　“还是不了吧，我们今天只是来看看，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呢。”

　　拒绝了老板娘的好意，我牵着苏菲娅离开了扬屋，她一手抱着那包点心，一边咬着团子一边笑道：

　　“那个老板娘人还蛮好的呢。”

　　我嗯了一声，目光望向天色愈沉的城街。

　　“这家茶馆，不简单啊.....”

　　她歪头看我，似懂非懂。

　　正准备继续教训她几句，我察觉苏菲娅身体里的魂粹晶体魔力好像有些稀薄，魔力快要枯竭了。

　　“停下。”我拉住她。

　　“怎么了，主人？”

　　我向周围望了望，拉着苏菲娅钻进了一处没人的巷子里，随后闭上眼睛，伸手点向她的胸口，单手解开了胸前一颗纽扣，之间按在上面的白皙肌肤上。

　　运起魔力，将魔力从魔力回路中剥离，一点一点流转到指尖，注入苏菲娅的身体。

　　“啊.....”

　　苏菲娅闭上了眼睛，魔力进入她身体里时，她颤动了一下，突然间两腿一软就要倒下去。

　　“苏菲娅！”

　　我赶紧扶住她，不对劲，我明明注入了魔力，怎么还....

　　“唔——！！”

　　不等我细细思考，一股剧烈的眩晕猛然袭来。

　　脑中轰鸣作响，四周景物像被利刃切碎了一般摇晃变形。

　　该死，是对魔法师用的定向麻痹药，魔法师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吗？

　　我立刻明白了。

　　为什么在一群看客之中非挑中了我们，可能从我们一进门就被盯上了。

　　我双膝发软，跪倒在雪地与石板交界处，越是想要使用魔法，眩晕感就越强。

　　“完了.....怎么一进城就栽了啊.....”

　　我搂着苏菲娅倒下，自己垫在下面不让她受伤，她静静伏在我的胸口，看起来就像是昏迷了一样。

　　真是讽刺，是在杳无人烟的地方呆太久了吗，我竟然忘记了人心险恶这一点。

　　在昏迷前，我看到街角出现了暗红色的和服衣摆，在那裙下，一双白色的足袋踩着木屐，正慢慢踏着雪朝我们靠过来。

　　“没想到客官拒绝了花魁，是要这么着急在外面享用小妹妹啊.....真是失礼了。”

　　看样子，刚才我打算给苏菲娅补充魔力的动作让她以为我想要对苏菲娅做什么亲密的举动吧，不过现在我也没法解释了，黑暗已经吞没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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