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扬屋逗留的这两天，我很少外出。

　　苏菲娅的契约重新启动之后，魂萃晶体与她的灵魂之间尚处于不稳定的重构期，魔力回路杂乱，情绪反应偶尔也会不受控制，同时我也需要时间通过冥想恢复魔力。

　　千代为我们安排了扬屋最好的包厢。苏菲娅每天都趴在栏杆边，兴致勃勃地观看那些歌舞表演，时不时回头对我笑。

　　她看起来好像很快乐，我也就由着她去了。

　　这期间，我让千代派人去打探那晚火灾的消息，失踪的孩子们有没有回家，还有雪乃的安危。

　　奇怪的是，那么大的爆炸，还有燃烧的神社，失踪的孩子，怎么样都会引起轩然大波才对，扬屋每天过往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人主动聊起这个话题。

　　“主人。”

　　门口响起了千代的声音，她敲了敲门，在得到我的示意后推门进来，跪在我身前。

　　“两天前那晚的火灾.....已经有了结果。”

　　“说。”

　　“那场火灾中....包括花咲雪乃小姐在内的所有搜救人员，全数遇难。”

　　“......什么？！”我一愣，茶盏中的液面荡漾开来。

　　“死了？”我喃喃重复。

　　不....不对。

　　以她的身手，普通的高手都近不了她的身，何况只是一个火场。

　　况且我当时还特意去望火塔报了官，我眼睁睁看着支援往那个方向赶去，不到半柱香肯定会到。

　　除非，在我离开之后，有什么比我和她强出太多的高手出现，一瞬间将她杀死，再杀死所有去支援的人，伪装成火灾遇难的样子。

　　屋内一片安静，只听见檀香在铜炉中燃尽的细微声响。

　　“而且.....”千代低着头，继续报告，“作为奉行的千金，雪乃小姐的死亡应该会有很隆重的葬礼才对，这次不仅没有公布死讯，连仪式也极为草率，简简单单就埋了，可能花咲府内部出了变动。”

　　我沉默了一会儿，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力。

　　苏菲娅坐在我旁边，抬头看我，眼里满是担忧。

　　“主人....咱们是不是卷入什么麻烦事里了？”

　　我摸了摸苏菲娅的头，

　　“没事的，让我来解决。”

　　“还有一件事，主人，希望您可以跟我来。”

　　我点点头，安抚了一下苏菲娅的情绪，让她在房间里看歌舞，我则跟着千代离开。

　　千代领着我走向扬屋的深处。我们一路穿过地面繁华的走廊，踏入一扇暗门后，楼梯蜿蜒向下，空气也随之变得潮湿阴冷。

　　“这里.....”我放缓脚步，警觉地环顾四周。

　　“扬屋的另一面，”千代微微一笑，举起灯笼，“这里是胧月....不，是东海领最大的地下黑市交易场所。”

　　她边走边用平静的语调解释：“通常，买卖双方不会直接见面，黑市完成交易后，买方在左侧的房间取货，卖方在右侧的房间领取金钱，扬屋只收取中间费用……而有些特殊的货物，也会在进入黑市前，由扬屋先做一次筛选。”

　　她说话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偶尔能听见远处房门内传来低声交涉的喃喃声。

　　这里的墙壁是用漆黑的木板拼合而成，油灯稀稀拉拉地挂在梁柱上，映得地面如同水渍斑驳。

　　千代带我来到最深处的一扇铁门前，转身看我一眼。

　　“我想，这里面的东西您会感兴趣。”

　　我挑了挑眉，示意她开门。

　　门轴“吱呀”一声，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股味道，是「封存符文」，一种很简单的防腐魔法，我马上就明白了她想给我看什么东西了。

　　千代走进去，走到一处被草席盖着的角落，俯身将那草席掀开。

　　露出的，是两具静静躺着的少女遗体。

　　两人都是武士打扮，我认得她们，是雪乃身边那两名少女武士，那晚就是她们带人过去的。

　　“她们的名字是绮罗和绫女。”

　　千代介绍着她们的名字，

　　“这两具遗体本该进入黑市拍卖的，我想她们或许对您有用，就拦了下来。”

　　我看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做得好，千代。”

　　我半蹲下身，目光落在这两具尸体上。

　　她们被下了封存符文，这是和我的亡灵契约格格不入的法术，贸然使用契约的话可能会把尸体破坏得不成人形。

　　两位小姑娘如花似玉，哪怕死掉了，我也不舍得让她们陷入粉身碎骨的境地，何况她们生前也是尽职尽责的好人。

　　看来只能用老办法了，验尸！以前在西方边陲小镇做守墓人的时候，也做过一点验尸的工作，我可并不是只会依赖脑子里那股不明知识的人。

　　我转头看向千代，问，

　　“她们的遗体送来时，是什么状态？”

　　“就是这样，主人。”千代回答，“没有任何外伤，这种完整无损的少女尸体，是黑市的极品，没人会傻到在运输途中做后期修复。”

　　“很好。”我点头。

　　我卷起袖口，跪在两具尸体旁，开始了详细的尸检。

　　先从面部开始。

　　绮罗的面色苍白，肌肤已经有些冷硬了，嘴角没有血迹，也无呕吐痕迹，我轻轻拉开她的嘴巴，牙关松弛，并未因剧烈痛苦而死前紧咬。

　　另一位，绫女同样如此，她的嘴巴很容易被我掰开，口腔内部没有咬破舌头或出血的迹象。

　　我皱起眉头。

　　这两位死得很安详，至少在意识到死亡之前没有痛苦。

　　我又仔细检查她们的身体。将她们的衣物掀开，把里面的春光展露无遗。

　　她们皮肤上没有瘀青、刀伤或钝器击打的痕迹，胸腔与腹部也没有任何强行侵入造成的裂痕。

　　检查过她们的大腿与下腹，一干二净，没有任何被侵犯的迹象，甚至两人都还是处女。

　　“没有外伤，没有痛苦，没有遭到侵犯。”

　　我低声自语，手指在绮罗的腹侧轻轻按压，感受肌肉的僵硬度。

　　看来杀死她们的不是什么一般人。

　　这并不是窒息、毒杀，或是刀剑。

　　那么，她们是怎么死的？

　　我一度陷入沉思，直到我的视线扫过绮罗的小腹，顿时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等等.....”我低声说，俯身贴近，指尖轻轻拂过她的下腹部。

　　一团若隐若现的黑气，从她的皮下缓缓逸出。

　　死灵术的气息。

　　这是直接干扰心脏律动的极端术式。

　　这股死气和我那天杀死千代时用的方法非常相似，只不过原理不太相同，死灵魔法在那件事情之后，各个流派都在大陆上活跃着，每个流派的术式都不太一样。

　　这个施术者的很是干脆迅速，只需一息，心脏就会失去一切搏动，死者甚至来不及感到痛苦。

　　我沉下脸色。

　　也就是说，敌人隐藏得非常深。

　　“看来，真的需要去见见雪乃小姐才能知道真相了。”

　　没有过多停留，我交代千代妥善安置这两具尸体，趁着夜色，我来到了花咲府的宅邸。

　　诡异的是，胧月城奉行之家，该是灯火通明、戒备森严才对，可眼前的宅邸却死寂如坟，黑暗中连一丝人气都感知不到。

　　我站在主屋的回廊下，隔着帘幕望着那空荡荡的屋内，甚至可以隐约看到散落的茶具与未收拾的食器，仿佛这里的人在某个夜晚仓皇离开，连收尾都来不及。

　　千代说得对，花咲府内部可能出了变故，某个人把它掩盖起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直奔花咲府的后园，这里是一处精心修建的墓园。

　　白色碎石铺成的小道，月光映照下，整片墓园如同凝固的雪海。

　　一块块高大的墓碑整齐罗列着，每一块都刻着花咲家族先人的名字与功绩。

　　我沿着一排排墓碑前行，确认着上面的名字。

　　“花咲清纲.....花咲重广......”

　　名字一个个闪过，却始终没见到我要找的那个。

　　雪落在我肩头，时间在这一刻显得漫长。我走遍了大半个墓园，心底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花咲雪乃，她真的被埋在这里吗？

　　直到我走到墓园最深处，在一块显眼的古老墓碑前停下。

　　那是花咲家最后一位家主，也就是雪乃祖父的墓碑，碑文上刻着“忠勇”二字，庄严肃穆。

　　而在它旁边，突兀地多出了一小片新土。

　　一个小小的土堆，积雪未被完全覆盖，泥土甚至还有未拍实的痕迹。

　　“不会吧.....”

　　我微微皱眉。

　　说是草草下葬，竟然真的简陋到连块墓碑都没有。

　　我在心中暗暗叹息。

　　雪乃，那晚冲入火海的身影如此坚定，她救了多少人，如今丧命，连一块刻着名字的石碑都不配拥有，这是怎样的凄凉？

　　我扫视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结界或符咒封印。墓地中央供奉台上，一把铲子孤零零靠在石灯旁。

　　“工具都不好好收起来啊.....”我自嘲地笑了一声。

　　苏菲娅留在扬屋，千代也没跟来，这种活只能我自己动手了。

　　我拿起铲子，开始挖掘。

　　夜风卷起衣角，泥土被一铲铲翻起，带着湿意与腐叶气息，不到两尺深，铲子触到硬物，发出“哐”的一声。

　　我蹲下身，抹去表层土壤，露出的是一截木制桶棺的侧壁。

　　“啧.....这也太敷衍了，不过棺材出来就行。”我低声道。

　　我调动魔力，凝聚在指尖下，黑色术式浮现，将整具桶棺轻轻托起，搬运到地面。

　　棺木落地，发出沉闷的一声。

　　我站起身，望向埋着桶棺的泥坑。

　　泥坑里放着一些简单的陪葬品、陶瓷的壶、碗、杯子、一面青铜镜，几根发饰，发钗。

　　我抬起手，按住桶棺的木盖，用魔力弹开用于固定的铁钉，掀开盖子。

　　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混着微凉的夜风，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香。

　　当我的目光落到桶棺的内部后，我怔住了。

　　那里面蜷缩着一名绝美的少女。

　　花咲雪乃。

　　她的发丝被打理得极为细致，不再是她生前那种方便战斗的干练发型，而是顺滑地披散在肩头，并在两侧以精巧的发饰压着几缕长发，让她看起来更为温婉。

　　黑发在月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几朵小巧的白花点缀其间，衬得她的气质如同一幅静谧的山水画。

　　她身上穿着一袭绣有紫藤花纹的紫色和服，腰间系着繁复的金纹宽带，衣料光洁华丽，在最下面，一对白色的足袋并排摆放在许多陪葬品中。

　　桶棺内极为狭窄，雪乃整个人蜷缩着，头朝着一端，膝盖弯曲贴近胸口，像一个在痛苦中抱着膝盖埋头哭泣的小女孩。

　　那种姿态，完全不像她生前那副坚毅的模样。

　　根据时间来算，她的死亡时间大概是两天，原本扑在脸上的粉也散落了很多，肤色已经完全苍白，唇角有一些发青，但改变不了她让人看一眼就难以移开视线的美貌。

　　她的面容极为安详，睫毛静静垂落，唇线柔和平整，眉眼没有半点拧起来的模样，和那两名武士少女一样，没有痛苦的痕迹，好像她是在无声中，悄悄告别了这个世界。

　　桶棺内，除了她的身体，还有一堆堆价值不菲的陪葬品：一枚古老的勾玉，一把镶嵌家纹的短武士刀，几件名贵首饰与金钗散落其侧，底部更是铺着细碎的珠宝，还有一本魔法书。

　　“原来如此.....”我轻声道。

　　花咲奉行显然深爱着这个女儿，不惜将家中珍贵之物都随葬。

　　可为何....为何这样深爱的女儿，却被如此草草地下葬？连一块墓碑都舍不得立？这其中，一定有着不愿示人的秘密。

　　我低下头，凝视着她。

　　少女安静地蜷缩着，在月光映照下，她的五官精致到令人窒息。

　　没有了生前的锐气与侵略感，她更像古籍中描写的那种，只需盈盈一笑，便能使城池失守、令王侯甘愿臣服的红颜祸水。

　　我竟看得有些发愣。

　　“……确实是个祸水啊。”我喃喃着，半带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丝质的触感让人心头发紧，扶着她的后颈，让她的脑袋微微仰起，沐在月光之下。

　　这张面孔，简直美得过分。

　　这样的美貌，才配得上我为她用出一枚魂萃晶体。

　　我伸出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发现这附近冰元素特别活跃，在她身上也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

　　魔力暴走么.....

　　魔法师在保持凝聚魔力的情况下突然死亡，聚起来的魔力失去了操控者，就会暴动起来。

　　她并没有死去两天之后的那种僵硬和尸斑，只是皮肤变得苍白，根据我长期接触尸体的经验来看，在这暴走的冰元素的环绕下，她的身体至少保持着七八成生前的自然柔软程度，很适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我俯下身，将她以公主抱的姿势从桶棺中抱出。

　　她的头安静地靠在我肩上，一只手从身侧垂落下来，随着我的脚步轻轻摆动。

　　“.....走吧。”我低声说。

　　我念动咒语，一道狭长的裂缝在虚空中张开，内部闪烁着紫黑色的魔力流光。

　　这里是冥界与现世夹缝的入口，是我提炼魂萃晶体的场所，如果在死灵法师界传开的话，应该也是所有人竞相追求的场所吧。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裂缝在我身后无声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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