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倒计时

他低下头，撞进哪吒的眼睛里。那双总是充满不驯和躁动的红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宣告般的得意。敖丙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关于祝祷仪式的流程、神父的职责、平日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都被炸得粉碎。他试图找回神父应有的威严，可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让任何严肃的表情都显得苍白无力。

哪吒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眼底那点得意更浓了。他依旧死死拽着敖丙的袖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我说了！我不要她们！我只要你亲！”

敖丙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细密的针。他试图抽回袖子，可哪吒的力气大得惊人，像是铁了心要把他留在这儿。

“哪吒，仪式有仪式的规矩……”他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规矩就是你要亲我额头！”哪吒抢白道，小脸绷得紧紧的，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你刚才答应了！你说了好的！”

敖丙哑口无言。他确实说了“好好好”，但那是只是为了安抚他，又不是答应让他亲脸，更不是答应……由他来亲哪吒？这混乱的思绪让他更加头疼。

“神父大人？”旁边一位年长的嬷嬷小心翼翼地提醒，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她看着敖丙通红的脸和茫然失措的样子，眼中充满担忧和不解。

这声呼唤像是一盆冷水，让敖丙激灵了一下。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看着。神父的职责，教会的规矩，世俗的目光……无数无形的锁链瞬间收紧，将他那颗几乎要飞出去的心狠狠拽了回来。

“……先进行仪式。”敖丙强迫自己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他避开了哪吒灼灼的目光，转向其他孩子，试图找回平日里主持仪式的状态，“孩子们，排好队，嬷嬷们会给予你们祝福的恩典。”

他几乎是狼狈地挣脱了哪吒紧抓着他袖子的手，背过身去不再去看哪吒。嬷嬷们松了口气，连忙引导其他孩子上前。祝福的亲吻继续进行，但气氛却变得异常古怪。敖丙站在一旁，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在宽大的袖中紧握成拳。他努力集中精神在仪式流程上，可脸上被吻过的地方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强势的彰显其存在感。

仪式终于接近了尾声，当最后一个孩子接受完祝福，敖丙几乎是立刻转身，想要逃离这个让他失态的地方，他需要一个人待着冷静一下。

神父几乎是在走廊上狂奔，他现在思绪一片混乱，但是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如果不及时扼制哪吒的行为，一定会带来可怕的后果！

“敖丙！”

身后传来哪吒的声音，不同于刚才的霸道得意，而是带着一种被压抑的不满。敖丙瞬间顿住了，他没有回头，但身体却僵在原地。他能想象哪吒现在不肯轻易罢休的模样。

“你答应过的，你还没亲！”

“乖，先别在这里说这个好吗，我们回去……”敖丙心情还没平复过来，身体就已经熟练的安慰起了哪吒。哪吒牢牢拽住他的手腕，几乎把整个身体都贴在了他身上，生怕他下一秒就会跑掉一样。

走廊尽头传来砰一声震响，引得嬷嬷和其他孩子纷纷侧目.哪吒把敖丙推进了房间，用力关上了门。

在神父狭小明亮的房间里，小鬼头依旧不依不挠：“身为神在人间的代言人，神父大人可要说话算话！”

“他只是个孩子……这只是表达亲近的方式……” 敖丙这样告诉自己，试图寻回神父应有的理智。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轻轻在哪吒的额头碰了一下。

那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带着海风般微凉的湿润感，转瞬即逝，快得像是一场错觉。可那一点微凉的湿润，却像一颗投入滚油的水珠，在他心里沸腾起来。不是他以为的承诺兑现，而是一个带着明显距离感的安抚。

“这样就完了？”哪吒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呆立在那里。

“……不然呢？”敖丙觉得他俩的对话愈发诡异了。

一时间室内的温度仿佛升高了，神父大人没有看他，脸颊依旧残留着不正常的红晕，平日里总是温和宁静的蓝色眼眸，此刻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哪吒怔怔地看着他，刚才在大堂里那股不管不顾的冲劲，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

敖丙看着他变得迷茫的小脸，一股怜爱之情油然而生。他几乎要忍不住伸出手去，像在墓园那样，把这个突然显得无比脆弱的小家伙重新揽入怀中。

可他不能——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能再有任何逾界的举动了，必须早点断了他的念想。就在敖丙以为哪吒会像在之前那样，再次愤怒地跑开，或者用他惯有的吵闹打破这难熬的沉默时——

哪吒动了。

他没有跑，也没有闹，他只是闷不吭声地，挪到了敖丙面前。然后，在敖丙带着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他伸出手臂，直接抱住了敖丙的腰。力道不大，甚至带着点试探般的犹豫。他把脸埋进了敖丙带着淡淡熏香气息的黑色长袍里，柔软的额发蹭着敖丙的颈窝。

“神父大人你……” 闷闷的声音从衣料里传来，“……真是太狡猾了。”

所有的理智、规矩、担忧，在那一声带着哭腔的“狡猾”面前，溃不成军。喉咙发紧，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了手臂，将这个委屈巴巴却又主动靠过来的小身体，紧紧地圈在了怀里。

下巴轻轻抵着哪吒柔软的发顶，敖丙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孩子身上干净的皂角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泪意。他收紧了手臂，将两人包裹在一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空间里。

“嗯……” 敖丙发出一声带着疲惫和纵容的叹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这个烫手的，却又让他无法放手的小麻烦。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教堂的尖顶和古老的石墙上。敖丙独自站在空旷而冰冷的大堂中央，彩绘玻璃在月光下只剩下模糊黯淡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蜡烛熄灭后的蜡油味和尘埃的气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柱，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哪吒脸颊柔软的触感。在房间里的仓促一吻，以及后来那孩子闷闷的一句“狡猾”，像烙铁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每一个细节都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可怕。

分房睡。这是敖丙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式。于是，他借口还有未完成的文书工作需要梳理，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那个的房间，甚至不敢多看床上那蜷缩的小小身影一眼。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纤细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孤独的影子，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长椅靠背。神父不知不觉的来到告解室前，厚重的木门紧闭着。

“神父大人，你全心全意地信着你的神吗？哪怕得不到任何回应？”

敖丙发现自己不受控制的想起了那个在告解室里挑衅他的神秘青年，本来是扰乱他，让他动摇的存在，现在竟奇异的让他平静下来。与哪吒那直接，炽热，将他逼入情感死角的存在相比，这个青年带来的挑战，至少在表面上，还属于神职范畴内可以处理的问题范畴。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稻草。解决掉这最后一个困扰，他就能……他就能重新做回那个心如止水的神父。是的，只要解决它。

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暂时压下了心底翻涌的乱流。敖丙努力把那个哪吒的一切都抛在脑后，将全部注意力凝聚到即将到来的交锋上。他要解决那最后一个问题，然后一切回归正轨。

晨光熹微，教堂走廊里回荡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敖丙刚走到走廊拐角处，一个小团子就像颗炮弹般撞了过来，带着刚睡醒的热气和蓬乱如鸟窝的头发。

“你去哪儿了！”哪吒顶着一头炸毛乱翘的黑发，睡眼惺忪地控诉，小手胡乱扒拉着额前遮住视线的发丝，“我一个人根本弄不好这个……” 他气鼓鼓地跺着脚，仿佛这头乱发是全世界最棘手的难题。

敖丙看着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昨夜在礼堂里翻涌的沉重决心，像是被这鲜活的一幕冲淡了几分。他再次叹了口气，认命地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哪吒齐平。

“过来。” 他眼睛下面还挂着浅浅的眼圈，看上去一夜没睡。

哪吒乖乖地转过身，把乱糟糟的后脑勺完全暴露在敖丙面前。敖丙从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的木梳，动作轻柔地梳理着那些纠缠打结的发丝。梳齿划过发丝的声音沙沙作响，哪吒安静得出奇，脑袋随着敖丙的动作微微晃动，似乎很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就在这近乎温馨的沉默里，敖丙的声音低低响起，轻得几乎要被梳头的沙沙声盖过：

“哪吒。”

“嗯？”

“答应我，以后别再那样做了。”

哪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哪样？” 他猛地扭过头。

“……没什么。” 敖丙的心猛地一跳，感到一阵无力的挫败。对着那双明亮的红眸，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昨天是否反应过度了？或许哪吒真的只是孩子心性，表达亲近的方式过于直接了些？

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几下将哪吒脑后那缕不够服帖的头发束好。

“好了。” 敖丙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如常，“去吃早餐吧。”

哪吒看了一眼敖丙明显带着回避意味的动作，小嘴撇了撇，“哦”了一声转身跑开了，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

敖丙站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终于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准备去告解室应对即将到来的难题，却不知刚刚跑掉的那个小鬼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翘起了嘴角。

狭小的告解室内部光线昏暗，只有身前隔板上镂空的花纹透进几缕微弱的光束，在空气中形成一道模糊的光柱，敖丙端坐在神父的位置上，等待那个青年的到来。

他强迫自己放空思绪，只要解决那个青年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斩断这份不该有的念想，重新回归平静的生活。是的，只要解决它。

时间在这片寂静里一分一秒地流淌，终于，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来了。

敖丙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放松。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个颀长的身影无声地滑入，在敖丙对面坐下。

“神父大人。” 青年的声音响起，依旧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腔调。敖丙敏锐地察觉到，那声音比起之前试探，似乎多了一种志在必得的笃定。

“你来了。” 他开口道，带着神父应有的平静和温和。他等待着对方抛出那个最后的问题，那个他准备用最虔诚的信仰去解决，然后彻底画上句号的问题。

然而，青年并没有立刻抛出问题。

薄纱后的身影似乎微微前倾，目光穿透那层薄薄的阻隔，让敖丙心跳加快，攥着十字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接着，青年开口了，却不是在问问题。

“您很喜欢小孩子啊。”

“您说什么？”敖丙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每天会花很多时间陪他们，给他们讲故事，安慰他们，甚至还帮他们梳头。”

“恕我无法理解……这种喜欢偷窥别人的行为。”敖丙冷冰冰地说，一想到自己和哪吒每天的生活都被人监视着，他就感觉胃部发麻。这个青年比他想象的更难缠。

“看来我们上次的效果不错。” 青年笑出了声，“至少你不再像个完美的假人一样端着了。”

“这跟你最后一个问题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青年夸张地叹了口气，故作苦恼道，“我必须确定您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才敢提出第三个问题啊。”

敖丙皱了皱眉，所以前两个问题不过是个幌子？他每次过来耗那么久，其实为了这最后一个问题？

“既然你现在坐在这里，就说明已经确定心中所想了吧。”神父这次没有没有被他带偏，简明扼要地切入了主题。不过，他确实对这最后一个问题非常好奇。

青年指节轻叩桌面，再次开口时，语气已不似之前的玩味，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老成。

“最后一个问题，你会尽全力拯救你的信徒吗？”

“当然，身为神在人间的使者，我自然会尽我所能去拯救每一个信徒——”敖丙几乎立马做出了回答，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不悦地补充道，“除了那些亵渎神的人。”

“那我呢？”青年冷不丁地说。

什么意思？他是在问自己会不会拯救他，还是在问他算不算是亵渎神的人？敖丙一时间陷入了混乱。就在这时，对面的人起身，离开，脚步声停在了到了敖丙这一边的门前。

“我们来谈谈正事吧，敖丙神父。我需要你帮个忙。”

“等一下，你不能这么做——”敖丙慌乱的想要阻止他，晚了，青年拧动木质的把手，门唰一下拉开了。

“因为我会开出一个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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