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从梦中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变了。包裹身体的茂密绒毛消失不见了，光秃秃的手脚也变长了。她站在地上，看见的是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视角。这让她兴奋极了，她踮起脚尖在房间里四处瞧。

可这种快乐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她抬头望向她最喜欢的书架时，她发现自己再也够不到最顶层那个角落了。她试着跳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她失落地皱了皱鼻子，捡起躺在一旁的毛线球玩具，转身走向她最爱的地方，家中的洗衣房。

洗衣间里很暗，但很温暖。机器工作时会发出轰隆隆的响声，衣服在滚筒里转啊转，拉链偶尔撞击，发出清脆的铛声。棕色，白色，黑色，还有五颜六色的衣服搅在一起，她每次都盯着看的出神。

小猫常常钻进编织篮里，她喜欢在里面躺上一会儿。那里总是暖和的，也正好能包住她的身子，更重要的是，藏着她最爱的味道。不是牛奶，也不是鲑鱼罐头。那是混合了洗衣粉、薰衣草、还有一点点淡淡咖啡的味道，被棉布吸收后轻轻贴在上头的，是从霍夫曼女士身上传来的余温。这就是她最喜欢的味道，距离女士身体最近、也最亲密的味道。

只是现在，她发现小小的篮子已经装不下自己新变成的身体了。她坐进去没多久，就因为太挤而不自在地扭了扭腰，最后只得悻悻地从里面爬出来，另寻它法。于是衣服被一件一件地翻出来，小猫趴在地板上，眯起眼睛仔细嗅着。最终，她挑出几件味道“正确”的衣服，将它们都拖回卧室。

卧室是另一个好地方。

因为霍夫曼女士每天有很长一部分时间停留在这。虽然房间里和窗户外都是黑漆漆一片，但马库斯觉得，只要女士在身边，就算天黑也没什么关系。再说了，猫的眼睛本来就能在暗中看得清。

猫咪正躺在床中央，将那些衣服环在怀里，阳光刚好洒进房间，轻轻地盖在她身上。她用脸颊轻轻蹭着衣物，柔软的布料带着熟悉的气息，让她想起霍夫曼女士平日里的模样。她在办工桌前工作时的沉默神情，那双自己最喜欢趴着的、结实温暖的腿，还有每天抚摸她的温柔双手。

她把衣服裹在身上，并不因为寒冷，她只想让柔软的布料贴近自己，像是被女士抱在怀里。

一种陌生的感受正在牵引着她动作，她甚至不能确定这样做的目的。

或许她只是想更接近霍夫曼女士一点，所以腰肢不自觉轻摆时，她想她必须这样做，在这件衣服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布料贴着细嫩的皮肤摩挲带来一阵颤栗，那是她从没有体验过的感受，她很喜欢。

这样的动作让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皮肤上竟然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知道人类会流汗，有时霍夫曼女士回到家，也会有这样的味道。尤其是洗衣房里那些刚出现的新衣服，它们全都带着这种味道。

阳光从床铺上缓缓退去，她不自觉地加重了动作，指尖揉皱了布料，汗水渐渐渗透衣物，被子也被挤成一团。直到某一刻，她终于停下，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凉意悄然爬上身体。

她低头闻了闻裹在自己身上的衣物，那熟悉的气息已经和自己的气味交织在一起。满足感油然而生，她骄傲地摆了摆尾巴。

她换了个姿势，整个人蜷进那堆衣服里，微微喘着气。她感觉有些口渴，本想去找水喝，倦意却像潮水般涌来，催她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她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她抬起头，卧室门口站着一道身影。霍夫曼女士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她。

她没有迟疑，从床上蹦下来，轻快地奔到女士身边，像往常那样用脑袋蹭着她的腿。平时这种时候，她早已窝在女士的怀里，或至少有一只温柔的手会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揉几下。可今天不知为什么，霍夫曼女士没有弯下腰，也没有伸出手。

猫咪感到很失落，于是她仰着脑袋，她抬起手，拉住女人的衣角左右晃动。这样似乎也不起作用，但猫咪并不轻易放弃。

她试着用力跳，可后腿使不上劲，她又试着抓住霍夫曼女士的衣角往上爬，可没有尖利的爪子，这种做法显然是徒劳。

她折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嘴角被什么重重地拖住贴在地板上，整张脸都拉扯成一种僵硬的悲惨模样。她想，如果霍夫曼女士再不来摸摸她，她可能就得永远用这副表情活下去了。

所幸她的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温柔的掌心终于落在她头顶。猫咪立刻举起她的双手，牢牢抓住那只手掌不放，任由霍夫曼女士半蹲下身，将她抱了起来。

女士的脸近在咫尺，耳垂上那枚金色挂坠随动作轻轻晃动，立刻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她忍不住眯起眼睛，试图用鼻尖碰碰那晃来晃去的小星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霍夫曼女士抱进了那间最不受她欢迎的浴室。

霍夫曼将文件保存，合上笔记本。书桌上散乱地摊着几页纸，她却没心思收拾，径直起身离开房间。

已经是五点半了，比平时马库斯吃晚饭的时间要晚了一些。她活动着因久坐而僵硬的脖颈，走进厨房，熟练地拿出猫咪的食碗。按照往常，这时马库斯早已跳上旁边的橱柜，一边晃着尾巴一边盯着碗里动静，可今天，家里格外安静。她唤了一声猫咪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走到客厅里转了一圈，所有角落都看了一遍，仍旧没有猫的影子。直到她注意到平常都紧紧关闭的洗衣房门竟虚掩着。她知道马库斯偶尔喜欢钻进脏衣篮窝一会儿，因此她一向小心。但难道她学会开门了？

霍夫曼皱起眉头，走了进去。洗衣间里暖烘烘的，可屋里依旧空荡荡的，马库斯也不在这。

所有角落都找遍了，她甚至已经在脑海里琢磨起“寻猫启事”该贴在哪块路牌上。只剩下卧室了。

她推开门，眼前的画面让她不由得发出感叹———这或许就是艺术吧。

一位浅棕色卷发的姑娘正侧躺在霍夫曼的床上，背对着门口。她的身体几乎裸露，只在肩胛处胡乱盖着两件皱巴巴的衬衫，霍夫曼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的衣服。可更令她无法忽视的，是那条高高翘起的、覆盖着蓬松绒毛的尾巴，和女孩头顶微微颤动的兽耳。

女人猛地顿住了脚步，她敢肯定没几个人见过这种场景。这或许是某种魔精，但她却从没在任何档案中看见过。

房间没有破坏的痕迹，门窗依旧紧锁，家里也没有任何暴力闯入的迹象。她怀疑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线索，却也不敢贸然出声，只怕惊扰了床上的生物。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迷信的人，但这一刻，她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该打电话给教会那边的人。

无论如何，她只希望马库斯没事。

那女孩看上去过分无害，手里捧着她的衣物，反复摩挲着，呼吸急促而断断续续，可怜的衬衫已被蹂躏得满是皱褶。

以霍夫曼现有的认知，她只能推测这是一种气味标记的行为——更准确地说，在用自己的衣服进行自慰。

霍夫曼屏住呼吸，她打算缓缓后出房间，取回通讯器。然而她才刚迈出一步，那生物就将整张脸埋进衣服堆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彻底放松。房间瞬间陷入一片巨大的寂静。那对覆着浅毛的猫耳轻轻抖了抖，霍夫曼知道，她的脚步声已经暴露。

果不其然，那女孩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清澈的圆眼，蓝绿交融，像泛着光的湖泊。她的视线没有半点迟疑，直接聚焦在霍夫曼身上。下一秒，她轻快地从床上跳下，娇小的身体摇晃着站稳，朝霍夫曼扑过来。

这一幕令霍夫曼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她不由地怔住了。让她意外的是，自己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如何自保或后退。这双明亮的蓝绿色眼睛让她完全生不起戒心，反而感到了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回过神时，霍夫曼才发现，那女孩已经在她腿边折腾半天了。她低下头，只见那条蓬松的猫尾正不满地左右甩动着。

“你是谁？”

“……”

女孩的耳朵抖了抖，却没有回答。她扯着霍夫曼的衣角，一下一下地摆来摆去，脸上露出委屈巴巴的神情。那模样，让霍夫曼感到熟悉。有多少次，在她出门前、在她把猫咪抱进浴缸前，她都见过这样的表情。

“……马库斯？”

“Meow ૮ ´͈ ᗜ `͈ ა～”

马库斯平时很乖，洗澡时也不会乱跑。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喜欢待在水里。家里那只宠物洗澡盆早就被收进角落，盖了厚厚一层灰。

每次洗澡，小猫都要趴在霍夫曼的怀里，要她不停地安抚才能勉强放松下来。但这样一来，霍夫曼总得再换一套衣服，这让她颇感头疼。她曾试着送马库斯去宠物美容店，可店员刚把她抱进去，五分钟后又抱了出来，眼里没了光。

霍夫曼原以为，没有了那层厚绒毛，猫咪洗澡会轻松许多。可事实完全相反——马库斯的习惯一点没变，甚至因为体型变大，霍夫曼每次被弄湿的面积都更广了。她自己倒是还没意识到，她已经不是那个能被一条小毛巾包起来的小猫咪了。

她的长发被水打湿，一缕缕贴在脸上，挡住了视线。可怜的小猫什么都看不见，能感受到的仅剩下女士怀抱的温度。既然如此，她便心安理得地往里钻了钻。

“好了，马库斯。你现在长大了，别乱动，小心摔下来。”

她一边用胳膊稳住那副湿漉漉的身体，一边轻轻拨开贴在女孩脸上的头发。她的动作很轻，和抚摸猫时用的手法不同。霍夫曼忽然感到自己似乎已经被某种错觉迷惑了，她不是在照顾一只小猫，而是一个安静、不爱说话的孩子。

浴花搓出了细腻的泡沫，霍夫曼轻轻地将它抹在女孩身上，一圈圈向下。热水的蒸气让女孩白皙的皮肤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没有一点挣扎，只是半阖着眼睛，乖乖地靠在怀里，如往常一样享受着温暖的水流和霍夫曼指女士尖的触碰。她还只是只小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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