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格南）是，对，明白了。

我挂断电话，随手将手机放在副驾驶位。

有关让卫泽进入编制协同我完成任务的请示还是未被通过。

那群成天板着脸的老东西永远不肯让新鲜血液流入禁毒局，他们似乎更愿意看着禁毒局所有的干员一个个全被打光，或者所有的部门一个个全被腐蚀。

啊……真是举步维艰。

我最好在这次行动——确切地来说是我主动要求的探索——之后，再和那些老顽固斡旋一番。

要是卡门没有因为政审而被排挤下放，我现在已经把制服送到卫泽手里了。

我愤愤地想着，还蹬了一脚油门作为发泄。

想到卡门，我对这次行动的兴致立马衰减了大半，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想再涉足这片承载了我迄今最为悲伤的记忆的地方。

但显然此刻是“万不得已”的。

萨诺前总部在我们出逃时就陷入了混乱，其中一派趁机收拾了另一派，萨诺从高层到下层都被血洗了一遍。

禁毒局抓住了这次机会，也得益于萨诺高层的逃离，军警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攻下了这里。

一蹶不振的萨诺带着仅存的力量在别处另立了总部，却没能带走大批的成品半成品以及原料，甚至还有许多财产和军火。萨诺彻底失去了它在多个洲毒品领域牢不可破的控制权。

当然也留下了犯罪证据——虽然我不知道禁毒局要这些东西干嘛用。

唯一可惜的就是把核心人物放跑了不少，这意味着萨诺随时可能东山再起。

此后禁毒局一直在清点缴获，但不久之后就要交接到药管所，那群喜欢炫耀自己清廉高效且资金充足的家伙。

这就是为什么在我还有机会找人通融让我进去时我必须要来这儿一趟，寻找有关卡门的遗物。

看守随意地握着枪，眼神却十分锐利，在我出示许可后，他向我微微点头放行。

外围的宿舍区有一半都成为了一片废墟，行走在焦灰的砖块与水泥板上，我几乎可以想象出来毫无防备的毒贩们遭到了怎样的打击。

再往里走走……卡门的地位足够让他享受单人的房间。

很快眼前单一的如蜂巢一般的楼房便近似公寓的建筑所取代。

虽然更为美观，但战损程度与前者几乎无异。

毕竟，炮弹可没有欣赏“美”的能力。

东区，三号。

当我按标号推断出卡门的住处所处时，我得到的是一片废墟。

妈的。

我尝试着扒拉了一会残垣断壁，但在我得到任何收获之前便先收起了隐隐作痛的爪掌。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以这种极低的效率去赌我能在垃圾堆里淘到宝贝。

卡门……我无法挽留有关你的一切……

这意味着有关他的一部分秘密将永远埋葬在这片废墟之下，了解到这点让我在接下来的路途中倍感沮丧。

而当我到达核心区时，这种沮丧逐渐转化为了烦躁。

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的混蛋。

当我看见那个毛发与我几乎如出一辙的雌性坐在办公桌前悠然自得地整理资料时，我不得不尽力克制冲上去一拳把她打飞出去的冲动。

（卡伦）哦，我亲爱的弟弟，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三年？五年？

（马格南）药管所下个星期才能接手这里，现在你给我滚出去。

（卡伦）听到你这样说话我真为爸爸妈妈感到悲伤。

雌性德牧矫揉造作的神色让我一阵恶心。

（马格南）自从他们相信你的鬼话之后他们就不再是我父母了。

（卡伦）这可不能怪他们，谁会相信一个将近成年的男性被一个仅大他一岁的女性——还是他的亲姐姐——给强奸呢？

她幸灾乐祸地摊开爪掌，这真的让我怒火中烧了。

我猛地将枪掏出来，狠狠拍在桌上，产生的气流将几张最上面的资料吹得飞了出去。

（马格南）立刻、滚蛋，否则把你当萨诺的间谍报上去。

（卡伦）好吧，好吧，枉费我辛辛苦苦整理了这些东西，小狗崽居然不领情啊。

（卡伦）不过这个你最好看看。

她从一堆纸张底下抽出一本破旧的日记本。

（马格南）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想看到什么？

（卡伦）我当然知道，毕竟我可是最爱你的姐姐哦。

在我威胁的低吼中，雌性德牧矫健的翻越窗户，消失在了围墙后。

我最后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然后仔细端详起手中的本子。

它封面的字让我眼前一亮。

这是……卡门的笔迹。

不对，卡门的日记我见过，不长这样。

总之先翻开来看看。

“2029年5月13日

这是他送给我这本日记本的第一天，他说在地下室的生活太无聊，因此给我一本日记本让我记下值得回忆的东西。

从和他相遇的那天开始写吧，在此之前的贫民窟的经历就是每天在寻找咽的下去的东西而已，不值一提。

那天贫民窟来了一个很奇怪的人，他穿着华美的衣服，却一直尝试用兜帽遮住他的面容；他的神色很匆忙，却一直在到处闲逛，与不同的人攀谈；他带了大批的食物，却只在被铤而走险的饥民拦下索求时才分发，我那时很饿，所以我也去了。

当他看到我时，他愣了一下，随即掀下他的兜帽。

我从没见过这样精妙的巧合——他和我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有呢么一瞬间，我想把他带到没人的地方弄死，然后取而代之。

但我最后做的只是请求他给我一片面包，因为我知道判断一个人的身份要通过的远不止他的外表。

而他却把所有的面包都塞进我怀里。

‘现在它们都是你的了，你可以自由选择如何处置它们。’他这样说着，

‘不过你要跟我走。’

我咬下了一片，然后将剩下所有的面包都给了我在贫民窟里的熟人，因为我知道我以后要面对的不再是饥饿了。

他把我带回了一间二层的房子，亲自给我做了体检，教我怎么使用那里的设施洗澡，还开玩笑说要从外表区分我们只能通过……那东西的大小。

此后我得知他叫卡门，是只与我相近得不能 再相近的灰狼，但更有胆识，更加沉着。

他带我回来的目的是训练我的言行、举止、喜好，以及我的一切与他的趋同，直至我可以在任何事情上替代他而出现。

平常他在外面工作，而我就在地下室里对着他与别人的交谈录音矫正我的说话方式、照着他的笔迹矫正我的书写方式，还有对着他的面容矫正我自贫民窟里带来的面相。

我希望我有一天能够像他那样自信、从容，但我能做的只是装作这样罢了。

为了建立在有人呼唤他时我能够快速反应，我们之间都以‘卡门’相称。

这真的很奇怪。”

我费力地将这个“卡门”的形象从我熟知的那位灰狼的形象中剥离出去。

如果我最终发现我盼望几天才能见到的灰色毛球居然是另一条狼的话，我想我暂时还没法接受这种事。

“2029年6月8日

他有时会带一些人进来进行交谈，这就是为什么我只能隐匿在地下室而不流露任何一点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我很好奇他们交谈的内容，所以我会扒在地窖门上偷听。

果不其然地，我被他发现了。

在送走客人后，我本以为会得到他的一顿毒打，至少是训斥，因为我似乎听到了些不得了的内容。

但事实是我连警告都没有收到，他反而鼓励我多偷听，在对他的模仿学习中了解他的状况。

他是我见过最仁慈的人。”

我撇了撇嘴，卡门或许很容易相处，但一想到有人说他“仁慈”我就想笑。

“2030年6月15日

他给我带了些小玩意，一本书和一个拇指琴，但我不会弹，他承诺会教我弹。

这是他送我的东西里目前最喜欢的，因此作下记录。”

“2031年6月24日

他带来了一条沉闷的德牧，在我再次贴在门上想听听他们要聊些什么时我听到了一些……令我脸红的声音。

当我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我起反应了。

我开始难以自抑地幻想那条德牧是我，享受着他的抚摸，吮吸着他的气息，而不是在只有刺眼地白炽灯的地下室里被排除在这正在发生的一切之外。”

我注意到这页有两处眼泪导致的褶皱，但我没兴趣与他共情。

“在德牧走后，我向他表白了。

或许德牧已经抢先一步于我，但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的世界只有他了。

在得到意料之中的拒绝后我逐渐开始意识到我的处境无异于软禁，无法和别人交流，无法体验普通人的生活，甚至无法再看一眼这栋建筑外的世界。

但没有关系，我还有他。”

妈的，这东西还没发疯就已经是奇迹了。

“2031年7月17日

他是毒贩！他是毒贩！我终于梳理清楚他和别人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了，并且从他的嘴里得到了亲口验证。我在给一个毒贩作替身！

他为什么要让我听到呢？

我应该离开他的，我不会做助纣为虐的事，但离开他——我又能去哪呢……”

“2031年7月19日

我逃跑过程中被他逮住了，在我求他不要剁掉我的双脚时他揪着我的耳朵又好气又好笑地解释了一切，然后责备我做出哀求这种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为。

没办法，我当时太害怕了。”

“2031年8月11日

我逐渐习惯他的双重身份，并且尝试学习，这标志着我的模仿走向一个必须更加精确，包含更多信息的阶段。

他甚至开始与我探讨他手头的具体事务，我担心他有一天会突然把一件事交到我手上让我以他的身份替他去完成。

如果这是我必定会面临的，那么我现在就要做好准备。”

他是个傻子吗？把这么机密的东西写在日记里？卡门虽然也写日记，但他的文字可是滴水不漏的。

但卡门不可能不看他的日记，为什么没有阻止他？

我晃了晃脑袋，继续翻开下一页。

但后面的记录都很简短，他似乎从一个无助的幼崽忽然变成了一位冷漠的史官，在纸上烙印下两条灰狼最后留下的痕迹。

“2033年1月2日”

当我翻开这一页时，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记忆表面的灰尘被拂去，还未沉没的旧事浮出。

那个冬天，雪下的很大，我无意间听到卡门身份败露的消息，心急如焚连夜前往萨诺想要接应他，却反而将自己搭了进去，我还是太缺乏实战经验了。

我遇到了卫泽，为萨诺的清缴打开了突破口，却没能挽回卡门……

我努力抑制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尽管没有任何人会看到。

颤抖着的双爪已不适合继续捧着书，因此我将日记放在桌上继续阅读。

“他终究还是剔除了定位器，萨诺的人不相信他，官方那边也不相信他。

我是他的替身，我一直在努力让我变得看起来更像他，但此时的他却更相像于我的曾经。

无助、犹豫、担忧。

我偷偷为他准备了三辆车，向三个不同方向驶去，却往他包里塞了挂锁和安全带让他最终挂在某辆军车下面逃出去。

最好他能够被带到边境线附近，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我不能，我必须作为背叛者‘卡门’直面萨诺的怒火，这是我最后一次为这本日记增添新的文字，在搁笔后我就会去主动找萨诺的头目，再为他最后争取一点时间。”

我几乎已经站不稳了，这页日记好像给我的颅骨开了瓢，从里面挖出脑髓摇晃均匀又塞了回去。

我立刻掏出爪机，播响了禁毒局人事部的号码。

（马格南）是我，干员马格南，暂时终止对预备干员卫泽的考察申请。原因？呃……卡门刚牺牲，我不想这么快就更换新的搭档……谁知道呢？人本来就是反复无常的……

挂断了电话，对面不耐烦的声音随之消失，我缓缓放下爪机，看向即将被地平线接纳的夕阳，再次热泪盈眶。

卡门……我好久没有离你这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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