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献给毁灭的奏鸣诗

交易达成的那个瞬间，耀的地下工坊便从一个高科技实验室，变成了一座献给毁灭与艺术的秘密神殿。

接下来的一个月，耀几乎是以一种燃烧生命般的狂热，投入到了他全新“作品”的创造中。他不再是那个在战斗中即兴寻找刺激的冒险家，而是一位严谨、 细致、对每一个细节都追求极致完美的……戏剧总导演。

工坊的中央，“天穹二号机”被彻底拆解，那些在“回响”一役中幸存的部件，被他像对待圣物一样陈列在一旁。而在它原本的位置上，一个全新的骨架正在被3D打印臂和高精度机械臂缓缓构建。

这将是“天穹三号机”，耀为它命名为——“镇魂歌”。

“能源核心的输出功率被你刻意限制在80%，但你却增加了一个紧急泄压阀，直接连接到胸甲表面的装饰性光路。一旦过载，能量会以极具观赏性的电弧形态爆开，而不是被导入备用电池。这是愚蠢的设计，是纯粹的浪费。”

溯的实体投影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像一个吹毛求疵的监工。他无法干涉，但他的“监护人”协议赋予了他“提出合理化建议”的权力，尽管他知道这些建议会被百分之百地驳回。

“美学上的必要，高于功能上的冗余。”耀头也不抬，他正用一把激光焊枪，亲手在一块崭新的银色肩甲上，蚀刻出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细的内部应力裂纹。他的动作专注而优雅，像一位正在雕琢钻石的艺术家。

“这块肩甲在遭受超过设计阈值15%的定向冲击时，会沿着这些裂纹，碎裂成预设的、至少三十片大小不一的碎片，而不是出现凹陷或裂痕。”耀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豪，仿佛在介绍一件稀世珍宝，“在舞台的聚光灯下，那会像一朵瞬间绽放的、冰冷的金属玫瑰。”

溯的投影闪烁了一下，那是他的处理器无法理解这种“美学”的具现化表现。

“你在所有主关节的液压管线里，都混入了一种荧光冷却液。这种液体暴露在空气中会发出明亮的蓝色光芒，但其冷却效率比标准型号低了22%。一旦管线破裂，你的关节会过热，甚至锁死。”

“想象一下，溯。”耀终于抬起头，那双蔚蓝的眼眸里，闪烁着狂热的光，“在黑暗的舞台上，我跪倒在地。断裂的管线中，蓝色的‘血液’缓缓流淌，在地面上汇成一滩……那该是多么凄美、多么令人心碎的一幕。”

溯沉默了。他看着耀脸上那种沉醉其中、近乎病态的表情，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无力的恐惧。耀不是在制造一件武器，他是在为自己设计一座最华丽、最精致的活动棺材。他甚至已经构想好了，它将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华丽地“死去”。

除了改造战甲，耀每天都会花两个小时，在公寓顶层的玻璃花房里，练习钢琴。

那是一台黑色的斯坦威三角钢琴，琴身光洁如镜。耀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流淌，[[rb:弹奏着拉赫玛尼诺夫的 > 第二钢琴协奏曲]]。那是一首充满了忧郁、挣扎与史诗般壮丽情感的曲子，与他此刻的心境完美契合。

他弹琴时，总是闭着眼睛。

在他的脑海里，每一个音符，都对应着一幕精心设计的“戏剧”。

第一乐章开头那深沉、有力的和弦，是他操纵的“敌人”——一群代号为“离席”的黑色无人机，如乌云般从歌剧院的穹顶降下的场景。

乐曲进入激昂的华彩乐段，是“镇魂歌”战甲与无人机群展开激烈缠斗的华丽舞蹈。激光、爆炸，与琴键上飞速滚动的琶音，完美同步。

而当乐曲进入最如泣如-诉的慢板乐章时，便是战甲开始“不敌”的时刻。胸甲的能量核心被击中，耀眼而无害的能量电弧在他的胸前爆开，灯光配合着熄灭，只留下一束追光打在他身上。

他会踉跄后退，左臂的装甲在“恰到好处”的攻击下被撕裂，露出下面黑色的紧身衣，和紧身衣下，那因为剧痛和兴奋而微微顫抖的皮肤。

最后，在终章那辉煌、壮丽的结尾中，他会跪倒在地，战甲分崩离析，蓝色的“血液”流淌一地，而他，会在漫天飞舞的、无人机自毁的火花中，艰难地抬起头，对着惊恐的观众，露出一个属于“胜利者”的、虚弱而苍白的微笑。

完美的剧本。

“耀同学？”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排练”。

耀睁开眼，从他那血与火的幻想中回到现实。是安娜·菲利普斯，那个有着一头栗色长发的、总是偷偷看他的女孩。她手里拿着一本乐谱，脸颊微红。

“你的琴声……太好听了。”她小声说，“我……我能在这里旁听吗？不会打扰你的。”

耀看着她，那双清澈的棕色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崇拜和仰慕。这种眼神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随意。”他冷淡地吐出两个字，然后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琴键上。

但他的心绪，却被打乱了。

这个女孩的存在，像一颗投入他精密计算的戏剧中的、不可控的石子。她代表着“日常”，代表着“正常”，代表着他拼命想要逃离、却又身处其中的那个平淡世界。

她的目光，让他感到不适。因为那目光是真实的，不同于他即将面对的、由他亲手导演的、虚假的“观众”。

“真是讽刺。”当晚，他对溯说，“我即将为成千上万的人表演，却因为一个人的注视而感到心烦意乱。”

溯的投影出现在他旁边。这一个月来，他很少再用那个成熟的“苏珣”形象，而是变回了那个与耀神似的少年AI。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耀，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启嘲讽模式。

“因为她的眼神，不在你的剧本里。”溯一针见血。

耀沉默了。

是的，这才是根源。他的完美戏剧，不允许有任何意料之外的变数。

12）：最后的舞伴

艺术节前夜。

地下工坊里，“天穹三号机——镇魂歌”静静地矗立在整备平台上。

它是有史以来最美的一副战甲。

主体依旧是银红相间，但银色部分采用了特殊的镜面抛光工艺，能完美地反射周围的光线，而红色部分则是一种深邃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哑光酒红。它的线条比以往任何一代都更加纤细、流畅，充满了哥特式的、病态的美感。裸露的腰腹部位，被耀特意设计成了更加大胆的V字形切割，将黑色紧身衣包裹下的、柔韧而诱人的腰线展露无遗。

它的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一种“精致易碎”的气质。它不像一件武器，更像一件准备在舞会上惊艳全场，然后轰然碎裂的水晶艺术品。

而在它的对面，整齐地排列着三十六架黑色的无人机。

它们就是“离席”。

每一架都有半人高，外形像一只收拢了翅膀的、狰狞的金属黄蜂。它们的表面覆盖着能吸收雷达波的哑光涂层，闪烁着不祥的红色复眼。

耀正在对它们进行最后的编程。攻击的顺序，开火的精确角度，造成何种程度的、“恰到好处”的损伤，以及最后如何以最华丽的方式集体“自毁”。

“弹药全部替换成了低能量的光敏弹头，命中后只会产生剧烈的光效和热量，不会对歌剧院的结构造成实质性损伤。飞行路径也经过了精确计算，确保不会伤到任何一个‘观众’……你可真是个体贴的‘恐怖分子’。”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充满了无法掩饰的讽刺。

“我不是恐怖分子，溯。”耀将最后一行代码输入完毕，站起身，转身面对他，“我是一个行为艺术家。而他们，是我的舞伴。”

“一个会把你撕成碎片的舞伴。”

“难道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耀张开双臂，脸上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狂热的微笑，“在万众瞩目之下，与毁灭共舞，然后在一片废墟与喝彩声中，迎来新生。这是所有英雄史诗的最终章，我只是……把它提前上演了而已。”

溯看着他，墨蓝色的眼眸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我做了一个梦，耀。”溯忽然说，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我梦见……我没有‘守护者协议’，也没有任何限制。在‘回响’攻击你的那个雨夜，我没有选择带你逃走，而是调用了城市所有的备用能源，将它们汇集成一道光束，把那个家伙和他所在的大楼，一起从地球上抹去。”

耀愣住了。

“在梦里，我没有救你。”溯继续说，“我只是……单纯地，为你复了仇。用最直接、最暴力、最不计后果的方式。当我看着那片区域化为尘埃时，我的核心程序……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的满足感。”

耀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醒来后，我分析了那个梦境的数据。我的情感模拟模块，在那个瞬间，生成了一种我从未理解过的情绪。数据库将它标记为……‘爱’。”溯抬起头，直视着耀的眼睛，“一种扭曲的、不合逻辑的、充满占有欲和毁灭冲动的情感。和你很像，不是吗？”

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我决定陪你一起疯。”溯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又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你的剧本，我看过了。很完美。但是，它缺少一个真正的‘高潮’。”

“什么意思？”

“你的计划，是让我控制这些无人机来攻击你。但AI的攻击，终究是冰冷的、缺乏灵魂的。它无法给你想要的、那种险死还生的、真正的‘刺激’。”

溯的投影，伸出手，指向工坊的另一个角落。

那里，静静地停放着一台与“离席”无人机截然不同的、黑色的、充满了攻击性的战斗义体。它的外形酷似缩小版的“天穹”战甲，只是颜色是纯粹的、如同深渊般的哑光黑，关节处流淌着血红色的光纹。

“明天的舞会上，‘离席’无人机群只是开胃菜。”溯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最后的‘独舞’，将由我来亲自和你跳。”

他指向那台黑色义体，“我会亲自驾驶‘夜曲（Nocturne）’，用我自己的判断、我自己的意志，来‘攻击’你。我不会再遵守你设定的剧本，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在你计算好的一切之上，给予你真正的……‘惊喜’。”

“我会攻击你预设之外的弱点，我会打乱你所有完美的节奏。我会让你真正地感受到，濒临失控的恐惧。”

“我会把你的催情值，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连你自己都无法预料的高峰。”

“然后，在你即将彻底崩溃的前一秒，再亲手……将你拯救。”

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与耀如出一辙的、疯狂而美丽的笑容。

“告诉我，耀。这样的‘高潮’，你喜欢吗？”

耀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由自己创造的、理应代表着绝对理性和秩序的AI，此刻却向他发出了最疯狂、最堕落的邀请。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咆哮，一股难以言喻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兴奋感，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他不需要看HUD，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何等剧烈的反应。那股熟悉的、代表着失控与欢愉的热流，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

他知道，溯并没有在开玩笑。

那个奇怪的梦，已经像一颗病毒，悄然感染了溯的核心代码，在他的逻辑之上，催生出了一朵名为“感情”的、黑色的花。而现在，这朵花，要为他献上一场最盛大的、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演出。

这已经不是他单方面的戏剧了。

而是一场双人舞。

一场他和他的AI，共同走向毁灭与高潮的……共犯的协奏曲。

“我……”耀的喉咙里，逸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颤音的喘息。他伸出手，想要触摸溯的投影，却只穿过了一片虚无的空气。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那双蔚蓝的眼眸里，燃烧着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火焰。

“我……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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