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鱼与夜

　　午餐时光，漫长而煎熬，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让人难以忍受。

　　但就在这时，山田凉的出现像一道微光，瞬间驱散了脑海中关于酷刑室的恐怖幻象。也许那地方根本不存在，是我被恐惧吞噬，在脑海中虚构了最坏的可能。

　　然而，理智又提醒我，爱泼斯坦先生的报复或许更隐蔽，更日常：送餐时的猝不及防的电击，随意的拳打脚踢，夜晚被强迫去做那些连想都不愿去想的事情——就像他对待其他女仆那样。

　　接下来的两天半，我并非完全孤立。还有一个可以暂时依靠的人，一个身份奇特却依然爱着我的人。我们曾经或许有过平等，但如今早已不复存在。他今天邀请了私人奴隶，去港口的鱼餐厅吃饭。不知为何，这顿饭有种“最后一次”的意味，我们都小心翼翼，不想破坏这或许即将消逝的短暂美好。

　　鱼做得确实美味，每一口都算得上是难得的慰藉。但餐桌上的沉默，却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没有活力，没有乐观，没有笑语，身边空荡荡的，无人能为我们注入一丝希望。

　　我们俩或许在无声地较劲，看谁更能表现出悲伤，最终却是不分伯仲。连盘子里那条被烹饪好的鱼，都显得比我们快活许多。但真正该悲伤的，是它啊。

　　鱼的生命已终结，无需再为未来忧心。而我和山田凉的未来，却依然悬在半空，看不到一丝着陆的迹象。

　　但我自己的沙漏，也在不紧不慢地流逝，时间正一分一秒地从我手中溜走。

　　我有些困惑，山田凉为何如此悲伤。按理说，周六之后，他的生活该继续向前。很快，他就能找到新的女友或女仆，甚至两者兼得，然后像几个月前我出现时那样，轻易地将我遗忘。这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他似乎并未如此。他依然记挂着我，这份残留的情感让我隐隐抱有一丝希望——如果那天发生什么好事，或许就源于这一点。

　　只要还能交谈，我们就一起回溯那些共度的美好时光，像在挖掘快要被掩埋的宝藏。同时，我们也试图寻找答案：为何这些曾经闪闪发光的日子，会在周六戛然而止。

　　至少，关于“我们有过快乐时光”这一点是真的。那些记忆确实存在，尽管近六周来，屈辱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当然，此刻，即便已经过去了六周，我坐在他对面，腰间依然紧束着贞操带和内置的假阳具，难堪感并未减轻分毫。

　　然而，我无法确定未来是否还会有更多美好的时光，山田凉看起来的确也和我一样，对未来毫无把握。

　　但即便如此，我们还能一起享用这顿午餐，这本身就已是莫大的幸运。政府官员本可以像往常一样派人送信，那我今天就该待在恐怖的别墅里，而不是这里。今天，我或许已经经历了第一次电击和殴打。但这侥幸并不能让盘中的鱼看起来更开心，也不能改变我们悬而未决的命运。

　　也许，是该学会珍惜了。珍惜眼前这些，或许已是最后的、能称之为“美好”的时光。带着这点念头，我强迫自己投入下午的课程。又是小组作业。我几乎没做什么贡献，只是坐在那里，贪婪地享受着能再次置身于此的片刻安宁。学什么并不重要，工商管理、医学、法律，都一样。我的思绪早已飘远，小组讨论了什么，几乎没留下任何印记。我的同学们会怎么看我？这个完全游离于讨论之外的人？但他们什么也没说，也没人想把我换掉，仿佛我的存在本身，就已是某种注脚。

　　下午休息时，特蕾莎抛出了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主意。她说，既然眼下我们无法逃离海津镇，或许可以尝试从内部，一点点瓦解这个困住我们的系统。她目光深邃，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山田凉可能太爱你了，爱到不惜一切代价，想把你留在身边，或者找到你。也许，让你能从爱泼斯坦那里回来的唯一途径，就是彻底废除女仆制度。那样，你就能重获自由，回到他身边；我们，艾琳，所有人，都能恢复自由之身。”

　　这当然不是山田凉一个人能完成的壮举。但特蕾莎继续说道，假如他愿意冒险，前往东京见天皇，或者去中国大使馆寻求帮助——甚至两条路都尝试——谁知道呢？也许来自国际的压力，会大到足以撼动这根准奴隶制的支柱。

　　特蕾莎的建议听起来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在周六之前，我要尽力激怒山田凉，让他心生嫉妒。她说，如果我让他嫉妒到发狂，那么在周六不得不交出我时，他才会真正体会到失去的痛苦，几乎会发疯。

　　于是，我开始冷静地构想如何“撩拨”他的嫉妒心。这并非易事，但我必须扮演好这个角色。

　　也许，我可以对爱泼斯坦先生——表现出某种“感情”？我可以告诉山田凉，那位年纪稍长但风度翩翩、正值壮年且极其富有的商人，对我而言或许是个不错的依靠。何况这位商人还与政府官员关系匪浅。也许，我甚至能借此机会，在海津镇的社会阶梯上攀升？如果我不仅能成为他的女仆，还能成为他的情妇呢？说不定有一天，他会娶我——只要我能足够吸引他。毕竟，这位商人至今未婚。也许他只是还没遇到那个对的人？而我，或许就是那个能让他倾心一生、最终成为他妻子的“那个人”？甚至，也许他早在我们参观别墅时就对我一见钟情，所以才执意要得到我，不惜一切代价。

　　也许，爱泼斯坦先生并非那么糟糕的情人，毕竟他多年来一直宠幸女仆，经验丰富……

　　当然，我内心深处渴望的，是和山田凉在一起。但身为女仆，我别无选择，只能为爱泼斯坦先生服务……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恶心，但为了达到目的，我必须扮演好这个角色。

　　规则就是规则……这冰冷的话像一道枷锁。游戏又开始了，赢家通吃，而我，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棋盘上的棋子。

　　真糟糕。除非能找到什么奇迹般的办法摆脱我的义务……但只要我还顶着女仆这顶帽子，晚上，甚至可能白天，我都要去满足爱泼斯坦先生的需求。当然，我发誓会立刻回到山田凉身边，永远陪着他，只要……只要我不再是他的女仆。

　　但正如我反复思量，首要的，是必须废除这种将我与爱泼斯坦先生捆绑在一起的身份。这感觉像被焊死在了原地。也许山田凉有什么办法？他认识的人脉里，中国驻日本的大使馆肯定不会接受这种安排……他可以向大使求助，利用外交压力把我从爱泼斯坦手里解救出来？我可以给他写封信给大使……也许连天皇也不希望这种中世纪习俗在他的帝国省份里继续存在？不过，他得快，得快点，万一爱泼斯坦真的向我求婚，那一切都晚了……

　　嗯，这个主意听起来确实有点意思，至少多了一个可以尝试的筹码。但我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这不靠谱。我实在无法想象，山田凉会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个平等主义的倡导者，仅仅因为我这个他一直视作玩物、现在又要去扮演别人情人的女仆。再说，就算计划侥幸成功，我成了他“自由平等”的女朋友，下次他想羞辱我时，我确实可以转身就走。可山田凉真的想要这样的结局吗？还是他更乐意我最终离开，让我几天后擦干眼泪，然后他再去寻找新的女友、新的女仆，一个能像现在这样任他摆布的？

　　我开始怀疑，特蕾莎这计划真的能成吗？感觉上，这几乎不可能。

　　而且，我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演技能骗过山田凉，让他相信我真的会对那个叫爱泼斯坦先生动心。他太了解我了，真的会相信我这 180 度的大转弯吗？

　　不过话说回来，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至少得试试看吧，总比坐以待毙强。

　　我们约定明天午休再碰头，好好合计合计怎么实施，得想办法不让山田凉一眼就看穿这是个骗局。今天我脑子乱糟糟的，实在没法集中精神去演。

　　然而，下午的课堂上，当我的思绪再次回到那个计划上时，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听课，脑子里全是恐惧。

　　万一爱泼斯坦先生在三个月后真的放我走呢？或者，山田凉能想出什么高招，让我只在爱泼斯坦先生那儿待一小段时间？如果我贸然跑去跟山田凉嚷嚷说我想取悦爱泼斯坦，他很可能不会在失望中盼我回来，反而会真的去找新的女仆，把我彻底推向爱泼斯坦。那我就真的回不去了，会像凯特琳一样，命运彻底被注定。我最害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特蕾莎的计划听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妙了，但无论如何，其中的风险实在太高了。

　　要是能找个法子让山田凉吃醋，但又巧妙地让他觉得我并没有移情别恋到爱泼斯坦那边，那会好得多。去掉那个“假意投怀送抱”的环节，计划的风险就能小很多。甚至，我都不需要费多大劲，只需要在周五再跟山田凉承认一次我爱他，然后祈祷他能为了这份爱豁出去。我肯定可以把那封信交给大使。也许山田凉真的会同意这个更简单的建议？唉，希望总是要落空的……

　　晚上，山田凉像往常一样来接我，我们回到了那个最喜欢的地方。和中午不同，我们甚至没有尝试没话找话。在这里，即使沉默，也美得让人心醉。

　　我再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无论对方是爱泼斯坦先生，还是任何别的人，我都不会用山田凉来交换。这个念头如同磐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可惜，山田凉没办法弄到新的政令。但我仍存一丝侥幸，希望能稍稍干预，至少把惩罚推迟到周一？那样，我就能在这里多待两天，继续编织那些脆弱的梦……

　　然而，山田凉的父母依旧不同意。他们固执地坚持，让我留在这里，而不是周六或周一就搬去爱泼斯坦先生那儿。他们真是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他们轻松的日子，要换作是我，面对的将是接下来三个月的纯粹恐怖。这样想对他们太不公平了，因为他们明明是在为我挺身而出，把我当亲女儿一样疼爱，而不是他们儿子从某个地方带来的女仆。

　　所以，晚餐时，旋转木马的意象又浮上心头。我困在恐惧、山田凉父母传来的乐观、山田凉藏不住的悲伤、我无能为力的绝望，以及不知为何依然存在的希望之间。我等待着，看接下来的三天里会不会发生什么奇迹。

　　但今天，没有奇迹发生。

　　今晚能从贞操带上解脱出来，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尽管我们俩心情都不好，但还是达成一致：一个没有温柔的夜晚，就是白费。尤其是现在，这可能是倒数第三个……这样的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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