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这座欲望的熔炉，在夜幕下肆意燃烧。都厅威严的轮廓在远处静默，如同冰冷的巨人俯瞰着脚下光怪陆离的狂欢。西口区摩天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冷硬的都市之光；南口区的购物中心吞吐着追逐潮流的年轻身影；东口区的百货巨舰灯火通明，是物质主义的圣殿。而这一切繁华，最终都如百川归海，汇入那永不落幕的深渊——歌舞伎町。

这里，是东京的暗面心脏，是霓虹编织的欲望囚笼。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水、油炸食物、酒精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亢奋与绝望的气息。巨大的电子屏幕滚动播放着光怪陆离的广告，震耳欲聋的电子乐从各个角落倾泻而出，撞击着行人的耳膜和神经。闪烁的灯牌如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将“無料案內所”、“Girls Bar”、“クラブ”的字样烙在每一个路过的视网膜上。

付越，年仅15岁的华国留学生，此刻正艰难地穿行在这片光与声的洪流之中。他像一尾误入深海的小鱼，周遭的喧嚣与躁动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他黑色的锅盖头在变幻的霓虹下泛着浅光，整齐的校服领口扣到最上一颗，与周围袒胸露背、奇装异服的人群格格不入。他紧握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关于“歌舞伎町一番街”的介绍，尤其是那行刺眼的标注——“最大的精灵自售市场”。

精灵。

这个词在华国，意味着受保护的“特殊人类”，享有与人类平等的法律地位。付越只在新闻和纪录片里见过几位身份明确的。但在这里，在日本，这个词被彻底剥去了人性的外衣，还原成它在这个世界大部分角落最赤裸的本质——奴隶。

五十年前那场失败的基因永生实验，像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诞生的“精灵”拥有不老不死、快速自愈的“恩赐”，却也因此被不怀好意的权贵们盯上。更讽刺的是，这些人很快发现了控制他们的钥匙：体液交换。性交，或是伤口接触精灵的血液——只需一次，精灵便成了予取予求的提线木偶，生死、思想、行动尽在掌控。曾经的长生之梦，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于是，精灵就变成了比十九世纪黑奴贸易更彻底的“商品”——一种拥有意志、能感受痛苦，却无法真正死亡的永恒玩物。

付越今天就是来见识这传说中的“市场”的。不是购买，只是出于一种混杂着猎奇、震惊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阴暗窥探欲。就像几十年前的留学生，明知不该，却忍不住要溜进花街柳巷一探究竟。以至于此刻，祖国母亲赋予他的道德感在异国的现实法则前，显得苍白而脆弱。

他在人潮中喊着“借过”、“抱歉，让一下”之类的话语，终于挤到了那片被围栏简单圈出的“市场”边缘。喧嚣在这里似乎降高了一个分贝，空气也变得更加粘稠压抑。

眼前的景象，让付越感觉人生观都崩塌了。

精灵自售市场大致可以分为两个区域。

劳役区。

这里的一排排精灵，如同待价而沽的牲口，大多形容枯槁，眼神空洞麻木。他们脖子上挂着、或手上高举着简陋的纸板牌，上面用粗劣的字迹写着：

“全能家务！24小时待命！价格低廉！”

“重体力活首选！耐打抗造！损坏包修（复活）！”

“照顾老人孩童！经验丰富！沉默寡言！”

吆喝声有气无力，带着一种认命的嘶哑。他们衣衫破旧，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新旧伤痕，有些伤口甚至还在缓慢渗血，又被粗鲁地包扎起来。男女老少皆有，但共同点是极度的瘦弱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绝望。付越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背脊佝偻的男性精灵，牌子上写着“擅长园艺，只求温饱”，浑浊的眼睛望着地面，仿佛灵魂早已抽离。他们是被榨干了价值后，被主人扔出来继续“创收”的残渣。

以及情欲区。

这里的景象则更加刺眼，散发着病态的淫靡气息。年轻的精灵们被迫跪伏在地，额头几乎触碰到肮脏的地面。他们穿着几乎不能称之为衣服的“布料”——几缕薄纱、破碎的皮革、或是被刻意撕扯开的制服，仅仅勉强遮住重点部位，将大片的苍白皮肤和精心展示的曲线暴露在浑浊的空气和无数审视的目光下。他们屁股后面插着的牌子，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不限玩法！道具自备！恢复快！”r

“双性体验！新鲜敏感！初次挂牌！”

“疼痛爱好者专属！可定制伤痕！”

没有吆喝，只有沉默的跪伏。但那些刻意摆出的姿势，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偶尔抬起又迅速低下的、带着惊恐与麻木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比劳役区更深的屈辱。他们是被主人当作“情趣玩具”放出来供人“共享”或“租用”的玩物，身体成了主人敛财或取悦他人的工具。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体液气味。

“真诡异……妈的。”付越低声咒骂了一句，喉咙发紧，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了上来。华国灌输的平等理念与眼前这赤裸裸的非人化场景激烈碰撞，让他头晕目眩。他下意识地想后退，脚步却像被钉住，一种病态的好奇心驱使他再靠近一点，想看清那些精灵脸上的表情是麻木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他微微前倾身体，试图越过人群缝隙看得更清楚时——

“小朋友~”

一个戏谑的、带着黏腻尾音的男声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同时，一只冰冷、纤细得过分的手，如同蛇一般轻轻搭在了他的左肩上。

“卧槽！！！”

付越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惊骇的母语脱口而出。他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高挑却异常瘦削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古怪、质地廉价的亮片衬衫，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五官算得上清秀，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精光，嘴角咧开一个夸张而油腻的笑容。

“这种地方，”男人微微俯身，凑近付越，一股劣质发胶混合着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可不是乖学生该来的哦~” 他拖长了语调，眼神像扫描货物一样在付越整齐的校服和惊慌的脸上打转，“小心……被里面的‘东西’缠上哦。”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些跪伏的精灵。

保安？拉皮条的？还是别的什么？付越脑中警铃大作，这人的眼神和语气都让他极度不适，就像之前见过的那些大人们。

“对、对不起！我这就走！” 付越几乎是吼出来的，也顾不上礼貌，用力甩开搭在肩上的手，像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扎进身后涌动的人潮，用尽全力向外挤去。身后似乎还传来那男人几声模糊不清的轻笑，如同跗骨之蛆。

……

放学铃声如同救赎。付越几乎是逃离了教室，但同学的调侃如影随形。

“嘿，越！” 同学A大大咧咧嬉皮笑脸地搂住付越的肩膀，“怎么样？歌舞伎町的‘精灵超市’？大开眼界了吧？是不是超——级刺激？”

付越勉强扯出一个苦笑，胃里似乎还残留着市场里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他用力摊了摊手，眉头紧锁，仿佛要把那噩梦般的画面从脑海里甩出去，只浓缩成三个字：“辣眼睛！太辣眼睛了！”

“哈哈哈！” 同学A爆发出幸灾乐祸的大笑，用力拍着付越的背，“早跟你说别去自虐！我跟你说，上次……”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禁忌秘闻的兴奋，“我看到一个，看着起码得有五六十岁的老精灵，头发都白了！就那么跪在那儿，‘土下座’啊！屁股后面牌子写着‘资深服务，回味无穷’！我的天！当时我就吐了！你说那些花钱去找他的都是什么变态啊？有钱人的世界我真不懂！”

同学A模仿着老者精灵佝偻跪地的动作，表情夸张扭曲。付越配合地扯了扯嘴角，胃里却翻江倒海。那画面和同学A的模仿重叠，让他更加不适。他敷衍地跟同学A打闹了两句，便迫不及待地跨上自行车，只想快点回到自己那个狭小但干净的出租屋，用咖喱蛋包饭的香气洗刷掉鼻腔和记忆里的污秽。

车轮碾过喧嚣渐息的街道，便利店冷白的光线下，他匆匆买了速食便当。明天，一定要去吃那家好吃的咖喱蛋包饭。他这样想着，试图用对熟悉美食的期待驱散心头的阴霾。

公寓楼下，老旧的车棚在夜色中投下安静的阴影。付越停好车，锁好，拎着塑料袋走向单元门。钥匙插进锁孔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就在他转动钥匙，门锁“咔哒”一声弹开的瞬间——

“呃…咳……！”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破碎胸腔里挤出来的痛苦呜咽，伴随着重物颓然倒地的闷响，猛地从单元门旁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炸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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