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在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格子。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懒洋洋地翻滚。萧草肃靠在椅子上，背对着房门，手里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脸。他看得入神，连指尖划过屏幕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一对穿着校服的男女在站台上，女孩正笑着替男孩整理被风吹起的衣领。

　　一声轻微的叹息从萧草肃的喉咙里溢出，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羡慕。他把手机翻过去，屏幕朝下盖在腿上，头向后仰，靠着椅背，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没开的灯，又轻轻叹了口气。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房间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梦莎莎赤着脚，踩在温热的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穿着一件及踝的月白色长裙，裙子的布料很软，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摆动。她的铂金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几缕发丝垂在胸前。

　　她停在萧草肃的椅子后面，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他那颗毛茸茸的、对着天花板的后脑勺上。然后，她也跟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很低，却足以让这间安静的房间里另一个人听到。

　　这声叹息像一颗小石子，丢进了萧草肃出神的池塘。他浑身一颤，像是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猛地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椅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向后滑了一下，发出“嘎吱”一声抗议。他慌忙回头。

　　梦莎莎就站在离他不到一步远的地方。她微微歪着头，黄绿色的眼眸里含着一点笑意，正看着他。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给她的轮廓勾上了一道柔和的金边，让她那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通透。他能看到她赤裸的脚踝上，系着一条细细的白色丝带，带子的末端乖巧地垂着。

　　萧草肃的脸颊有点发烫，像是偷看漫画被家长发现了一样。他下意识地想把腿上的手机藏起来，但手指刚碰到手机壳，又觉得这个动作实在太明显，只好僵硬地把手收了回来，放在膝盖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梦莎莎的目光并没有在他的手机上停留。她向前走了半步，俯下身，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捏了捏他有点皱的T恤领口，把它拉平整。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碰到了他的皮肤，让他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个动作很轻，也很熟练，像是每天都会做的事情。

　　他屏住呼吸，感觉空气里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花乳香味更清晰了些，混杂着阳光的味道。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纤长睫毛投下的阴影，一时之间，忘了该说什么。

　　她直起身子，声音带着笑意。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像个小老头。

　　萧草肃的耳朵尖都红了，他转开视线，不去看梦莎莎的眼睛，嘴里小声地反驳着。

　　什、什么小老头！我哪有唉声叹气！你幻听了吧！

　　梦莎莎好笑地看着他，也不戳穿，只是慢悠悠地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月白色的裙摆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哦？是吗？那我刚才听到的那两声，是从窗外飘进来的风声？

　　萧草肃梗着脖子，强行为自己辩解，声音却越来越小。

　　……就是风声！今天的风真喧嚣啊！

　　梦莎莎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他听。

　　对了，下周文化祭，你准备就这么在房间里发霉？

　　萧草肃愣了一下，随即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

　　什么发霉！我这叫养精蓄锐！再说了，文化祭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是一群女生在那边搞些女仆咖啡厅、鬼屋之类的，无聊死了。

　　梦莎莎回过头，靠在窗沿上，双臂环胸，挑了挑眉。

　　嘴上说无聊，刚才不知道是谁在看情侣照片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萧草肃像是被踩到痛脚，立刻反驳，声音都大了一点。

　　我没有！你别胡说八道！

　　梦莎莎轻笑出声，摇了摇头。

　　好吧，好吧，你没有。不过，今年的文化祭，你确定不去？听说，有点特别哦。

　　他狐疑地看着她，有点不信。

　　特别？能有多特别？难不成还能凭空变出个男的来？

　　梦莎莎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双手撑着椅子的扶手，把萧草肃圈在椅子和她之间。她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温热的气息吹在他的耳廓上，痒痒的。

　　那倒没有。但是……好像有规定，可以邀请男伴一起玩哦。

　　萧草肃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要烧起来了，他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后背紧紧贴着椅背。

　　咳咳！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梦莎莎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她直起身，却又抛下一个更诱人的鱼饵。

　　而且，我好像还听到一点风声……

　　他果然上钩了，立刻追问。

　　什么风声？你别说话说一半啊！

　　梦莎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的黄绿色眼眸在阳光下闪着狡黠的光。

　　好像有人……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呢。就在文化祭最后一天。

　　萧草肃一把挥开她的手，脸颊和耳朵都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他有点结巴地嚷道。

　　喂！你别卖关子啊！到底什么大礼？

　　梦莎莎收回手，指尖在自己唇上轻轻一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退后一步，靠在书桌上，双臂环胸，微微扬起下巴。

　　嘘——天机不可泄露。想知道的话，就亲自去看看咯。

　　萧草肃盯着她看了几秒，随即撇了撇嘴，试图夺回主动权。

　　切，我才不上你的当。肯定是你想出去玩，才故意这么说的。

　　梦莎莎立刻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声音也变得软糯起来，她走上前，轻轻拉住萧草肃的袖口，微微摇晃着。

　　哎呀，被你看穿了呢。是啊，人家好想去文化祭玩嘛，主人就陪我去一次嘛，好不好？

　　萧草肃最受不了她这样，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连忙把自己的袖子抽回来。

　　你……你别这样说话！

　　梦莎莎看他反应这么大，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后退两步，与他保持着一个舒适的距离。

　　哪样说话？嗯？不过说真的，你不想知道，那些每天在学校里对你毕恭毕敬、或者假装看不见你的女生们，在文化祭这种可以‘名正言顺’接近你的场合，会是什么样子吗？

　　萧草肃没说话，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他的确……有点好奇。

　　梦莎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继续加码。

　　我可是听说，这次生活风纪委员会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保证文化祭的‘绝对安全’和‘绝对愉快’。尤其是……针对你的。

　　针对我？

　　梦莎莎点点头，表情变得稍微正经了一些。

　　她们那个新上任的委员长，叫什么……林清寒来着？好像特别厉害，手段很硬。感觉她要是知道你这么不给面子，连文化祭都不参加，说不定……会亲自来‘请’你哦。

　　萧草肃哼了一声，挺起胸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她敢！

　　梦莎莎耸了耸肩，一副“我只是提醒你”的无辜模样。她走到门口，拉开门，回头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谁知道呢。所以，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咯。反正那份‘大礼’，你不去，可就便宜别人了。

　　说完，她便带上门，离开了房间，留下一室淡淡的花乳香和心里长了草的萧草肃。

　　---

　　门合上的声音很轻。房间里又只剩下萧草肃一个人。那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味还萦绕在鼻尖，提醒着他刚才那番对话不是幻觉。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紧闭的房门，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瘫倒在椅背上。

　　他拿起腿上的手机，解锁屏幕，那张情侣照还在。但此刻再看，他却怎么也找不回刚才那种纯粹的羡慕心情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着梦莎莎最后那句话——“反正那份‘大礼’，你不去，可就便宜别人了。”

　　便宜别人？便宜谁？什么大礼？

　　他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的床上。手机在柔软的被子上弹了两下，安静了。他站起身，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发出轻微的声响。

　　去？还是不去？

　　脑海里浮现出文化祭的场景。人挤人，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空气里混杂着章鱼烧的酱汁味和棉花糖的甜腻味。他想象自己一个人走在其中，像一只混入天鹅群的呆头鹅，被无数道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包围。光是这个念头，就让他头皮发麻。

　　但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那个叫林清寒的委员长。还有那份为他准备的“大礼”。梦莎莎虽然爱捉弄他，但在这种事上，应该不会凭空捏造。万一……万一真有什么惊喜呢？万一，他一直幻想的、像照片里那样的场景，真的会发生呢？

　　他停下脚步，走到书桌前，端起那杯茶。茶水已经不烫了，温温的，带着蜂蜜的甜香。他喝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

　　少年人的心思，就像初夏的天气，前一秒还因为社交恐惧而乌云密布，后一秒就可能因为一丝对未知的好奇而豁然开朗。

　　他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水洒出来一点，濡湿了木纹。

　　“去就去！”他对着空气，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小声地宣布。“谁怕谁啊！”

　　---

　　文化祭当天，整个悦春书院都像是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平日里安静的校园被各种声音和色彩填满。教学楼的窗户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海报，走廊里挂着彩带和气球。空气中飘着章鱼烧的酱香味、烤肠的油腻味和棉花糖的甜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节日的、热闹的味道。

　　萧草肃比平时稍微多花了一点时间来准备出门。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T恤和一条看起来比较新的牛仔裤，对着镜子拨了拨自己有些乱的头发。

　　他一走出宿舍楼，就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到处都是人，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女孩子。有的穿着班级统一设计的T恤，有的穿着夸张的cosplay服装，还有的只是在校服上加了些可爱的装饰。她们三三两两地笑着、闹着，从他身边跑过，带起一阵阵香风。

　　萧草肃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异世界。他下意识地拉了拉T恤的下摆，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里，硬着头皮往前走。他能感觉到，自己像一个移动的靶子，吸引了周围所有的火力。那些目光有的是直接的，有的是偷偷的，像是无数根细细的针，扎在他的背上。

　　他低着头，沿着教学楼的墙根走，假装在研究地上的瓷砖。他路过一个挂着“战国主题茶室”牌子的班级，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和服的女生，对他躬身行礼，用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说“欢迎光临”，他吓得落荒而逃。他又经过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面有几个女生正在跳着活力四射的宅舞，台下的观众发出阵阵喝彩。

　　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正准备找个楼梯间躲一躲，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正好挡住他的去路。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很矮的女孩子，估计只有初等部那么大。她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水手服，领口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蝴蝶结。她的头发是栗色的，剪成齐肩的短发，发梢有点自然卷。那双棕色的大眼睛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正不安地看着他。她的脸颊有点红，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宣传单，纸的边缘都被她捏皱了。

　　「小朋友你在干嘛呀！」萧草肃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面前的女孩个子很矮，估计只到他胸口，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她把那张宣传单死死地攥在手里，像是攥着什么救命稻草。萧草肃看着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心里那点因为被人围观而产生的烦躁感忽然就散了。他伸出手，动作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轻轻地放在了女孩的头顶，栗色的头发很软，摸起来像是某种小动物的绒毛。他把声音放低了些。

　　那只手落在头顶的瞬间，女孩的肩膀猛地缩了一下，身体绷得像块石头。她甚至往后退了半步，脚下的白色运动鞋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抬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萧草肃，眼睛瞪得圆圆的，忘了眨眼。过了足足有两三秒，她像是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她捏着宣传单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是不是吓到她了？也是，突然摸人家头，好像是有点变态。*萧草肃心里咯噔一下，刚想把手收回来，就看到那女孩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猛地一鞠躬，把手里那张皱巴巴的宣传单举到了他面前。

　　她的声音又细又小，还带着点颤音。

　　萧草肃一愣，收回了手。他看着女孩递过来的宣传单，纸张已经被汗浸得有些软了。他伸手接了过来，触手温热。他把宣传单展开，上面的字是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写的，画着几个歪歪扭扭但很可爱的猫爪印。

　　**「欢迎来到喵~呜☆仙境！初等部二年A班 猫咪女仆咖啡厅！三楼音乐教室（二）恭候您的光临！特别提示：有肉类供应哦~」**

　　*肉类供应……*萧草肃看着最后那行字，眼角抽动了一下。*这些小鬼头，还真是什么都敢写。*

　　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小女孩。

　　「是、是的！」女孩立刻点头，好像生怕他反悔一样。她双手握拳，放在下巴两侧，模仿着猫的姿势，小声地补充道，「我们……我们班的同学都会扮成小猫的样子……来招待客人。还、还有特制的‘猫饭’……」她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视线也飘向了地面，好像光是说出这些话就用光了她全部的力气。

　　萧草肃看着她，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一群初等部的女孩，戴着毛茸茸的猫耳朵和尾巴，端着盘子在他的桌子边走来走去……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干。他咳了一声，把宣传单叠了叠，塞进裤子口袋。

　　「行吧，我知道了。要是有空的话……我就过去看看。」

　　「真的吗？」女孩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那是一种任务即将完成的、松了口气的喜悦。她好像一下子没那么紧张了，对他又鞠了个躬，这次背挺得很直。

　　「太好了！谢谢学长！我们……我们一定会好好招待您的！」

　　她说完这句话，就立刻转身，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萧草肃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刚才摸过女孩头顶的那只手，好像还残留着一点柔软的触感。他忍不住笑了笑，摇了摇头。他看了看四周，发现不少女生正偷偷地往他这边看，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又都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跟同伴说笑。他叹了口气，不再管那些视线，迈开步子，向教学楼走去。

　　去就去吧，反正……总比在这里当猴子被人看要好。而且，猫咪女仆……听起来确实有点意思。

　　---

　　教学楼里比外面还要热闹。走廊的两边被各种摊位和装饰挤得只剩下一条窄窄的通道。穿着不同班服的女生们端着托盘、举着宣传牌，在人群中穿梭，大声地招揽着客人。墙上贴满了海报和照片，地板上散落着一些彩带和气球的碎片。

　　萧草肃低着头，尽量避开与人对视，沿着楼梯往上走。他能听到楼上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有音乐声，有喝彩声，还有一些他听不懂的、像是某种游戏音效的声音。

　　二楼的“战国茶室”门口排起了长队，几个穿着巫女服的女生正在维持秩序。隔壁班的“恐怖病院”主题鬼屋里，不时传出阵阵尖叫。萧草肃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走过，加快了上楼的脚步。

　　三楼稍微安静了一些。大概是因为这里的班级活动不像楼下那么大众化。他一踏上三楼的地面，就看到了挂在走廊尽头的指示牌。

　　「音乐教室（一）：吹奏乐部演奏会」

　　「音乐教室（二）：二年A班 猫咪咖啡厅」

　　音乐教室（二）的门是关着的，但门上被装饰得很可爱。贴着一张巨大的、用粉色卡纸剪成的猫脸，两只用金色亮粉装饰的眼睛眨巴着，嘴巴的位置被挖空，做成了门上的一个小窗户。门边还挂着一串小铃铛，有人推门进去的时候，就会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门口没有人在招揽顾客，这跟楼下那些恨不得把人直接拖进去的摊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草肃站在门口，犹豫了。

　　*真的要进去吗？万一里面全都是刚才那样的……小不点，我会不会像是进了盘丝洞的唐僧？*他心里有点打退堂鼓。*而且，门口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感觉怪怪的……不会是什么陷阱吧？*

　　他正想着，音乐教室（一）的门突然开了，几个穿着吹奏乐部制服的高年级女生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聊着天。她们看到站在音乐教室（二）门口的萧草肃，都愣了一下，随即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起来，目光频频向他投来。

　　被她们这么一看，萧草肃反而骑虎难下了。现在要是转身就走，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怂？

　　他心一横，暗骂一句，伸手推开了那扇装饰可爱的门。门上的铃铛立刻“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

　　门后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教室里的桌椅都被重新布置过。原本规整的课桌被拼成了几张大大小小的圆桌，上面铺着粉白格子的桌布，还摆着小小的花瓶，插着一两支不知名的野花。窗户上挂着白色的蕾丝窗帘，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在空气中投下柔和的光斑。整个空间都被布置成了一种温馨而梦幻的风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甜的奶香味和蛋糕的香气。

　　而教室里……到处都是“猫”。

　　十几个初等部的女孩，和他之前遇到的那个一样，全都穿着蓝白条纹的水手服，头上戴着毛茸茸的、颜色各异的猫耳朵，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同样毛茸茸的尾巴。她们有的正端着托盘在桌子之间穿梭，有的三两个聚在一起小声说着话，还有的正在给客人点单。

　　她们的动作都学着猫的样子，走路的时候踮着脚尖，身体微微前倾，身后的尾巴一摇一摆。递东西的时候会微微屈膝，双手奉上。说话的时候，句尾还会带上可爱的“喵~”的尾音。

　　整个教室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男性客人，甚至连女性客人都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看起来像是来捧场的老师或者高年级的学生。当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几乎所有的“小猫”，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朝他看了过来。

　　十几双圆溜溜的、带着好奇和惊讶的眼睛，同时聚焦在他一个人身上。

　　那种感觉，比刚才在楼下被上百人围观还要强烈。

　　萧草索的身体瞬间僵硬了，推着门的手都忘了收回来。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

　　*完蛋了……真的进盘丝洞了……*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想着是该立刻转身逃跑还是就地找个缝钻进去的时候，一个戴着纯白色猫耳朵的女孩小跑着来到了他的面前。她的尾巴也是纯白色的，看起来比其他“猫”的要更蓬松一些。她的头发是柔顺的黑色长发，在脑后扎成了两个低低的双马尾。

　　她的五官很精致，皮肤白皙，像个漂亮的洋娃娃。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天真无邪的气质。她看起来比其他的“小猫”要镇定一些，虽然脸颊也有些微红，但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礼貌的、恰到好处的欢迎。

　　她对着萧草肃，深深地鞠了一躬。

　　「欢迎光临，主人喵~请问您是一位吗？」她的声音很甜，很清脆，像她头上的铃铛一样。

　　「啊……是，是的。一位。」萧草肃像是被催眠了一样，木然地回答道。他终于把手从门上收了回来，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走廊上的视线。

　　「好的，主人喵~请跟我来这边。」白色小猫直起身，对他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然后转过身，迈着优雅的猫步，引着他向一个靠窗的、最安静的角落走去。

　　萧草肃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晕乎乎地跟在她身后。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身后那条一摆一摆的白色尾巴上。

　　*这尾巴……质感好像还挺不错的……*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白色小猫领着萧草肃穿过几张桌子。他注意到那些低着头的女孩子们脚上的拖鞋款式各不相同，有的是简单的粉色人字拖，有的脚背上还带着绒球装饰。她们脚踝上套着各种颜色的棉袜或丝袜，长短不一。他跟着走到窗边一个空着的双人座位前，椅子上放着一个平整的淡蓝色坐垫。

　　他坐了下来。椅子是普通的木质靠背椅，坐垫很软。白色小猫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桌边，双手从身后拿出一本菜单，轻轻地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菜单是A5大小，硬质的封面，上面贴着手绘的猫咪图案。她把菜单推到他手边，然后向后退了半步，垂手站着，安静地等待。

　　他拿起菜单。封面是有点粗糙的触感。他翻开，里面的纸页很厚。左边是饮品和甜点，名字都用彩笔写着，旁边还画了可爱的小插图，比如一杯拿铁旁边画了个打盹的猫头。他看到有“猫爪棉花糖热可可”、“芝士就是力量喵”之类的名字。他的视线向右边移动，看到了用黑色加粗字体写的“本店特别推荐”区域。他没细看，就把菜单翻回了饮品那一页。他决定先搞清楚这里的基本状况。

　　她看到他翻回前页，身体微微前倾，准备记录。

　　萧草肃抬眼看了看她。女孩正看着他，手里握着一支小小的铅-笔和一个便签本。他清了下喉咙，开口说道。

　　「就要一杯……嗯，卡布奇诺吧。」

　　白色小猫在便签本上划了几笔，然后抬起头问他。

　　「好的喵~卡布奇诺一杯。主人需要什么特别的吩咐吗？比如，多加一点奶泡，或者换成豆奶之类的？」

　　萧草肃摇了摇头。

　　「不用，就普通的。」

　　她点点头，把便签本收好，对他鞠了一躬。

　　「明白了喵~请您稍等片刻，最可爱的‘厨师猫’马上就为您准备！」

　　然后，女孩转过身，快步走向了被一块蓝色布帘隔开的后台区域。布帘晃动着，露出一角忙碌的景象，然后又重新垂下。萧草肃靠在椅背上，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总算能清静一会儿了。* 他心里想着，端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水是冰的，加了柠檬片。他把视线转向窗外。这里是三楼，能看到楼下操场的一角。有几个穿着运动服的女生正在跑道上练习短跑，远处教学楼的影子斜斜地拉过来，盖住了半个操场。

　　他靠回椅背，整个人松弛下来。他拿起桌上的菜单，又翻了一遍。这次他的视线直接落在了右侧那栏“本店特别推荐”上。字体是黑色的，比旁边的彩色手写体要严肃得多。上面列着一些奇怪的条目，比如“白猫特制·贴身服务半小时”、“黑猫秘制·膝枕掏耳十五分钟”，甚至还有一个叫“三花猫限定·足底按摩”。价格都不便宜。最下面用更小的字写着一行备注：“所有服务项目均在隔壁房间进行，以保证私密性。详情请咨询店内工作人员。”

　　*原来是这种……* 萧草肃心里有了底。看来这个咖啡厅走的不是餐饮路线，而是某种……软性服务的路子。也对，毕竟受众只有他一个男的。至于这个“服务”到底有多软，备注里的“详情请咨询”就很有意思了。

　　他把菜单放下。心里那点猎奇的冲动反而平复了不少。说白了，就是个花钱买体验的地方，本质上和那些主题会所没什么区别，只是服务员的年纪特别小而已。*萝莉控的天堂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喝了口水。他决定先等他的咖啡上来再说。不着急。

　　等待的时候，他又开始打量起这个地方。教室的黑板并没有擦掉，上面用粉笔画着巨大的猫咪图案和“欢迎主人回家”的艺术字。讲台被搬到了角落，上面堆着一些备用的桌布和餐具。他甚至看到了一个女孩正踮着脚，从讲台上拿一包新的纸巾。她的动作很轻，但身后的棕色尾巴却不小心扫到了旁边的一个粉笔盒，几根粉笔骨碌碌地滚了下来，掉在地上，断成了几截。女孩吓了一跳，赶紧蹲下去捡，一边捡还一边紧张地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过了大概五分钟，后台的蓝色布帘被掀开了。之前那个白色小猫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她径直走到萧草肃的桌前，把托盘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好：一杯卡布奇诺，一个小碟子，碟子里放着两块猫爪形状的饼干，还有糖包和搅拌棒。

　　她把东西都放好后，并没有马上离开。

　　「主人喵~您的卡布奇诺和赠送的肉球饼干，请慢用喵~」

　　咖啡的卖相不错，奶泡打得很厚，上面用可可粉撒了一个猫爪的图案。饼干烤成了金黄色，看起来很酥脆。他拿起杯子，凑近闻了闻，是正常的咖啡香气。

　　萧草肃看向眼前的女孩。她正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放在托盘上的手指上。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听到他问话，身体很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抬起头，但目光依然有些闪躲。

　　「回……回主人喵，我、我叫白雪……」

　　她说完，就抱着托盘退后了一步，像是随时准备离开。

　　萧草肃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撕开一包糖，倒进咖啡里，用小勺子慢慢地搅着。他能感觉到女孩还站在原地，但他没抬头。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转身走了。他这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味道很普通，就是速溶咖啡加牛奶冲出来的味道。他把杯子放下，拿起一块猫爪饼干咬了一口，很甜，奶味很重。

　　一个人坐着，确实有点无聊。咖啡很一般，饼干甜得发腻。萧草肃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操场上练习短跑的女生已经休息了，正围在一起喝水。他又把视线转回室内。

　　客人不多，除了他，就只有三桌。一桌是一位看起来很斯文的戴眼镜的女老师，她面前什么也没点，只是在安静地看书。另一桌是两个结伴而来的高年级女生，她们点了一份大大的圣代，正用长柄勺子分着吃，一边吃一边小声地笑着聊天。最后一桌离他最远，在门口的位置，坐着一个他有点眼熟的女生，穿着一身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线条硬朗的深色制服。

　　那个穿制服的女生没有点任何东西，她只是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平静地扫视着整个教室，像一个监工。萧草肃想起来了，那是生活风纪委员会的制服。他之前在校园里见过。*怪不得这里这么“规矩”*，他心想，*原来有风纪委员在场。*

　　他正想着，那个风纪委员的目光恰好扫了过来，与他的视线在空中对上了。对方的眼神很冷，没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但就那一眼，让萧草肃感觉后背有点发凉。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妈的，怎么跟被班主任盯上了一样。*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端起咖啡杯假装喝水，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他决定在喝完这杯咖啡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万一那个“特别服务”触犯了什么校规，被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风纪委员当场抓住，那乐子可就大了。

　　杯子里的卡布奇诺已经见底，只剩下一点褐色的残渍挂在杯壁上。萧草肃用小勺无意识地刮着那点残渍，发出的轻微声响在这安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已经把周围的环境看了个遍，连那个风纪委员脸上几不可见的雀斑数量都快数清了。正当他觉得无聊，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那个叫白雪的女孩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主人喵~需要帮您把杯子收走吗？」

　　白雪俯身收拾桌上的空杯子和碟子，她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黑色的双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到胸前。她收拾完东西，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把托盘抱在胸前，身体微微前倾，看着萧草肃，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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