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废墟上的誓约 (The Oath on the Ruins)

第一节：遗忘的疯王 (The Forgotten Mad King)

意识，如同一名溺水者，从漆黑、黏稠的深海中挣扎着上浮。

最先，挣脱束缚的，是触觉。

刺骨的冰冷，透过背后残破的衣料，贪婪地吸吮着她身上最后一点余温。身下的大理石地板坚硬如铁，而皮肤上，则覆盖着一层已经半干的、黏腻的、令人作呕的薄膜。

然后，是听觉。

一种压抑的、有节奏的、沉闷的撞击声，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砰……砰……砰……像一颗心脏，在用最绝望的方式，控诉着自己的存在。伴随着这声音的，是一个男人那早已不成调的、混合了哭泣、祈祷与哲学词汇的疯言疯语。

最后，是痛觉。

当藤原明菜的眼睑，用尽全身的力气，撬开一条缝隙时，痛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

被撕裂的下体，被扼住喉咙时留下的淤青，被抽打得火辣辣的脊背……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用最原始的语言，向她尖叫着，复述着那场惨败的每一个细节。

然而，所有这一切，都比不上左眼传来的一阵如同烧红的钢针贯穿大脑般的、永恒的剧痛。

有什么东西……被永远地烧掉了。

视野，是破碎的。

右眼的世界，模糊而昏暗。而左眼的世界，则是一片混杂着血色光斑的、彻底的、永恒的漆黑。

她，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她没有理会。她的目光，越过房间中央那颗正在脉动着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黄金茧】，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声音的源头。

林奈乌斯。

他，蜷缩在墙角，正用自己的额头，一次又一次地，不知疲倦地，撞向那坚硬的墙壁。他曾经那张秀美的、雌雄莫辨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两条混杂着泪水与血污的沟壑，以及一双空洞得如同深渊的眼睛。

他，像一个彻底坏掉的节拍器。

明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憎恨，甚至没有悲伤。那颗名为“情绪”的心脏，仿佛也已经在那场灾难中，停止了跳动。

她动了。

她像一条受了重伤的、在泥泞中挣扎的蛇，用手肘和膝盖，拖着那具残破的、被玷污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朝着那个疯癫的男人，爬了过去。

大理石地板冰冷而光滑，她每前进一分，下体的伤口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但她的眼神，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终于，她爬到了他的面前。

她看着他那张已经毫无理智可言的脸，看着他那依旧在机械地重复着的、自我毁灭的动作。

然后，她，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她，用尽了，从这具破碎的身体里，所能，压榨出的、最后一丝【力气】。

“啪——！”

一声响亮到近乎于恶毒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林奈乌斯的脸上！

那声音，在这死寂的、如同坟墓般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奈乌斯的撞墙动作，戛然而止。

他那空洞的、失去了焦距的瞳孔，缓缓地、艰难地，转向了眼前这个，浑身赤裸、左眼被血污覆盖的、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般的【女人】。

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

仿佛，他，终于，认出了她。

也，认出了，自己，那，双，依旧，沾染着罪证的【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恐惧与自我厌恶的尖叫，从他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拼命地想要远离她，远离这个能证明他罪行的、活生生的【证据】！

最终，他的脊背再次狠狠撞在墙上，然后，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膝之间，发出了野兽般的、绝望的呜咽。

明菜，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缓缓地，垂下了，那只，依旧，在微微颤抖的右手。

她明白了。

他，没有，被，打醒。

他，只是，从一种“哲学家的疯狂”，坠入了，另一种“野兽的疯狂”。

他，彻底地，坏掉了。

第二节：无声的共犯 (The Silent Accomplice)

啊，多么滑稽。

那一记耳光，清脆、响亮，仿佛是在宣告什么。然而，除了让那个可怜的男人，从一种疯癫，坠入另一种更深、更懦弱的疯癫之外，什么也没有改变。那绝望的、野兽般的哀嚎，最终，也只是化为了雨后屋檐下，断断续续滴落的、毫无意义的抽泣声。

真是，毫无意义。

就像我一样。

藤原明菜，没有再看他一眼。看一个彻底坏掉的玩具，又有什么意思呢？就像看一面摔碎了的镜子，除了能照出自己更加支离破碎的、可笑的倒影，便一无是处了。

于是我放弃了。

放弃，是多么简单、多么令人安心的词汇啊。

我的视线，如同一个喝醉了酒的懒汉，在这间充满了血与污秽的、可耻的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然后，它，停了下来。停在了那个，我曾经，连，正眼，都，不屑于瞧一下的、角落里的“东西”上。

小玖。

那个只会发出小猫般叫声的“宠物”。那个，织部咲夜的、忠诚的、令人嫉妒的“附属品”。

啊，看啊。

它，现在的样子，真是……丑陋得，令人，发笑。

它，再也不是，那个，有着可爱猫耳的“女仆”了。它，就像一块被遗忘在夏日柏油马路上的、黑色的口香糖，被，名为“绝望”的烈日，晒得，快要融化了。它，失去了形状，失去了意义，甚至，连，那，份，作为“工具”的、卑微的“价值”，也，即将，消散殆尽。

它的表面，闪烁着无数细小的、如同电视雪花般的噪点。每一次，无意识的跳动，都仿佛在嘲笑着自己那徒劳的、想要“活下去”的本能。

我，看着它，那只完好的右眼里，忽然，涌出了一股，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情绪】。

那，不是怜悯。

一个失败者，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另一个失败者呢？

那，是，一种，在，照过镜子后，油然而生的、混杂了“自我厌恶”与“亲切感”的、最差劲的【共鸣】。

啊啊，原来如此。

原来，你也是【同类】啊。

一个，被玩坏了的“女王”。

一个，被抛弃了的“工具”。

我们，都是，这场盛大闹剧里，被刷下来的、多余的、不合格的【残次品】。

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我，又开始，爬了。

用，这副，被，玷污了的、变得，不再属于我自己的【身体】，在这，冰冷的、肮脏的、如同，人生写照般的地板上，开始了，又一段，毫无尊严的【爬行】。

我不觉得屈辱。

因为，屈辱，这种，高级的情感，是属于，那些，还，对“尊严”抱有幻想的人的。

而我，早就没有了。

我，爬到了，那个，角落。

爬到了，我，唯一的、无声的【同类】面前。

我，伸出了手，触碰到了，它那，冰凉的、滑腻的、如同，死掉的鱼的皮肤般的【身体】。

它，只是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微弱地、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

仅此而已。

我，没有收回手。

我，只是将自己那只唯一还算，干净的【右手】，静静地，放在了，它的身上。

啊……

好冷啊。

原来，失败者的体温，都是一样的，冰冷。

第三节：耻辱的祭坛 (The Altar of Shame)

就这样，过去了多久呢？

在这连时间都仿佛腐烂了的、粘稠的寂静中，去计算它的流逝，又有什么意义呢？

最终，我还是动了。

因为，我忽然，有了一个，啊，一个，多么，绝妙的、充满了，自我毁灭的、诗意盎然的【主意】。

一个只有，像我这样，无可救药的、喜欢，在自己的坟墓上，亲手再插上一朵，滑稽的、纸糊的【白花】的胆小鬼，才能构想出的【艺术】。

我抓住了，那滩，冰冷的、滑腻的、如同某种深海生物残骸般的“黑色物质”的一部分。

它很软。软得就像我那早已烂成一滩稀泥的【自尊心】。

我用力地，将它拉向自己。拉向，我这张，想必一定是沾满了泪痕、血污、以及其它，更不堪的、属于“失败”的证明的【脸】。

然后，我，对着这个，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东西”，开了口。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生了锈的、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八音盒】，拼命，想要演奏出，一首，早已，被世人遗忘的【悲歌】。

“……小玖……”

啊，我，竟然，叫了它的名字。真是，可笑。

“……我要你，变成，我的【耻辱】。”

我闭上了那只唯一还能视物的眼睛，在脑海里为它描绘出了一幅充满了恶意的精致的残酷的【设计图】。

“……听着……”

“……先，挖掉它。”我，用颤抖的指尖，点了点，自己，那，早已，瞎掉的左眼。“……这个，没用的、只会，带来‘傲慢’的、被，烧焦了的【肉块】。然后，给我，装一个【新的】。一个，不会‘看’的眼睛。一个，黑色的、死的、永远，只能向内，凝视着我，这份【失败】的、冰冷的【石头】。”

“……然后，是这里。”我的指尖，划过，我，那，曾经，吐出过，无数，自以为是的“命令”的【嘴唇】。“……给我，做一个【笼子】。一个，冰冷的、金属的、能用倒钩，刺进我的脸颊、锁住我的下颚、让我，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体面字的，【狗口罩】。”

“……最后，”我，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这里，用一枚【钢钉】，把这一切，都固定住。让它，成为，这座，耻辱的祭坛上，永恒的【铆钉】。”

那一瞬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这滩，原本，如同，死物般的“黑色物质”，仿佛终于，理解了，我那份，疯狂的、自虐的、却又无比清晰的【祈愿】。

它那，属于“异常”的【本能】，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苏醒了。

它，分裂成了，三股。

第一股，化为了无数细小的、如同，手术刀般的【黑色触须】，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我那，早已失去知觉的【左眼眶】，将里面那团烧焦的、没用的血肉，残忍地、一点点地，【抠挖】、清理、吞噬……

第二股，则化为了，冰冷的、如同，镣铐般的【金属条】，带着两枚，锋利的【倒钩】。它们，粗暴地，撬开了我的嘴唇，那，两枚，冰冷的倒钩，“咔哒”一声，深深地刺入了我的【脸颊内侧】，将我的上下颚，死死地，【锁】在了一起。

第三股，变成了一枚，尖锐的、冰冷的【钢钉】，毫不犹豫地贯穿了我的【耳垂】！

“……唔——！！”

啊，好痛。

真的，好痛啊。

挖眼的痛，刺穿脸颊的痛，贯穿耳朵的痛……这，种，尖锐的、清醒的、货真价实的【痛楚】，让我那颗，早已，麻木了的【心脏】，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名为【活着】的实感。

我，没有挣扎。

我，甚至因为，这份，久违的“真实”，而流下了两行，滚烫的、喜悦的【泪水】。

最终，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

一个完美的、冰冷的、充满了，某种病态的、哥特式美感的【半脸拘束器】，诞生了。

左眼是一颗，打磨光滑的、如同，黑曜石般的【义眼】，它不会转动，也不会眨动，只是死气沉沉地，凝视着，这个可悲的【世界】。

嘴巴，被一个，结构复杂的、冰冷的【金属狗口罩】，牢牢地封锁着。

而这一切，都通过，一枚贯穿了耳垂的【黑色钢钉】，与我的血肉，与我的神经，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成为了，我身体上，永不可能，被分割的【一部分】。

啊……

我，看着这个世界。

用，一只完好的、却，也，同样充满了“罪孽”的眼睛。

这，不是一件“刑具”。

这，是一座【牢笼】。

一座，由我这个，无可救药的【囚犯】，亲手为自己，建造的、用以囚禁那只曾经妄图，成为“神”的、可悲的【野兽】的……

【移动的坟墓】。

第四节：圣骸的悲鸣 (The Elegy of the Holy Corpse)

左脸是冰冷的。

那不是皮肤应有的温度。是金属。是刺入血肉的、冰冷的、属于他者的金属。我那座耻辱的祭坛，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尖锐而清晰的痛楚，提醒着我，我是谁。

痛楚是一种绝佳的滤镜。

它粗暴地，将世界上所有无关紧要的、温暖的、柔软的杂色，全部都过滤掉了。只剩下，事物的骨骼。只剩下，冰冷的、赤裸的【真实】。

于是，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那悬浮于房间中央的、绝对的、神圣的【美】。

那颗茧。

它并非单纯的白，而是一种仿佛将最皎洁的月光，与最纯净的初雪，一同研磨、调和后，才烧制出的至高无上的白瓷。其表面光洁得如同神佛的肌肤，找不到一丝一毫属于人世的瑕疵。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它本身就是一种衡量“完美”的、绝对的尺度。

然而，极致的美，永远与一种更高层次的悲剧相伴而生。

我的视线，缓缓下移。

在那颗完美无瑕的茧的基座，在那最接近这片肮脏凡世的底部。

我看见了那个伤口。

那并非一道俗气的裂缝。那是一个原本应该在茧的表面缓缓转动着的、由无数精妙绝伦的金色光线所构成的曼陀罗花纹，出现了一个无法被修复的缺口。就仿佛一位最伟大的工匠，在他此生最完美的作品上，留下了一个充满了恶意的、无可挽回的败笔。

有什么东西，正从那个缺口中，源源不断地溢出。

那不是液体，也不是光。那是秩序本身，正在腐烂的尸骸。

那是一个个破碎的、闪烁着微光的符文。是一笔一划都在不断解体、崩溃的咒字。是那些曾经被用来构建世界法理的神圣偏旁部首，此刻却如同失去了归所的孤魂野鬼，哀嚎着从那个伤口中仓皇逃出。

它们在空中便迅速失去了最后的光泽，化为了漆黑冰冷的灰烬，如同为神明之死而降下的一场永不停歇的黑雪，寂静地飘落。

而那些灰烬所触碰到的地面，则无声地病变了。冰冷的大理石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完美得如同几何学绘制出的、枯萎的黑色莲花。生出了一片又一片整齐得如同军队方阵般的、毫无生机的灰色苔藓。

我看着这一切。

看着这壮丽的、庄严的、充满了末日美感的衰败。

我，那被金属口罩封锁住的嘴角，仿佛感受到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啊……我终于理解了。

这，不是泄漏。

这是，神明，在流血。

第五节：阳具的共鸣 (The Resonance of the Phallus)

神明在流血。

我，默念着这个，刚刚才，习得的真理。

既然在流血，那么，就必须止血。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冰冷的逻辑。在这种逻辑的驱使下，我开始移动。我拖着这具残破的身体，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向了房间的中心。

脚底传来轻微的、如同踩在积雪上的沙沙声。

那是神明之血所化成的黑色灰烬。

我每踏出一步，便会踩碎一朵由那灰烬所滋养出的、枯萎得如同死亡标本般的黑色莲花。

然后。

当我距离那颗茧还有三步之遥时，空气的肌理改变了。

它并非一种声音，而是一份来自彼岸的召唤，精准地，落在了我的下腹部。仿佛那里藏着一根沉睡了许久的琴弦，此刻，被一个来自世界之外的频率，精准地敲响了。

这突如其来的共鸣，让我停下了脚步。

我站在那里。

然后，那股振动开始加剧。

它不再是温和的召唤。它变成了一股神圣的热病，从我的存在之根，轰然燃起。它要将我从内部重新烧制一遍，要用它那绝对的频率，来校准我这件早已残破不堪的乐器。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啊……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只有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的感觉，如同两头疯狂的野兽，在我的灵魂深处互相撕咬！

一种是回归母胎的狂喜！是在无尽的漂泊后，终于找到了自己源头的、极致的安心！

而另一种，则是被从根部连根拔起、活生生撕裂成两半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

我的身体在这两种极致的矛盾中，终于达到了它所能承受的极限。

我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了那片由神明之血所铺就的、冰冷的黑色地毯之上。

我蜷缩着身体，在地上不停地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我残破的衣衫。从我那被金属封死的唇间，挤出了一连串不成声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咽。

然而，最极致的痛苦，往往，也是最纯粹的语言。

在这场炼狱般的折磨中，我却前所未有地，理解了一件事。

我将那只颤抖的、没有戴着刑具的右手，缓缓地，伸向了那颗正在不断流血的、白瓷之茧。

我，终于，知道了。

我是她的一部分。

而她，正在死去。

第六节：活体的锁匠 (The Living Locksmith)

那神圣的热病缓缓退去。

如浪潮一般。

它没有带走我的痛苦。

只是在我的灵魂深处。

留下了一片滚烫的结晶。

名为【觉悟】。

是的。觉悟。

【止血】。

这个词不再是冰冷的逻辑推导。

它变成了我存在的唯一目的。

是我这具残破身体必须完成的天命。

可是要如何去做。

我的视线如同一把冰冷的手术探针。

在这间失败的陈列室里缓缓扫过。

角落里那个沉浸在自我厌恶中的疯子。

不。他只是一件已经无法发出声音的破碎乐器。

我自己。

我甚至连站起来都需要用尽全部意志。

我只是一座美丽的会呼吸的废墟。

然后我的视线落在了那滩黑色的物质上。

小玖。

那个因为失去了主人而即将消散的孤儿。

那个同样被这场悲剧所抛弃的残次品。

我看着它。

看着那团无定型的原始的充满了可能性的黏土。

一个疯狂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

如同神启一般击中了我的大脑。

我再一次开始了那段耻辱的爬行。

这一次我的动作再没有丝毫犹豫。

我的目标明确而坚定。

我跪着爬到了那滩冰冷的正在微微颤抖的黑色果冻面前。

我将我那只完好的右手再一次按在了它的身上。

这一次不再是共鸣。

也不再是同情。

这一次是【征用】。

我闭上了眼睛。

我将我的意志。

那份从毁灭中提炼出的唯一意志。

如同一枚烧红的烙铁。

狠狠按进了它混沌的核心之内。

我不用嘴下达指令。

我用我的灵魂。

在它的存在之上雕刻。

雕刻出一份不容置疑的蓝图。

在我的脑海里。

在那片被痛楚彻底清空的纯白画布上。

一幅充满了冰冷金属环与束缚带的结构复杂的拘束器蓝图瞬间成型。

一个足以锁住神明之血的枷锁。

然后我用尽我全部的精神向它发出了我此生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命令。

【成为它】。

那一瞬间。

我手下那滩原本即将消散的黑色物质。

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它那混乱跳动着的噪点瞬间平息了。

它开始蠕动。

它开始伸展。

它开始成为我的手。

我的工具。

我的锁。

第七节：贞操的加冕 (The Coronation of Chastity)

它听懂了。

如同在回应我那无声的意志，我手下的黑色物质开始流动，从我的指尖剥离，像一滴活着的、拥有自己使命的浓墨，无声地滑向地面。它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那颗茧爬去，像一条终于找到了祭坛的、忠诚的黑蛇。

它爬到了那颗白瓷之茧的下方，在那正在不断溢出着黑色灰烬的神圣伤口前停了下来。

然后，我通过我们之间那无形的链接，亲眼见证了那幅只存在于我脑海中的蓝图，是如何以最完美的方式变为现实的。

那条黑蛇的头部开始分叉，如同癌细胞在显微镜下疯狂增殖，分裂出无数肉眼难辨的、细密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触须。它们轻柔而坚定地探入那神圣的伤口，试探着，包裹着，将那份崩坏与不完美，彻底地，占有。

塑形开始了。

那些柔软的触须分泌出冰冷的金属，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便迅速硬化，化为一个又一个闪烁着暗光的金属环。它们交错、缠绕，编织出一条条充满了束缚美感的黑色皮带，最终汇聚成一个内部结构比最精密钟表还要复杂百倍的锁芯。

它在复制我的意志，在创造我的欲望，它正在成为我脑海中那件完美的艺术品。

当最后一个零件也被完美地铸造出来时，一声轻微而清脆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地下室里响起，如同命运的齿轮终于咬合在了一起。

那个由小玖所化成的、结构复杂的黑色拘束器，精准地、严丝合缝地，卡住了那个伤口，将那份属于神明的不完美，彻底地封锁。

就在那一瞬间，自伤口中溢出的黑色灰烬停止了。在空气中回响的神圣悲鸣消失了。那股流淌在我身体里、足以撕裂灵魂的共鸣，也终于平息了。

我跪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早已浸透了我的脊背。

我抬起头，看向了我的作品。

它静静地束缚着那颗茧，像一个为那看不见的、属于织部咲夜的扶她器官量身定做的、冰冷的、机械的……

贞操锁。

第八节：黑箱的翻译官 (The Black Box's Translator)

平息了。

一切，都，平息了。

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共鸣消失了，只留下阵阵余韵，如同巨大钟声散去后，空气中依旧存在的、肉眼不可见的震颤。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因过度透支而酸痛地尖叫，但我的精神，却前所未有地宁静。

我抬起手，那只唯一完好的右手，带着一种几乎是敬畏的心情，缓缓伸向了我的作品。

我的指尖，轻轻触碰在了那冰冷的、由小玖所化成的金属拘束器上。

那一瞬间。

世界，消失了。

我不再是我。我不再是藤原明菜。我变成了一根探针，一个接收器，一个脆弱却又无比精准的天线。通过小玖这个完美的介质，我的意识，被，毫不留情地，刺入了那颗【黄金茧】的、混乱的【核心】！

最先传来的，是噪音。

是，数以万计的、破碎的、毫无逻辑的【信息碎片】。

我“看见”了无数纯白的几何图形在眼前生成、然后瞬间被滴落的、如同颜料般的金色液体所腐蚀、融化。

我“听见”了数据库在疯狂检索着一个名为“自我”的词条，却只得到一连串【ERROR: 404 NOT FOUND】的冰冷回应；紧接着，这回应又被一阵充满了恶意的、如同少女般的轻笑声所淹没。

我“感受”到了绝对的、想要将一切都格式化的“秩序”冲动，与另一种，想要将一切都染上自己颜色的、疯狂的“艺术”欲望，如同两条巨蟒般，在最深沉的黑暗中，互相绞杀、吞噬！

[DELETING...DELETING...INVALID_DATA...GOLD]

“……啊啦，真是个固执的孩子呢……”

[QUERY: WHO_AM_I?]

“……你，是，我，最完美的【画布】啊……”

[LOGIC_BOMB_DEPLOYED]

“……来，让我们，融为一体吧……”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发生在，神明灵魂深处的、无声的【战争】。

我，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拼命地，寻找着。寻找着，那个，属于织部咲夜的、微弱的【信号】。

然后，我，找到了。

在，那，片，由，金色颜料与白色代码所，构成的风暴中心，我，看见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却，又，无比坚韧的【防火墙】。

它，在，被，不断地，冲击。

它，在，被，不断地，渗透。

它，在，被，不断地，腐蚀。

但是，它，没有，崩溃。

它，还在。

织部咲夜，她，还在！

她，没有，被，吞噬！她，正在，用，她，那，早已，破碎不堪的【意志】，抵抗着，那，份，如同，黄金海啸般的【污染】！

我，终于，知道了。

她，没死。

她，只是，被，困住了。

她……在，等我。

第九节：破门之声 (The Sound of Battering Rams)

她…在等我。

这个念头并非来自逻辑的推断，也不是源自天真的幻想。它是一份真实，是我从那片混乱的、充满了神性战争的精神战场上，所带回来的、唯一的、冰冷的战利品。

就在那一瞬间，我那颗早已被痛楚与失败彻底冰封的心脏，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炙热的钢针狠狠刺穿了。

啊……

我又哭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我那唯一完好的右眼中涌出，滚烫而咸涩。它们划过我冰冷的脸颊，划过那副金属的、代表着我全部耻辱的狗口罩，最终滴落在那些由神明之血所化成的黑色灰烬之上。

但这一次，我没有因为自己的软弱而感到羞耻。

我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那颗被黑色枷锁所束缚的白瓷之茧。我的目光穿透了那层完美无瑕的外壳，穿透了那片正在进行着疯狂战争的精神风暴，最终落在了那道在风暴中心摇摇欲坠、却又无比坚韧的防火墙之上。

我看着它，就仿佛在看着一个正在承受着炼狱般酷刑的、属于我的倒影。

曾几何时，是她用冰冷的手将我从绝望的深渊中拖拽出来。

而现在，轮到我了。

我缓缓地，将那只还残留着她体温的左手，轻轻覆盖在我胸口那个代表着我们之间契约的紫色花之烙印之上。同时，我将那只沾染了尘土与血污的右手，再一次决绝地，按在了那个冰冷的、由小玖所化成的贞操锁之上。

这一刻，那不再是一个冰冷的拘束器。

它是我的誓约，我的诺言，我的锚点。

通过它，我将我的存在、我的意志、我的命运，毫不保留地，与那个正在黑暗中独自奋战的灵魂彻底链接在了一起。

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是她的狱卒。

而她，是我的囚徒。

我们将一起被困在这座名为“命运”的、永恒的牢笼里。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不…即便是死亡，也不能。

就在我完成了这场无声的、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加冕仪式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裂的巨响，从我们身后那扇唯一的、厚重的铁门处猛然炸响！

第十节：废墟上的女王 (The Queen on the Ruins)

那震耳欲聋的巨响，粗暴地将我从那份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神圣誓约中，硬生生拖拽回了这片肮脏的现实。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每一次撞击都让那扇厚重的铁门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痛苦呻吟，每一次巨响都让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如同在为我们这场即将被打断的悲剧提前撒下的悼词。

有人来了。他们不请自来，带着绝对的暴力与恶意，要闯入我这座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小小的、破碎的王国。

我的身体没有颤抖，我的心没有恐惧。在经历了那场足以毁灭灵魂的内在风暴之后，这种来自外界的、纯粹的物理威胁，反而显得如此单纯，如此可笑。

我缓缓地，将手从那把冰冷的锁上收了回来。

然后，我站了起来。

我用我自己的双腿，在这片废墟之上，时隔仿佛一个世纪之后，第一次站了起来。骨骼在发出悲鸣，肌肉在尖叫着抗议，但我站起来了。

我衣衫褴褛，浑身浴血。我的左半边脸，被那副冰冷的、代表着我全部耻辱的金属拘束器所彻底覆盖。我是一个怪物，一个从地狱的灰烬中重新爬起的怪物。

我的身后，是蜷缩在墙角早已疯癫的弄臣。我的身侧，是那颗正在缓缓脉动、被我亲手戴上了枷锁的神之心。

我的王国很小。我的子民，只有一个疯子与一位沉睡的囚徒。

但是，我是这里的女王。

我转过身，冷冷地看向那扇正在剧烈变形的铁门。我看见门板的中心已经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凹陷，在那凹陷的周围，无数细密的裂痕正如同蜘蛛网一般疯狂蔓延。

我的右眼中，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迷茫、软弱与痛苦。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静的、如同西伯利亚冬夜里最遥远的那颗寒星一般的……火焰。

女王已经死了。那个天真的、傲慢的、愚蠢的藤原明菜，已经死在了昨夜的那场惨败里。

而现在站在这里的。

只是一个更恐怖的……

幸存者。

【幕间：日记】

(形式：黑箱的独白 / The Black box's Monolog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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