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训神父有

“疼吗？”哪吒问他。

敖丙一下子愣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指被一片温热而湿润的东西包裹，一种奇异的酥麻取代了指尖的刺痛。哪吒紧紧贴住他的身体，低垂的睫毛在小小的脸蛋上投下安静的阴影。

厨房里弥漫的面粉尘埃在窗口透进的光线里悬浮，窗外微风拂过，带来远处青草的气息，与厨房里残留的焦糊味奇异地混合在一起。

见敖丙没有反应，哪吒松开了他的手指，抬起头又问了一遍，语气比起之前急切了些。敖丙这才回过神来，僵硬的蜷起手指，小声说了句没事。哪吒这才舒展了下眉头。

注意到他视线定格在料理台上那盘凹陷下去的蛋糕上，敖丙索性挖了一勺，邀请哪吒试吃：“刚做的蛋糕，尝尝好吃吗？”

对上神父大人忐忑又希冀的目光，哪吒忍着那齁甜的味道艰难地咽了下去：“……感觉我能去见上帝了。”

“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做个饭而已……”

敖丙的脸颊瞬间爆红，一路蔓延到耳根，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他手忙脚乱地想用沾满面粉的手去收拾那盘失败品，结果只是把更多的白色粉末蹭到了自己的下巴上，配上他窘迫的表情，竟然显出了一丝可爱。

“神父大人怎么突然想起做蛋糕了？”哪吒拧开水龙头，哗啦啦地灌了好几口冷水漱口，才把那股焦糊的味道压下去。

“嬷嬷们帮忙打扫了教室，我得给她们做谢礼。”敖丙老老实实的回答。

哪吒抱着胳膊，语气里带着点无可奈何：“你这是想给她们下毒吧？谋杀未遂还把自己弄伤了，笨死了。”

敖丙瞬间更窘迫了，一时间竟有种自己在挨训的错觉，两人的身份好像颠倒了过来：“我只是……不想欠这个人情……”

午后的阳光下，神父平日里的那份稳重荡然无存，只剩下笨拙，狼狈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刚才强咽下去的古怪味道似乎还在喉咙里盘旋，他原本想继续毒舌几句，但看到敖丙低垂着头，冰蓝长发下露出的耳朵尖都红透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料理台边缘，那点戏谑的念头不知怎么就消散了。

“啧，”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夺过敖丙手里还捏着的勺子，连同那盘不明物体一起，毫不犹豫地倒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

“看好了！”哪吒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也不管敖丙什么反应，径直走到储物柜前，踮起脚，熟门熟路地翻出新的面粉和鸡蛋。小小的身影在厨房里穿梭，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本能的干练。

“我来帮你——”敖丙这才如梦初醒，有些局促地往前挪了两步，却被哪吒喝止了。

“你手都流血了，就别来添乱了！”他动作流畅地将蛋黄糊和蛋白霜倒入模具，然后“哐当”一声推进了预热好的烤箱。厨房里不再是灾难现场，面粉的甜香渐渐取代了焦糊味。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看着站在烤箱前，眼神还有些茫然的敖丙，嘴角又挂上了那带着点小得意的戏谑笑容。

“神父大人，看来你在厨房里也得靠我啊。”

“也？”

敖丙擦拭血迹的动作顿了一下。告解室那个神秘青年，和此刻眼前这个叉着腰，一脸“没我不行”的小鬼头，竟在某个瞬间奇异地重叠了。一种被看穿的感觉掠过心头，但很快被眼前这充满烟火气的真实场景冲散。

“之前……找狗，不也是靠得我吗？”哪吒自知失言，赶紧咳了两下掩饰心虚。

他看着哪吒被面粉蹭了一点在鼻尖上，头发也因刚才的忙碌而翘起几缕，那双总是充满躁动和不驯的眼睛，此刻却显得格外明亮有神。温暖的阳光包裹着他，空气里弥漫着蛋糕胚令人安心的甜香。

心底那个在告解室被尖锐问题搅起的漩涡，似乎被这平凡而温馨的一幕暂时抚平了。

“是啊，”敖丙低下头，看着盆中渐渐变得蓬松的蛋糕坯，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看来是得靠你了，哪吒。”

他抬起头，目光温和地落在哪吒身上，补充道：“这次，谢谢你了。”

哪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过脸去，哼了一声，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以后这种事就交给我吧，”小鬼哼哼唧唧地说，指了指神父葱白的指尖，“你的手还是更适合写字。”

“好啊，以后可能要拜托你教我做饭了。”敖丙摸摸他的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啊啊啊累死了，怎么还没开饭！”哪吒任由他摸了两下，突然恢复了一贯的做派，挥舞着手臂吱哇乱叫地跑开了。

哪吒风风火火的叫嚷声和蹬蹬蹬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厨房里骤然安静下来，敖丙站在原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短暂而灼热的触感，他太熟悉这种模式了，每当哪吒感到不自在时，他就会立刻用这种夸张的吵闹来打破它，仿佛露出柔软的一面对他来说是很丢人的事。

嬷嬷们对这品相完美的蛋糕赞不绝口，不过她们都不怎么相信这是那个哪吒和神父一起做的。尽管内心有一万个问号，嬷嬷们也不愿拂了敖丙的面子，于是象征性地夸了两句，并叮嘱他要听神父的话，别再闯祸了。

“哪吒，要是你愿意，我想大家很快就会接受你的。”待她们走后，敖丙小声对他说。

“切，我才不在乎那些蠢货怎么看我。”哪吒的小脸几乎是立刻垮了下来，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哪吒脸上那点因被夸奖而微微泛起的红晕。刚才帮忙烤蛋糕时那隐约的得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近乎本能的防御姿态。他猛地扭过头，避开敖丙温和的视线，但眼角余光扫过神父时，那目光里却掺进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敖丙的心轻轻一沉。他本意是想安抚，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希望哪吒能融入这个教会的期许。可哪吒的反应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刚刚因共同劳作而生出的暖意，也让他再次清晰地意识到两人之间那无形的隔阂。

“哪吒……”敖丙下意识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够了！”哪吒猛地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像绷紧的弓弦。他转过身，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看过来，“我做这些又不是为了他们，你怎么就不——”

正对上敖丙震惊的目光，他猛地愣住了，有什么掩饰不了的东西，摇摇欲坠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

“烦死了！”哪吒低吼一声，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烦躁，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了大堂的门。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急促地响起，带着一种慌不择路的意味，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哪吒！等等！”

敖丙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里激起微弱的回音，他大步追去，黑袍的下摆在身后翻飞，掠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回廊的拐角处，哪吒最后一点脚步声也消失了，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敖丙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墓园的铁门虚掩着，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敖丙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午后的阳光被高大的树木切割得支离破碎，投在古老的墓碑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味道。他知道，哪吒情绪低落时，总是喜欢一个人待在这里。

敖丙的目光焦急地扫过一排排沉默的石碑，最终定格在那棵巨大的老橡树下。他放轻了脚步，一步步走过去，脚下的青草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他停在了几步之外，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低低的唤了一声：

“哪吒……”

是啊，他怎么会不明白？哪吒做这些，从始至终，都只因为他。不是为了嬷嬷们的感谢，不是为了融入教会，更不是为了获得谁的认可。哪吒只是想帮他，笨拙地，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方式。

哪吒背对着他，抱着膝盖坐在树下，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靠近，或者说，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敖丙缓缓蹲下身，没有立刻说话，他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哪吒的脊背。

“对不起，”他声音低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小心翼翼，“你哭了吗？”

哪吒蜷缩的身影猛地一僵，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是弹跳着抬起头：“谁说我哭了！”

“……”敖丙没有反驳，只是凝视着那双倔强的眼睛，指尖还停留在哪吒微颤的脊背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墓园特有的寂静和泥土草木的气息包裹着他们，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对不起，”他再次低声道歉，“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用别人的眼光来衡量你。”

说到这里，他伸出手臂，将这个倔强又脆弱的小身体，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揽进了怀里。

哪吒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双手紧紧抱住敖丙腰侧，他把脸深深埋进敖丙带着淡淡熏香气息的黑色法衣里，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全的港湾。

敖丙的肋骨被勒得有些疼，但他没有松手，而是温柔地，一遍遍轻拍着哪吒的后背。他收的下巴轻轻抵着哪吒柔软的发顶，任由那小小的身体紧紧锁住自己。

“谢谢你，哪吒。”他低语，指腹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身体和传递过来的体温，“谢谢你帮我包扎，谢谢你帮我烤的蛋糕，谢谢你帮我找狗……虽然它是因为你才跑掉的。”

“天啊，你能不能别提这茬了！”哪吒哭笑不得的说，忍不住轻轻捶了他一下。

“哦好的好的，你说不提就不提。”

他感觉到掌下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那紧绷的肌肉开始一点点放松，但那低垂的头颅依然固执地不肯抬起。

不知过了多久，敖丙感觉到掌下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终于，一个闷闷的的声音，从那蜷缩的小团子里低低地传出：

“……笨死了，你。”

“嗯，”敖丙轻声应着，手指安抚性地在他肩头轻轻摩挲了一下，“是挺笨的。”

神父这次是抱着哪吒回去的。

鼻噶大点的小鬼挂在身上一点也不重，敖丙把他抱在臂弯里，让他能紧紧搂住自己的脖子。一旦有人对他俩的姿势有些意见——比如好几个嬷嬷说神父不能太惯着孩子，哪吒就悄悄回敬一个鬼脸给他们。

“祝祷仪式不想参加的话，你就回去休息吧。”担心哪吒状态还未恢复，敖丙提议他先回房去。

“不用不用，我现在好得很！”哪吒大大咧咧的说，眉间最后一点阴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好吧。”嬷嬷们给孩子们祝福时都会亲额头，这个桀骜不驯的小鬼能否接受这样“亲密”的仪式，敖丙很是怀疑。

晚饭后在礼堂，不出意料的——所有人都很配合，乖乖排成一排等待嬷嬷们降下祝福，只有一个小孩例外。

“不要！我不要！”炸雷般的声音响起，得知这一切的哪吒大为抗拒，恨不得把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都拍开，那双敖丙才修补过的旧鞋重重跺在地板上，发出震天般的巨响。

“哪吒，你先过来……”在嬷嬷们都翻着白眼，不想管这个烫手山芋时，只有敖丙走上前来。

“我不要她们亲我，我只要你！”见他走过来，哪吒眼前一亮，一把拽着敖丙的袖子，霸道地说。

“好好好，你别闹了。”敖丙无奈的任他拽着自己，只当是小孩子撒娇。按理说神父通常不会参与这种仪式，但是为了安抚哪吒，只能勉为其难的破例了。他刚要亲吻哪吒的额头，下一秒衣领上传来一股大力，脸颊瞬间被一个柔软的东西贴了一下，炽热，直白，比起烙铁也不遑多让。

“哪吒……不是亲脸……”他磕磕巴巴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不知为何被吻过的地方烫得要命。全身血液瞬间冲向头顶，耳中嗡嗡作响。

敖丙僵立在原地，晚风穿过宽阔的礼堂，拂过他滚烫的脸颊，却吹不散那烙印般的触感。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嬷嬷们惊讶地张着嘴，不可置信的望着这荒诞的一幕，孩子们更是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平日里温和稳重、如同月光般清冷遥远的神父大人，此刻却像个被戳破心事的少年般窘迫无措。几个稍大的孩子甚至忍不住偷偷笑起来，又被嬷嬷们用眼神制止。

“……祝祷仪式是……”他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声音却依旧带着不稳的尾音，“哪吒，这样不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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