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起火了，火焰先是在黑暗处的管道和机器上燃起，又迅速蔓延过来。炙热的水汽持续灼烧着林云的身体，他的虎毛湿哒哒地贴着灰色的工服，蒸汽凝结的水滴和额头的冷汗簌簌坠落。他剧烈喘息，水汽和火烟味让他咳得更加厉害。呼吸不畅，体力不支，就连意识也渐渐模糊。

　　火焰灼烧的声音清晰可闻，火舌在面前跳跃。灯已经灭了，被烧得焦黑的机器和管道在火光的照耀下呼吸般时隐时现。

　　热！逐渐升温的蒸汽和逐渐逼近的火焰让林云退无可退地瑟缩在角落。那种无力，痛苦，恐惧的感觉跨越时间长河向他侵袭而来。

　　他想起八岁那年的大火。其他孩子都惊慌失措地离开时，他却被推倒在楼梯间，熊熊烈火蔓延而来，哭喊，求救，挣扎，都没有回应。空荡荡的建筑只有自己稚嫩哭喊的回音和火舌舔舐而过带来的死亡的阴霾。被火海淹没无法呼吸失去意识前，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他用最后微弱的声音喊出——我在这儿。中年狮子兽人护工身上披着湿棉被向他冲来，裹住他就往外跑。穿过火焰时他只感觉像穿过和煦的夏日街道，却看到狮子兽人起火的尾巴，连忙说，林钟叔叔你的尾巴着火了。林钟却只是笑着安慰他把他抱得更紧，直到冲出火海......

　　后来的报道只说因为孤儿院的线路老化导致失火，可林云知道不是那样。那天晚上林云看到林钟和院长在办公室激烈争吵。年纪很小的林云不明白他们争吵内容里‘良心’‘身份证’这些模糊的字眼的意思。现在想来，也许是前院长也倒卖孤儿的身份证，林钟发现后跟他争吵。争吵的最后，燃烧着的蜡烛都被打翻在地......林云知道这就是起火的原因。后来院长因为管理不当被革职，林钟把他送到送那个清冷寂静的站台时还叮嘱他要给他写信，告诉他新院长的联系方式。

　　火焰又蔓延而来，和刘坤争斗掉落在地上的昨天晚上为了垫付王满医药费而使用的取款单信封被火焰吞没，林云看到信封被火焰点燃，先是变黑，然后扭曲，最后化为灰烬。信封表面的“六月”字样也被吞没。每次汇款单的名字都不一样，却一直有这两个字。

　　林云想起八岁那年在夏夜星空下和林钟的对话。

　　“林钟叔叔？为什么有些人叫你六月啊？”

　　林钟和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告诉他：“因为六月的别称就是林钟啊。六月草木繁茂（这是林），雨水汇聚（这是钟）看万物成熟，听雨声渐丰，就知道秋天将至，万物也开始由盛转衰......这个世界上啊很多东西都是这样，以后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

　　“林钟叔叔。”

　　他该恨林钟吗？那个小时候时常照顾教导他的林钟，那个因善与院长争吵意外制造出火灾却又救出他的林钟，那个坚持给自己汇款的林钟。

　　已经没有时间多想。

　　熟悉的灼热和火浪又汹涌而来，近在咫尺，只是这一次那个狮子兽人不会再出现，他也没有徒劳地呼喊，只是不断咳嗽。

　　“谢谢你。”在汹涌的热浪中，林云闭上眼睛，说出了迟到十一年的话。如果他和林钟一样有那种争论的勇气早些去举报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这一次，他谁也没法责怪。如果让他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帮助王满父子，即使林钟给予他的支撑他向善的那股力量源自愧疚。

　　他已经找到了抗争和告别过去的勇气，只是这次好像又有些迟了啊。他想起雨幕中的樱花，樱花即将盛开，可惜今年没有办法看到。他想起王满，那清瘦的身子楚楚可怜地被推进手术室的模样，也许现在已经躺在病房休息了吧。他想起江河，那个忧郁平静时常让他感到心颤的护士，真想对他告白啊。

　　衣服着火的剧痛和剧烈咳嗽的缺氧林云精神恍惚，他听到一种声音，是消防车的警笛还是童年的警铃声？他有些分不清了。

　　“哐当!!”

　　“在这边。”

　　“林云/小伙子，振作一点。”

　　清澈的声音和粗犷的声音同时想起，林云闻出了消毒水的味道——是江河。另一个？林云还没想起来，就失去了意识。

　　11

　　午后的太阳正温暖地照进这个熟悉的病房。

　　收音机播报着前天的新闻：“本市知名企业被曝资金链断裂，无力偿清下游供应商货款数百名企业代表围住企业办公楼.......x月x日xx工业区某处厂房发生火灾，根据园区前保安的爆料，老板涉嫌......”

　　林云醒来，熟悉的黑白条格病号服依然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身体和小腿上被烧伤的皮毛绑着类似绷带的东西。

　　江河又用他那忧郁的眸子看他，只是这次看得更加地认真。

　　林云没有羞赧地直视江河的眼睛说：“啊，江河，谢谢你又救了我。”

　　“我只是帮帮忙，主要是王离大叔把你背出来的——对了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的‘林钟叔叔’是谁啊？你的亲叔叔吗？”

　　“不是的，他是我小时候在A市特别照顾我的护工。我们只是恰好同性。”

　　“嗯，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林云犹豫着，一缕阳光正照耀着他的胸前的伤，有些疼，但确是十分温暖。最后他下定决心回答：“他一直都是个善良睿智的人，也是一直给我汇款的人，我很感谢他——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林云说。

　　江河把药瓶递给林云说：“给你买了瓶新的，别再弄丢了。”

　　“谢谢。”林云把它收好。“对了王满怎么样了，他的手术成功了吗？手指可不可以接上？”

　　江河摇了摇头。

　　“他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林云说。

　　“就在对面病房，不过还是烧伤好些了再过去探望比较好。”

　　“我可以的，江河，求求你带我过去。”

　　林云被他轻轻地扶着，不时疼得哼哼两声，艰难到达病房。王满正安静地沉睡，王离坐在那白色病床前，他穿着整洁的浅蓝色衬衫，小臂上也绑着类似绷带的东西。和煦的阳光洒在他的棕色的皮毛上反射出特别的光，那是林云从未见过颜色。

　　“谢谢你那天晚上救了我，王离叔叔。”林云说。

　　王离摆了摆手，做出小声说话的手势。“我还要谢谢你一直照顾小满才是，还要感谢江河，要不是那天晚上他带着警察帮我赶跑那些催债的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没什么，如果是林云的话也会这么做的。”江河说。

　　“是我太孬了，没照顾好他。”

　　王离向林云询问王满在工厂工作的细节，像是要把过往失去陪伴的儿子的每一天都拥入怀中。

　　“谢谢你这么照顾他，我不是一个好的父亲，但将来的你一定是。”

　　林云转过脸看到了正笑着看他们的江河，突然脸红地移开视线看向王满。

　　他醒了，有些兴奋地对林云说：“林云哥哥，我们发工资了，发的工资比前几月的还要多很多呢，是父亲告诉我的，谢谢你帮我找到父亲。”

　　“是啊，发工资了。”林云说，“你的手没事吧？”

　　“已经不疼了，江河哥哥说恢复得好的话以后生活没有影响的。”他看上去很高兴，还贴在林云耳边小声地说：“江河哥哥还偷偷和我打听林云哥哥的事哦，还让我不要告诉你。”

　　林云的脸又红了些。

　　“爷爷奶奶不生父亲的气了。”王满躺了下来。“父亲说过几天就带我回老家找一份新工作，可能再也不会来这儿了。”

　　“生气？”

　　王离偷偷告诉林云，年轻的时候他骗走父母的积蓄输光，妻子也因此离开，现在打算去面对补偿这一切，算是抛弃过去开启新生活的第一步。

　　“我会的。”林云对王满说。

　　“江河哥哥也去吧？”

　　“我吗？”江河诧异地睁大他那忧郁的眸子。

　　“江河哥哥和林云哥哥一样都是好人，我在厕所的时候听到其他护士说江河哥哥笨，有时候会用自己工资帮病人付钱。江河哥哥才不笨呢。”

　　江河帮他理了理凌乱的白色床单，说：“好，到时候和林云哥哥一起去。”

　　......

　　离开的时候林云对江河说：“谢谢你，江河。”

　　“谢什么？”

　　“那500。”

　　“没什么的。”

　　几天后，林云和江河在医院门口送行。一大一小的两个棕熊兽人一前一后义无反顾地向前方的街道走去，林云看了眼天上的太阳，那已经是正午的太阳了。

　　12

　　深夜的广场寂静无声，林云和江河坐在长椅上。樱花盛开，面前的几颗樱花树在几盏路灯光芒中轻轻摇曳，偶尔飘下几片淡粉色的花瓣，在空中轻轻飞舞着，落在青石板上。

　　“江河最近好像精神了不少呢？”

　　“所以说这就是你半夜叫我过来看樱花的原因吗？”

　　“江河不是很高兴地答应了吗？”

　　“那是因为......其实，我不太擅长拒绝病人的要求，是职业习惯。”

　　路灯散发温暖的光，两人靠得很近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片片飘零的樱花落在他们的影子和皮毛上。广袤的星空下，樱花淡淡的清香随着风吹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林云已经不再感到寒冷。

　　“又是病人呐，只当是朋友之间的相聚不可以吗？”林云说，“江河那天为什么说我很特别呢？”

　　江河看向远处的河流，宽阔的河面反射着乳白色的清光。“江潮来去有时，樱花年年飘落，潮落不退的鱼，风吹不落的花不是很特别吗？”

　　“嗯，什么意思啊？”

　　“就是林云很招人关注，让人喜欢。”

　　林云抓了抓头，羞赧地笑了。“啊哈哈......是吗？”他的尾巴不安地左右晃动着，脸一定也红得厉害吧。

　　深夜的风，带着温暖的春意，掠过他们身前，吹起一阵花雨，向着远山而去。

　　风依旧没有停留，花瓣却随风而落，林钟的善意也不可能一直在林云身上停留，却让他否极泰来，找到改变的勇气，遇见心爱的人。

　　林云知道他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他已经找到了改变的勇气，就从告白开始。“江河，我有话想对你说。”

　　“银河可真美啊。”江河却说着，把目光移向天空。

　　啊，银河，林云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飘到银河之中，银河的光亮近到好像可以把他捧起来。明亮广袤的天河照亮黑暗的城市，银河倾注而下，就像要把夜晚的大地拥入怀中一样，美得不可方物。银河清澈到不仅可以看到漫天繁星，还可以看到一片又一片宛如银箔般光亮的云霭。

　　横贯天穹的极光从刹那飘落的樱花上流淌而过，照亮江河整洁的皮毛时，林云的心又不可言喻地颤动。林云想起病房里江河忧郁的眸子被夕山野的微光和窗外的灯火点亮的时候，自己的心也是如此颤动。

　　江河用他忧郁的目光凝望永恒的天河和刹那的落花，一眨眼，银河就会充满他的眼睛。

　　林云默默看着他，直到银河倾泄进远山的尽头，才说：“江河，我喜欢你，想当你的男朋友......可以吗？”

　　“我愿意。”江河点头，微笑着回答。

　　“那我们之后还可以一起看樱花吗？以恋人的身份。”

　　“花期结束前，我每天都陪你看。”江河说，“之后每年也都陪你看。”

　　林云的尾巴缠上他的后腰。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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