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无情的制度，越过五百年的时光，也会成为祖宗成法。

再无能的废物，历经五百年的磨砺，也会变得智勇双全。

正如女武神惩戒营制度，和天命主教奥托·阿波卡利斯。

“经天命东亚战区司令德丽莎·阿波卡利斯申报，天命总参谋部参谋长琥珀审核，天命最高统帅，大主教奥托·阿波卡利斯批准，天穹市战役有功人员名单如下：琪亚娜·卡斯兰娜，丽塔·洛丝薇瑟，……”

“以上，女武神9人，快速反应部队71人，紧急情况部55人，共计135人。”

“天穹市战役，违反天命军法人员，计有女武神4人，快速反应部队3人；违反东亚地区刑法人员，紧急情况部4人，合计11人。”

“以上，有功有过女武神，合计12人，现已搭乘东亚战区休伯利安号战斗巡洋舰，返回天命本部浮空岛。”

“诶，亚尔薇特，我应该没搞错吧，9+4不是13吗，怎么……”

“看来，有女武神既立下大功，又犯下大错，以至于必须回本部浮空岛。”

“大功我当然理解，大错是什么呢？”

“苏莎娜，难怪别人说你一辈子就因为智力问题升不到A级了。还能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异色瞳的琪亚娜·卡斯兰娜坐在单向玻璃面前，从容回答。单向玻璃的漆黑之后，一听就知道有三人端坐，其中二人的声线她听得分明，正是不灭之刃的队长，天命三名S级女武神之一，比安卡·阿塔吉娜，还有她的大姨妈，德丽莎·阿波卡利斯。

但第三人的声音则是个并非奥托的男声，想来他就是传说中闭塞德丽莎视听，妄言改革“女武神惩戒营”制度，让德丽莎以堂堂战区司令、主教亲孙女之尊亲身犯险，差点因为误会和最强S级幽兰黛尔正面对抗，内外皆曰可杀的小人，连真名都不敢暴露，只对外自称“舰长”的德丽莎顾问。他曾任天命快速反应部队第114坦克旅第433坦克团团长，在天命总部之战中带队正面迎击空之律者，直面核爆级的崩坏能冲击，是天命快速反应部队在此战军衔最高的幸存者。

也不知道大姨妈是哪里看上了这个男人。

而所谓的“改革女武神惩戒营制度”，不要说第二次崩坏后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女武神，就是过去五百年间的一代代女武神，都无法接受。

天命女武神部队、快速反应部队、紧急情况部，三大强力部门各自相对独立，历经五百年发展，不仅不腐化堕落，弊病丛生，反而能如臂使指，令行禁止，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四个字：

军令如山。

即使上世纪50年代的逆熵叛乱，成建制带走快速反应部队中的机甲分队，又因奥托大主教心慈手软，念及民生多艰，人类经受不起内乱，没有铁血镇压，也再未重建机甲分队；现在的天命，也还是能以女武神部队为核心，没有崩坏能加成的普通人类冲击步兵为辅助，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志愿者和动员兵负责后勤，再次保护人类六十多年，硬抗四次大崩坏巍然不倒，又是为什么？

还是因为那四个字：

军令如山！

这四个字连同大主教“为世界上所有美好而战”的信条，刻进了每一个女武神，每一个冲击步兵，每一个动员兵和志愿者心里，五百年的时光，岂是能改的？

至于如何贯彻军令，大主教自有他的深谋远虑。

刑罚有生命刑、自由刑、财产刑、资格刑、侮辱刑五种。要是普通士兵犯了军令，文的有罚金、降职、有期徒刑，武的有杖责、劳役，如果实在是危急时刻，或是实在罪不可恕，那么生命刑——也就是枪决，会成为天命中最常见的最高刑罚。

然而女武神和普通人大有不同。

一方面，女武神也是人，会害怕胆怯，会作恶多端。不仅如此，她们的年龄最小可以到十五六岁，尚且是不谙世事的年纪，比一般的战士更容易惊恐逃亡。奥托大主教小时候亲眼所见，有些女武神仗着有崩坏能加持，肆无忌惮掠夺乡里；有些女武神花言巧语，欺骗无知百姓，为祸一方；更有些女武神奸淫掳掠，将无辜男性平民榨得精尽人亡……

但另一方面，怎么罚？

先说文罚：罚金和降职没有多大意义，至于有期徒刑更是可笑。女武神是人类对抗崩坏最宝贵的战斗力，每一个合格的女武神都来之不易，培养一个S级女武神更是需要耗费难以想象的资源和时间。把她们关在牢房里几年，十几年，不仅仅是对她们个人生命的浪费，更是对整个人类抵抗力量的巨大削弱。人类等不起，崩坏兽和死士更不会等她们改过自新。

再说武罚：

女武神受崩坏能加持，身体经过强化，恢复力和对疼痛的忍耐力远超常人，而至于后天，她们哪个不是饱受崩坏能的侵蚀，以至于难以长命；哪个不是残酷的战斗中磨练，见过无数战友平民血洒沙场。不要说鞭笞几十下，就是断几根骨头，对她们来说，也就像是被蚊子叮了几口，休息几天就能恢复。这样的刑罚毫无意义，更是起不到一点惩戒和威慑的作用。

最后说生命刑：同样道理，废了那么大力气培养的女武神，怎么可能因为犯了点偷盗小错就要杀？

所以奥托大主教天纵英才，想到了绝妙的办法，用上一向被人所忽视的羞辱刑。他在五百年前力排众议，亲自创立女武神惩戒营制度，将犯了军法的女武神贬为性奴，进行各种性虐调教，剥夺她们的尊严，让她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承受精神和肉体（主要是精神层面）上最极致的痛苦和羞辱。甚至于，让她们接纳四方恩客，无论身份地位，只要出钱就能享用（受崩坏能影响）人人美艳绝伦的女武神的肉体，嫖资天命分文不取，全部充作女武神部队的军费或阵亡者的抚恤金；或是在她们身上永久刻下代表耻辱也能提振性快感的淫纹，让这份屈辱伴随她们终身。

当奥托大主教五百年前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坦然接受了无数人的质疑：无非是短则七天，长则半年，少则十几次，多则几千次的性爱，惩罚结束后天命还会用最好的医疗设备确保受罚女武神的身体完全恢复正常。女武神当然也是人，当然要满足生理需求，只是这点程度，真的会有什么用吗？

答案是有。

制度一立，天命女武神部队的纪律性突飞猛进，加之奥托大主教亲督后勤训练，历次征战均亲自领兵，披坚执锐，之前纵兵劫掠、兵过如篦之事再无发生，骄兵悍将凶悍蛮横之事也再难得见，最终打赢了天命内战。敌对女武神战俘经审判后，首恶充入惩戒营，受胁从者不究，补充进天命女武神部队。

也就是在五年后，从神州游历归来、带回了盛装有不明神州女武神与不明神州单手剑的棺材的大主教才外放兵权，令信得过的女武神心腹亲信替他掌握女武神部队。

五百年来，天命女武神部队的纪律性，在光明的一面正是信仰坚定，装备精良，日夜备战，待遇优厚；而在黑暗的一面，就是这种恐惧。一次犯错，就会坠入地狱，或许还有爬起的机会；三振出局，则是对累犯者的惩罚，再也不用上阵厮杀，而是永远成为惩戒营里的妓女。这种代价，足以让绝大多数女武神——如果不是所有——不敢越雷池一步。

相对的，五百年的时间里，原天命总部科洛斯滕，现天命总部浮空岛，这座搬迁过一次的女武神惩戒营，不知见证了多少无论有心为过还是无心之失，总之犯下军法的女武神被送入其中，不知有多少女武神在爬出地狱时痛改前非，又不知有多少女武神三振出局，永远囚禁于惩戒营中，再也见不到外面的世界。

所以内外皆曰可杀舰长，没有别的原因，正是因为他只是见到区区几个女武神在惩戒营里的惨状，被几个大腹便便却能一掷千金给天命提供军费的富人一激，就动了妇人之仁，想说服大主教钦定的继承人（德丽莎主教）改革这一制度，其本质就是在刨天命的根。更要命的是，德丽莎主教竟然曾被此人谗言所惑，去找了奥托爷爷阐述改革观点，好在未来主教在天命总部（空之律者）战役和珊瑚岛之战见识到了溃败和动摇，终于才痛改前非，训斥此人，让他不要再妄议成熟可靠的制度。

不过今天，琪亚娜倒是对舰长的小人印象有些许改观。

“在战斗最后，你为什么自己把崩坏能反应炉推向太空，即使当时丽塔下的军令是全员撤离？”

“天穹市有3400万人，一旦反应炉在地面爆炸，必然损失惨重，起码爆心的五百万人难以幸免。”

琪亚娜坦然回答，“舰长，我知道是你在问。你真的要把这件事算成战场抗命吗？还是说，你因为空之律者的事，对我有私怨？”

“五百万条命，比起你这个准S级女武神，天穹游侠的生命,如何？”

舰长不做回复，语气不变反问。

“五百万比一，人命关天，自然是我一人的生命更廉价。”

琪亚娜淡然回答。女武神们以“为世界上所有美好而战”为信仰，不要说区区回答问题，就是真的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也没有任何疑虑。

德丽莎和幽兰黛尔越过舰长对视一眼，心中感叹。灵动和可爱终究不属于女武神，她们必须成熟，必须理性，必须将众人的命运负担在肩膀上，

即使她们说到底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女孩而已。

“哦，原来你是这么算的。那么第二次崩坏，西伯利亚的冰原上，西琳觉醒为空之律者，塞西莉娅作为S级女武神战死，换来了不到三千人的死亡，在你看来，当然也是大赚特赚。”

德丽莎和幽兰黛尔面色为之一变：

琪亚娜，或者说实验体K-423，她自己就是西琳人格分裂以后善的一面；她现在脑子里的另一个人格，带来异色瞳的人格，被符华使用羽渡尘压制的人格，正是西琳恶的一面。无论承不承认，她直接导致了塞西莉娅还有那将近三千人的死亡，另外无量塔姬子在天命总部攻坚战中直面琪亚娜觉醒的空之律者人格战死，这些都是琪亚娜心里最深的伤口！

“以此推之，珊瑚岛一战，雪莲小队全灭，安娜·沙尼亚特顶着崩坏意志的侵蚀，化身冰之律者，在最后关头与星之律者陈天武同归于尽，救下珊瑚岛一千多万居民，当然也是胜利。”

“今天这里死一队，明天那里死一队，没问题；幽兰黛尔大人，天命一共还有几个S级女武神？”

“四个。我，丽塔，德丽莎主教，第四人行踪诡秘，只有大主教知道她的身份。”

“很好。如果按照一个S级最少救三千人，平均救五百万人，最多救三千四百万人算，四个S级，算上一个你，一个雷电芽衣，一个布洛妮娅·扎伊切克，七个人，平均能以自己一死，救活三千五百万人，而如果再拼尽全力，救下两亿四千万人，七换两亿四千万，应该也还行？”

“……”

琪亚娜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她的面色微变，却无法反驳。

“没关系，今天我不问，你脑子里那另一个人格迟早要问，不是现在问，就是支配之律者时期再问。现在你无法回答，到时候你就必须回答。”

“地球一共七十亿人。你自己加上地球上剩下六十七亿六千万人的命重要，还是天穹市那三千四百万人的命重要？”

舰长声音陡变：

“姬子已经死了，如果天命四个S级、三个律者、算上逆熵盟主、算上你的班长、世界蛇再把那个一手造成天穹市悲剧的融合战士送来，满打满算十个人还得分成四个半阵营，但凡少了一个人导致对抗终焉的最终决战打不赢，那怎么办？”

“我自己，前文明支配之律者害死的整整一千个人，天命快速反应部队第114坦克旅满编八个团一万多人，天命快速反应部队一共六十万战斗兵员，天穹市核心区五百万人，珊瑚岛一千多万人，天穹市全部的3400万人，前文明侵蚀之律者害死三座城市加起来估计有一亿人，前文明岩之律者引发穆大陆地震陆沉害死将近三亿人，他们都可以死；只有你琪亚娜不能死。你有什么资格轻谈生死，作为仅有的十个S级战力之一，辜负世界上另外的六十八亿人？”

“哗啦啦——”

隔着单向玻璃琪亚娜看不见舰长的动作，她只是低着头，无言以对；而在他身边，幽兰黛尔和德丽莎都看得分明：

几十块铁片洒落在桌上，上面没有别的，只有姓名，编号和血型。

二人本来想说些什么，但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了。

那是第114坦克旅四十多名高级军官的狗牌，也是这支六十万天命快速反应部队中最精锐的种子部队战死的一万多将士无声的遗言。

他们愿意把自己的生命压进枪膛，是期待琪亚娜能继承他们的遗愿带领人类跨越终焉，不是为了让琪亚娜为了区区三千四百万人的性命燃尽自己。

“德丽莎主教，我建议，琪亚娜在天穹市无视丽塔下达的撤退命令，战场抗命，罪不可恕。念在天命用人之际，从轻判处高强度调教三天。”

舰长一席话竟然直接给琪亚娜定了罪，却并没有提别的，用的还是“战场抗命”这条众人说破天也无法否认的罪。即使人证丽塔愿意作伪，表示自己没有给琪亚娜下撤离的命令，天命指挥频道里足足五分钟呼唤琪亚娜撤离的录音也是无法造假的。

堪称铁证如山。

“……舰长，琪亚娜毕竟……我不能……不对，爷爷，他……”

德丽莎竟然有些吞吞吐吐，不知说什么是好。

“……”

“空之律者战役的阵亡通知书我还没送完，就先走了。”

舰长挥手将狗牌倒入背包中，自顾自地出门，一边走还在一边用外语清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此时，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以冰冷的数字驳斥琪亚娜的自辩理由，务必要将琪亚娜送进惩戒营的人，恰恰就是之前反复提议“女武神惩戒营”制度改革，却始终被德丽莎以“祖宗成法不可轻动”之名驳斥的人。

德丽莎和琪亚娜都能听懂词，却不知道他到底在唱哪一首歌：

“我的血型写在我的袖章。”

“我的编号写在我的袖口。”

“请祝我在战斗中好运吧。”

“不要永远留在这片原野。”

审讯室的门在舰长身后无声地合拢，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德丽莎细微的啜泣。琪亚娜低着头，银白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那双异色的眼眸，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是屈辱？是愤怒？还是对这看似荒谬实则合理、看似合理实则又荒谬判决的茫然？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即将被献祭的雕像，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她不明白，为了拯救更多人而做出的选择，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境地。舰长的话语如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她心中最柔软、最痛苦的地方，将她钉在了“罪人”的十字架上。

“呜……爷爷他……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琪亚娜……”

德丽莎终于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她小小的身躯蜷缩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捂住脸。奥托的命令，如同天命的铁律，无人能够违抗，即使是她这个名义上的继承人。

幽兰黛尔站在一旁，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圣洁的白色女武神·荣光制服包裹着她修长而健美的身躯，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她的脸上依旧维持着近乎完美的平静，那双碧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海，看不出任何波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执行军法，是天命S级女武神的职责，是刻入骨髓的本能。然而，对象是琪亚娜，是那个与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甚至可以说是她“妹妹”的存在。

更何况，是以如此……屈辱的方式。

她能感受到德丽莎投来的哀求目光，能感受到琪亚娜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倔强与恐惧的气息。她的指尖微微蜷缩，坚硬的甲胄下，肌肉绷得紧紧的。理智告诉她必须服从命令，情感却在疯狂地嘶吼着抗拒。比安卡·阿塔吉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属于幽兰黛尔的冷静与决绝。

“琪亚娜·卡斯兰娜，跟我来。”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琪亚娜抬起头，异色的双瞳对上幽兰黛尔冰冷的目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德丽莎想要阻止，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她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审讯室，那背影仿佛走向刑场的囚徒与刽子手。是之前自己反复否定舰长有关“制度改革”提议的罪有应得吗？明明如果她开口，奥托爷爷也会考虑几分的。

是自己之前否定的理由错了吗？若非如此，又怎能避免五百年前女武神部队腐化堕落的悲剧重演？缺了钢铁般的纪律，哪能推行坚定的信仰？

原来是她自己错了，以权谋私，亲亲相隐而已。

今天受罚的人如果是丽塔？是芽衣？她还会这么崩溃吗？

想必不会，甚至会赞同舰长的高论。

原来她至今还不是个合格的继承人啊。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