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另一个世界

实验室里瞬间陷入静默。泽宇惊讶地看着谭学礼，而林涛则皱起了眉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我穿越过去，那个世界的我正守在医院里照顾苏文杰，他大概三十多岁，是苏文杰的文学老师，他们还没有发展成为爱侣。那个苏文杰因为感冒而住院，但除此之外，他是个完全健康的人。”谭学礼的语气变得轻快，娓娓道来，“我跟那个世界的我谈了很久，得知那里的医学已经攻克了渐冻血荒症。他们发现，这是一种由特殊基因缺陷引发的免疫系统故障，而修复的关键就在于患者自身的抗体。”

“所以，你是在和另一个自己对话…”林涛惊讶地道。

“是的，理论上，每个平行宇宙中的同一人格都拥有相同的DNA基础结构，但不同世界的变异方向却各不相同。那个世界的苏文杰——恰好进化出了对抗这种疾病的抗体。”谭学礼解释道，“我们将他的血液转化为干细胞，再引导分化为神经元细胞，就能重建我们世界中小杰受损的神经系统。”

泽宇听得入迷，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这是不是就意味着…”

“没错，这不是治愈，而是重生。”谭学礼点点头，“如果一切顺利，三个月内我们就能看到效果，六个月后小杰有望重新行走，一年左右可以恢复正常生活。当然，前提是他能够接受这种来自其他维度的‘自己’的细胞。”

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地下实验室的宁静。

“他们来了。”谭学礼站起身，却又犹豫地转身，“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必要告诉你们另一件事。”

林涛和泽宇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目光。

“关于陨石的真相——”谭学礼走向那个圆柱形容器，抚摸着现在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的陨石，“这不仅仅是块外星物质，它是宇宙的门户，连接着无数的可能性。而现在——”

他轻轻敲了敲容器，发出空洞的回响：“它死了。或者说，耗尽了能量。当我们穿越回来的那一刻，所有的蓝光都消失了，监测仪显示它的量子波动趋近于零。”

林涛走到陨石旁，果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寂。曾经散发的那种奇特能量场完全消失了，就像一颗燃烧殆尽的恒星。

“这就是代价，”谭学礼叹息，“每次开启时空之门都需要巨大能量，更何况我们这次进行了多重宇宙跳跃。为了带回这瓶血液，陨石燃尽了自己的核心。”

三人静静站立，各自思索着这个牺牲的意义。正是这颗来自遥远星际的陨石，从明朝来到现世，让他们得以实现奇迹般的跨越，拯救了苏文杰的生命，但也永远关闭了通往其他可能世界的窗户。

“你们知道吗？”谭学礼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在我寻找健康苏文杰的过程中，我看到了至少七个不同的世界。在其中一个世界，人类文明早在二战时就毁灭了；在另一个世界，恐龙从未灭绝；还有一个世界，科技水平远远超过我们，人们可以通过思想直接交流……”

“那是怎样的体验？”林涛轻声问道，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一些，被谭学礼话语中的神秘深深吸引。

谭学礼靠在实验台边缘，疲惫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就像同时活在十几个不同的梦里。在某个世界，我是个成功的摇滚乐手；而在另一个世界，我成了政治家；还有一个令人震惊的版本里，我和苏文杰甚至都没有相识。”

说到这，谭学礼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最让我震撼的是第五个世界。那里的我们已经解决了能源危机，实现了可控核聚变。街道上行驶的是太阳能磁悬浮车，人们每周只工作三天，其余时间都用来追求艺术和个人爱好。没有暴乱、污染、顽疾，也没有权力的游戏。而且——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的性和爱，也是完全合法的；两个同性爱侣之间，则可以利用成熟的基因胚胎技术在人工孵化仓中繁衍后代。”

泽宇忍不住插嘴：“这样完美的世界，听起来像是乌托邦。”

“不，”谭学礼摇摇头，“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问题。在那里，虽然物质极度丰富，意识极度超前——但当放开了一切，达到自由的空前高度后，人们的精神却普遍空虚。因为，似乎失去了‘活着的意义’。那个世界的我对我说，那里抑郁症的发病率高达60%，自杀成为最常见的死亡原因。”

林涛若有所思：“所以，完美并不存在，即使是理想的社会形态也会产生新的困扰。”

“正是如此，”谭学礼叹了口气，“这让我想到了一个哲学问题：我们是否真正理解自己追寻的东西？就像当我们拼命想治愈渐冻血荒症时，有没有考虑过病症背后的原因？为什么偏偏是苏文杰得了这种病？为什么我们这个世界会有这样的疾病？”

“您的这些想法，难道不是因为爱吗？”泽宇脱口而出，这话似乎有些稚拙，却又似乎道破了天机。

实验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窗外，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管怎样，”林涛最终打破沉默，一边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穿在身上，“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有了希望。小杰有机会实现康复，没有什么比这个结果更好了。”

泽宇也跟着站起来，捡起自己的衣服：“而且我们经历了那些奇妙的宇宙旅行，这本身就很不可思议。就算陨石不再活跃，那段经历也会永远留在我们记忆里。”

谭学礼点点头，脸上的忧郁渐渐散去：“你说得对。失去时间之门固然遗憾，但它带给我们的经验和教训却是无价的。特别是，对于你们俩人——”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林涛和泽宇，这两个年轻人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微妙的神色。

“我们…怎么了吗？”林涛小心地问道，一边系好衬衫纽扣。

“没什么，”谭学礼微笑着转过身，走向电脑终端，“只是我发现，在大多数世界，你们的关系都很稳定，甚至在某个世界里，你们已经正式结婚并收养了一个孩子。”

这个意外信息让林涛和泽宇同时僵住了动作。泽宇的脸涨得通红，而林涛则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您…怎么会知道这些？”

谭学礼轻松地道：“当你能在各个世界之间穿梭时，很少有什么隐私可言。”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放心，我对你们的具体情况没太大兴趣，这只是观察结果而已。”

他转向显示器，上面正显示着陨石穿越的日志数据：“有趣的是，在目前看来，正是你们之间的稳固的情感纽带，成为了这次时空穿越的‘回归锚点’——如果没有这份感情的稳定性，我们很可能永远迷失在混沌的多重现实中。”

林涛和泽宇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包含着新的理解和不解。

“所以，通俗地说，”泽宇低声对林涛说道，“我们的情感不仅让我们自己获得了幸福，还间接帮助了这次任务的成功？”

林涛轻轻握住了泽宇的手：“看来有些时候，情感也能成为科学突破的关键。”

泽宇腼腆地低下头，但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这一刻的坦诚和亲密，比起他们在多重宇宙间的那次赤裸交缠更显珍贵。

谭学礼背对着他们，假装专注于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嘴角却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多年从事科研工作且心情郁郁寡欢的他，已很少见到这样纯粹而又强大的情感联结。

“说到情感，”谭学礼终于转过身，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我想告诉你们在那个健康苏文杰的世界里发生的事情。”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录音设备，放在实验台上：“在我跟那个世界的自己对话过程中，那个世界的苏文杰也醒了过来。”

林涛和泽宇立刻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听着。

“他问我为什么会认识他，为什么需要他的血液。我就把我们的故事告诉他——关于生病的苏文杰，关于我们如何通过陨石打开时空隧道，以及我们为什么需要他的帮助。”谭学礼的声音平稳而温和，“令我惊讶的是，他听完后第一句话是：‘所以，在你的世界里，我的生活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糟糕？而且，我还和慕容老师……’”

录音机里传出一阵轻微的笑声，然后是清晰的少年之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希望能帮到另一个世界的我。如果他在受苦，那感觉就像我自己在受苦一样。”

谭学礼按下了暂停键：“听到这话时我真的感动了。这个苏文杰甚至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是谁，但他愿意无私地伸出援手。”

“然后你就采集了他的血液样本？”泽宇问道，目光落在那个装着鲜红液体的小瓶上。

“是的，但他在此之前还问了我一个问题。”谭学礼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想知道除却了疾病，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是不是也很孤独。他说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就一直是独自一人，偶尔会想如果有人能真正理解他、陪伴他就好了。”

林涛和泽宇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对于孤独灵魂的理解和怜惜，似乎已可以感同身受。

“我告诉他，”谭学礼继续说道，声音微微发颤，“另一个世界的他并不孤单，有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来寻找治疗方法。而那个人——就是我。”

说到这里，一向冷静自持的谭学礼不得不擦了擦眼角：“他听完后非常感动，毫不犹豫地同意捐献血液。他说如果能帮助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他愿意付出一切。”

实验室再次陷入沉默，每个人都被这种超越了物理界限的情感所打动。似乎这不仅是一个科学奇迹，更是关于人性和情感的某种见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救护队终于到达了。

“他们来了，”谭学礼站直身子，将那个宝贵的血样瓶小心放入特制的保温箱中，“我先去迎接他们，你们整理一下再过来吧。”

他说完，快步走向门口，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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