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真实世界

“陨石……陨石……”

潘冬冬喃喃重复着这个词，脑海中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可能，我们都错了，”他的声音里首次出现了明显的动摇，枪支随即垂了下来，枪管像被无形巨掌攥住的烛芯，金属的骨骼在炽白里迅速瘫软，化作一条炽亮的糖浆，沉甸甸地垂落……

“我以为我能驾驭它，以为它可以成为我的工具……”

来者冷笑一声：“所有人都这么想，包括我，包括每一个时空版本的我们。但事实呢？我们不过是更大的游戏中的棋子罢了。”

床上的男孩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扭动，皮肤表面的鳞片在扩张与收缩间反复切换。这一幕让潘冬冬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曾无数次幻想失去小正的场景，但在所有设想中，唯独没有一种比眼前的情景更加恐怖。

“不！”潘冬冬丢下手枪，扑向床边，将男孩紧紧抱入怀中。他无惧组织内部的权力斗争，无惧与跨国集团的势力周旋，但此刻，唯独此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无力。

来者并未阻拦，只是默默注视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渐渐从嘲讽变为复杂的同情。

“时间不多了，”来者最终开口，“空间正在自我修复，这个异常节点即将关闭。如果你想带走些什么，最好尽快决定。”

潘冬冬抬头看向对方：“你是说我可以离开？带着小正离开？”

“理论上是的，”来者的目光变得深邃，“但你要明白，一旦跨过界域，就意味着再也无法回来，而任何一个宇宙，于你而言，都是陌生且充满敌意。”

潘冬冬陷入短暂的沉默。曾经，他认为掌握了陨石就等于掌握了一切。他为此设计了多少阴谋，牺牲了多少性命，甚至连自己的良知也被当作祭品献祭在野心的祭坛上。而现在，面对真实的宇宙力量，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渺小与可笑的所在。

“我曾经梦想控制世界，”他自嘲地笑了笑，手指轻抚小正的头发，“现在却只想守护好这个孩子，仅此而已。”

空间裂缝开始缩小，周围的扭曲现象也在逐渐减弱。来者看了看手腕上不存在的表，说道：“两分钟，裂缝就会永久闭合。”

潘冬冬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死去的小霜身上，心中涌起一阵悲痛的复杂情绪。这条宠物蛇曾陪着他一步步攀上权力之巅——无数个夜里，他曾对着它说话。它是这世上最柔软的树洞，多少次，把那些呼啸的孤独悄悄吞进自己冰凉的身体。如今，它却以无法逆转的牺牲，给他上了人生第一堂关于谦卑的课。

他沉默地蹲下身，从衣袋深处摸出一条雪白的绸面巾。他将面巾展开，像为一位沉睡的故人掖被角般，轻轻覆在小霜残损的躯体上。银灰的蛇鳞在绸布下透出最后一缕幽光，随即被纯白彻底掩去。

“好吧，决定了，”潘冬冬深吸一口气，将小正横抱起来，男孩已经停止了痉挛，但仍未完全恢复常态，“我们要离开这里。”

“去哪里？”来者挑眉问道。

“哪里都可以，只要远离这一切，”潘冬冬的声音平静而决绝，“也许是某个没有陨石，没有时空混乱的平凡世界。也许那里我只是个普通人，但是，至少，我可以和这个孩子在一起……”

来者走向空间裂缝，回头看了一眼潘冬冬：“你真的甘心放弃在这里拥有的一切？权力、财富、地位……”

“比起小正，那些算什么呢？”潘冬冬苦笑，“况且，看看我们现在身处的地狱吧。”

就在此时，小正的眼睑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令潘冬冬欣慰的是——那是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

“冬冬……”男孩虚弱地唤道，声音虽轻，却无比真实。

“冬冬……”这声呼唤让潘冬冬的喉咙发紧，眼眶发热。他小心地调整怀抱的角度，让小正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臂弯里。

“我在，我一直都在。”他柔声回应，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暖与脆弱。

男孩眨了眨眼，目光茫然地扫视四周，最后锁定在死去的小霜身上。男孩的身体瞬间绷紧，小小的手抓住了潘冬冬的衬衫领口。

“小霜…它怎么了？”男孩的声音哽咽，清澈的眼泪无声滑落。

潘冬冬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他从未见过小正如此伤心，即便是上次摔断手臂也没掉过一滴泪。看着男孩为一条宠物蛇流泪的样子，某种久违的情感在他心底复苏——那是他刻意遗忘的人性，是被野心压制已久的同理心。

“我知道，我也很难过。”他低声说，最后看来一眼小霜残破的身躯，“但我们不能带上它了，宝贝——我们必须往前看。”

来者站在空间裂缝旁，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那道通往未知世界的门户已经缩小到不足两米宽，边缘处不断有电弧状的能量火花四溅。

“一分钟。”来者提醒道。

潘冬冬抱着小正走向那道通往未知世界的裂缝，每一步都像踏在记忆的荆棘之上，激起阵阵尖锐的疼痛与反思。二十年的光阴如同碎片般在他的意识中重组，拼凑出一个他早已遗忘的真实自我。

十六岁那年的京都之行，雨夜中的霓虹灯在积水的地面上折射出斑斓的色彩。他站在福利院的门外，目光越过层层雨帘，定格在一个瘦小的身影上。五岁的张正蹲坐在角落里，与其他欢呼雀跃的孩子们格格不入。那一刻，潘冬冬知道，这个安静得过分的孩子将成为他收藏中的第一件“艺术品”。

“多么漂亮的玩具啊…”当时的他这样想着，伸出手将那个瑟缩的孩子搂进怀中。雨水沿着两人的轮廓流淌，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河流。没人知道，在这个看似怜悯的举动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欲望与扭曲。

回忆继续流转，回到了他十二岁生日那天。父亲潘珑的实验室里充斥着刺鼻的药剂气味，墙上挂满了量子物理公式和奇异的人体图表。他被命令脱光衣服躺在冰冷的不锈钢实验台上，任由父亲用各种仪器测量、记录他的生理数据。

“冬冬，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波函数，充满了不确定性。只有通过观察和控制，才能让它坍缩成我们想要的结果。而疼痛，这是为了更好地感受我们身体的能量流动。”

随后发生的事情，即使过去了许多年，每当想起仍能让潘冬冬的身体本能地战栗。父亲进入他的身体时，嘴里讲述的是少年量子态的叠加原理，而每一次深入都是所谓的“实验步骤”。疼痛与知识同时灌入他的体内，构建了一个扭曲的认知体系——权力即是痛苦，掌控即是愉悦。

再往前追溯，八岁时，母亲顾清晏带他参观那家隐匿在郊区的私立诊所。洁白的走廊两侧陈列着一系列精心保存的器官标本——那些尚未发育完全的儿童生殖腺，浸泡在琥珀色液体中，宛如一件件精致的艺术品。

“看，多么纯净，”母亲的手指轻轻敲击玻璃展柜，声音带着痴迷的喜悦，“只有摆脱了这种原始冲动的束缚，少年才能真正达到永恒的美。”

那一年，母亲强迫他穿上束带，勒紧那个部位直到麻木。她说这是为了防止“低俗的雄性特质”玷污他的完美形态。每次收紧束带时，顾清晏都会播放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告诉他这是一种洗礼，一种升华。

“冬冬，你要记住，”母亲捧着潘冬冬的脸，目光中既有慈爱又有疯狂，“真正的美存在于纯粹与克制之间。那些放纵自己的男孩，最终只会沦为粗鄙的成人。”

这些早年的经历如同诅咒般缠绕着他，塑造了一个矛盾而复杂的灵魂。在清泉镇的权力场中，他学会了如何将这些黑暗面转化为优势，如何利用别人的弱点攀上顶峰。

二十岁，他已经是组织内部人人敬畏的司理大人，是棱镜动力科技的实际掌舵者。但在这个位置上，他始终感到一种深刻的空虚。没有人真正理解他的痛苦，没有人懂得他的美学。他们都只看到表面的冷酷与无情，却看不到他内心的迷茫与脆弱。

小正的出现填补了他生命中缺失的一部分。这个孩子既是他的所有物，又是他的救赎。通过小正，他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既能重温那种被爱与被拥有的感觉，又能施加控制，重建当年被夺走的权力感。每一次看着小正被其他男人环绕，他的心跳就会加速，一种既痛苦又甜蜜的情绪在胸腔内翻腾。这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他的绿帽癖好，更是对童年的某种病态重构——这一次，他是掌控者，是给予许可的人，而不是被迫承受的那一方。

“你还好吗，冬冬？”小正柔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手轻轻拉扯着他的衣领。男孩的体温驱散了一些他思绪中的寒冷。

潘冬冬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感受着怀中男孩的重量，以及那双信任的眼睛里映照出的自己。此刻，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残忍、所有的野心都不再重要。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追寻的究竟是什么——不是权力，不是控制，仅仅只是一个愿意无条件接纳他全部黑暗与光明的灵魂。

“冬冬，我们在去往哪里呀？”小正依偎在他怀里，声音依然带着哭腔，但好奇心已经占了上风。

潘冬冬看了眼那个陌生的时空之门入口，不确定那另一边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命运。但此刻，怀中小正的重量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与决心。

“一个更好的地方，又或者——回到原来的地方，”他微笑着说，“至少不会再有关于陨石的噩梦。”

“三十秒。”来者继续倒计时。

潘冬冬抱着小正站到裂缝边缘，异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潮湿的，带着某种植物香气的空气，似乎无比熟悉。那是一片茂盛的棕榈树景观，阳光穿过密集的树冠，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点。

小正好奇地探出脑袋，瞪大眼睛盯着那个世界：“好漂亮啊！冬冬，那不是碧水河吗？”

潘冬冬望着小正兴奋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十秒。”

潘冬冬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眼前残破的世界——那具死去的宠物蛇，那张豪华的床，那面曾经反射着他傲慢面容的镜子，一切都在空间扭曲的作用下变得模糊不清。

“三，二，一……”

“走吧。”潘冬冬轻声说道，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

就在他们即将跨入裂缝的瞬间，小正突然转头看向潘冬冬，可爱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冬冬，无论去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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