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正看着我。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常的笑容。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像是不久前刚哭过。

　　那眼神，却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份怜悯。

　　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异常平静的眼神。

　　平静的，令我心慌。

　　“....你回来了。”我开口，声音沙哑的很，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嗯。”她淡淡回应一声。

　　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了几罐啤酒，一包牛肉片，还有一些蔬菜和豆腐。

　　是火锅。

　　她竟然还记得，早上说的那句，戏言。

　　她没有看我，只是自顾自地，将那个小小的电磁炉拿出来，清洗，加水，然后将食材，一样一样放了进去。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

　　房间里，只剩下电磁炉嗡嗡作响以及水渐渐沸腾的“咕嘟咕嘟”的声音。

　　这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令我感到窒息。

　　我宁愿她大吼大叫，宁愿她向我哭诉，甚至扇我几巴掌。

　　但她没有。

　　她只是用这种无声方式，在自己的周围，筑起一座冰冷的城墙。

　　终于，锅里的水，完全沸腾了。

　　她拿起筷子，夹起牛肉，在滚烫的锅里，涮了几下，然后放进了我面前的碗里。

　　“吃吧。”她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不然一会该冷了。”

　　我低下头，看着那片还在冒着热气的牛肉。

　　我的眼眶，忽然一阵酸涩。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向她哭诉一切。

　　想告诉她，我的自卑，我的恐惧。我的无能为力。

　　想告诉她，对不起。

　　对不起没让你跟我过上好的生活。

　　对不起总是回避你的好意。

　　对不起，我爱你。

　　但最终，我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我知道，坦白，也是一种奢侈，而我已经失去了这种权利。

　　更何况，我的道歉，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不过是，一个卑劣的罪人，为了寻找自我的救赎，而向受害者所表演的，一场自我感动的戏剧罢了。

　　我默默地拿起了筷子，夹起了那片牛肉，放进嘴里。

　　肉很烫，烫得我的舌头，一阵发麻。

　　但我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我们两个人，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吃完了这顿饭。

　　或许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顿晚餐。

　　吃完饭，我先她一步收拾了碗筷，拿到厨房清洗。

　　她没有说话。

　　我忽然觉得，她离我，好远。

　　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洗完碗，等我从厨房出来，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等我一起看电视。

　　我看见，她走到那个塞满了我们两个衣服的廉价衣柜前，拉开了柜门。

　　然后，她开始，一件一件的，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叠好，放进一个不知从何处找来的行李箱。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终于停止了跳动。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看着她的动作，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该挽留吗？

　　用什么身份去挽留，有什么资格去挽留？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属于她的痕迹，一点一点地，抽离出去。

　　她的东西并不多，一些衣服，以及廉价的化妆品。

　　很快就把那个行李箱装满了。

　　她拉上拉链，把行李箱，放在了门口的位置。

　　然后，她转过身，最后一次看向我。

　　“祥子。”

　　她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但那平静之下，我似乎听到了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

　　“我要走了。”

　　“....嗯”我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钥匙，我就放在桌子上了。”

　　“...”

　　“你...”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着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她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自己...多保重。”

　　说完，她拉起那个行李箱，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她的手，即将要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忽然冲过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

　　“别走...”

　　我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

　　“求你了，别走。”

　　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僵硬的像块石头。

　　我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

　　我将脸深深地埋进她的后颈，那里有她头发的香气，有她皮肤的温度，还有一丝，咸湿的，泪水的味道。

　　她在哭。

　　她终于，还是哭了。

　　这一刻，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在挽留她，还是在用我这最后的，卑劣的自私，将她彻底，拖进我这片，无尽的、绝望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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