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约会

隔天，我先为妮妮娅小姐准备了早餐。我其实有些紧张，毕竟跟之前来借住的厄里斯小姐不同，妮妮娅小姐是宫廷魔法师，能够使用魔法自然也是贵族，听华莱士男爵说她的家族似乎是国内势力最大的之一，招待不周的话不会出问题吧？可是我家里也没有什么贵的食材，不过好在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把早餐吃完了。

应该是没有问题。

如果说厄里斯小姐是一刻也停不下来的火山，妮妮娅小姐就是完全没有什么动作的冰山了。昨天晚上她直到睡觉之前都一直坐在椅子上看魔法书，还真是认真的人。

「那我出去啦，妮妮娅小姐。」我回头看着跟昨晚一样摊开书本的妮妮娅小姐，继续说，「要出门的话一定要记得拿钥匙锁门哦。」

虽然比起内战刚结束的时候，这附近的治安好了很多，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小偷什么的犯罪者还是蛮多的。最好还是跟妮妮娅小姐说一声。

「……露露。」

这是妮妮娅小姐今天第一次发言。

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只是，一直闭着嘴巴不讲话。

就连我都觉得，有点可惜了。

「咦？」

「刘海……」

我从口袋里掏出克莱丽莎送的小铜镜，对着刘海的地方，这才发现如妮妮娅小姐所说的一样，有一块地方翘起了起来。

折返回卫生间对着镜子再次整理了一番，嗯，今天的打扮应该没有问题。红色的宝石——说是宝石，其实只是很便宜的物件——镶嵌在胸针上，两条吊带从胸前穿过，好好地系上了褐色的腰带。今天我可是把一直放在柜子里不舍得的衣服拿出来穿，毕竟这是约会，至少也不能太过寒酸。

而且，我穿得太廉价的话，还有可能丢了人家面子呢。

＊

眼下，我正待在约好的地方，城中心的喷泉静静等待。

由于不知道具体时间，我只能根据冒险者公会的自鸣钟估算个大概，距离清晨八点的钟声响起已经过了一会，从太阳的高度来看，现在大概是九点的样子吧。我应该是没有迟到。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半个小时，可以说反而来早太多了。

这个时间不少商铺已经开张营业了，街道上陆陆续续窜出了不少人。不时有调皮的小孩从身边跑过。正如之前所说，魔女的传闻虽然甚嚣尘上，但是并没有影响大家的生活，对于大家来说即使危险就在附近也要想方法活下去，那再怎么担忧也过于无意义了。如果帝国没有成功解决这一次的危机，就算逃到世界的边陲也将迎来死亡。

虽然这是很绝望、黑暗的想法，可正是这股绝望，才让整个城市变得没那么消极，反而是充满着活力与生机。

苦中作乐，一直是这个世界人的习惯。

我有的时候，都会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的人，适应力或许有点太强了。

不过，我还没等多久，要等的人就从一边珊珊走来。

大概他也提前来了十五分钟吧。

看来是我来太早了呀。下次，可不能这样。

「早上好，约尔。」

我朝着约尔的方向举起手，打起了招呼。

他直到靠近过来，过了好一会，才红着脸回答：

「……早上好。」

嘛，这人就是这样。

我也多少习惯了。

这也正是他可爱的地方。

「麻烦你推着我咯。」

我滚动了两圈转轮，朝前进了几米。

「荣幸之至。」

我们就这样，没有一丝尴尬地，犹如是无数个平常日子那般，开始了今天的日程。但怎么说呢，毫无疑问吧，这是我们首次以「约会」为名义出门。虽然前世也有跟喜欢的人约会的经历，可是来到这个世界，同样以这样的身体，还是第一次。过往的经验形成的自信瞬间崩溃、消散，我不太敢回头看，不太敢确认对方的表情，更不敢主动开口。

被「约会」一词禁锢的我们，一路无言地整整绕了城内一圈。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吧。

本来是想找他出来玩的，这样下去，会留下坏印象也说不定，不，肯定会留下坏印象吧。所以必须得干些什么才行，可是……

该去哪里好呢？

我心里没有一个底。

异世界的娱乐方式相当稀少，本身就没有可供游玩的地方。

究竟选择哪里，才会让对方不觉得无聊，又能接受呢？

酒馆？那种地方我不太擅长应付啊。

赌场？感觉如果进去的话就完蛋了。

得快点想出来一个地方才行。

到底是哪里呢？哪里比较有意思呢？哪里不会让人乏味呢？

忽然间，我的视线聚集到了围墙上，那儿隔着几米站着守卫。现在是特殊时期，正常情况也不会有这么多守卫监督城墙。但我想到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我想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可以值得一去的地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思绪过后，转过头，冲着站在身后的他开口：

「我们去找温斯特尔队长吧。」我说，「去了，约尔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虽然这听起来很奇怪，为什么要在独属于二人的时间里，去找一名城市的卫兵队长？但我的想法，应该不会有错。

抵达士兵驻扎的军营之后，如我所料，那儿的士兵正在举行着友谊赛。

为了应对魔女的诞生，城里如今新添的士兵很多是毫无战斗经验的奴隶，为了使得他们迅速掌握身为卫兵的素质，除了日常训练之外，举办友谊赛也是非常不错能快速提升兵员战斗力的方式。

很快，我就在入群中找到了一头红发的温斯特尔队长。

「温斯特尔队长，我们能旁观吗？」

「哦哦，是露露啊。」他的视线移向了我的身后，皱了皱眉头，旋即叹了口气继续说，「二位请便。」

偶尔大贵族的身份还真是好用啊。

「谢谢。」我笑着，随后指着靠近军营帐篷的地方，说「约尔，我们去那里吧。这里视野应该很好，能看到整个场地。」

原本占据着那儿的士兵们迅速为我们让开了位置，很多士兵都跟我们保持了不近不远的距离，我倒是想跟他们讲句话，但也不怪他们就是了。

第一场的战斗，左边是一个精瘦的新兵，他的对手是名胖乎乎的老兵。

很难不留意到，那名新兵脖子上，仍然铭记着奴隶的烙印。很显然他可能在不久之前还是奴隶，现在被征召编入部队。

「约尔，你觉得那边会赢呢？」

「体格相差太大了，右边吧。」

「我也觉得。」

不出意外的，仅仅三个回合过去，老兵就把新兵按倒在地。

值得在意的是那名新兵倒下后被老兵扶了起来，看上去并没有多伤心的样子。比起做奴隶的时候，他现在反而更像是被当做一个人来看待吧。

第二场战斗，是两名新兵的战斗。左边的新兵选择了木剑和木盾的经典配置，右边则是采用了长刀，舍弃了盾的防御性能，强调了攻击距离的优势。

「这一次呢？你觉得哪边会赢？」

「右边。」

「是吗？我倒是感觉左边的胜算大一些哦。」

然而结果完全是右边实用长刀的新兵以压倒性的攻击取得了胜利。真的是，一点也不公平。为什么左边的新兵只会一味地实用盾牌防御，完全被对方的气势压到了啊，就算对方的动作里漏洞百出也不敢做任何反击。

我不由得双手抱胸，感慨道：

「灵活使用盾牌和剑，也是很需要经验的啊。」

「战场上不会手下留情。」

「约尔。」

我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像是受了惊吓一样，一瞬间眼神里充满了慌乱。

「嘻，如果是战场的话，我赢了。」

「露露！」

很罕见的，约尔几乎是叫了出来。他平时说话声音都很低沉且音调偏小。

随后，还吗等我反应，我的两只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抬了起来，下个瞬间，手腕被他的一只手牢牢抓住。

「干嘛？」

我几乎是带着怨气，皱起了眉头。

「我赢了。」

小孩子吗，这人。

这种事也要争胜负。

唉，他的性格除了我，还有谁能接受呢？

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嗯嗯，约尔乌斯大人，小女子失败啦，您获得了胜利。小女子现在是战俘啦。」

「无论怎么样，俘虏都任由大人您发落。」

忽然，我想起之前列梅尔考试的时候。

那次，不像是现在闹着玩的战斗。

即使我拼尽全力，也无法战胜他。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我便宛若，成为了他的俘虏。

啊啊，真不应该。

不想输啊。

可是，仅仅是下一秒，这一股不服输的念头便瞬间消散了。

我的身子被提了起来，整个人都悬在了空中，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我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胸前。

这个姿势，多少，我也有点熟悉了。

能够听到他微弱心跳的地方。

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一切反抗能力似地，蜷缩地贴在他的胸口。

从这里，视线的尽头只有，他的下巴、他的脸颊、他的双眼。

我们没有一丝闪躲的，四目相对。

「放我下来啦。」

「嗯？你不是俘虏吗？」

「是也没错啦……」

我口头上的反抗，完全没有效果。

而且，比起对方的拒绝，身体完全不受大脑控制。

我现在好想……好想弯起要轻吻那张脸。

我没有做出那样出格的事，因为好在，下一轮的比赛开始了。

这一次我猜的是右边，约尔猜的是左边。结果是我又错了，以三局两胜来看，我没有了任何的机会，在怎场比赛中已然是彻底的败者。

「那就破例……允许你抱着本小姐了。」

「小姐，这可不能当做赌注。」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之后我会想办法还给你啦。」

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果然，还是这个样子，更适合他。

比起杀戮来说，现在的约尔乌斯，我非常喜欢。

也许是一直在他怀里太久了，我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的幸福？

不应该啊，这不应该吧？

我原先，是那么的讨厌这个人。

为什么突然间，就像是接受了一样。

为什么只是被抱着……就感觉整个人都受不了了。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份充斥在心里的美妙，就被一个声音打破了。

「呦，露露你怎么到人家怀里去了？」

「要你管！」

我冲着不坏好意靠过来的温斯特尔队长，生气地说道。

「这还真是罕见啊。」温斯特尔队长非常难得地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继续说，「你就是那个什么来着，约尔乌斯对吧？来跟我比一场，敢不敢？」

「咦咦？」

我惊讶地叫了出来。

温斯特尔队长这是抽哪门子疯，突然想要跟约尔比一场。

他这家伙平时都是一副彻底摆烂的消极样子，今天，怎么会说这种话？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约尔的回答。

他非常干脆简洁地，吐出了两个字。

「可以。」

我有些不舍地被他从怀里放回轮椅上，静静地坐在原地，观看着两个人男人之间的对决。一直听说，温斯特尔队长的武艺高超，甚至有机会成为女王陛下的亲卫骑士，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但我不太认为，以他的实力，能战胜约尔。

当然，这样的场合，对于贵族来说，是不会使用魔法的。

这是属于两个男人的，真正的对决。不可能能容得魔法掺和。

两人在空地上站定，拔出腰间的单手剑。阳光照在剑身上，明晃晃的。

温斯特尔队长率先动了。他的速度比我预想的快得多，几步就冲到约尔面前，剑锋直刺。约尔冷静地侧身格挡，钢铁相击发出刺耳的锐响。温斯特尔没有停手，挥剑下劈，动作流畅。约尔架开，手臂明显震了一下。两人的剑不停碰撞，脚步在尘土中快速移动、交错。温斯特尔的剑又快又沉，每一次撞击都逼得约尔后退半步。他那副懒散的样子不见了，眼神锐利得像鹰。

约尔看起来一直在防守，稳着节奏，寻找空档。但温斯特尔队长的攻势像涨潮的水，一波接一波，压得他透不过气。

我紧张地攥紧了轮椅扶手。

温斯特尔的实力，确实惊人。

温斯特尔队长的动作，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十分完美。

这个实力，完全可以称之为S级冒险者。

我认为即使厄里斯小姐，也不能轻易取得胜利。

「约尔，加油！」

不自觉地，我喊了出来。

突然，约尔捕捉到一个微小的破绽，也许是温斯特尔队长习惯性的一个小幅松懈。他猛地架开对手一剑，顺势直刺温斯特尔左肩。动作并不华丽，然而快而狠。

温斯特尔队长急闪，剑尖险险划破了他的衬衫，留下一点血痕。约尔紧跟着垫步上前，想用剑身拍击对方手腕结束战斗。

但温斯特尔反应极快，手腕一翻，反撩上来格开。两剑再次绞在一起。他们互相不断角力， 就在僵持之际，温斯特尔队长腰间那个从不离身的酒壶，不知怎的突然脱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分心的刹那几乎是瞬间。

约尔抓住了这眨眼即逝的机会。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用肩膀狠狠撞进温斯特尔怀里，旋即温斯特尔队长被撞得失去平衡，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手中的剑垂了下来。

约尔站在原地，剑尖指地，胸膛微微起伏，额角也渗出了细汗。

胜负已分。

是约尔获胜了。

温斯特尔队长非常兴奋地说：

「好剑术！」

「承让。」

「有老婆当拉拉队就是不一样啊。你小子。」

我很是生气，朝着那儿喊道：

「温斯特尔队长，输了不要找借口哦。」

「露露，你还是想一下，怎么跟你男人幸福一生吧。可别……」

温斯特尔队长忽然停了下来，随后，他摇了摇头。

大抵，他是想到了他的过去吧。

那个无力的骑士，失去了一切的过去。

「可别，让幸福溜远了。」

然而最终，他还是把话说完了。这个饱经沧桑的老战士，以一种很悲伤的语气说着。他摆了摆手，没有一丝回念地转头离开了。

让他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我有些于心不忍。

知晓他的故事的人，这座城市的人，仅有我一个。

无人知晓，这名虚假的「骑士」是如何失去了虚假的「公主」。

无人知晓，这名身负绝技的战士，是如何沉沦于酒精之中。

只觉，那酗酒的性情，是士兵的顽疾、是人格的低劣。

直到现在，我才多少明白，那时候温斯特尔队长的心情。

我也同样失去过一切。

然而，我咬牙接受之后，很坚强地活了下来。

却逐渐忘记考虑一件事。

忘记考虑，我的幸福在哪。

柯莱蒂同样跟我说过。

——露露，你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而属于我的幸福。

就在我的眼前，向我缓缓走来。

望着那少年的身影，我眯起眼睛，笑着。

「欢迎回来，约尔。」

＊

从军营离开后，我们的约会，没有结束。

约尔带我去吃了很美味的蛋糕，我沉沦在由点心和砂糖所构筑的天堂内。

啊啊，要是一直活在这样的世界该多好。

临近黄昏的时候，我们肩并肩地坐在一张长椅上。

这一天，我一直在思考。

思考那个赌注，该以什么方式偿还。

现在，我想到了该怎么办。

「约尔，站到我的面前好吗？」

他看上去好像很纳闷，但还是老实地站了起来，走到我的身前。

我抬起头，仰视着他。

一想到我咬干什么，脸就不自觉地热了起来。

但是，我还是得干。

随后，双手放在胸口，用手指，搭出了一个形状。

一个其实很土味的，很令人害臊的形状。

那是个爱心。

我微微地偏着头，向他用手指，述说着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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