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伦敦的雨季总是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像是怎么都擦不干净的老式缝纫机。

千早爱音放下快被自己画平的铅笔，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玻璃窗上的雨滴蜿蜒成河，在霓虹灯的照射下扭曲成斑驳的色块。桌上的设计稿散落满桌，画了又擦，擦了又画，一事无成。

“又失败了啊……”

嘟囔间手机提示音响起——乱七八糟的邮件。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内容。无非就是什么修改意见啊，市场反馈啊，期待你的进步吧啦吧啦之类的一大堆，这样的邮件她收到过太多太多。

留学后的生活并没有像她所期待的那样丰富多彩、一帆风顺。在庆鹏时被大家夸的要上天、捧得老高老高，“庆鹏服装设计专业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天赋异禀的设计师”之类的称号，有太多太多。来到中央圣马丁之后，什么所谓天赋怪、天生的设计师，这里遍地都是。

当光环人人都有时，你若不及别人亮，就会显得黯淡。这是千早爱音这两年研究生读完以来最大的感受。

严厉的导师、优秀得不像人的同届生，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压力山大。

毕业后的生活更是如此。枯竭的灵感、多事的甲方，残酷的现实要把自己的设计梦碾个粉碎。中央圣马丁毕业的光环，在现实的商业世界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明明说好要成为让soyorin骄傲的设计师的……”千早爱音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粉色手链——长崎素世在她出国前送她的。她苦笑着拉开抽屉，想拿包速溶咖啡出来提提神，却不小心碰倒了相框。

那是MyGO！！！！！在高三毕业演出后的合照。照片里素世搂着她的肩膀，舞台上的灯光在她湖蓝色的眼眸中闪烁。

窗外的雨声骤然间变得邈远，本不属于雨季的蝉鸣宣兵夺主地占据脑间。

“爱音，你应该去英国。”

大二那年的夏天，长崎素世坐在庆鹏大学图书馆的角落平静地说着。

“诶？”正在低头画着设计稿的爱音抬头，差点划破纸面，“我们不是说好了毕业后一起租公寓，继续乐队活动吗？”

素世揉了揉太阳穴，合上手中的金融学课本。“你的设计被教授评为年度最佳，连从伦敦来的客座讲师都赞不绝口，”她顿了顿，“留在日本太浪费了。”

“但我更想跟soyorin在一起啊！”爱音急忙抓住素世的手，过大的音量引来了几道责备的目光，赶忙压低声音，“而且MyGO怎么办？我们明明约定好要组一辈子乐队的……” 长崎素世轻轻回握住，修长的手指轻点着爱音的手腕。

“爱音。”

她很少像这样直接叫爱音的名字，停了很久，才继续说着。

“你在服装设计上更有天赋，”她嘴角扬起惯常调侃的弧度，眼神里却满是认真，“难道你就想这么当一辈子的半吊子吉他手？”

“诶？soyorin这么说也太过分啦！明明我也有一直在好好练习的说……”千早爱音嘟着嘴，却在长崎素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可是英国真的好远啊……”

“……我会等着你。”长崎素世的声音轻的像一声叹息。

考雅思、提交申请、面试……也不知自己当年是怎么撑过来的，可能是有个长崎素世在身边吧，陪着她背单词、学语法、练口语，送她去考试；握着她的手，按下鼠标提交申请；每次面试前都会顺着她的背，让她别太紧张，面试结束后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终于等到了那天，中央圣马丁的录取通知书漂洋过海而来。她高兴得抱住素世，自己高中时留学留下的遗憾终于可以弥补了。

“等我开学之后……soyorin送我去学校！然后我们要一起去大本钟下拍照，牵着手在泰晤士河边散步，圣诞舞会要soyorin当我的舞伴……我要亲自给你设计超级超级帅气的燕尾礼服哦！还要在槲寄生下接吻……据说在槲寄生下接吻的伴侣可以在一起一辈子诶！……”

长崎素世嘴上答应着，却已经开始默默盘算着分手宣言。

在MyGO群组里宣布了这件事之后，爱音随即提议晚上出来聚餐庆祝。

五只玻璃杯在昏黄的灯光下交碰，一句又一句的“恭喜”之后，空气中泛起一股诡异的沉默。

椎名立希再次咽下辛辣的酒液，心情复杂地看着灯。

她知道，爱音这次去了英国，可能以后就很少回来甚至不会回来，五人一辈子乐队的约定或许就会这样无限期地延长。

换做别的事，她可能此时就是揪着千早爱音大吼：你这家伙，不都跟灯约好了要组一辈子乐队！……

可是这不一样。她确实应该去奔向更好的未来。

她们曾经都是迷路的孩子，因迷失而聚，立下那个“一辈子乐队”的慷慨誓言，即便迷茫，也要前进。按照一开始的设想，或许就这么在迷茫着前进一辈子。

随着时间推移，一年一年地长大，在成长的摸索中，她们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都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定的设想与规划。

慢慢地长大，慢慢地懂事，灯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执着于这“一辈子乐队”。

身边的灯拿着手中的饮料与爱音碰杯。

“恭喜小爱！以后有空再回来看看……”

椎名立希叹了口气。

她们早就不是当初那群迷茫的孩子了。

距离出发的日子愈发地近，爱音早早地就订好了两张机票。

一张她的，一张素世的。

只不过最近的素世有些反常……自己要约她出来约会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

爱音控制着自己不要往那方面去想。不会啦，soyorin都说过会等我回来的……呐，这不就对了嘛！soyorin约我出来诶！

“爱音……我们分手吧。”

庆鹏大学后门的樱花道旁，素世背对着爱音，樱瓣落在她瘦削的肩头，又无声滑落——像是凋零。

“为什么！”爱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就因为我要去英国吗？我们可以异地恋啊！我们可以视频通话，可以假期见面……我保证不会影响学业！”

“……爱音，”素世的脸上浮现出往日里她最熟悉的温柔，然而她此时却感到心里一凉，“真正的设计师需要全身心的投入，我希望你毕业后能留在英国继续发展……我不想成为你的牵挂。”

长崎素世伸手拂去千早爱音发间的樱瓣，却被反抓住手腕，贴在爱音的脸颊上。

“可是，没有soyorin的话，我在英国会……”

“会成长得更好。”长崎素世收回手，千早爱音能感觉到她指尖在微微的颤抖。

随即又紧紧抱住爱音，任由她的泪打湿自己肩头的布料。

“爱音，你从来都不是需要依附别人才能发光的人。”

最后一片樱瓣落在二人背道而驰的那段路上。那时的爱音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长崎素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即将消失的美好梦境。

雨声又再次涌入耳道，爱音才发现自己脸颊冰凉。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框中长崎素世的脸，她才发现，已经开始微微褪色的相片，照片中素世摁着自己肩膀的指节依旧是白的那么明显。

三年了，长崎素世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自己。她猜想过很多种可能，或许是厌倦了等待，或许是有了新欢。但此刻，回忆中她们离别时长崎素世抱着她收紧的双手、告别时与冷静的语气严重不符的不舍的眼神，以及相片中长崎素世搂着她微微用力的指节，她才突然明白：长崎素世只是在忍耐。

恋爱时长崎素世强烈的占有欲，她千早爱音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学就学生会活动的事在跟学姐商量地久了点儿，长崎素世这大醋坛子就倒了。那日隔天自己的腰是怎样的酸爽，千早爱音至今记忆犹新。

说是不想让你成为我的牵挂……其实是你不想让我成为你的牵挂吧，soyorin。

她的soyorin总是那样的口是心非。长崎素世只是要她好，要她闪闪发光，推着她往更高的地方走，顺便断了自己的留念。

这个念旧的家伙绝对放不下自己，没有联系也不过是在逞强。毕业那天公寓门口莫名出现的匿名赠送的那束向日葵，说不定就是那家伙放的。

脑海中突然浮现自己从前设计时长崎素世在自己身旁评点鼓励的模样，每次自己的设计被评奖时她眼中的骄傲，每次自己在深夜没灵感悄悄哭泣时她抱着自己时的温柔……

她的才华的激发，需要长崎素世的陪伴。

“笨蛋soyorin！”爱音狠狠地用袖子抹掉眼泪，突然抓起一支削尖的铅笔，在设计稿上画起来。线条如行云流水，粉色与棕色的交织，铆钉与蕾丝的碰撞……MyGO的队徽在纸上重生为名为热烈的时装语言。

灵感如刚才的暴雨般倾泻。当她停下笔时，窗外的霓虹灯早就断了电，雨不知何时停了。桌上摆着完整的系列草图，爱音再拿起笔，写下她为这个系列取的名——

“After The Night”

她打开手机，拨通了三年没联系的号码。

“喂？rikki？是我……对，我过两天准备回日本了，可以安排排练，有个企划需要MyGO全员参与……”

挂断了电话，千早爱音深吸一口气，点开通讯录那个置顶却从未拨通过的号码。 手指在那个备注为“soyorin”的号码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熄灭了手机屏幕，没有拨通。

算了，还是当面说吧。 放下手机，拿起桌上的相框，千早爱音的手指描摹着那人微笑的轮廓。

“……两次，你骗了我两次，抛弃了我两次”千早爱音对着照片中的长崎素世轻声道，“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推开我了。”

02.

夏日傍晚的凉风迎面拂来。长崎素世走着，身边不断传来学生们的嬉闹。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走过这条路。素世停下脚步，看着面前这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

羽丘女子学园。

看着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有一瞬间竟觉得好像回到了那个夏天。

那年她和爱音约定好，要一起考上庆鹏。每到周末，爱音总会拉着她来到羽丘她们班的教室里自习。

回想起来，那年的夏天真的是好热好热，还好教室里有空调。

羽丘旁边的蝉还是那么吵。

一般一复习就是到傍晚。聒噪的蝉鸣要撞碎玻璃窗，出校门时落日的余晖洒了满地，褪色的制服袖口都要染上斑驳的夕阳。

stop，stop，不能再想了。

刚被自己拼命压在心底的思念又开始作祟。

她会过得更好，会在各种国际时装周上频频拿奖……

而不是限制在你，长崎素世的身边。

长崎素世继续往前走，背着贝斯，樱瓣飘落间，仿佛是六七年前，她们还是高中生的时候，一次普通的、顺路一起前行的乐队排练。

“soyorin！”

记忆里好遥远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缤纷的落樱间要荡漾出那人的粉发。

说起来……她的SNS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更新了？

打开手机，点开那个名为“ANON TOKYO”的账号，上一次更新还是停留在一周前。

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定位软件——当时大三送给爱音的那个手链里是带定位的。却发现这红点居然在RiNG。

难不成……立希突然通知说今天要来排练……是……？

“rikki~想我了吗？”

千早爱音背着吉他冲进排练室，把吉他放下后抱住立希。

自家鼓手还是跟之前一个样，一看就知道工作后依旧天天熬夜。

“……你这家伙，赶紧去调音，灯要来了，”椎名立希嘴上嫌弃着，手却诚实地回抱，“要回来也不早点儿说……”

“哎呀……是惊喜啦！诶？tomorin！”看到灯进来，爱音立马放开了立希，抱住灯，“哇塞！tomorin长高了！”

“小爱……欢迎回来！”

“诶？小乐奈呢？”

“野猫啊……应该晚点到吧。她最近在准备重修space，前两天知道你要回来了还来跟我说，等space重建完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开live。”

“哇！那好棒诶！……”

千早爱音还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排练室门口的身影，呼吸瞬间凝滞。

长崎素世站在那里，贝斯包上的肩带从肩头滑落，半挂在手臂上。

“soyorin……”

三年不见，素世的头发留的更长了，微卷的发丝与身上的西装衬得她更加的成熟。好像还比记忆里再高了一些。

空气像是凝固了。椎名立希大气不敢出，“灯……你有没有什么想喝的？走，我带你去买……”

眼看着立希推着灯逃离现场，门“砰”的关上的声音像是给爱音判下了死刑。

长崎素世调试起贝斯，动作慢的像是在拖延时间。

“什么时候回来的？”

熟悉的，平静的可怕的语气，就像是那天长崎素世提出分手那样——好吧，好像还更恐怖。

“昨天，”爱音向前一步，“我联系了立希，她说今天有排练……”

“为什么回来？”

“新系列After The Night需要MyGO全员参与，”爱音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掏出设计册，“这个系列完成之后我就把工作室迁回日本。你看，我把我们的队服重新设计成了……”

长崎素世没有接，她抬起头，眼下藏着淡淡的青黑。

“那伦敦的事业呢？圣马丁毕业的高材生就这么放弃了？”

“我没有！长崎素世！我没放弃！”爱音急切地说，“在英国待了这几年我才明白，没有你们我根本……”

“够了，”长崎素世拎起贝斯包走向门口，“我公司那还有事情。”

“soyorin！”爱音要抓住她的手腕，却触碰到门把手的冰凉，“至少……至少让我知道，你这三年过得怎么样……”

素世停下脚步，后劲的碎发在微微颤抖。

“很好，”最终她只吐出这两个字，“别耽误了排练。”

门关上的声音像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千早爱音脸上。

立希推门进来，递给她一罐冰美式。

“早跟你说了，她不会轻易原谅你……”

爱音站在原地，设计册的边角被她捏的皱起。

“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爱音摩挲着咖啡罐，脸上的笑容要比罐子里的美式还苦，“她根本就不相信我是因为自己工作的原因回来的……”

03.

夜已经很深很深，长崎素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自从那天在练习室见到爱音后，每个夜晚都成为不眠之夜。

她曾无数次后悔那日说出那句分手。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的是她那颗快要碎掉的心，看似游刃有余地安慰过爱音之后，却在回家路上捂着脸无声啜泣。

可她还是逼着自己狠下心来将爱音推开，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飞往大洋彼岸。长崎素世知道，千早爱音曾有过一段去往英国留学最终却失败而归的经历。当她看到庆鹏大学邀请的客座导师对着爱音的设计赞不绝口，脑子一激灵：这不就是现成的推荐人选吗？

她要看着自己的女孩闪闪发光，也怕极了自己那近乎癫狂的占有欲会将爱音的未来限制。

于是长崎素世为自己做了两年的心理准备。陪着爱音一起学英语，有空就会跑到图书馆找来服装设计相关的书看，在爱音做设计时会及时发现她的小漏洞并指出来。

她伴着自己的小设计师成长，慢慢地进步。两年后回报到来，看着爱音躺在自己怀里手舞足蹈地畅想未来，心中升起几丝不舍——

要不就别分手，每年放假我都可以回去看她，等她在英国安定下来，我也可以跟她一起过去英国工作……

然而母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几天后，长崎素世便被母亲告知，等长崎素世毕业，就将公司交手给她管理。

心底的最后一次诡辩终究没能实践。按部就班地，在庆鹏的樱花道下对爱音说出自己对着镜子排练过无数次的分手宣言——

神情也平静得像是排练。

思念并未随着分手宣言一起斩断，反而在心中经过日日夜夜，岁岁年年，不断延长。

当时千早爱音什么时候要走，她知道，甚至都知道几点从家里出发。长崎素世最后没有去为千早爱音送机，她怕她当场失控。只是坐在家里，看着定位软件，忐忑不安地看着红点跨越12个时区，最终放大地图上的大不列颠岛，看到红点在伦敦市区内移动才放心。

她能适应时差吗？会不会不舒服呢？跟人交流会不会再跟高中那次一样……害她现在雅思口语8分能有什么问题！不过英国那边的吃的好像不是很好她会不会被饿到……

三年来她一直忍着要到伦敦去找爱音的冲动，唯一一次去还是爱音毕业典礼的时候，抱着束向日葵放人公寓门口就走。

后面看着她毕业后成立了工作室，长崎素世总是第一时间关注着，回去通知下属弄来她最新的设计、登上的杂志，在定位软件里看着红点在伦敦甚至是在英国跑来跑去。

她会在办公室里一脸骄傲地看着时装周的转播，在有人恶意抨击爱音时第一时刻叫人举报账号——爱音很在意外界的评价，不能让她看到。

爱音的事业好像就这么风声水起，但没多久后就开始出现滑坡的迹象。她的状态，素世一看便知。

鬼使神差地，走着走着就到了爱音家楼下，楼上的灯还亮着，看来这些年没少熬夜设计。

三年前分别时，她曾对爱音说过，“你从来都不是需要依附别人才可以发光的人。”

后面还有一句，没敢说的，被自己咬破唇，硬生生吞进心底的——

【可是我多么希望，你可以依附着我。】

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让爱音从浅眠中清醒。她看了眼手机，已经是凌晨2:17。桌面上的台灯亮着，摊着明天要交的设计稿。

手机屏幕亮起，是立希的消息。

「其实素世今天去排练室了，但是看到你的吉他还在就走了。」

熄灭了手机屏幕，爱音无奈地低叹。回国快一周，素世避她如蛇蝎。排练找着各种借口缺席，line的消息也是已读不回。点开相册，翻到三年前偷拍的素世的睡颜——晨光中那人的眉骨挡住阳光，在眼下形成了个三角形的阴影，嘴角边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爱音想到了些什么，翻出一摞纸——是自己设计的废稿。

翻到背面，是长崎素世的脸。

在英国做设计的日子是真的要命。在媒体和大众前是那么的光鲜亮丽，夜晚绞尽脑汁后在稿纸上频频落下不对称的肩线，难免会崩溃。

这种时候爱音总是会想起素世陪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她可以很直接的指出自己设计的漏洞所在，并提供些建议，给自己抱抱膝枕和鼓励。

所以她的废稿的背面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长崎素世：抱着自己的，在旁边认真看着自己画设计稿的，趴在桌子上睡着的……

就好像她此刻就在自己身后，环着自己的腰安慰自己一样。

而爱音看着这些也会很快地振作起来，拿起笔唰唰唰地画，要比之前顺的多。

正翻的起劲，门铃却突然响起。

这个点？是谁？

爱音起身下楼，疑惑地走向门口，监控屏幕上的身影让她瞬间清醒。

长崎素世站在雨中，没有打伞，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

门开的瞬间，劲风挟着雨丝卷入。

“解释。”

素世的眼神比雨水还要冰冷。

“soyorin，先进来……”爱音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无非就是自己回日本的事。可是面前的人从头到脚湿了个遍，再待在外面淋雨……怕是要感冒。 伸手想把素世拉进来，却被一把甩开。

“为什么回来？”素世的声音比那天在排练室更加尖锐，“我当初鼓励你去伦敦，不是让你半途而废的！”

爱音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素世一向优雅从容，情绪失控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没有半途而废，”她轻声说，“只是我真的不适合那里……”

爱音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雨幕在素世身后结成一张洁白的网。那些曾在镜前排练过千百次的话，此时却像泰晤士河底的淤泥般如鲠在喉。

“不适合？”素世忽然笑了，水珠从她发梢甩落在地板上，积成小水洼，“那又是谁，毕业后参加第一场时装秀，在颁奖典礼上说了‘伦敦给了我创作的自由’？”

爱音心里一阵惊喜：她一直在关注着我。

“那你看到过后来，我在后台呕吐、夜里手抖到线都画不直的样子吗？”千早爱音苦笑着，“刚毕业那会儿确实是顺风顺水，现在想起来……可能只不过是‘新手保护期’罢了。”

“伦敦确确实实为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创作平台，尤其是在中央圣马丁的那些日子，”千早爱音突然间停了下来，像是在把眼泪憋回去，“可是在那里没有人会像soyorin一样，可以一眼看出我设计的漏洞，还会一边鼓励我。”

踉跄着把素世拽进屋里，又带着她上楼，到自己的房间。爱音搬出那些废稿，一张一张地，把正反面展现在素世眼前。

“这些……是我设计时的废稿，”爱音的手指随着正面不对称又扭曲的肩线移动，两手一换，翻到背面，“在伦敦的很多个很多个晚上，我都会因为画不出设计图而烦恼，会因为收到对我的设计进行抨击的邮件难过到笔都拿不稳……”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来soyorin之前陪着我的样子。所以……我几乎每张废稿背面都会画着soyorin，就好像……soyorin就在我旁边，抱着我，看我画设计稿一样……”

长崎素世哆嗦着从地上捡起一张又一张的废稿，仔细端详。

“这些……都是你凭着记忆画出来的？”

看着与自己容貌几乎毫无差异的画，长崎素世的声音抖的厉害。

“嗯……”，爱音轻轻拂过稿纸上素世的眼睫毛，“因为……好像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你。”

“长崎素世。”爱音很少叫过素世的全名，将她的脸掰过来，正对着自己，“我知道，你认为成全就是放手。但是soyorin，其实……更好的平台，对于每个人来讲，并不意味着就是更好的未来。”

“你认为我在日本，在你的身边，会将我限制，对吧？但是……”

爱音打开邮箱，点开最新的一条邮件，是英国某著名杂志的编辑部发来的。

「将朋克摇滚元素融合到服装里，很有创意。不过……就目前的商业市场来讲，并不是很受欣赏。」

“其实在这里，我的创作也受到了限制，”千早爱音忽然沉默，却又笑了，“真正的羁绊从来都不会将其中一方的未来困住。不管是我们两个也好，是MyGO也好，都是这样。”

“所以我才选择回来……因为，这里有可以支撑着我走下去的人。”

“我的未来……不是在和此处相隔12个时区的英国，”千早爱音微笑着，捧住长崎素世的脸，

“而是在这里。”

“我知道，soyorin你可能还是会觉得，我回来是浪费了我的才华。但……”爱音抬手，拭去长崎素世眼角的泪，“我的才华需要感情的滋养。”

一想到十几分钟前还在门口对着自己大吼的前女友现在蹲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千早爱音忍不住笑了。

“好啦……别哭啦soyorin！说起来我可以被你骗了两回诶！”千早爱音嘟着嘴，翻起旧账，“除了之前那次一脸温柔地笑着跟我说要组‘一辈子乐队’，还有，当时你要我去英国的时候还跟我说你会等我呢，结果我一考上你就把我甩了！”

“不过……现在给你个机会，这次就不算你骗我，”千早爱音红着脸，张开双臂，“不是说等我回来吗，soyorin？我回来啦！欢不欢迎你的小爱音回家？”

此时此刻，再藏下去就没意义了。长崎素世饿虎扑食一样，一把扑过去，把千早爱音搂进自己怀里抱住。

“想你……特别特别想你……”千早爱音被长崎素世突如其来的直球整得害羞，“你不在的每一天，我都会忍不住去关注伦敦的天气，会想你在那边安不安全……”

“嗯……没事啦，我现在回来啦！”千早爱音靠在长崎素世怀里，湿透的西装翻领传来异样的温度，“不过soyorin啊……你是不是得去洗个澡？别等会儿感冒了……”

“好。”

由于被长崎素世抱的那一下也让自己的身上湿了点，千早爱音拿吹风机吹了两下后回到自己的书桌前，修改着自己那套队服的草图。

上衣依旧是露腰，可以展现出自己紧实的腰线，裙子……太热了，稍微短一点点……

落笔大改完成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洗完澡吹完头的长崎素世正站在她身后，盯着爱音修改完的草图。

“我们千早设计师的眼光就是不一样啊……演出服也要改的如此的‘时尚’。”

长崎素世眯着眼，嗓音是熟悉的甜腻——甜腻地让人发慌。平常总说她这种时候嗓子像是夹得快要冒烟，现在看来冒的是醋酸在强氧化剂下分解出的二氧化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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