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名立希醒来时，房间很冷，她发现空调开得很低，头痛，不知是不是因为宿醉还是持续吹冷风，或许两者都有。

身体酸痛无力，充满疲倦感，椎名立希心想，她还是再也不要学着所谓成熟的人，做借酒消愁这种事了。酒精散去后根本一点效果都没有。

她记忆断在被海铃带回家，又麻烦她了……不对，不只是这些。

海铃替她换了睡衣，帮她盖好了被子，还有更早的，出门前的记忆让脸颊迅速升温。为什么对自己要做到这样，又能面不改色，海铃眼里那和帮自己换衣服，扶到房间，这些事性质也一样吗？

椎名立希走出卧室，室内倒是没闻到她信息素残留的味道，但是也十分安静。她看向时钟，确实是海铃习惯的起床时间，没错。

洗漱台没有被使用的痕迹，冰箱里什么都没少，她推开海铃的房间，试探性用气音问：

“海铃？你在吗？”

人不在，贝斯也消失了，而且是全部都消失了。

她坐到床沿，床单没有一点温度，手机充电器也不见了。莫名的不安感涌上，椎名立希发现，原本放在杂物室里海铃出行用的行李箱也消失了。

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充电打开，椎名立希才发现昨晚自己没回，甚至没看海铃的消息。

“今晚不回来吗？”

“你的朋友们好像也没看到消息。”

“你回消息了我再睡觉。”

明明说的是在家等她的意思，现在人又却不知道去哪了。椎名立希知道自己带有在那之后对面对海铃的逃避，但她本意并不想让海铃为自己操心。

那种越过界限的接触，和这种她迟迟才了解的牵挂，都让她有种陌生的，说不出的情感，堵着心口。

“你去哪了？”

未读。

“什么时候回来？”

她持续发问。

不可能逃避下去的，她们迟早重新见面。

变成了已读不回。她盯着聊天界面许久，往上翻去，零零散散都是共同生活的痕迹，熊猫表情掺杂其中。

“回来的日期还没确定。”

是有什么紧急行程的样子，可前两天海铃才告诉她接下来一周很闲。

她敲出一些字又删回去，别扭的感觉越发让她自己也难以适应，索性只发出一句：

“等你回来，我们面对面说。”

没有说要说什么。过了一会，只收到了熊猫表情，憨态可掬的黑白生物点头，卡通字符是大大的“好的”。椎名立希第一次对看到熊猫表情包有些隐约的抵触。

这家伙绝对在逃避。青春期时的记忆涌上来，某些角度上她们并未改变，也很难彻底改变。

日常持续——但异样感挥之不去。新买的贴剂型抑制贴很好用，没两天生活重新回归原来的模式，除了海铃不在身边。

其实八幡海铃出长短各异的差也不少见，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离开，问到回来的时间却转移话题。

心情不好，连带着编曲时也觉得怎么也没有想要的感觉。叹了口气，椎名立希放下耳机，在沙发上坐下，平板弹出提醒，是Ave Mujica的直播节目。

她终于看到了八幡海铃，一反常态的，总是无所谓袒露皮肤，只追求自己审美搭配的人，牛仔衬衫扣子居然扣到了最上一颗。

“Timoris今天的穿搭和平时不一样呢。”

八幡海铃顿了一瞬，很快调整出得体的微笑：“只是过敏了，不过偶尔换个风格也不错，Ave Mujica的编曲最近也在尝试新的元素……”

滴水不漏，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啧。”

椎名立希盯着镜头里熟悉的脸，眯起眼睛。

直播中途休息，播放起Ave Mujica的新曲MV，她看着镜头闪过穿着演出服的海铃特写，拨通了电话。

很快对方便接了，椎名立希开门见山：

“过敏？”

“你在看啊。”

“有空就看看……我怎么不知道你对什么过敏？”

“突发情况，立希さん不用担心，我已经吃过药了。”

语气很轻松，椎名立希更不爽了。

“我看到你把贝斯全带走了。”

“工作需要。”

“哪种工作需要你把三把贝斯全带走？”

犹豫的沉默，海铃开口：

“事务所这边给我找了新住处，下个月房租到期我会搬过去。”

“今天是1号，下个月31号到期，我怎么不知道搬家需要提前这么久。”

“舍不得我走？”

“……你那么突然。”

突然地我们之间发生了那种事，然后突然地消失，突然自顾自宣告离开。椎名立希很想直接问，这算什么？

“立希さん还想和我做室友吗。”

椎名立希眼前的MV播放突然卡了一下，恰好卡在电话那头的人抬眼看向镜头，隔着电波二人对视。

“即使是在，那个之后也想吗？”

“反正，绝对不想你像现在这样。”

“……抱歉，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海铃几乎没有这样打断过她，椎名立希咬牙放下手机，屏幕里直播继续，八幡海铃像什么也没发生般坐下，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情绪很乱，很想穿过屏幕把八幡海铃抱住胳膊的手扯开拉走，去某个只有她们的地方，把一切搞清楚。

她想起什么，搜索直播节目的详细信息，负责公司的地址跳出来，明明就在东京。

说是不知道归期的出差，可现在她们就在同一个城市，海铃话里也没有今天要回来的意思。甚至宣告要离开。

真的很奇怪，椎名立希放下平板，手指却被沙发缝中什么东西刺到，勾出来，发现是个易拉环。

她认得这是之前买的饮剂抑制剂的拉环，出现在这里，是最后见到海铃那天的事吧。

作为beta不用经历也感受不到这些，所以海铃才能那么平静地帮她做那种事？那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海铃到底怎么看待的自己？

椎名立希有太多困惑，想找到她解开一切的那个人却刻意与她拉扯开距离。

起身时动作不小心踢了沙发一脚，出租屋的家具轻易就会挪动，椎名立希低头看到熟悉的易拉罐滚了出来，拿起来发现是空瓶。立希看着罐子上的文字发呆，随后发现，她先前记住的过期日期早就过了。

往前倒数，过期的那天就是……自己被海铃撞见，她帮自己疏解的前一天。

明明先说了等着与自己回家却先离开的海铃，一反常态遮挡身体又在扯谎的海铃，语气好像无所谓却在提及她们关系时迅速挂断的海铃。

各种猜测浮上她的大脑，微妙的亵渎的梦境，断断续续的记忆，自己失控的信息素。

alpha手中的易拉罐被捏扁挤压，攥紧的指节泛白，如同她现在少有的，茫然又带着由最恶猜测生出的夹杂厌恶感的复杂情绪。她不想猜想那种事，又无法不联系到一起，求证真相却要向刚刚挂断自己的某人，不良情绪的始作俑者。

最终还是回到了原地，独属于她们的问题。

椎名立希不觉得自己能直接从八幡海铃那里得到全部答案，她知晓，这家伙某些时候就是这样，只顾按照自己的思路，固执己见的，但也不会抗拒自己将她拉向另一个方向。

翌日。

椎名立希站在写着“三角”姓氏的公寓前敲门，开门后看到了Ave Mujica的队长。

“祥子，你应该知道我找你的原因。”

丰川点了点头，不如说她自己就是在帮助海铃隐瞒的帮凶。当然，这也是为了守护Ave Mujica，毕竟这种事流传出去，实在会引起太多麻烦。

同样的，也对八幡海铃这么做而不满——她甚至少有地与祐天寺产生了同感。

“你们在帮她瞒着我，对吧？明明根本没有在出差，海铃不回家，睦也不告诉我。”

“……我答应过她不告诉别人。”

丰川看着眼前的人，表情很差，整个人都紧绷着，环抱双臂，八幡海铃也总是这个姿势。

“不过，”丰川歪了歪头，“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地址，这个我没有答应保密。”

走出地铁站时雨落在地上，大约只有三四百米距离，椎名立希选择加快脚步，忽视滴在身上的雨水，她只想快点去找到八幡海铃。

公寓门口是密码锁，按理来说应该是该敲门，或者联络海铃，椎名立希触摸电子屏，输入心底熟悉的数字。

04090807。

她们搬进新公寓时，同居的第一天修改门锁密码，海铃把她们生日的日期错位排列，说这样比较难猜出来。

解锁的声音很悦耳。

八幡海铃刚准备穿上挂在玄关的外套出门，被门锁解开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蓝牙耳机盒摔在地上。

“……立希さん。”

她当然知道是谁。住进这间短租公寓时被提醒修改密码，她按下第一时间跃上大脑的数字。

在家中没必要掩饰，所以椎名立希直接看到了八幡海铃肩头，还没消退的齿痕。

椎名立希没有认真考虑到底要说什么，此刻更是突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几日没见而已，看着海铃的眼睛，两个人中间却像被海铃刻意隔了一层什么，她很讨厌这种感觉。

椎名立希向前拉近距离，将门背手关上。

她的动作幅度很大，皮肤沾到的雨水被甩落地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什么都不告诉我，擅自就……这不公平。”

连椎名立希自己做的事，八幡海铃都不想让她知道，这人固执起来，表现甚至会接近于自私。

海铃肩头上的痕迹看得她心里像一锅沸水气泡升涌，持续不断地被复杂情感的火焰加热，到滚烫的极限，快要溢出来。

“是我自作主张。对不起。”

这副道歉的样子八幡海铃在脑子里排练过很多次了。明明自己在逃避躲藏，但是，门被椎名立希打开的一刻，却有生出欣喜。

不想被椎名立希发现，又想过让她发现，好矛盾的想法，分不清哪边的天平更重一些，或者说一直在摇摆不定。

撇脸移开视线分明是在心虚，椎名立希又向前半步：

“我没有说过想分开，是你要搬走的。”

哪怕是在被撞见那一幕之后，她也没有想过真的要从海铃身边逃走，而海铃把密码设置成她们共同知晓的那串数字，真的想离开她吗？

“我……你连发生了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但海铃不该道歉。”

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接受自己有时的依赖，把身影刻在她眼底，然后就想着随便离开，连谎言都急促得拙劣，八幡海铃凭什么这样做，连她到底怎么想的也不想了解吗？

她不想海铃离开，这件事，她无比笃定。

这种情感是爱吗？椎名立希到这一秒也没法确定，但如果海铃可以任性地决定离开，她为什么不能任性地拒绝，把海铃拉回到自己身边，至少让她完全知晓一切，做出她们共同选择的走向。

八幡海铃看着椎名立希刘海下遮掩不住皱着下压的眉毛，深深呼吸。

“那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说得这么轻松，可我那天……”

“立希さん根本不记得，我也有选择离开的权利。”

“不记得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所以已经发生了，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海铃是觉得后悔吗？”

肯定会吧，关系变成这样，面对她理性崩坏后的本能，做到那一步的自己她都不能想象，只觉得厌恶。

所以海铃应该讨厌她才对，应该向她生气，埋怨，不满，而不是现在这样。她对这样的海铃只觉得难以理解，但还是想知道她的想法，也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和不满。

“唯独这个没有。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

已经近乎在袒露动机了，八幡海铃觉得胸口闷闷的，她举起手又迟疑了下，扣住自己的手腕。

“……立希さん，既然你已经在这里了，那么，”八幡海铃的手消失在后颈，再伸出来时捏着薄薄的，圆形的贴片，“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椎名立希当然知道，那是信息素的抑制贴，甚至就是她新买的那个牌子。

突然有种晕眩感涌上大脑。

“这个不是我故意隐瞒的，我也是才知道。所以。”

椎名立希不是没有听说过这种情况，但海铃是omega的话，那做了那种事的性质一下变得如此……虽然本来就很恶劣了，但她没有这种预料。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视线聚焦海铃手上的薄片，其他一切都变得模糊。

好混乱的情绪，事态比她想的更复杂，她真的搞不懂自己，搞不懂八幡海铃。

“海铃，对不起，我……”

她是想理清所有后认真向海铃道歉，但没有想到这个程度，怪不得海铃要离开自己，她到底让本能驱使自己成了什么样子？那一天的混乱，她或许一生也不会知道到底到了何种程度了。

所以躲开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看着海铃平静的，又有什么沉在碧色湖面下一样的眼睛，像在金属下放置磁石，把她牢牢地，钉在原地。

“不要说对不起，立希さん。我们都不知道会被影响成那样，那就是抑制剂的问题导致的一次意外，是意外。”

其实每句话说出前八幡海铃都很犹豫。那次做的时候完全是自己主动开始，包括这次的逃跑也是，自己就是这样自私，且任性。

异样的情绪在脑子里打架，椎名立希此时对第二性别这种东西的厌恶达到顶峰，没有这种东西就不会发生所谓意外，不会让本能影响她们之间的关系，她……

会有另一个契机意识到想一直让海铃留在身边，而不是这种事。

“不要说安慰我的话。”

说出来带着些哽咽，椎名立希更讨厌身体的生理反应了。

泪水溢出来，八幡海铃在想，她应该先劝立希换掉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还是先让她擦掉眼泪？

“你不明白当时多……”

从揭下抑制贴开始柑橘气味就一点点飘在空气中，不太习惯新生理特性的omega，不熟练地，盯着眼前人的反应，释放出一点信息素。

“alpha和omega的生理吸引，就是这样的。我相信立希さん，绝对不会想伤害我的事，所以。”

带着酸涩的气息在呼吸中就带来想渴求更多的欲念，椎名立希瞪大眼睛，八幡海铃又将抑制贴重新贴上。

“立希さん什么都没有做错。”

其实我觉得一直错的是我，八幡海铃依旧没有说出完整的心声。

“我拿纸巾，还有新衣服给你，湿着容易感冒……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你想怎么选择都可以。”

八幡海铃好像在给她选择，考虑得很周到，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对另一种可能进行任何预设。

无论如何选择都不会回到与从前相同了，椎名立希知晓得无比清晰。

就这样离开，就这样按照海铃希望她的方式做，带来的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并且海铃真的希望她那样选择吗？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真亏你能这样，”八幡海铃还没转过去，手腕就被椎名立希抓住，断绝她拉远距离的想法，“我想选择什么，海铃你根本不知道。”

说这话时椎名立希声音还有一点哭腔，但她顾不得为这种事害羞了，她不想看海铃离开的背影。

一瞬间的决定分不出是情感还是本能，或许日渐累积的情感已经，点滴落下，积满名为心灵的容器，成为自我也察觉不到的本能。

“立希……”

带着距离感的敬语后缀被动作淹没了，椎名立希掰过自己前些天依靠啃咬的肩，将二人拉到接吻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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