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風中的低語

在真正抵達魔王城那扇絕望的門扉之前，他們停在了一道光禿禿的山脊上。

這裡是能夠俯瞰那座骸骨巨城全貌的最後一個制高點。凜冽的寒風如同無形的刀刃，刮過這片被魔氣侵蝕得寸草不生的土地，發出陣陣嗚咽。

從這裡望去，魔王城就像一頭匍匐在大地傷口上的、死去的巨獸，漆黑的尖塔是它折斷的骨刺，而那扇緊閉的大門，則是它緘默的嘴。

最後的旅途異常艱辛，他們已經連續奔襲了兩天兩夜，此刻，四個人都顯露出不同程度的疲態。他們沒有生火，只是圍坐在一塊稍微能夠避風的岩石後，進行著短暫的、可能是最後一次的休整。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沉重的、一觸即發的寂靜。打破這份寂靜的，依然是里昂。

他將大劍插在身旁的地上，從懷裡掏出一塊磨損得看不出原貌的磨刀石，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磨著劍刃，發出「沙、沙」的輕響。

他望著遠方那座沉默的城市，忽然沒頭沒腦地開口了：

「吶，我說……等這一切都結束之後，妳們有什麼打算？」

這個問題，讓其他三人都微微一怔。在這種決戰前夕，討論「之後」的事情，似乎有些奢侈，甚至像是在立一個不吉利的旗幟。

但沒有人出言反對，或許，他們也正需要這樣一個話題，來驅散心中那股名為「恐懼」的寒意。

里昂看著自己大劍上反射出的、模糊的臉，咧嘴一笑，自問自答道：「我嘛，很簡單。我要先回王都，找最大、最貴的酒館，點上三大桌的烤肉和啤酒，吃到走不動路為止。然後，我要找一張全世界最軟的床，狠狠地睡上他媽的一個星期！誰也別想叫醒我！」

他的語氣充滿了對平凡生活的嚮往，那份粗魯的、毫不掩飾的渴望，帶著一股奇特的感染力，讓緊繃的氣氛緩和了些許。

「只想到吃和睡，真像你的風格。」伊芙琳的聲音帶著一絲輕笑，她正細心地擦拭著自己法杖上的紫水晶，讓其保持著最佳的魔力傳導性。

「如果真的有幸能活著回去，我大概會向國王陛下申請，進入王家大書庫的最深處。我想研究一下這次魔王所使用的力量體系，將它徹底記錄、解析、歸檔。我得確保，幾百年後，不會再有第二個魔王，用同樣的方式威脅這個世界。」她頓了頓，紫羅蘭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罕見的、屬於個人的憧憬，「然後……或許我會找一個有著巨大落地窗的圖書館，安靜地看書，直到老死。」

知識的傳承與守護，永遠是這位魔法師刻在骨子裡的使命感。

「伊芙琳總是在想著長遠的事情呢，真了不起。」艾麗西亞溫柔地說。她正低著頭，將最後一點聖水小心翼翼地塗抹在胸前的聖徽上，進行著淨化儀式。

「我的話……我想回到我的故鄉。我們的小鎮在戰爭中被毀掉了，神殿也被玷污了。我想回去，和倖存的大家一起，把家園重新建立起來，把神殿打掃乾淨，重新點燃聖壇的火焰。我想……再次聽到孩子們在神殿前廣場上追逐嬉戲的笑聲。」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對家園的眷戀和對生命的熱愛。她看向里昂，眼神帶著一絲責備的溫柔：「還有，里昂，暴飲暴食對身體不好。就算是慶祝，也要有所節制。」

「是、是，艾麗西亞媽媽。」里昂立刻舉手投降，那滑稽的樣子引得伊芙琳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三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隊伍中最後一個人，蕾娜的身上。

這位沉默的斥候正靠在岩石的陰影裡，用一塊柔軟的布，仔細地擦拭著她那幾把淬了毒的匕首。她似乎完全沒有參與話題的打算。

「蕾娜呢？」里昂好奇地問道，「妳有什麼打算？回妳的故鄉嗎？說起來，我們好像從來都不知道妳是從哪裡來的。」

蕾娜擦拭匕首的動作，停頓了一瞬。她抬起頭，那雙總是像鷹隼般銳利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卻顯得有些空茫。她看著遠方的魔王城，沉默了很久，久到里昂以為她不會回答了。

「我……沒有故鄉。」她輕聲說，聲音低得幾乎要被風吹散。「也沒有……想去的地方。」

她的前半生，都在黑暗的刺客公會裡掙扎求生，學會的只有隱匿、背叛與殺戮。她的後半生，則是在這場無休止的戰爭中，跟隨著這支小隊，從一個戰場奔赴另一個戰場。

「戰鬥結束之後」，對她而言，是一個從未存在過的、虛無縹緲的概念。

氣氛，因為她這句過於誠實的回答，而再次變得有些沉重。蕾娜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她低下頭，補充了一句：「或許……能找一個，不用每天晚上都睜著一隻眼睛睡覺的地方，就可以了。」

一個能安然入睡的地方。這個簡單到卑微的願望，卻讓里昂、艾麗西亞和伊芙琳的心，都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地刺了一下。

里昂收起了臉上所有玩笑的神情，他走到蕾娜身邊，用力地、卻又很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髮，把她那柔順的黑髮弄得一團糟。

「笨蛋，說什麼傻話呢！」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霸道，「等這一切結束了，妳就跟我們待在一起！我的家就是妳的家！對吧，艾麗西亞，伊芙琳？」

「當然。」伊芙琳毫不猶豫地說，「我的圖書館，隨時為妳留一個最舒服的位置。」

「嗯。」艾麗西亞重重地點了點頭，翠綠的眼睛溫柔得像一汪湖水，「我會每天為妳準備好喝的濃湯和溫暖的床鋪。」

蕾娜被里昂揉著頭，聽著大家的話，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她沒有說話，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沒有人看見，在她那被髮絲遮住的眼角，有晶瑩的東西一閃而過。

「好了，夢話就說到這裡吧。」伊芙琳站起身，將法杖輕輕頓地，一股無形的魔力屏障將呼嘯的寒風隔絕在外，四周頓時安靜了許多。「在暢想未來之前，我們得先處理掉眼前這個最大的麻煩。里昂，戰術。」

話題，自然而然地從虛無的未來，切換到了現實的戰略。

里昂也收回了手，臉上恢復了隊長的嚴肅。他點了點頭，指著遠方的魔王城：「從剛才蕾娜的偵查和伊芙琳的分析來看，正面強攻是唯一的路。外圍的魔法陷阱交給蕾娜處理，城門的防禦結界，伊芙琳，妳的主場。」

「沒問題。」伊芙琳應道。

「進城之後，情況不明，隨時可能被分割。蕾娜，妳負責探路和警戒，保護好艾麗西亞。艾麗西亞，妳的聖光是我們對抗亡靈和詛咒的唯一手段，盡量保存魔力，關鍵時刻再出手。」

「明白。」兩人同時點頭。

「至於我，」里昂拍了拍胸口，「就負責把所有擋在我們面前的、長得奇形怪狀的傢伙，全都砸成肉餅。很簡單，對吧？」

「說得輕鬆。」蕾娜冷冷地吐出四個字，但眼神中，卻是對里昂實力全然的信任。

四人相視一眼，無需更多的言語，那份在無數次生死關頭建立起來的默契與信賴，早已說明了一切。

「走吧。」里昂沉聲說道，將大劍重新扛在肩上。

「去把我們的未來，從那個混蛋手裡，親手奪回來。」

他們不再猶豫，邁開腳步，朝著那扇象徵著終結與起始的，寂靜的門扉，堅定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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