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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黑】01、北疆之旅,2

小说: 2025-09-10 15:56 5hhhhh 2120 ℃

  顾凛的目光习惯性地掠过他们,准备寻找那个总是安静如影的身影——白子妍。接着,当视线触及柏岱川夫妇身后几步之遥的那个人时,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白子妍站在那里。

  但她不再是顾凛印象中那个穿着简单T恤和运动裤的女孩。

  她破天荒地换上了一件极具中亚民族风情的刺绣长裙。

  裙子的底色是浓郁的靛蓝色,如同草原的夜空,上面用彩色的丝线绣满了繁复而精美的藤蔓与花卉图案,领口、袖口和裙摆边缘镶嵌着亮片和小巧的银色饰片,在高原明媚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长裙的款式并非完全传统,经过了一些改良,上半身略微修身,勾勒出少女刚刚发育的、纤细而挺拔的肩背线条,下半身的裙摆则宽松飘逸。

  最让顾凛感到意外甚至有些刺目的是,这件长裙是无袖的。

  两条线条流畅、肤色是健康小麦色的手臂,毫无遮挡地裸露在微凉的草原空气中。那并非柔弱无骨的手臂,紧致的肌肤下,能清晰地看到因常年运动而锻炼出的、柔韧且富有力量感的肌肉线条——从圆润的肩头到微微绷紧的肱二头肌,再到清晰的小臂线条,一直延伸到纤细但骨节分明的手腕。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落在她的手臂上,那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带着年轻光泽的白皙,与她身上浓郁靛蓝的长裙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视觉冲击。

  她微微仰着头,看向远处那无垠的绿色草甸和连绵的雪山,侧脸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她脸上依旧没什么热烈的表情,但那份惯常的淡漠似乎被眼前壮阔的景色冲淡了些许,眼神里透出一种专注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微风拂过,轻轻掀动她靛蓝色的裙摆和额前细碎的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这一刻,她不再是母亲身边沉默的影子,也不是餐厅里那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她像是一株在草原上骤然绽放的、带着异域风情的蓝色花朵,带着一种疏离又极具存在感的美,瞬间攫住了顾凛的全部视线。

  顾凛握着旗杆的手指微微收紧,喉咙有些发干。他完全没预料到会看到这样的白子妍。那身鲜艳的长裙,那裸露的、充满力量感的手臂,以及她凝视远方时那沉静又带着生气的神情……一切都与之前的印象截然不同。

  「小顾,证件都核验好了?名单给我,我最后点一遍人头。」

  小刘的声音在嘈杂的检票口响起,他刚从停车场那边协调完最后几辆车过来,额头也带着汗。

  顾凛立刻递过夹着名单的文件夹:「都办妥了,刘哥。柏叔的退伍证享受了优惠,票在这里。」 他指了指单独放着的小信封。「其他持特殊证件的也都确认过。」

  「行,效率挺高。」 小刘接过名单,快速扫了一眼,随即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用力吹了两下清脆的哨音,然后提高音量:「各位团友注意了!请拿好自己的门票,按家庭或小组排好队,咱们准备检票入园了!顾凛,你负责引导前队,我断后,确保没人掉队!」

  「明白!」 顾凛应声,立刻举起手中的小旗,面向逐渐聚拢的游客,声音清晰而沉稳:「请大家跟我这边走,排成两列,准备好门票,有序检票!老人和带小朋友的家长请尽量靠前!」

  人群在领队的指挥下渐渐形成队列。顾凛一边引导队伍前进,一边留意着是否有需要帮助的游客。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队伍中段,那抹靛蓝色再次映入眼帘。白子妍安静地排在母亲江雪身侧,宽大的裙摆在微风中轻晃,裸露的手臂在高原阳光下白得晃眼。她似乎对周围的嘈杂毫无所觉,只是微微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和低垂的云朵。

  顺利检票进入景区后,游客们需要统一乘坐景区大巴深入草原腹地。顾凛和小刘分工协作,引导大家登车,确保座位足够。大巴沿着蜿蜒的草原公路行驶,窗外是连绵起伏的绿色草甸,成群的牛羊如同散落的珍珠点缀其间,远处墨绿的云杉林和更远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峰构成了一幅壮丽的画卷。车厢里充满了惊叹和拍照的快门声。

  抵达核心观景点,游客们迫不及待地四散开来,融入这片广袤的绿色之中。顾凛也暂时卸下了引导的重任,沿着木栈道缓缓散步,呼吸着清冽而充满青草芬芳的空气,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

  「这个季节,草已经开始有点枯了。」

  一个微凉而平静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

  顾凛心头一跳,猛地转头。白子妍不知何时走到了他旁边,距离不远不近。她依旧穿着那身靛蓝色的长裙,目光投向远处草色略显深浅不一的山坡,阳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主动跟他说话了!在没有工作交集的情况下!

  顾凛的脑子瞬间有点空白,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确实,近处草色鲜绿,但稍远一些的山坡背阴处,草尖已经泛出些许干枯的黄意,不如盛夏时那般纯粹的油绿。

  「啊……是、是啊,」 他有些仓促地应道,努力想接上话茬,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关于草原植被的知识,或者旅行手册上看过的介绍,「可能是……呃……昼夜温差大?或者降水……」

  他发现自己对旅游景点的生态其实了解甚少,远不如处理证件和安排食宿那么得心应手。那句「有点枯了」像一个简单的事实陈述,他却找不到任何有趣或有深度的回应。一丝懊恼和微微的叹息在他心底泛起——一个难得的、她主动开启话题的机会,就这样被自己笨拙地浪费了。

  白子妍似乎也没期待他有什么高论,听到他干巴巴的回应,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的草坡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只有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

  几秒钟后,她收回目光,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过去了。」 便转身,裙摆划过一个轻盈的弧度,朝着不远处正在一棵造型独特的孤树旁拍照的江雪走去。留下顾凛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挺拔的背影融入那片辽阔的风景,心里那点小小的叹息又深了一层。

  他漫无目的地继续沿着栈道走了一段,欣赏着不同角度的草原风光。游客们散落在各处,拍照、嬉戏、或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当他绕过一个小坡,前方一片相对开阔、铺着木地板的观景平台映入眼帘。

  平台上,一个靛蓝色的身影正在移动。

  是白子妍。

  她竟然在……跳舞。

  没有音乐,没有观众(除了她的父母),就在这天地之间,木平台之上。她微微闭着眼,双臂舒展,如同天鹅引颈,又缓缓落下,带动着轻盈旋转。那件无袖的靛蓝长裙随着她的动作飘飞,翻涌出蓝色的波浪。她的动作并不复杂,甚至带着点随性和即兴,但每一个伸展、旋转、停顿都充满了流畅的韵律感,与她手臂上那些清晰而柔韧的肌肉线条完美契合。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身上,裸露的手臂在动作中划出充满生命力的弧线,小麦色的肌肤在蓝裙的映衬下,仿佛在发光。

  江雪站在平台边缘,举着手机,脸上带着温柔而专注的笑意,镜头紧紧追随着女儿的身影,轻声说着什么,大概是在指导或鼓励。柏岱川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双手抱胸,脸上是那种憨厚又带着点骄傲的笑容,他站得笔直,像一棵扎根在草原上的老松,目光紧紧追随着舞动的女儿,眼神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满足。

  顾凛停下了脚步,站在栈道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风拂过草原,带来青草的气息,也带来平台上隐约的、属于少女的轻盈脚步声。白子妍脸上不再是平日的淡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份专注和肢体表达出的自由感,让她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顾凛从未见过的光彩。她的舞蹈,与这辽阔的草原、纯净的蓝天白云奇异地和谐,像一首无声的诗。

  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看着,将这意外而美好的一幕,连同那靛蓝色的裙摆、阳光下舞动的身影、以及父母眼中无声的温情,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像草原上的风,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吹进了某个角落。

           ***  ***  ***

  「唉,你说这孩子,越大越不爱说话,整天闷着个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柏岱川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和酒后的微醺,穿透了略显嘈杂的餐厅背景音,清晰地传到了旁边桌顾凛的耳朵里。

  顾凛正埋头对付碗里最后一点米饭,闻言筷子顿了一下。他悄悄抬眼,看向3号桌。柏岱川正对着旁边一位看起来同样常年在外的中年男客人倒苦水,黝黑的娃娃脸在酒精作用下有些泛红,眉头微蹙。他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小半。

  「老哥,你是不知道,」

  柏岱川拿起酒瓶,给对方和自己的杯子都添上,「我和她妈吧,该给的都给了,兴趣班、旅行、好吃的,可这孩子吧,跟谁都不亲,尤其跟我。在家就躲房里,出来玩也跟个影子似的,问三句答不了一句。」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咂咂嘴,「你说,这性子随谁呢?她妈年轻时候也开朗得很。」

  顾凛注意到,江雪并不在座位上。3号桌只有柏岱川和那位男客人,以及两个正在专注剥虾的小孩。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柏岱川的抱怨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寻求共鸣的宣泄,而非纯粹的闲聊。顾凛想起下午草原上那抹自由舞动的靛蓝身影,又想起白子妍主动评价草色时的平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快速扒完最后两口饭,放下碗筷,决定去前台结账。

  餐厅的热闹被厚重的门隔在身后。酒店前台区域相对安静,暖黄的灯光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顾凛刚走到前台,脚步就顿住了。

  收银员暂时不在。

  但前台旁边,靠近休息区沙发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是白子妍。

  她显然刚运动完,换下了白天的长裙,穿着一套黑色的运动装。上身是一件修身的吊带背心,清晰地勾勒出平直的肩膀和紧致的手臂线条,小麦色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微微有些汗湿。下身是一条同样紧身的黑色打底裤,包裹着线条流畅的长腿。

  她正微微低着头,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额角的汗珠,几缕碎发黏在鬓边,脸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呼吸尚未完全平复。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热气腾腾的、充满活力的气息,与餐厅里那个安静淡漠的影子判若两人。

  顾凛今晚陪着老张和小刘,也喝了几杯啤酒助兴,此刻酒精在血液里微微荡漾,让他的胆子比平时大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略显随意的笑容。

  「嘿,刚练完?」 他的声音比平时稍微高了一点,带着点酒后的轻松。

  白子妍闻声抬起头,看到是顾凛,眼神里掠过一丝意外,但并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她放下毛巾,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那种运动后的放松感让她整个人的气场柔和了许多。

  顾凛走到前台边,假装寻找收银员,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旁边的小型冰柜。

  「渴死了。」他嘀咕了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

  白子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冰柜,又看了看他微红的脸颊和带着酒气的神情,忽然开口:「请你的。」 她声音平静,但动作很利落,径直走到冰柜前,拉开玻璃门,从里面拿出一瓶冰镇的可乐,递到顾凛面前。

  「啊?这……谢谢!」

  顾凛愣住了,完全没料到这一出。冰凉的瓶身瞬间驱散了他指尖的燥热。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冰冷的触感让他酒醒了一分。

  这是几天来,第一次,在这样一个略显封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氛围安静而微妙。不再是嘈杂的餐厅,也不是匆匆一瞥的草原。白子妍似乎心情不错,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她靠在冰柜旁边的墙上,双臂环抱在胸前,这个动作让她手臂和肩背的肌肉线条更加明显。

  「怎么样?」

  她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调侃,「这几天跟我爸住,是不是水深火热?」

 

  她微微歪着头,似乎在期待顾凛的「控诉」。

  顾凛被问得有点懵,下意识地摇头:「水深火热?没有啊。柏叔人很好,挺照顾我的。」 他说的是实话,柏岱川虽然生活习惯粗糙点,但热情爽朗,对他这个「室友」很关照。

  白子妍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脸上的调侃瞬间变成了真实的惊讶,眉毛都挑了起来:「照顾你?他没吵着你睡觉?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折腾,叮叮当当的,我跟妈在隔壁都听得见!」

  顾凛恍然大悟,原来白子妍之前那句「有你受的」是指这个。他忍不住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哦,你说这个啊。我习惯戴耳塞睡觉,隔音效果特别好。他起来的时候,我基本听不见什么动静。」

  「耳塞?」 白子妍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事物,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那种真心觉得好笑的、清脆的笑声。「难怪!我说呢,我妈都烦死他了,说他像头拉磨的骡子,天没亮就开始转悠。」 她放松下来,话也多了起来,语气带着一种难得的、亲昵的嫌弃。

  「你是不知道他有多糙,」 她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点,带着点吐槽的欢快劲儿,「以前有一次我们出去玩,走了那么多路,我和我妈都知道好好按摩放松一下小腿肌肉。他可好,洗完澡出来,对着自己小腿就是『啪啪啪』一顿猛拍!那声音响的,跟拍西瓜似的!我和我妈在屋里听得都傻了!问他干嘛,他还理直气壮地说『这样活血快』!你说离谱不离谱?」 她边说边模仿着柏岱川拍腿的动作,脸上是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眼睛弯弯的,在灯光下闪着光。

  顾凛被她的描述逗乐了,想象着那个画面,憨憨地笑着点头:「是……是挺豪放的。」

  就在这时,白子妍的目光落在了顾凛手中的可乐瓶上,然后似乎不经意地,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打量,像是在评估什么。顾凛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握紧了冰凉的瓶子。

  然后,她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天气。

  「说起来,我前男友也跟你似的,看着挺斯文。」

  顾凛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捏着可乐瓶的手指瞬间收紧。前男友?她突然提这个干嘛?酒精带来的微醺感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冲击取代。他张了张嘴,喉咙却有些发干,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白子妍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虚空,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不过那是去年的事了。他嫌我太闷,太独,受不了。」 她耸耸肩,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点自嘲又无所谓的弧度,「你们男孩是不是都这样?」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顾凛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顾凛的脑子飞速运转,酒意和突如其来的信息让他有点晕乎,脸颊更热了。他看着白子妍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线条,正准备鼓起勇气说点什么——

  「顾导,要结账是吧?不好意思,刚才去后面清点了一下库存。」

  就在这时,收银员的声音响起,从后面的小门走了出来。

  白子妍像是被惊醒,立刻收回了投向虚空的视线,脸上那点若有若无的情绪也迅速敛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她对着顾凛很浅地笑了一下,然后干脆利落地直起身:「我上去了。」

  说完,她像一尾灵动的鱼,转身就走向了电梯间,没有半点停留。只留下顾凛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瓶冰凉的、凝结着水珠的可乐,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

           ***  ***  ***

  当晚。

  柏岱川擦着还在滴水的板寸头从浴室出来,房间里弥漫着他常用的、带着点松木和汗味混合气息的皂香。顾凛正靠在床头看书,台灯的光晕温柔地笼住他低垂的侧脸和翻动书页的细长手指。

  「嘿,小子,还没睡呢?」柏岱川的声音带着浴室里的水汽,洪亮又亲切。他几步走到自己床边,大大咧咧地拿起那个巨大的保温壶晃了晃,里面传来沉闷的水声,「渴不渴?弄点水喝?」

  顾凛抬起头,合上书,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意:「还好,柏叔,您喝吧。」

  柏岱川拧开盖子,倒了一大杯出来,不是水,是深褐色、冒着热气、带着浓郁气味的茶汤。「尝尝?咱老家的土茶,劲儿大,提神解乏!」他不由分说地把杯子递到顾凛床头柜上,水汽氤氲散开。

  茶味很冲,带着一种原始的苦涩和烟火气,和柏岱川本人一样质朴直接。顾凛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来小心抿了一口。一股滚烫的热流带着霸道的苦香直冲喉咙,他呛了一下,脸微微皱起:「咳……挺特别的。」

  柏岱川看着他的样子,嘿嘿笑起来,自己也倒了一杯咕咚咕咚灌下,满足地叹了口气:「对吧?这才是汉子喝的东西!比你们年轻人喝的那些糖水带劲儿多了。」他坐到床边,看着顾凛因为被茶烫到和苦到而泛起薄红的脸颊,「大学生?」他指指顾凛放在枕边的书。

  「嗯,刚高考完。」顾凛放下茶杯,指尖还有点烫。

  「好小子!有出息!比你柏叔强多了。」柏岱川真心实意地赞道,黝黑的脸上笑容爽朗,「你柏叔我就认识枪杆子和方向盘,书读到高中算顶天了。当年在边防……算了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他挥挥手,似乎觉得那些经历对眼前这个文弱少年来说太过遥远。

  顾凛却起了兴趣:「边防?柏叔您是退伍军人,我知道。」

  「啊,没啥特别的。」柏岱川摆摆手,但那双圆眼里的神采亮了几分,「就守了十几年边关,冷是真冷,苦也是真苦,但……踏实。」他顿了顿,目光越过顾凛,似乎是投向一段封存的岁月,「那天地,那山是真大,人站在那儿就跟个小蚂蚁似的,啥烦恼也没了。」他比划着,敦实的身躯仿佛蕴含着一种经历过辽阔沉淀的力量感。

  顾凛静静地听着。眼前这个憨厚男人描述的场景,和他一路看到的雪山草原突然有了某种重叠。原来那份对野外的执着热爱,竟是根植于生命中最艰苦也最壮阔的经历。这份认知,让柏岱川在他心中的形象从最初的「爽朗司机叔叔/父亲」变得立体厚重起来。

  他有些好奇:「那您后来怎么不留在部队了?」

  「年纪到了呗,组织安排。」柏岱川语气坦荡,没有丝毫遗憾,「再说了,外面也有山可以爬,有路可以跑!这不,带着老婆孩子,开上车想去哪就去哪!」他拍了拍自己的保温壶,仿佛那是他的另一种徽章。「人生嘛,一个阶段一个活法。」

  柏岱川的豁达和那份对天地自然的纯粹热爱,像他杯中的浓茶一样,带着温度感染了顾凛。他发现自己不再仅仅觉得这是个生活习惯粗糙、大清早扰人清梦的叔叔。

  两人又聊了些路上的趣事,柏岱川说那些惊险山路在他眼里都是家常便饭,顾凛则讲了些处理团队琐事的小技巧。然后他沉吟片刻,主动提起白子妍下午跳舞的事情,柏岱川的眼中流露出一种老父亲特有的的光芒。

  「那丫头啊……」他搓着手,笑了笑,只摇摇头,没再多说。

  夜渐深。柏岱川打了个哈欠,拍拍肚皮:「年纪大了,熬不住了!睡觉睡觉!明天还得早起看日出呢!」他顺手关了头顶的大灯,房间顿时暗下来,只余顾凛床头那盏小台灯。

  柏岱川倒头就睡,呼吸很快均匀绵长。

  顾凛轻轻放下书,拿出橘黄色的耳塞,熟练地塞进耳朵,然后关掉台灯。

  黑暗中,柏岱川轻微的鼾声很快被屏蔽,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  ***  ***

  次日清晨,天空是清透的宝石蓝,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寒意和高原特有的干燥气息,驱散了前夜的慵懒。餐厅巨大的玻璃门紧闭着,里面透出温暖的灯光和隐约的食物香气。

  顾凛裹紧了旅行社的外套,鼻尖冻得有些发红。他笔直地站在餐厅门前唯一能避风的小小门廊下,手里紧紧攥着一叠印着酒店logo的早餐券。脚下是冰冷的石板地,寒气丝丝缕缕钻进来。他像一棵扎根的的小树,用一种最原始、最笨拙也最负责的方式,践行着他的职责——确保每一位团队成员都能顺利拿到这顿早餐的通行证。

  「顾导!早啊!」

  「小顾辛苦,这么早就等着了。」

  陆续有团队里熟悉的成员走来,看到寒风中的少年,语气带着些微的惊讶和友善的笑意。顾凛扬起冻得有些僵硬却依旧温和的笑容,熟练地递出相应人数的早餐券:「早,王叔叔,李阿姨。早餐在里面,自助的。」

  不多时,一个极具气场的身影出现在广场的另一端,踩着细高跟的长靴,在冰冷的地面上敲出清晰而从容的节奏。

  是江雪。

  和昨日在草原上迥然不同,也并非晨跑时的运动打扮。她裹着一件剪裁极佳、收腰设计的及膝咖色毛呢大衣,衣领高高竖起,衬得本就美艳的容貌更加突出。深棕色大波浪卷发精心梳理垂落肩头,脸上架着一副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黑色大墨镜,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冷艳。露在微敞领口外的颈项白皙修长,围着一圈质感上乘的彩色丝巾。即使在这微冷的清晨,那包裹在大衣下的身段依然展现出惊心动魄的、属于成熟女性的性感和风情。

  她径直向餐厅门口走来,步履摇曳生姿,像一团移动的、散发着暖意的高级香氛。

  「小顾?你这是……」江雪停在顾凛面前,红唇微启,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目光透过墨镜上缘,上下打量着这个站在风口、鼻尖冻得通红的少年,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用这种「站岗」的方式发券。

  顾凛抬起头,正对上墨镜后那道审视的目光——即使看不到眼睛,他也感觉得到。高原清晨冷冽的空气让他脸上的憨态更加明显,甚至那拨弄刘海的本能反应都慢了半拍。

  「江……江阿姨早。」他声音带着点晨起的沙哑和冻意的微抖,双手递上两份早餐券,笑容依旧温和,「对讲机通知大家有时候慢,怕……怕大家来了没券着急,就……等等。」

  「就这样干等?用对讲机通知大家来领或者直接在餐厅门口设置签到桌不更好吗?」江雪的语气倒没有责怪,更像是陈述一个更优解的方案,夹着一丝难以理解的无奈。

  「嗯……是……是笨了点。」

  顾凛像是被戳中了,耳根微微泛红,老实承认,语气里毫无辩解之意,只有点不好意思,「可……怕签到桌乱了,或者有人先进去吃了没拿券……这样,能……能确保都拿得到。」他说着,又用力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似乎在抵御寒意,那认真的眼神透着一股近乎固执的责任感。

  江雪看着他冻得发白却依然执着的手,还有那坦率承认「笨办法」的模样,唇边那丝无奈忽然褪去,反而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笑容。她不再多说,只是优雅地伸出戴着薄羊皮手套的手指,接过了那两张薄薄的券。

  「你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评价,然后擦过他身边,推开厚重的餐厅玻璃门,暖气和食物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摇曳的身影很快融入了那片温暖。

  顾凛下意识地又往门廊角落里缩了缩,想汲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他的手插在同样单薄的外套口袋里,指尖依旧冰冷,心却因为完成了和江雪的这场简短对话稍微安定了一点。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广场入口。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凝固了。

  远远的,白子妍走了过来。

  她还是穿着那身简洁的白色连衣裙,外面罩着那件宽松的浅灰色薄卫衣,仿佛一个永远不变、却又时刻能吸引他注意力的坐标点。清晨微冷的空气显得她脸色格外白皙透明,短发被晨风吹得有些微乱,眼神还带着初醒的些许朦胧和疏离,但那份清冷的气质如同周围的雪山一样清晰。

  顾凛屏住了呼吸。那一瞬间,广场四周的景物和人声仿佛都模糊褪去,只剩下那个向餐厅门口靠近的身影。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这枯燥而笨拙的「站岗」,似乎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意义。他不仅仅是在履行助理的职责,更像是在这里,默默地、耐心地等待着这一刻。

  白子妍脚步平稳,几乎没有多余的摆动。她径直走到顾凛面前,停下。目光从餐厅的门楣落到顾凛的脸上,带着那份特有的平静审视。

  顾凛甚至忘了寒冷,只觉掌心有些微汗。他像完成一项至关重要仪式般,迅速而准确地抽出一张早餐券,双手递了过去。因为紧张和寒冷,手指关节泛出一种更深的粉。

  「给。」他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异常的清晰。

  白子妍的目光在顾凛冻得泛红的鼻尖和手上那张券之间掠过,随即抬起眼,对上了他的视线。她的眼神依然平静如秋水,波澜不惊。没有笑意,没有询问,没有清晨初见时应有的客气寒暄。只有短暂而清晰的、仿佛能映出人影的对视。

  然后,她轻轻地,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言语。

  随即,她便极其自然地、无声无息地、仿佛从未有过刹那停顿般,侧过身。她身上传来一股极淡的、像是干净的织物与清晨空气混合的微凉气息,擦着顾凛的袖口边缘掠过。下一秒,她已经利落地推开了餐厅厚重温暖的门,身影消失在了那片弥漫着食物香气的光亮里。

  顾凛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剩下尚未发放的早餐券,指腹还残留着递券时与冰凉的空气摩擦后的触感。清晨高海拔的阳光终于突破了薄云的遮挡,慷慨地洒满了整个广场。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冷冽得让他肺叶猛地收缩了一下,却莫名地带来一种通透感。

           ***  ***  ***

  「小顾!清点完人数赶紧去后厨催催姜汤!这鬼天气,别真把人整趴下几个!」

 

  副领队小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着刚核对完名册的顾凛吼道。

  外面暴雨如注,雨点狠狠砸在餐厅简陋的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清晨出发前,天空还澄澈如洗,一切都预示着这是前往「立体草原」喀拉峻的绝佳游览日。 然而,就在车队抵达景区大门时,天山深处诡谲的气候瞬间翻脸。狂风先至,随即冰雹般的雨点被狂风裹挟着,如同千万颗石子,无情地砸向车顶、车窗,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雨水瞬间便将冲锋衣彻底浸透,刚刚下车的游客被劈头盖脸浇了个透心凉,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咒骂、孩子的哭喊混杂在风雨声中。人们抱头狼狈逃窜,试图寻找任何能遮挡的地方。

  导游们也懵了,老张和小刘拿着扩音器在狂风中徒劳地嘶喊组织,声音被淹没。每个人都成了落汤鸡,衣物紧贴身体,发型全毁,眼镜起雾,冷得牙齿打颤,仓皇地朝着景区深处预定的午餐地点——一座孤悬在核心观景点的巨大铁棚餐厅——奔逃而去。

  此时,顾凛浑身湿透,薄薄的冲锋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纤细的线条。水滴顺着他额前的黑发不断滑落,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也有些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雨水气息混着泥土味直冲肺腑。

  「知道了刘哥!」 他大声回应,声音几乎要被雨声淹没,「后厨在左边,对吧?」 他的目光扫过这间巨大的、四面透风的所谓「户外餐厅」——其实就是个临时搭起来的巨大棚区,地面泥泞不堪,灯光昏黄,空气里充满了潮湿、汗味和食物混杂的气息。客人挤挤挨挨地站在门口抖落雨水、抱怨,或者寻找着自己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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