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永不灭 爱永不凋谢

人生或苦短 爱不变……

”

克莉丝汀清唱着。

在他笔下汨汨流淌的，不再是《唐璜》那样阴暗的歌词，十年过去，他好像真的变了，变得开始懂得“爱”了。可，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专心致志地读着那些歌词，在心里演绎着，没有注意到拉乌尔已经回来了。

“汉默斯坦背约了，”他愤怒地说，把大衣脱下来摔在沙发上，“他只答应垫付酒店和旅费，这个无礼的家伙，我们当初就不该答应他……”看着克莉丝汀眉间闪过的忧色，他又补上了一句，“钱的事情不要着急，我来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可想呢？克莉丝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Y先生”的合同拿给他看。

“克莉丝汀？”

“拉乌尔，计划有变……”克莉丝汀说，在看不清走向的众多伏线中，她开始编织起一个足以让丈夫信服的理由来。

……

推开那扇标有“仅工作人员”的木门，在奇幻乐园的工作区，一群芭蕾舞者正在海蓝色的地毯上，连夜挥洒着汗水。她们对着装有把杆的镜子观察自己的线条、角度和表情，努力地让另一个自己和身边同伴们的镜像保持着协调。

“海边戏水的美人儿——

看哪 她在闪闪发光！

”

领舞兼领唱，毫无疑问地正是梅格·吉里——科尼岛的“惊奇女孩”。

“再放松一点，亲爱的，”吉里夫人提醒道，她的金边眼镜用两条金链子挂在胸前，随着节拍轻轻磕着她的礼服纽扣，“你的脸在笑，可是你的歌声没有跟上，观众听不出你的喜悦……”

吉里夫人的评价被一阵嬉笑打断了，后台的木门“吱呀”一声向内推开，两个小孩子的身影一前一后地钻了进来。

为首的身影穿着一件小小的深灰色斗篷，从上到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脚踝都几乎遮住了，兜帽上缝着两只圆圆的耳朵，活像一只成了精的小老鼠，人们看不见她的脸，但从兜帽下发出的婉转娇笑，可以判断出这是一个姑娘。

后面的那个身影稍高一些，是个大概十岁上下的黑发少年，从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隐约能看到属于未来的俊朗气质，正是古斯塔夫·德·夏尼公子。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小小礼服，天真而欢快地笑着，像只猫咪一样灵活地追逐着小女孩跑进后台。

小子爵腿比较长，步子略大一点儿，眼看就要追上那只灰扑扑的小老鼠，她却忽然灵机一动，斗篷在小子爵眼前翻了个花儿，敏捷地钻进了排练队伍中间，左一拐、右一闪，在芭蕾舞演员们雪白的脚背和修长的大腿间钻来钻去。

偶尔眼见前方遇阻，她便抬起小爪子，在芭蕾舞演员们的大腿内侧、膝窝等敏感部位搔上两下，她的指尖像羽毛拂过肌肤，让受痒的演员忍不住扭动或者跳开，惊呼着、娇笑着躲避着她灵巧的指爪，于是前路立时开阔起来，像芦苇为小船让出通道。

对于这样的禁地，小子爵不能擅入，羞红了脸。

“弗蕾克小姐，”古斯塔夫撅起小嘴，“你这是作弊！”他气鼓鼓地嚷道。

“慢点，古斯塔夫！”一个温婉清澈的声音追到了后台门口，“不要无礼，人家还在工作呢！”

听到这句话，人们纷纷转过头去，想知道那天籁般的声音是谁发出的，而吉里夫人本就严肃的表情变得更加冷峻起来，她越过梅格的肩膀，如临大敌一般向后面望去。

克莉丝汀·戴伊提着裙摆，立在门口，一头琥珀色的卷发整齐地挽起。她穿着一身暗金色的晨礼服，有些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儿子。

“天哪！”梅格·吉里悄声惊叹道，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可是，我还要去找Y先生呢。”小子爵回头望着妈妈，“他答应了带我参观科尼岛。”

“谁是Y先生？他是做什么的？”一个男人满怀轻蔑的声音在克莉丝汀的背后响起，“除了花大把的钞票在这无谓的表演上？”

拉乌尔·德·夏尼子爵今晚穿着咖啡色的夜礼服，作为妻子的陪衬，紧跟着她走进后台，腰背挺得笔直，眼睛斜睨着演员们。

“真的是你……”梅格走上前来，一双眼片刻不离克莉丝汀的脸，其中燃烧着满满的惊喜。

“抱歉，我认识……？”克莉丝汀有些迟疑，恍惚地看着面前的金发姑娘。

“对！再猜一猜！”梅格张开双臂。

“等等，不会吧？梅格！”

“是！是！克莉丝汀！”

四只手彼此紧握，两个女人，在后台略显昏黄的烛火当中，终于认出了彼此，十年的岁月或许在她们的眼角留下少许痕迹，却磨不去眼神里期待的光。

“克莉丝汀！看看你，就像皇后一样尊贵漂亮！”梅格颤声说道。

“梅格，你也是！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克莉丝汀同样激动地回答。

片刻对视，她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要把对方嵌入骨血一般。

“我的老朋友！”克莉丝汀说，“你的事业还顺利吗？”

“一切都很顺利！”梅格回答，她又拉起克里斯汀的手，像是跳舞一样，欢快地转着圈儿，“命运真是奇妙，它真的把你带回我的身边！”她激动地说，“你来科尼岛观光吗？我会带你看遍每一处风景，无论是曼哈顿的风光还是科尼岛的灯火！”

“谢谢你！”克莉丝汀激动地说，“我的演出一结束，我们就去！”

梅格心里猛地一沉，笑容似乎短暂地凝固住了。

“演出……在这儿吗？”她眨眨眼，确认般地问着。

她知道，明天在奇幻乐园的“地上”音乐厅里——那唯一的一个艺术能行走在阳光下，毫无负担和影射地展示给所有人看的地方——有一场演出，而女主角的位置尽管目前空缺，她却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毕竟，经过他那么长时间的教导，她的歌唱也是那么迷人。

可是现在……

“是的，一首咏叹调！”克莉丝汀确证了梅格最担心的事情，可她仍然沉浸在老朋友重逢的喜悦中，对此毫无察觉。

而在另一边，拉乌尔·夏尼子爵走向吉里夫人。

“真不敢相信！”他说，低下头吻了吻她伸过来的手背，“十年没见了，老朋友！”他说。

“您为何而来，子爵？”吉里夫人微笑着问。

“我的妻子，”拉乌尔看着克莉丝汀，“她来这里演出。”

“啊，我看了报纸上说的，是为汉默斯坦唱吗？”

“不，”拉乌尔说，“他已经是过去式了，有人开了更高的价格。”

“这倒是稀奇。”

“合约在这儿，”拉乌尔把合同递了过去，吉里夫人重新戴上金边眼镜，认真地读着，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阅读一份合约一样。

“既然您在这工作，我能不能问问，这个和我们签约的Y先生，他到底是谁？”

“你没有猜到吗？”吉里夫人把合同交还给他。

“我不知道。”子爵十分困惑。

吉里夫人近乎悲悯地看着拉乌尔，看着这个尽管落魄却依然满身傲气的子爵。良久，她终于开口：

“是他！”

拉乌尔拿着合同的手可笑地僵在身前。

“他？”他重复道，喜悦的心情迅速消退，站起身来离场，取而代之的愤怒逐渐升起，填补了空出来的席位，“你为‘他’工作？！”

“现在你也是了。”吉里夫人双手交握在身前，平静地说道。

“我可怜的妻子！”拉乌尔喃喃着，回头看了一眼克莉丝汀，愤恨地压低了声音，“我们以为他死了！她会很震惊的！”他扔下合同，转过身去，想要呼唤妻子，告诉她这个事实。

“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吉里夫人的语气波澜不惊，平稳得近乎残酷。

拉乌尔脸如死灰，一言不发。他还站在奇幻乐园的后台，可记忆却离他而去，穿越到十年之前，掉进那场大吊灯砰然坠落的演出。

“夫人和那少年有点不能说的事！

老爷这绿帽摘不掉，从此以后被当笑料！

这墙会透风，戏会穿帮！

真！羞！耻！

……

”

显然他不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可他没有想到，他甚至可能是最后一个。

“亲爱的，你还好吗？”看着拉乌尔像座雕像一样站在那儿，克莉丝汀不由得走上前来，轻抚他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告诉我，”拉乌尔劈手夺下克莉丝汀手中的乐谱，双眼充着血，死死盯着她，“这首歌的曲作是谁？”

“这……”克莉丝汀一时张口结舌。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为何已凝成了固体，卡在喉咙里，进退不得。

他在怀疑她的不忠，她是否应该现在就坦诚相告？克莉丝汀的脑海中天人交战，似乎应该告知他真相，可是从哪里说起呢……？

思考的时间太久，一切已经太迟了，克莉丝汀的迟疑已经给了拉乌尔答案——他最不愿听到的那个答案。

“对不起，”拉乌尔甩开克莉丝汀的手，嘶哑着嗓子，“现在我要冷静一下，明晚的音乐会上见了，二位女士，我确信‘你们的’演出都将光彩夺目。”

他几乎是咬着牙送出了祝福，转过身去，不再看妻子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后台。

“拉乌尔！”克里斯汀叫道，她挽留的手停在半空，终究没能落在他的身上。

梅格走到克莉丝汀的身旁，轻轻搂住她的肩膀，陪她一起望着拉乌尔离开的方向。

“古斯塔夫……”克莉丝汀忽然说。

“什么？”

就在这兔起鹊落的混乱当中，小子爵已不知去向。

“我的儿子……他现在跟……”克莉丝汀焦急地四下张望着，“唉，我得快点去找他！”

梅格咬了咬嘴唇。

“我知道他在哪儿，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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