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结束的第二天下午，

Morfonica的五人像往常一样，准时聚集在她们专属的练习室内。

然而，今天的气氛，却与往日有些不同。一种混合着看好戏的期待与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像一种带着奇异清新的熏香，晕散在练习室的空气中。

仓田真白是最后一个走进练习室的。她像往常一样，怀里抱着她那本宝贝的歌词本，脸上带着一丝因即将开始练习而产生的、小小的紧张与期待。

“大、大家好……”她小声地打了个招呼，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走向房间角落里属于自己的那个谱架。

但她刚迈出两步，透子就从音箱边跳了过来，脸上挂着一抹抑制不住的、看好戏般的坏笑，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半推半拉地带到了练习室的正中央。

“等一下嘛，小白~练习不着急，”透子笑嘻嘻地说，“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讨论’一下哦。”

被强行带到“舞台”中央，正对着所有人视线的真白，心中那股自进门起就隐约提示不祥的预感瞬间被放大到了极限。

她看到小筑紫双手叉腰，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困惑；看到瑠唯调音的动作停了下来，清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甚至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在她离开门口位置的这短短几秒内，小七深已经像一片悄然飘落的叶子，不着痕迹地移动到了门边，微笑着靠在了门框上。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密不透风的包围网。

她那名为“自我保护”的雷达，在脑海里疯狂地反复拉响警报：这是一个陷阱！退路已被切断！重复，退路已被切断！

果不其然，筑紫第一个快步走了上来。

“小白！”筑紫双手按在真白的肩膀上，脸上是那种班长发现同学可能遇到大麻烦时特有的、严肃又关切的神情，“你没事吧？昨晚……你发的那个，是什么意思啊？‘像月亮一样耀眼’什么的……是、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还是说，那是你为新歌写的歌词？”

“欸？！”

筑紫这句直截了当的问话，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真白那层薄薄的、觉得只是自己对气氛感觉错了的自我麻痹。

昨晚……那条……信息？

！

！！！

那句羞耻到让她想当场蒸发的“月亮宣言”！

她完全忘记了！！！

“轰——”的一声，真白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冲上了大脑。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皙变为粉红，再从粉红变为熟透的番茄。

“那、那个……那个是……我……”她的大脑一片震惊、后悔和混乱，语言系统因此崩溃大半，只能卡壳地，试图编造一个理由，“是……是歌词！对！是新歌词的灵感！我……我随便写写的！”

这句漏洞百出的心虚辩解，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她不敢再看筑紫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想要远离这个“审判”的中心。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自然又快速地向后倒退，一步，两步，试图拉开与筑紫和透子的距离。

她想逃，想找个角落躲起来，但这个小小的练习室里，除了那扇唯一的门，再无他处可去。她的身体只能本能地、一步步地向着那个唯一的出口退去。

然而，就在她退到后背即将撞上冰冷的门板时。

一道温柔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是广町七深，她从背后轻轻扶住了真白的肩膀，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柔而普通的微笑，但那双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促狭的、如同小狐狸般狡黠的光芒。

“哎呀，小白，”七深的声音软糯而无害，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传进真白的耳朵，“练习马上就要开始了，要去哪里呢？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解决嘛～”

“小、小七深……”真白绝望地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已将自己退路彻底封死的好友。

退路，以一种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方式，被断绝了。

“发生了什么吗？”筑紫不明所以的疑惑起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筑紫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桐谷透子终于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了一阵毫不掩饰的大笑。她笑得前仰后合，甚至需要用手扶着音箱才能站稳。

“筑筑，你还没明白吗？”透子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走到一脸困惑的筑紫身边，微微靠在筑紫的肩上，用一种“让我来为你揭晓真相”的语气，解释起来：

“我们家这位纯情的主唱大人啊，昨天晚上，在那个有长崎同学在的，我们的六人群聊里，发了一句简直就是告白的‘月亮宣言’哦！而且是发完就跑，完全没有后续解释的那种！”

“欸？！！！”筑紫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慢慢到恍然大悟。她再次看向已经快要原地熟透的真白，那眼神从前面单纯的担忧，转变为一种混杂着佩服与一丝“没想到小白这么勇”的复杂神情，脸颊也跟着微微泛红。

“真、真的吗，小白？你……你好厉害啊……”

被透子无情揭露，又被筑紫用那种看“勇者”的眼神注视着，真白感觉自己大脑的CPU要彻底烧毁了，想逃，可是寄予厚望的“全速向后”逃生系统在刚才就已经被小七深精准关闭。

但也因此，真白的“战斗”本能似乎被唤醒了。她娇小的身体在极致羞耻中微微颤抖，与此同时，真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副熟悉的模样，让透子和七深默契地相视一笑，然后，用一种好戏开场的语气对筑紫低声说道：

“筑筑，要来了，小白的必杀技，‘全反击’！”

是的，为了保护自己，真白效果为“全反击”的无差别语言攻击模式，启动了。

“……才不是告白！你们都在胡说八道！月亮本来就很耀眼，难道我说的是假话吗？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昨天在茶室，小透子你不也一直说长崎同学‘有趣’、‘厉害’吗？瑠唯你不也认可了她的实力吗？小筑紫和小七深，你们不也觉得她很棒吗？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我只不过是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又有什么问题呢？”

“更何况！把优秀的人比作‘月亮’，这是一种文学性的修辞手法！是常见的比喻！难道因为我写歌词，所以我的所有发言就都必须被当成歌词来解读吗？那小透子你天天把‘超~’挂在嘴边，是不是说明你对自己的所有言行都‘超级’没自信，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强调？小筑紫你天天喊着要当可靠的班长，是不是说明你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可靠？说到底，这根本完全就是你们的过度解读！……”

这番乍一听有理有据、逻辑环环相扣，甚至还带着无差别地图炮攻击的言论，让筑紫瞬间愣住了。而透子则是一边憋着笑，一边对筑紫做了个“你看，我说的吧”的口型。她们对真白这招威力不俗的“必杀”，是既头疼又觉得可爱。

就在真白那即将失控的言语洪流即将彻底淹没练习室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精准投入沸水中的一块冰，瞬间打断了她的施法进度。

“这很正常。”

八潮瑠唯抱着小提琴，平静地看着快要爆炸的真白，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

“长崎素世，确实是一位很优秀的人。会被她吸引，是很合理的。”

瑠唯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用她那平淡的、直白简练的口吻点出她们真正的目的：

“你们也别再绕圈子了。”

“真白，我们不是在嘲笑你，是来帮你出主意的。”

“欸？”真白的反击模式被这话强制打断，大脑再次宕机。

“月之森里，像你这样想的人，应该不在少数。”瑠唯继续说道，“长崎同学的人气很高。如果你不主动一点，是不会有任何进展的。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这番冷静到极点的“攻略分析”，瞬间将整个事件的性质，从“公开处刑”，扭转到了“作战会议”的频道上。

“我、我才没有……我没有想和她进展什么！”真白那通红的小脸，已经看不出是不是更加脸红了，她只是羞耻地争辩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哦~？”透子看准时机，再次凑了过来，她坏笑着，一手越过真白的脖子，亲昵地揽住她另一侧的肩膀，在她耳边用一种蛊惑般的、魔鬼般的声音低语道：

“那小白的意思是……一点都不想和素世酱亲密接触？不想被她用那种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不想……靠在素世酱那软软的、有好闻味道的怀里吗？”

“咕……”

真白身体剧烈的一抖，本能的就要反驳，可是透子说的太准了。小透子那绘声绘色的描述，一下帮真白推开了通向昨晚那个甜蜜梦境的大门。

一瞬间，她眼前的世界扭曲了。练习室的墙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月光笼罩的、无边无际的浅海。透子、筑紫、瑠唯和七深的身影都变得模糊，化作了几只围着她好奇打转的发光水母和透明企鹅。而她自己，又躺回了那张巨大的贝壳床上，将头枕在素世的膝上。素世微笑着，用充满了信赖与赞赏的语气，对她说：“我知道哦，真白学姐一直都非常可靠呢……真的好棒好棒～……”

“——小白！”

透子的大喊声像一块投入水面的石头，将她的幻境瞬间击碎。

真白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双眼失焦，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傻乎乎的、幸福的微笑。而透子正一脸坏笑地捏着她的脸颊。

“你看你看，这不就是超!喜欢的吗？都想象到走神了！”透子得意地笑着，轻轻拍了拍小白的肩膀，“放心啦，小白，别一个人烦恼了！我们是同伴吧？这种事，大家都会帮你的啦！”

“所，所以说了……才不是喜欢啊！！！！！”

在极致的羞耻，以及“全速向后”和“全反击”两大保命技能全部被打断的现在，真白如同彻底被逼入绝境的土拨鼠，无助的发出微微破音的尖叫。她一下推开透子，退到练习室的角落，凭着本能，用最大的音量、语无伦次地为自己做出最后的挣扎。

“只是……只是想被长崎同学抱着而已！只是想靠在她怀里而已！作为一个学姐，关心和欣赏一个优秀的学妹，想要给她一些温暖的鼓励……这、这种事哪里是喜欢了，不是很正常吗？！总，总而言之，这绝对不是喜欢！”

话音落下，练习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了更加快活的、充满了善意的笑声。

“哈哈哈哈！小白你果然是天才！”透子笑得直不起腰，还不忘给真白比了个大拇指。

“嗯嗯，原来如此，我们会帮你的，小白！”筑紫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满是“我家主唱真可爱”的自豪感。

“嘿嘿，果然非常有趣呢~”七深依旧靠在门边，笑得像一只偷到了糖果的小狐狸。

在这片快活的空气中，只有仓田真白，这位Morfonica的主唱，感觉自己的世界已经彻底变成了灰白色。她的脸颊已经烫得能煎鸡蛋，大脑因过度羞耻而一片空白，耳边队友们的笑声仿佛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

‘今天……绝对是……自从春假合宿以来，最灰暗的一天……’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反复盘旋。

她甚至觉得，比起被初中同学认为自己毫无进步，还是此刻的社死让她更加爆炸。练习室的墙壁飞快向后退去，变得遥远而模糊，队友们的笑声则化作了无数彩色的、不断旋转的眩目光斑，将她困在中央。她感觉自己像一只不小心闯入华丽舞会的小兔子，周围的一切都那么耀眼，无所适从的她却连个洞都找不到。

在一旁一直沉默的瑠唯，看着已经头上都快要冒出蒸汽、眼神都开始涣散的真白，又看了一眼还在旁边添油加醋的透子。

最终，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混杂着无奈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的叹息。

“……真是胡闹。”她轻声说道，然后主动迈步上前。

瑠唯走到真白身边，她没有参与到调侃的行列之中。她只是将一份昨晚整理好的、今天预定要练习的新曲谱子，轻轻地放在了真白面前的谱架上。

“真白。”瑠唯用她那清冷而平静的声音呼唤道。

这句不带任何情绪的呼唤，像一滴凉水，滴在了真白滚烫的额头上，让她混乱的思绪总算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隙。

“你昨晚提到的‘月亮’，如果作为意象写入歌词，或许会很有趣。”瑠唯的目光落在谱子上，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讨论一个纯粹的技术问题，“比如，将那份憧憬与距离感，化作对月亮‘无法触及的美’的描绘。我们可以尝试用更激烈、更华丽的编曲来衬托这份情感，让它听起来不像是在自怨自艾，而更像是一种……冲破黑夜、奔向月亮的决心。”

她没有直接安慰，也没有说“别在意”，而是将真白最羞耻的“告白”，巧妙地转化为了一个具有建设性的“创作议题”。她用最实际的行动，为真白搭建了一个可以从窘境中走下来的台阶。

“奔向……月亮的决心……”真白下意识地念着这句话，目光也落在了那份熟悉的、画着五线谱的纸上。音乐，是她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避难所。

透子和七深立刻领会了瑠唯的意图，收起了玩笑。

“哦！瑠唯这个主意不错欸！”透子马上顺势接口，“用一段逐渐跳跃加速的吉他solo来表现冲向月亮的感觉，超棒的！”

“嗯嗯~”七深也微笑着说，“如果是这样的主题，广町觉得，贝斯的部分可以更沉稳一些，像是深夜里坚实的大地，在默默地支持着这份奔赴呢~”

“那、那鼓点也要更有力，体现出决心才行！”筑紫也一下进入了leader状态，燃起了干劲。

看着同伴们已经自然而然地开始围绕着这个“新主题”展开讨论，将自己从“被审判者”变成了“创作者”，真白那沸腾的大脑终于稍微有一点冷却了下来。

一种熟悉的、名为“创作”的灵感，在极致的羞耻感之外，闪亮起来。她灰白的世界随之迅速染上颜色，大量斑斓的蓝色蝴蝶和绚烂的泡泡在练习室里凭空浮现、飞舞。

瑠唯看着真白的神情终于从涣散恢复了一丝清明，便再次开口，做出了最终的裁定：“今天就到这里吧。合奏练习取消。”

“欸？”筑紫一愣。

“她现在的状态，练习没有意义。”瑠唯平淡的进一步解释着，“但是，今天的讨论很有价值。真白，你回去以后，可以试着把刚才我们聊的这些，整理成新的歌词。不要有压力，就当是……记录今天的心情。”

她顿了顿，最后看了一眼真白，补充了一句：

“写得出来也好，写不出来也好，都没关系。因为，你的心情，我们已经收到了。”

这乍一听客观冷静的陈述，便是瑠唯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温柔。

真白看着瑠唯，又看了看身边那些带着鼓励眼神的同伴，眼前的练习室透进淡淡彩虹的色彩。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声音依旧细若蚊蚋，却有了一些无法忽视的信心。

“……嗯。”

最终，今天的乐队活动，没有响起一下鼓点，没有弹出一个音符。但有时候，最动听的共鸣，恰恰发生在乐器都还静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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