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石头硌着膝盖，亡者之厅旁这块新翻的土地还带着潮湿的土腥气。托卡和斯泰德的名字并排刻在粗糙的石碑上，字迹歪歪扭扭，像两个刚学会写字的孩童留下的。莉拉跪在我身边，小小的身体挨着我，她的呼吸带着压抑的抽噎。

“托卡…做煎蛋的时候，”莉拉的声音又轻又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草屑，“蛋壳…都掉进去了…他挠着头，笑得…像个傻子…” 她说着，眼泪又无声地滚下来，砸在冰冷的石碑底座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我伸出手臂，揽住她单薄的肩膀，让她靠在我怀里。胸前的饱胀感提醒着我身体的变化，那沉甸甸的重量压着，乳汁不受控制地渗出一点，在素色长袍上留下微小的湿痕，带来隐秘的麻痒。我低头看着石碑上的名字，托卡那张年轻、带着点莽撞又藏着温柔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系着围裙在厨房笨拙忙碌的样子，他炫耀似的在伊莉丝身上冲刺时得意的眼神，他最后离开微风阁时沉默的背影……那些画面混杂着，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像这墓园空气一样凝滞的酸涩堵在胸口。

“他是个好战士，” 我低声说，手指轻轻拂过石碑上冰冷的刻痕，“也是个…有趣的人。” 莉拉在我怀里用力点头，呜咽着把脸更深地埋进我的衣襟。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跪着，听着风穿过亡者之厅高耸的廊柱发出的呜咽，直到双腿发麻，直到莉拉的啜泣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

离开墓园时，夜幕已经降临。雪漫城的喧嚣重新包裹过来，市集的叫卖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一切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鲜活。莉拉紧紧挽着我的胳膊，像是怕我消失。脚踝的酸痛在行走中变得明显，步伐有些拖沓。

铁匠铺的炉火依旧炽热，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阿尔沃师傅正赤着上身，汗水沿着古铜色的肌肉沟壑流淌，他抡着大锤，狠狠砸在一块烧红的铁条上，火星四溅。看到我们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皮，手中的动作丝毫未停。

“阿尔沃师傅。” 我开口，声音还有点哑。

铁锤“哐”一声重重落下，震得地面似乎都颤了一下。阿尔沃这才停下，把铁钳夹着的半成品往水桶里一浸，“滋啦”一声白气升腾。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粗声粗气地问：“什么事？龙骨带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我身上不合体的长袍，又落在我空荡荡的头顶和断裂的角根，眉头皱得更紧。

“没有龙骨。” 莉拉从围裙的口袋里里取出那身特制皮甲，又拿出那截粗糙的金色断角，一起放在他沾满煤灰和油污的工作台上。“这个，能抵上次的账吗。” 金色的断角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一种奇异的光泽。

阿尔沃掂量了一下那截断角，撇了撇嘴，哼了一声：“这角的颜色倒是稀奇…也就当个摆件。” 他抬眼看了看我，眼神里没什么温度，“行吧，两清了。以后有活计，带够钱再来。”

没有多余的废话，也没有虚伪的客套。这种赤裸裸的务实，在这种时候反而让人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谢谢。” 我点点头，拉着莉拉转身离开。身后，铁锤砸在铁砧上的声音再次响起，沉重而单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推开微风阁那扇熟悉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浊气扑面而来。莉拉在我身后轻轻“啊”了一声。屋子里一片狼藉，像是被风暴席卷过。家具东倒西歪，柜门洞开，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散落一地。挂毯被扯下来扔在地上，踩得变了形。我们的床铺被褥被撕扯开，填充的羽毛和干草飘得到处都是。那几盆还是幼芽的小花，只剩下破碎的花盆和踩烂的枝叶，泥土干涸板结。

“这帮…混蛋！” 莉拉咬着嘴唇，红肿的眼睛里又涌上了水光。她松开我的手，像只被激怒的小猫，立刻冲了进去，开始弯腰收拾那些散落在地的杂物。

我站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废墟。胸前的饱胀感提醒着我该挤奶了，胀痛开始蔓延。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杂物上，发出咔嚓的轻响。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沉静的疲惫，像打扫战场一样的心情。我扶起一张翻倒的椅子，开始把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书籍、锅碗瓢盆归拢起来。动作有些笨拙，手腕的僵硬让手指不那么灵活，但我做得很专注。

“龙裔大人！您看！” 莉拉惊喜的声音从窗台那边传来。我循声望去。在窗台最靠里的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被窗帘半遮住的小陶盆竟然奇迹般地幸存了下来！盆里，一株小小的、我叫不出名字的嫩芽，虽然被灰尘覆盖，叶子也有些蔫蔫的，但顶端竟然顽强地顶着一个紧闭的花苞！

莉拉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过来，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她用手指轻轻拂去叶片上的灰尘，又跑到厨房，小心地给芽苞浇了点水。“它还活着！太好了！” 她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仿佛这株小小的花苞是这废墟里唯一的希望之光。

看着莉拉专注照料花朵的侧脸，看着她小心翼翼拂去灰尘的动作，一股暖流悄然淌过心间。我走过去，也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那个紧闭的花苞。指尖传来生命的韧劲。伊莉丝最后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嗯，它还活着。” 我轻声说，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点弧度。

收拾的过程漫长而琐碎。我们沉默地忙碌着，把能用的东西挑出来，把彻底毁坏的扫到一边。莉拉找到了几块没被踩得太脏的面包，虽然已经干硬。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屋子里总算有了点能下脚的地方，虽然依旧破败不堪。我们把一张勉强能用的垫子铺在唯一还算干净的角落，靠着墙坐下。

莉拉把干硬的面包掰成小块，递给我一半。我们小口小口地啃着，面包屑掉在衣襟上。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我们咀嚼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乳汁的饱胀感越来越明显，我不得不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宽大的长袍前襟被顶得愈发紧绷。

“龙裔大人…” 莉拉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声音闷闷的，“等…等一切收拾好…我想…我想回洛里斯泰德。”

我转头看她。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像蒙着一层水汽的翡翠。“回老家？” 我问。

“嗯，” 她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我想我妈妈了。还有…家里的牧场。”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虽然…虽然我现在这个样子…但…但总比在这里…”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雪漫城留给她的记忆，除了短暂的温暖，更多的是恐惧和不堪。

“也好，” 我轻声说，伸出手，像安抚小动物一样，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短发，“回去…挺好的。那里…安全。”

莉拉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那…那您呢？您跟我一起回去吗？洛里斯泰德很美的！有很蓝很蓝的湖，还有好吃的蜂蜜酒！” 她的语气里带着热切的期盼。

回去？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沉甸甸的轮廓，感受着身体深处不可逆转的变化，帕图纳克斯的警告在脑海中回响。一个龙裔，一头正在不可逆转地变成乳牛的龙裔？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我…那里不是我的家。”

莉拉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些，但很快又亮起来：“没关系，我会把您当亲人对待的！我给您留最好的蜂蜜酒！还有…挤最新鲜的奶！” 她说着，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好，” 我答应下来，挪动了一下靠墙的身体，靠近她，“我累了，睡觉吧。”

莉拉乖巧地嗯了一声，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依偎进我怀里。她的身体很软，带着特有的温热气息。我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枕在我的臂弯里，小心地避开胸前饱胀的部位。她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月光从破了一个洞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银白的光斑。那株幸存的小花就在光斑边缘，紫色的花苞在月光下似乎舒展了一点点。乳汁的饱胀感带来胀痛，提醒着我身体的变化。伊莉丝死寂的眼睛，普罗万图斯得意的笑容，托卡墓碑的冰冷……许多画面在脑海中沉浮。但怀里莉拉温热的呼吸，鼻尖萦绕着她头发上淡淡的尘土和青草气息，还有窗台上那一点倔强的紫色，像锚一样，将我从那些混乱的漩涡中轻轻拉回。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莉拉在我怀里轻轻动了一下，她似乎在做梦，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妈妈…”

『星期五-深夜-雪漫城微风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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