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马的圣女

　　王国边境，科因镇，波马村。

　　“科因”，在王国语中是“边疆”之意。而其下属的波马村，因靠近波马大森林而得名。所谓“波马”，正是意为“广而茂的树林”。

　　清晨，休息够了的太阳刚从一望无垠的森林尽头慢悠悠地探出头，便迫不及待地将它散发出的第一缕光芒，裹挟着初生的温暖，毫不吝啬地洒向了这座沿河而建的边陲小镇。

　　又是崭新的一天。

　　宁静祥和，远离尘世。祖祖辈辈皆以种植小麦为生的波马村民每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日子，三十年来一直如此。

　　直到八个月前的那场魔物大侵袭来临。

　　“唔啊……已经天亮了吗……”

　　山坡上一处简陋的小木屋，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温柔地洒在地面，形成一块块明亮的光斑。墙壁上的木纹也在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屋子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双人木床，一张木桌，放在上面的竹篮，还有一个低矮的衣橱。东西虽然不多，但是很有条理地摆放在各自的位置。

　　稻草铺底的床上，眼前一片朦胧的莉妲感受到了照在脸上的温暖阳光，她艰难睁开惺忪的睡眼，轻轻打了一个哈欠。

　　昨夜，莉妲失眠了。几乎是熬到了后半夜才勉强入睡。一想到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没干完的繁重农活，莉妲的心里便焦虑不安。算算日子，到今天自己正好怀孕六个月。然而身体却提前体验了一把孕晚期所带来的沉重负担。

　　因为肚子里的孩子长得太快了，现在看起来足有临月般大小。

　　“身子好乏，肚子好重……难道说又变大了吗？明明当时怀诺拉那会儿都没这样啊……”

　　莉妲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扶住床沿，拖着这具疲惫酸痛的身体慢慢坐了起来。好巧不巧，刚坐直身子，就觉得后腰“咻——”地闪过一丝酸麻。紧接着，这股微弱的酸麻感觉迅速转化成了难以忍受的刺痛，并以腰椎为中心开始向整个后背蔓延。

　　莉妲闪到腰了。

　　“啊嘶——！好疼……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可是我才二十岁啊……”

　　虽然刚开始如潮水般攻势凶猛的疼痛让莉妲难以忍受，但她很快就适应冷静了下来——因为这是老毛病了。莉妲喘匀呼吸，轻车熟路地伸手绕到背后，隔着睡衣划过一节一节能够轻易摸到，棱角分明的脊椎，瘦如干棒的手骨节很快找到了痛源。她稳了稳心神，似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慢慢咬紧后槽牙，手骨节弯曲，对准痛源，用力地钻了进去。

　　“呃啊！嘶——呼，呼，呼……” 后背皮肤太薄，起不到缓冲作用，坚硬的手指骨“直达病灶”。这“以毒攻毒”的法子虽立竿见影，代价却是双倍甚至更强的痛楚。

　　但莉妲毫不在意。她知道今天要做的事很多——尤其是播种。就因为这个大肚子，已经误了两天农时。若今天不能把余下的种子按时下种，今年的庄稼必定歉收。

　　“唔……妈妈你怎么了，是到起床时间了吗？……”

　　后牙忍痛咬得咯吱响的莉妲忽然听到了一阵稚嫩的童声。低头望去，原来是躺在自己身边的四岁女儿诺拉醒了。她揉着眼睛，带着刚睡醒的迷糊表情，半眯着眼，两只短短的手臂撑起她大半隐在被窝里的娇小身子，天真地问道。

　　“你醒啦？诺拉，还没到起床的时间哟。再睡一会儿吧，等下妈妈再来叫你好不好呀？”

　　莉妲强打起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无事面孔，挤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她金棕色的长发已被额头渗出的冷汗浸湿，贴在她不算白皙，干黄瘦削的脸上。像极了秋天不愿凋谢，依旧牢牢缠在树干上的枯黄藤蔓。反观被窝里的诺拉，一脸婴儿肥，白白胖胖的，可爱得很。

　　“不要！我不要妈妈走！”诺拉嘟起嘴巴，摇了摇头，随即一把抱住了莉妲高高隆起的孕肚，将自己肥嘟嘟的小脸贴了上去，蹭个不停。

　　诺拉很喜欢妈妈莉妲的大肚子，毕竟这是瘦弱的妈妈身上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了。

　　“乖啦诺拉，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当姐姐了。要给弟弟做一个好榜样呀。”望着身下任性的女儿，莉妲并没有生气。她一脸宠溺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放在了诺拉的脑袋上。

　　“妈妈骗人！妈妈肚子里的明明是个妹妹！”诺拉反驳道。

　　“嗯？诺拉怎么知道妈妈肚子里的宝宝是个妹妹？”

　　“我看见她了！昨天晚上我们俩还一起玩来着呢！”诺拉抬起头，一脸认真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诺拉可真是厉害呢。那你能不能和妈妈说说昨晚你和妹妹都玩了些什么呀？”莉妲似乎想到了诺拉口中的“玩”是什么意思：昨晚的失眠除了心情不好以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诺拉的睡姿很糟糕，大半个身子都搭在了这个圆滚滚的大肚上，差点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唔……”诺拉低下脑袋，皱起眉头仔细回想了起来。“我，我……我不记得了！但是妈妈肚子里的一定是个妹妹！”

　　“好好好，是妹妹，是妹妹。”莉妲被童言无忌的诺拉给逗笑了。她揉了揉女儿的头，心里的烦闷似乎也被冲淡了一些。

　　“再睡一会儿吧诺拉，只有乖乖睡觉才能长得高哟。”莉妲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诺拉抱紧自己孕肚的双手，扶着她重新躺回床上，帮她盖好了被子。

　　“唔……好吧。”不能抱着妈妈圆圆的大肚子入睡，诺拉有点不开心。

　　莉妲自然看出了女儿的心思，俯身亲了下她的额头。

　　“我们诺拉最棒了，在家要乖乖的哟。”

　　说完，莉妲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背后的刺痛感还是没有消失，她只能尽量不去牵扯腰部，嘴上调整着呼吸，慢慢站了起来。

　　“妈妈去买面包了，等回来我们就吃早饭好不好呀？”

　　“妈妈。”

　　忽然，床上的诺拉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莉妲纤细的背影轻轻问道：

　　“……只要我长高了，爸爸，就会回来了对吗？”

　　莉妲站住了。心里“咯噔”坠了一下。

　　“……对，对呀。所以诺拉才要好好睡觉呀。只，只要诺拉的个子长到那里，爸爸……自然就，就会回来了……”

　　莉妲没有转身。她不敢去看女儿那双充满期盼且纯真的眼睛。她伸出手，指向了房间的一角——一根粗粗的顶梁木上，用刀子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嗯！”诺拉并未注意到莉妲的异样。她望着那道刀痕，兴奋地点了点头，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我睡着了，我睡着了……快快长大，快快长大……”

　　天真的诺拉被渐强的日光晃得睡不着，索性整个人都钻进了被窝。嘴里则是开始不停嘀咕起她自创的“成长咒语”，希望自己能像妈妈每晚给自己讲的童话故事里会魔法的仙女那样，只需要睡上一觉便可长大成人。

　　可莉妲听得心都要碎了。

　　因为那道划痕所在的位置，正是她的丈夫凯恩的身高。

　　整个波马村最强的佣兵。

　　也是最高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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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妲打开衣橱，从里面翻出了一件平时不怎么常穿的红棕色粗麻长裙，随后费力地脱下睡衣，将它套在了身上。宽松高腰的设计将她隆起的孕肚完美隐藏，但只要细心点看，还是可以发现肚顶把腰身附近的位置顶了起来。穿好衣服，莉妲回过头，看到被窝里的女儿已经睡沉了，便提起桌上的竹篮，一手扶着酸痛的后腰，出了门。

　　莉妲的家住在波马村西面的一处小山坡上。今天的天气不错，她站在门口，向坡下望去：整个波马村虽然已经没有了八个月前魔物入侵时留下的满目疮痍，但仍然没有完全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只有几间重新盖好不久的木屋整齐排列，而其中已经飘起阵阵炊烟的那间，便是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走吧，莉妲。今天也要加油啊。”

　　莉妲心里暗自打气，接着提起裙摆，露出了穿在脚上的厚底鞋，带着蕾丝边的矮脚白袜还有一小截瘦削的小腿。身前高高隆起的孕肚挡住了视线，她只能一点一点地试探着慢慢挪动。尽管坡度不大，但她还是格外小心，生怕发生意外。

　　一个小小的矮坡，莉妲就走了将近半个小时。随着头顶的太阳越爬越高，越来越大，本就有些营养不良的她此刻更是被晒得大汗淋漓，不停地喘着粗气。好在下了坡就离卖面包的玛丽阿姨家的木屋不远了，而且她也闻到了渐浓的炉火烘烤小麦的清香，仿佛已经吃到了松软的面包一般，只觉得身上有了气力，径直朝着味道飘来的方向走去。

　　“……艾拉！你又偷懒！赶快把剩下的都做出来。还有等会儿别忘了去给村民们送面包！”

　　“呼——呼——好累啊，老妈我真的揉不动了……”

　　“臭丫头，真是的，让你干点活就喊累……”

　　腰系围裙，头上裹了块亚麻色方巾的劳森·玛丽正在围坐烤炉跟前，对着炉膛里红通通的炉火不停地添着木柴。而她的女儿艾拉则挽起了头发，站在一旁的面案上费力揉捏着面包生胚，叫苦不迭。但玛丽却没有丝毫怜悯，话里话外尽是对女儿的嫌弃。填好了柴火，估摸着炉膛里的温度也合适了，玛丽站起身，抄起立在一旁的木铲，将艾拉做好的大小不一的面包胚一个一个，麻利地铲进了高温的炉膛。

　　“玛丽阿姨。”

　　随着最后一个生胚被铲进炉膛，顾不上擦一擦额头的汗水，玛丽隐约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

　　“莉妲！你怎么来啦？”

　　还没等玛丽反应过来，眼尖的艾拉便远远瞧见了那抹鲜艳的棕红。她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胡乱往身上蹭了蹭手上的面粉，急忙朝着莉妲跑去。

　　艾拉之所以这么积极，一是莉妲难得下来一次，再一个当然是为了偷闲。

　　“混账丫头！你干嘛去？小心着点！” 艾拉的身后传来了玛丽的呵斥声。

　　艾拉可不听妈妈的警告。已经跑到了莉妲跟前的她实在难掩心中喜悦，刚想伸手拥抱，可手臂却停在了半空，最后居然怯生生地缩了回去。

　　“那个……我，我身上脏。”

　　艾拉抖了抖围裙上的面粉，表情有些扭捏。

　　“没事的，艾拉。”莉妲并不见外，一把拉住艾拉的手，脸上漾开了笑容，“我这身衣服没那么金贵！再说，你每次来我家都不进门坐坐，我还以为你嫌弃我了呢！”

　　“莉妲你可别取笑了我。” 艾拉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岔开话题，“那还不是我妈交代的嘛……对了，你快生了吧？感觉你这肚子好像又大了呢。”

　　“还早呢，还得再过四个月吧。”

　　“四个月？天呐，还要这么久啊……” 听了莉妲的话，艾拉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那到时候你的肚子得长到多大呀……”

　　她出神地盯着莉妲那近在咫尺、裙摆上突出的尖端几乎要碰到自己围裙的高耸孕肚，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好……好大……这，这就是……”

　　“砰！”

　　“哎哟！！！”

　　手里举着木铲的玛丽终于追到了近前，二话不说扬起铲子对着艾拉的后脑勺就是一下！痛得她当即惨叫一声，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死丫头，没有一点当姐姐的样子！就知道胡闹！”

　　“妈！你下手那么重干嘛？好痛啊……”艾拉捂着脑袋，委屈得不行。

　　“疼啊？疼就对了！赶快去把筐里的那些烤好的面包都送了，回来还有一堆活要干呢！”

　　“啊↗↘↗↘↗↘——人家莉妲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还想……”

　　“嗯？”玛丽瞪了艾拉一眼。

　　艾拉知道，老妈这是真的生气了。只好揉着肿痛的脑袋站起身，不情愿地走了。

　　“唉，不成器的丫头。真不让人省心！”

　　望着走远了的女儿，拧起一张苦瓜脸的玛丽暗骂了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可等她再转过脸看向莉妲时，却立马变了一副表情，肥胖的脸上堆满了笑：

　　“莉妲你没事吧？肚子不疼吧？那个疯丫头就这样，做事情没个轻重。”

　　“我没事的，玛丽阿姨。”

　　“对了，你怎么自己过来了？诺拉呢？还有不是说好了每天的面包都让艾拉给你送过去嘛！”

　　“诺拉还在睡觉呢，而且艾拉姐姐每天都那么忙，这点小事就不麻烦她了。”莉妲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掩不住她糟糕的气色。豆大的汗珠从她深陷的眼窝里滚落，划过发白的嘴唇和瘦削的脸颊，“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权当是出来运动运动，毕竟也不能总闷在屋子里呀。”

　　“嗨呀，你这个犟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运动运动？就知道逞强！赶快进来休息休息！”看着莉妲的样子，玛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急忙扶着她进了屋。

　　玛丽家的木屋刚刚建好不久，比起莉妲家里明显大了许多，房间的内设也更加温暖舒适。她扶着莉妲坐到了客厅餐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将桌子上摆满了清晨头一炉烤好的面包的竹笸箩推到了莉妲面前。

　　“不要客气，多吃点。我出去一趟啊。”

　　说完，玛丽在围裙上蹭了蹭手上的面粉和炉灰，推门出去了。几分钟后，她提着一个大陶罐进了屋，“砰！”得一声摆在了桌上。

　　“来喝点牛奶吧。莉妲。好好补补身子！”玛丽的性格和她壮硕的身材一样豪爽。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陶罐上的盖子。

　　“不了不了，玛丽阿姨。这太贵重了！还是留着给艾拉姐姐喝吧。”刚撕下一小块面包准备吃的莉妲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鲜牛奶连忙摆手拒绝，可陶罐里飘出的牛奶香甜的味道还是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虽然自己很想喝，但她不能这么做：现在村里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即便玛丽阿姨家里养着奶牛，可牛奶也不是经常能喝到的。

　　“给艾拉喝？哼！那个臭丫头整天好吃懒做，给她喝简直是糟践了这么好的东西！”玛丽说着便端起陶罐，给莉妲倒了满满一大杯。

　　“不要跟阿姨客气了，喝吧。”

　　“玛丽阿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真的不能……”

　　“咕噜噜——咕噜噜——”

　　莉妲还想推脱，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叫也就算了，还一直响个没完，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听听！你听听！肚子里的孩子都喊饿了！” 玛丽可算是抓住了莉妲的“把柄”，顺势把牛奶推到了她的手边，自己则拉过张椅子坐了下来。“乖，听话。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嗯……”

　　莉妲羞得脸颊通红，就和身上穿的红裙一样可人。她尴尬地点了点头，接着双手捧起木杯，将牛奶一饮而尽。

　　好甜，好香。

　　莉妲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喝过牛奶了。她的喉咙一下一下地抽动着，似乎是在慢慢回味着牛奶醇厚的滋味。很快，杯中的牛奶就喝完了。但莉妲却迟迟不愿意放下杯子，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杯壁上残留的牛奶，看着它们慢慢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条小小的“溪流”，再尽数流进了自己的嘴里。

　　“哈哈哈……不要急。慢慢喝，还有呢。”玛丽看着莉妲喝牛奶的那副可怜模样，她想努力让自己笑得轻松些，但声音却透着一丝哽咽。

　　“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玛丽说着说着只感觉鼻子一酸，眼眶渐渐湿润。

　　听到玛丽阿姨哭了，莉妲急忙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伸手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玛丽阿姨，你怎么了？”

　　“没，没事……就是想起我家里的那位了……再喝一杯吧，莉妲。” 玛丽端起桌上的陶罐，又倒了满满一杯。“一定要把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啊。”

　　“你可是我们的希望。是这个没了男人的村子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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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马村是王国内所有冒险者公会公认的“佣兵之村”。

　　并非王国原住民的波马村人生来高大无比，又因为地缘靠近魔物时常出没横行的波马大森林，凭借着对各类魔物如百科全书般的了解和猎杀魔物练就出的强悍体魄，使他们成为了“佣兵”这一职业的不二之选。

　　八个月前，魔族军队无故大举进攻王国边境。波马村人被就近征兵，分批次编入了瓦斯塔利公爵手下的步兵纵队。然瓦斯塔利公爵有勇无谋，不听指挥，竟然擅自率领全部兵力出城迎敌，结果中了埋伏，惨遭团灭。公爵本人也被魔物枭首，暴毙当场。

　　被征兵的波马村人虽然熟稔于如何猎杀魔物，却终究敌众我寡，淹没在了一批又一批接踵而至的魔物洪流中。

　　经此一役，波马村失去了所有青壮。

　　魔族大军过境，烧杀抢掠，寸草不生。只有提前躲藏起来的妇女老幼苟活了下来。

　　昔日的“佣兵之村”，变成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孤岛。

　　莉妲的丈夫，号称“最强佣兵”的凯恩，也死在了那场战役中。尸骨无存。

　　或许是冥冥中预感到波马村难逃此劫，即将随最后一批征兵离去的凯恩，在临行前夜竟如同着了魔一般，与莉妲交合了一夜。爱欲横流的交欢浪叫响彻整个村落，引得其他同样即将远行的男人们也心潮翻涌，纷纷效仿，在这最后的夜晚与妻子纵情交欢，试图留下自己最后的血脉。

　　又过了些日子，王国那边传来消息，说新的勇者已经被选出来了。魔物们也退回到了森林深处，很久都没有再出来。不仅如此，村中许多女子也不约而同地宣布了自己怀孕的消息。这份迟来的生机，如同初春的嫩芽，小心翼翼却又顽强地破开了笼罩村庄的阴霾。希望的微光，似乎正无声地渗入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

　　然而，大喜过后，却是大悲。

　　那些宣布怀孕的女子，竟无一幸免，皆在孕期的前三个月内相继流产。

　　投河，上吊，自残，发疯……失去了男人的波马村，转眼间又失去了大量女人。最终，只剩下无法生育的幼女与老妪，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挣扎求生。她们一点一点地清理断壁残垣，试图修复破碎的家园。然而，数月过去，废墟依旧是废墟，微弱的努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也未曾激起。

　　但莉妲是个例外。

　　当初女人们集体宣布怀孕时，她的腹部依然平坦，不见丝毫动静。待到那些不幸的女人相继流产、自尽之后，和余下村民们一同工作干活的莉妲却偏偏表现出了极其激烈的妊娠反应！

　　只见她突然跪倒在地，当着众人的面不停地呕吐，甚至到了最后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只有几滴清澈的带着酸味的涎水从嘴角流出，可那令人心悸的干呕声却是一声接着一声，丝毫不减。

　　这份痛苦的折磨，仿佛成了她最响亮、最不容置疑的宣告：看啊，我，莉妲，怀孕了！

　　村民们疯狂了。莉妲的行为让信奉女神的她们不禁想起了凯恩和她纵情交合，引诱全村纵欲交合的放荡夜晚。

　　“这一定是女神大人的指引！只有真正能拯救波马村的孩子才有资格诞生！他是凯恩的后代，是我们波马村的希望！”

　　就这样，莉妲被村民们自发地封为“圣女”，在魔物入侵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女神教堂内举行了洗礼仪式。也是从那天起，她被禁止参与修缮村子的繁重工作，并用仅有的好木料优先为她重新在村子西面的山坡上，盖起了一间小小的木屋——因为那里是太阳升起后阳光第一个照射到的地方。不仅如此，村民们还从自己本就不多的口粮中抠出一半，全部无条件送给了莉妲，让她补充营养。因为她们的眼中，莉妲的受孕是神迹。也是整个波马村的奇迹。

　　然而，莉妲的内心却愈发焦虑。她知道村民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身上，而这种期望正是她日益增长的不安的根源。更何况，她心里还埋藏着一个永远不能说的秘密。

　　……

　　“莉妲，你把这些面包都拿回去吧。还有牛奶。你现在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玛丽催促着莉妲又喝了一满杯牛奶，接着将桌上的面包全都放进了莉妲带来的篮子里，还有余下的半陶罐牛奶。

　　“玛丽阿姨，太多了，太多了。我，我没带那么多钱……”

　　“莉妲。以后我不想再听到‘钱’这个字！你也不许再说了，好吗？”

　　“嗯……”莉妲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嘛！还有莉妲，播种什么的你也不要再做了。等艾拉那个臭丫头回来，让她去帮你把剩下的活都干了。”

　　“咦？玛丽阿姨，你怎么知道……”莉妲听后一惊。不想再给村民们平添负担的她开荒播种的事都是自己偷偷干的，从来没和别人说过。况且她开荒的田地是在自己家附近，远离村子的集体农田，按理来说更不应该有人知道才对。

　　“我怎么知道？还不都是你那宝贝女儿说的？那孩子可比你听话多了！”玛丽说着，抬起一只粗糙的大手轻轻放在了莉妲的孕肚上。“莉妲。你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一切都有我们呢。”

　　“小宝宝，你说玛丽婶婶说对不对呀？”

　　咕噜。砰砰！！

　　玛丽和莉妲突然两眼放光！

　　“玛，玛丽阿姨……他，他动了……”莉妲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似乎是自己肚子大起来之后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受到胎动。

　　玛丽同样惊讶得不行。她急忙把双手全部放了上去，不停地从上到下认真地抚摸，一遍又一遍地隔着衣服摩挲着莉妲那硕大孕肚完美的轮廓。

　　咕噜——咕噜——

　　又是一次强有力的胎动！

　　“动了……真的动了……”玛丽觉得自己又要哭出来了。

　　然而，前一秒还沉浸在胎动喜悦中的莉妲，下一秒便被这激烈的胎动给“好好上了一课”。胎儿忽然变得异常活跃，它舞动四肢踢打着莉妲薄薄的肚皮。一团又一团的凸起接踵而至，莉妲身上的裙子起起落落，眉头也不禁紧皱，低声呻吟道：

　　“这小家伙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动得这么……哎呦……这么厉害……”

　　“哈哈，或许是想见我这个‘玛丽婶婶’了吧。”玛丽打趣道，手上继续温柔地抚摸着莉妲的孕肚。这次玛丽的手法变了，她顺着莉妲胎动的位置画起了圆圈轻轻摩挲，说来也怪，还没摸几下，莉妲肚子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居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真好啊，这大肚子。”莉妲圆滚滚的孕肚玛丽真是越看越爱，眼睛也被完全吸引住了。“快生了吧？”

　　“没呢，玛丽阿姨。才六个月。”

　　“六个月？”玛丽听完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这能是六个月的肚子？莉妲，你确定没算错日子？”

　　“应该……没有吧？”被玛丽阿姨这么一问，莉妲倒有些不自信了。

　　“哈哈，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往心里去。咱们波马村人个子高，这孩子在娘胎里就是这样的个头，一看就是个男孩！将来也一定矮不了！”

　　“是嘛？今天早上诺拉还跟我说肚子里的是个妹妹呢！”

　　“诺拉那个小鬼头，她应该是想让你给她生个妹妹吧……哎呀，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我家的那个死丫头居然还说什么要我给她生只蝴蝶，那我怎么可能生的出来嘛！明明……”

　　玛丽话还没说完，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缩回了放在莉妲孕肚上的手，无精打采地垂放在了围裙上。脸上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眼神也变得空洞，缓缓低下了头。

　　“明明……明明那孩子，那孩子是可以生下来的呀……还是个已经成型了的男孩啊……”

　　玛丽突然掩面痛哭了起来。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死一般沉寂。

　　莉妲知道玛丽阿姨口中的“那个男孩”是谁。七岁那年，由于父母要外出护卫商队，她被暂时寄放在了玛丽阿姨家。那时的玛丽阿姨身材很是苗条，还怀着二胎，好像有五六个月的样子？那段日子，玛丽阿姨的家里总是洋溢着欢声笑语。她记得很清楚，年长自己两岁的艾拉经常为了能抱着玛丽阿姨的孕肚睡觉而和她进行各种稀奇古怪的比赛，而且还经常因为自己输了而大哭一场。每到这时，心软的玛丽阿姨总是会将她抱在怀里，宠溺地让艾拉如愿以偿地搂着她的孕肚入睡。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改变了一切。一天，一只发了疯的野猪魔物突然从森林里窜出，径直冲进了村子，大肆破坏，还在混乱中叼走了正在玩耍的艾拉。为了救下女儿，玛丽阿姨毫不犹豫地举起武器拼死与那魔物搏斗。然而在激烈的厮杀中，魔物的獠牙狠狠顶中了她的肚子。虽然最终村民们及时赶到，合力救下了艾拉，但玛丽阿姨却因重伤而提前分娩，身下也涌出了大片鲜红的血。被吓傻了自己和艾拉眼睁睁地看着玛丽阿姨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再被众人急急忙忙抬进了屋子。

　　年幼的她和艾拉被禁止进入房间，只能站在门外，手足无措地听着屋内传出的村民们混乱、嘈杂、慌张的声音。玛丽阿姨痛苦的嘶喊不时传来，那种刺痛心脏的声音自己至今都没能忘记。

　　片刻之后，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低沉的啜泣和压抑的哽咽。而就在这时，门开了。她和艾拉几乎是用跑的第一时间冲进了屋子，却看到村民围着床边站着，面如死灰。而床上的玛丽阿姨的怀里抱着一个带血的布包，轻轻晃动着，嘴里似乎还在哼唱着什么。

　　从那天起，玛丽阿姨的眼中再也没有了曾经那温暖的光芒。在床上静养三个月后，她毅然和村里的男人们一起出去当了佣兵。等到她再回到村子时，便又变回到了那个开朗豪爽的样子，身材也变得魁梧。直到后来，自己才知道那次流产让玛丽阿姨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而在外当佣兵的那几年她一直靠着锻炼体魄来麻痹自己，彻底将这段伤心事埋葬在了心里。

　　“对不起，玛丽阿姨。都怪我让你想起这么悲伤的事……”

　　“嗨呀，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赶快回去吧，别让小诺拉饿了肚子。”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玛丽急忙擦了擦眼角的泪，站起身就要扶莉妲出门。

　　但是莉妲却没有动。

　　“玛丽阿姨！我，我有事想跟你说……”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砰！”地抓住玛丽的胳膊，抬起头，一脸真诚地望向她。

　　“怎么了？孩子。”

　　“我，我想……让你当这孩子的奶奶，可以吗？”莉妲拉着玛丽的手，再次放到了她的肚子上。

　　“什，什么？莉妲，你说什么……？”玛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这孩子的奶奶，可以吗？”莉妲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

　　“真，真的吗……我，我能当这孩子的……”看着莉妲坚定的眼神，玛丽顿觉身子一软，像是抽走了什么东西似的整个人瘫坐在了椅子上：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做“圣女”诞下的“圣子”的奶奶呢？

　　“怎么不能？玛丽阿姨。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孩子的奶奶了。”

　　玛丽觉得这一切太突然了，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她双手颤抖地捧住面前的孕肚，不停地来回抚摸。她想把这个尚未出世的乖孙的身体全都摸个仔细。可是摸着摸着，手却忽然停了下来。

　　莉妲圆鼓鼓的下腹略有些柔软，而玛丽却清楚地摸到了不止两个，圆圆的，硬硬的东西。

　　“莉妲，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玛丽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

　　“什么好消息？”

　　“你肚子里的宝宝不止一个！”玛丽肯定地说，她知道自己摸到的那些圆圆的东西是什么：那分明是尚未发育完全的胎头！

　　“啊？”莉妲人都懵了。

　　“女神保佑！女神保佑！乖孙们，我是奶奶，是奶奶哟……”

　　咕噜——咕噜——

　　“动了！又动了！他们认我当奶奶了！他们认我当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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