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被他噎得沉悶地吐出一口歎息，雙手環在胸前，似乎在思考還有什麼可以頂嘴的理由。

沉默間，床頭的手機突然響起，真田趕忙去接電話。

“喂？兄長？我沒事……”

幸村憋著笑，心想現在還會有人用『兄長』稱呼哥哥嗎？自家妹妹成子每天只會『哥哥！哥哥！』叫個不停。

“沒關係的！別太在意……”

“只是普通的急性闌尾炎。”

真田似乎在和家人辯白，語氣很是激動，手臂晃動間，一個粉色的小玩意兒從手機頂部一角垂了下來。

幸村定睛一瞧，是一個小小的兔犬掛件。

“好了，不必勞兄長和父親特地前來，這裏有醫生跟護士會照顧好我的！”

“恕我失禮，到睡覺時間了。”

“好好……晚安兄長。”

真田松了一口氣掛斷了電話。

“家人打來的？”

“嗯，他們聽說我在住院，想要過來陪我。”

“這樣不是挺好的嘛？為什麼要拒絕呢？”

真田神情嚴肅，“只是小小的手術，並不是什麼大病，因此驚動家人的話實在太不像男人了！”

“唔……”幸村心裏知道他講的是歪理，但真田的態度和語氣這樣堅決，幸村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對不起，我突然這樣說……如果一直沒有家屬陪護，會不會加重你的工作量？”

“怎麼會呢？”幸村趕忙接話打消他的顧慮，若是被他的家人看到病患被自己這樣的男護士糾纏，恐怕會早早讓他出院吧？

“真田很聽話，非常好照顧，而且還會得到誇獎，我很高興能做真田的責任護士。”幸村綻出堪比烈日下向陽而開的向日葵般的微笑。

『責任護士』啊……

真田雖然心中喜悅，但終究不忿，即使是責任護士，也有其他床的病人要和自己共用這燦爛笑臉，若是那笑容成為自己的專屬該多好……

“對了，真田手機上掛著的是兔犬嗎？好可愛，是新出的限定款吧？”幸村順手一指。

“嗯，我很喜歡兔犬。”被人發現自己孩子氣的喜好，真田有些害羞，“是不是太像小孩子了？”

“怎麼會呢！我也很喜歡兔犬，不過這個限定款發售的那天我剛好要加班，完全錯過了，現在也很難買到呢。”

“幸村也很喜歡嗎？那這個送給你好了。”

“欸？不必了不必了……我會另外想辦法的。”

真田不由分說將掛件取下，放到了幸村的手裏，“沒關係的，我買了兩個，這個剛好給你用，這樣就剛好一人一個了。”

德川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正是一臉甜蜜的幸村。

德川一陣惡寒，自打認識幸村以來，他還從未見過這個人露出如此的……如同沐浴在蜜罐中一樣甜得發膩的笑容。

“你和他表白了嗎？”

“才沒有。”幸村仍舊笑容滿面坐回工位的轉椅上，兩腿離地，快活地轉了一圈，“他送了我東西，你看！”

德川撩起眼皮，只見一只粉紅兔子狗正在自己的眼前晃來晃去。

“這個不是……在女生裏很受歡迎的那個兔犬什麼的？我姐姐也有幾個玩偶。”

“對！很可愛吧！”

德川難以置信地問道，“他給你的？那張老頭子一樣的臉竟然會喜歡這種東西……真是無法想像……”

“這樣說也太失禮了！我覺得真田的臉也很帥欸！”

德川:……

幸村也不和他廢話，把兔犬掛在了自己的手機上，放在手中轉來轉去美滋滋地欣賞不停，枯燥的夜晚也因為這個人的存在而增色許多。

真田恢復得很順利，第二天仍舊值夜班的幸村為他拔掉各種管子後，真田便可以慢慢下床活動了。

“餓不餓？醫生應該允許你開始進流食了吧？”

真田終於能穿好內褲和褲子，兩天腳沒沾地，顫顫巍巍地下了床，站在地面時仍舊覺得腳底發軟。

“還好，我喝了一些味噌湯，只是現在總覺得腿上沒力氣。”

“沒辦法，很長時間沒走路了嘛。”幸村想去扶他一把，卻被真田不著痕跡地推開。

“那怎麼能行！不能一直依靠別人！”真田說著慢騰騰地向前挪動起來。

“等一下……你去哪里！”幸村見他步態不穩卻仍舊堅持，不免有些擔心。

“我看今晚天氣很好，想下去走走。”

“那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

幸村急急忙忙回到護士站，在德川狐疑的目光下沖進休息室，一通胡亂翻找後又風風火火地沖了出去。

德川心中不免思忖，幸村不會為了和男人約會，而要把自己單獨扔在這裏值夜班吧？

“原來你特意和我一起跑出來是為了這個啊？”

真田坐在醫院樓後的小花園的長椅上，看著不遠處的幸村拿著灑水壺仔仔細細地為花圃裏的植物澆水。

“為植物澆水，要等到太陽落山土壤完全涼下來比較好哦。”

“我不太懂植物，這裏種的都是什麼花？顏色鮮豔，看起來還挺好看的。”

“這邊的一片是各種顏色的雛菊，那邊是鳶尾花哦，籬笆上纏繞的是牽牛花，都是很常見的園藝植物。”

真田一時記不住那麼多花名，只能不住誇讚幸村超強的記憶力。

給植物們澆好水，幸村才在真田的身旁一起坐下，夏日的夜風溫暖潮濕，自兩人面門拂過時，又卷起滿園花香。

“還是室外的空氣好，醫院室內盡是消毒水的味道。”

自小到大頭一次住院的真田也深有同感，但他仔細一想又覺得有些奇怪，“你討厭醫院的味道嗎？那上班對你來說豈不是很痛苦？”

幸村無奈地笑笑，“嘛……已經習慣了。”

“這樣啊……我還挺好奇，幸村為什麼會選擇這個職業呢？對於男性來說護士是很冷門的就業選擇吧？”真田像是詢問又像是自言自語，“男同性戀者會有這種不尋常的就業傾向嗎？”

“哪有的事！”幸村豎起指頭，在他齊碎的短髮上輕輕敲了敲，“不要什麼事情都扯到性別啊，性取向之類的話題，當代的職業哪有性別之分了。既然有男性護士，也會有女性流水線工人。”

“被幸村說教了。”真田表示認同，輕輕點頭。

幸村在他的頭頂扒拉了兩下，然後捂著嘴笑了起來，“其實是因為國中時期曾生過很嚴重的病，住院了好久。”

“嗯？那麼嚴重？”真田瞪大了眼，難以想像看起來如此健康開朗的幸村也有過那樣晦暗的過去。

“是啊……差點就死掉呢。”幸村故作輕鬆地講出苦澀的話語。

“那麼是因為那時得到了護士們的精心照顧，所以立志長大後也要做護士？”

“不不……”幸村搖搖頭，“恰恰相反，我當時覺得生活失去了希望，所以不願意配合治療，常常被護士們斥責呢。”

“你也有那樣叛逆的時候啊？”

“痊癒後想起來，當時多虧了護士們的斥責和監督我才能完好地繼續活著……”幸村仰起頭，頭頂的下弦月明亮又溫暖。

“所以要把這份回歸健康的信念繼續傳遞下去……對吧？”

“你說話的方式真有趣。”幸村也沒反駁，一時放鬆，笑著笑著便把頭倚在了真田的肩頭。

肩膀上驟然增加的重量和體溫讓真田立時紅了臉，不經意間坐得極為端正，背也挺得筆直。

伏天的空氣炎熱又潮濕，真田只覺得周圍的空氣也跟著自己的臉一同升溫，汗水不斷湧出，濕黏地貼在自己的皮膚上。手術後禁止洗澡，真田突然擔心幸村離自己這樣近，會不會聞到難聞的汗味，畢竟有這個人出現的地方，永遠都有一股散不去的植物清香。

“現在能完全康復真是太好了，而且……還能照顧生病的我。”

幸村笑意更甚，見他沒有推開自己，乾脆將身體都倚在了真田的手臂上，“真田的身材真的很好呢，如果沒生病的話，一定是個又高又結實的成熟男人吧？”

真田的臉更紅了，不知是體溫過高會影響大腦，還是其他原因，說話間竟有些語無倫次，“能恢復健康的話，也都是因為有幸村的精心照料……如……如果有可能的話，出院後可以來我的道場……當然如果你太忙的話就算了，不過我還是希望讓你看看……”

“看真田健康強壯的樣子嗎？”幸村笑著幫他補完想說的話。

真田連連點頭。

“我真的可以去嗎？好開心，真田邀請我約會耶！”

“約……約會？”真田一時還沒想到這個曖昧的辭彙，聞聽幸村的話不禁心跳快如擂鼓。

幸村笑著看向他，兩人挨得如此近，真田一眨眼，幸村就能看清他濃密的睫毛。

據說，人類的視線是有溫度的，被注視時，就會感覺到不尋常的熱度。真田借由燥熱的體溫和黏膩的空氣完全確認了這點，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也轉過頭，那就……

“真田？”

“嗯？”聽到幸村的輕聲呼喚，真田想都沒想便轉過頭。

“chuu～”

四片唇瓣就此相貼在一起。

真田幾乎是本能反應，一口銜住了幸村的唇，叫他無法反悔逃跑。

幸村當然不會逃跑，相反，他也求之不得。感覺到真田嘴唇的力量後，乖巧地張開了唇，作出性感又俏皮的邀約。

真田舔吮著他夢寐以求的粉色唇瓣，不斷地變換著角度，加深力度，將幸村的唇品嘗個遍。

“唔嗯……”

幸村被吻得發出舒服的鼻音，感到時機成熟，壞心地探出了舌頭，不斷試探著觸碰真田的舌尖。雙手也在真田不注意時攬住了他的臂膀。

真田幾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勾住那調皮的舌頭徹底加深這個吻，但卻在臨門一腳的刹那放開了幸村。

“嗯？”幸村有些呆滯，半張著的嘴唇仍泛著水痕。

幸村歪著頭，有些不解。明明真田也沉醉在這個吻之中了，卻為何……

“對不起！幸村明明還在工作中，我卻做了這樣的事，實在太失禮了！”真田慌張起身，朝著幸村連連鞠躬致歉。

幸村呆呆地眨眨眼，難道自己是因為一切太過順利而得意忘形了？

可是，自己也只是做了水到渠成的事，不是嗎？

想到這裏，幸村也站起身，第一次和真田面對面地站到一起。

原來他有這麼高，身高180公分的自己也難以和他平視。

幸村抬起臉，真田那對棕黑色的眼眸在月光與星辰之下如海面波濤閃爍著動人的光芒。

“真田是怎麼看我的呢？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有些唐突，還是……真田到底怎麼看待我們之間的關係？”

真田垂下眸子，用沉默作為正式答案的前哨。

充滿暖意的夜風，仿佛一瞬間轉變了風向，冷颼颼地從衣領的縫隙灌入胸膛，幸村不禁身體一顫。

“幸村……是天使，是對於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欸？”

幸村正想繼續追問，天邊一聲炸雷打破了夜晚的平靜。幾乎是同一時刻，豆大的雨點打在了兩人的頭髮和衣服上。

“不好，下大雨了，快點回去！”

真田剛做完手術不宜淋雨，幸村一把抓過他的手臂，帶著他向住院大樓奔去。

雨點猛烈地砸著玻璃窗，正在開水間泡面的德川卻感到心情舒暢，大雨下過後，至少有兩三天的時間可以擺脫潮濕悶熱。

這樣想著，德川打開了窗戶，準備接受清涼的狂風和冰涼的雨水洗禮，卻不經意間看到了樓下狂奔而去的那個熟悉身影。

“不是吧……下這麼大的雨還要深夜約會？”德川扒拉著泡面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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