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之厅那扇沉重的黑铁门在我身后“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地下墓穴的阴冷与死寂。安迪斯那枯瘦的身体被我拖到了斯泰德旁边的空石台上，用冰冷的裹尸布草草盖住，希望他能“安息”得久一点。指尖残留着触碰托卡冰冷脸颊的触感，像一块寒冰烙在心上，但此刻不能停。我深吸一口带着尘土和死亡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似的腿，重新走向凯娜瑞斯神殿。

丹妮卡祭司看到我失魂落魄地回来，我看着神殿中央咕嘟咕嘟冒泡的泉水，丹妮卡湖水般宁静的灰色眼眸里满是了然与悲悯。她什么也没问，默默用银杯再次舀起生命之泉的水，低声吟诵祷词，翠绿的微光在杯中流转。“愿凯娜瑞斯抚慰伤痛，赐予你们看清前路的力量。”她将装满圣水的皮囊递给我，声音轻柔却带着支撑的力量。

我紧紧攥着那袋微凉的圣水，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快步穿行在夕阳西下的雪漫城街道。暮色四合，微风阁的窗户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那是“家”的微光，此刻却像针一样刺着我的眼睛。推开门，食物的香气混合着壁炉的暖意扑面而来。伊莉丝正用独臂笨拙地搅动着炉火上的炖锅，莉拉在一旁小心地摆放着粗糙的木碗和勺子。

“龙裔大人，您回来了！”莉拉看到我，毛茸茸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脸上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小跑着迎上来，“饭快好了，托卡先生他…”她的话音在看到我脸上无法掩饰的沉重时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里瞬间充满了不安。

伊莉丝也停下了动作，灰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我，最后落在我紧握的皮囊和毫无血色的脸上。她放下勺子，那只独臂无声地垂在身侧。“出事了？”她的声音平静，却像绷紧的弓弦。

我走到简陋的木桌旁，将皮囊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闷响。胸前的乳牛号牌在炉火映照下反射着火光。“都过来，”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把这个喝了。”我拔开木塞，将泛着微光的圣水分成三份，倒入三个木杯。

莉拉和伊莉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她们默默地走过来，各自拿起一杯。莉拉的手指微微颤抖，伊莉丝则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我也仰头喝下自己那份。熟悉的清冽感再次冲刷过脑海，像一阵带着新叶气息的晨风，吹散了那层蒙在心智上的、因悲痛和身体变化而产生的厚重阴霾，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

“托卡…”我看着她们，金红色的眼眸在圣水的力量下异常明亮，却也承载着无法掩饰的痛楚，“…死了。和斯泰德一起，在亡者之厅的地下墓穴里…割喉…”

“哐当！”莉拉手中的木杯脱手掉落在地，残留的几滴圣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她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墙壁上，才勉强没有滑倒。那双总是带着怯意和温柔的褐色大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空洞地睁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顺着她苍白的小脸滑下，砸在地板上，无声无息。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那条毛茸茸的短尾巴紧紧夹在腿间。

伊莉丝的身体猛地绷直，像一尊瞬间凝固的石像。她那只独臂的拳头骤然握紧，发出轻微的“咯咯”声。炉火的光芒在她灰色的瞳孔里跳跃，那里面没有泪水，只有一片冰冷死寂的荒原，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温度。她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她猛地转过身，肩膀微微耸动，那只独臂狠狠砸在粗糙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震得墙灰簌簌落下。壁炉里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剧烈起伏的、无声压抑着巨大悲痛的背影。

房间里只剩下莉拉压抑不住的、细碎而绝望的抽泣声，还有炉火上炖锅发出的“咕嘟咕嘟”声，那声音此刻显得格外刺耳。我们脑海里描绘的、那个有托卡存在的、充满烟火气和吵闹的未来图景，他局促的笑容，他有力的臂膀和忙碌的身影，他抱着我温暖的承诺“你永远是我最尊敬的龙裔大人，我保证。”像阳光下脆弱的肥皂泡，“啪”地一声，彻底破碎了，只留下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虚空。

“谁干的？”伊莉丝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猛地转过身，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灰色的眼眸已经重新凝聚起锐利如鹰隼的光芒，里面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和属于战士的决绝。她不再看托卡空着的座位，目光死死钉在我身上。“是谁干的？仇杀？劫财？还是…刺客？”她像在战场上分析敌情，每一个词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圣水的清凉感压制着胸口因情绪激动而加剧的胀痛。“仇杀…托卡和斯泰德都是普通士兵，没什么深仇大恨。劫财…他们都是士兵…”我摇了摇头，想起亡者之厅里他们身上简陋的衣物，“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那会是刺客吗？”莉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努力站直身体，小小的拳头也学着伊莉丝的样子攥紧了，虽然还在发抖，但眼神里多了寻求答案的坚定。

伊莉丝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在急速地搜索着记忆的碎片。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炉火跳跃的光芒上，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奈尔基尔…”她低声吐出这个名字，语气带着冰冷的厌恶。

“领主的小儿子？”我皱眉。

“前几天，我在龙霄宫养伤的时候，”伊莉丝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军人汇报般的冷静，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他进来…‘使用’我。”她用了“使用”这个词，带着赤裸裸的屈辱感，但此刻这屈辱被更大的愤怒覆盖。“他一边…弄我，一边得意洋洋地说…”伊莉丝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令人作呕的话语，“‘贱货，好好享受吧，等老子有了那身龙骨铠甲，全雪漫的乳牛都得跪着来舔我的脚！’”

龙骨铠甲！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铁匠阿尔沃那张带着不耐烦的脸瞬间清晰起来——“还有说好的龙骨，在哪呢？”

暮光森林裂谷…克洛萨的尸骸…知道确切位置和进入路线的，只有我、托卡和斯泰德！斯泰德死了，托卡也死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比亡者之厅的阴冷更甚。我猛地看向伊莉丝，她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无比，显然和我想到了同一处。

“他当时…很得意？”我追问，声音有些发紧。

“非常得意，”伊莉丝冷冷地说，“我嘲笑他痴人说梦，哪来的龙骨给他做铠甲。他就…发狂了。”她下意识地用独臂碰了碰自己脖颈下方一处被衣领遮住的、淡淡的淤痕，“下手很重。”

“奈尔基尔…”莉拉小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脸上带着恐惧，“他…他那么坏…”

“他只是个小孩。”伊莉丝的声音斩钉截铁，“需要知道确切位置，需要人手去取，需要向领主隐瞒龙骨的存在，更需要…有人帮他处理掉知道位置的人。”她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我和莉拉，最后定格在虚空中，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龙霄宫的方向，“谁能调动人手，又能轻易掩盖士兵的失踪？谁能知道我们回来了，并且…知道龙骨的价值？”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那个总是带着精明笑容，在办公室里玩弄乳牛，当着我的面内射伊莉丝的男人——宫廷总管，普罗万图斯。

“是他。”我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胸口的沉坠感似乎化作了某种沉甸甸的、名为愤怒和复仇决心的东西。圣水的力量让这份决心无比清晰。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但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一种紧绷的、蓄势待发的凝重。炉火噼啪作响，炖锅里的食物似乎已经糊了底，散发出淡淡的焦糊味，但没人有心思去管它。

『星期六-傍晚-雪漫城微风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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