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撕扯着午后闷热的空气，宣告着某种终结，又像在庆祝某种开始。高考最后一门交卷的铃声，如同一个巨大的、被释放的开关，“嗡”地一声，整个校园瞬间沸腾了。压抑了太久的学生们像出笼的鸟雀，欢呼着、尖叫着，把习题册和试卷抛向空中，雪片般纷纷扬扬。

林宇随着人潮挤出考场，阳光白晃晃地刺眼。他眯着眼，抬手挡了一下，视线习惯性地在门口那棵老槐树下搜寻。

果然在那里。

许欣欣安静地站着，像一株含苞的白色小花。她穿着一条崭新的、过膝的白色连衣裙，裙摆被微风轻轻带起一点弧度，露出底下同样崭新的白色短袜和干净的小白鞋。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跳跃的光斑。周围是喧嚣的人海，她却像自带一层透明的屏障，隔绝了所有的吵闹，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紧紧攥在身前的手。

林宇咧嘴一笑，拨开人群大步走过去，汗水浸湿的额发被他随意地撩到脑后。“考得怎么样，小傻子？”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指，想去戳她光洁饱满的额头。

许欣欣像是被他的声音惊了一下，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显得怯怯的大眼睛，在看到林宇的瞬间，像被点亮的星辰，骤然迸发出璀璨的光芒，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避开了他作恶的手指，脸颊迅速染上一层薄红，小声嘟囔：“还、还行吧……阿宇你呢？”

“我？凑合吧，反正考完了！”林宇大大咧咧地揽过她的肩膀，带着她往校外走，“走，请你吃冰棍去！庆祝解放！”他身上的汗味混合着阳光晒过校服的味道扑面而来，许欣欣被他带着一个踉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悄悄放松下来，小步紧跟着他。她的头垂得更低了，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着，掩去了眼底满得要溢出来的欢喜。

小卖部的冰柜冒着丝丝凉气。林宇熟练地掏钱，拿出两根最普通的绿豆冰棍，撕开包装，把其中一根塞进许欣欣手里。“喏，你的。”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许欣欣小口小口地舔着冰棍，冰凉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让她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微微发烫的脸颊舒服了一些。她偷偷抬眼去看林宇。他正毫无形象地大口咬着冰棍，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几滴融化的糖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被他满不在乎地用手背蹭掉。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挺拔的侧影，连那根翘起的呆毛都显得格外生动。

真好看。许欣欣在心里悄悄地、满足地叹了口气。只要看着他，心里就像塞满了柔软的棉花糖，又甜又涨。

“阿宇……”她鼓起勇气，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手指在随身的小挎包里摸索着。

“嗯？”林宇正专注于消灭最后一口冰棍，含混地应了一声，侧头看她。夕阳的光线正好落在他脸上，深邃的眉眼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许欣欣的心跳得更快了，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包里摸出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彩色卡片，飞快地塞到林宇手里，然后立刻低下头，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绞着裙角，白色的布料被她捏出了小小的褶皱。

“这啥？”林宇疑惑地叼着冰棍棍儿，腾出手展开卡片。目光触及卡片上那艘巨大的、充满未来感的游轮彩图，以及下方清晰印着的“海洋光谱号·上海-福冈-长崎-上海”字样时，他叼着的冰棍棍儿差点掉下来。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鹌鹑：“游轮票？！还是阳台房？欣欣，你哪来的钱买这个？！” 这玩意儿可不便宜！

许欣欣的头埋得更低了，细白的脖颈都泛起了粉色。她盯着自己干净的小白鞋尖，声音细若游丝，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攒…攒的呀…就…平时一点点攒的…” 她顿了顿，似乎想找个更合理的解释，却又找不到，只能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声音更小了，几乎要被风吹散，“你……你喜欢白色对吧？我看船…挺白的…” 前言不搭后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林宇拿着那两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船票，看看票，又看看眼前这个穿着崭新白裙子、连耳根都红透了的女孩，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点酸，又有点胀，最后都化成了嘴角控制不住扬起的弧度。他伸出手，这次不是戳额头，而是带着点亲昵和一点点的恶作剧，用力揉了揉许欣欣细软的头发，把她的刘海揉得乱糟糟的。

“啧，小傻子，”他语气里是熟悉的、带着点无奈的宠溺，“下不为例啊，这么贵的东西。”

许欣欣被他揉得东倒西歪，却没有躲闪，只是抬起手象征性地护了护自己的头发，从乱发缝隙里偷偷看他，那双大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被允许的雀跃和无声的欢喜。她知道，他答应了。

三天后，巨大的“海洋光谱号”如同一座移动的海上钢铁之城，巍然停泊在上海吴淞口国际邮轮码头。阳光洒在蓝白相间的船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码头上人声鼎沸，拖着行李箱的游客排成长龙，广播声、工作人员指引声、孩子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充满期待的嘈杂。

林宇拖着两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背上还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像个尽职尽责的搬运工。他身边跟着许欣欣，她只背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帆布包，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装着两人证件和船票的透明文件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好奇又有些紧张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巨大的船体带来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地往林宇身边靠了靠。

“别怕，跟着我就行。”林宇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侧过头低声说了一句。他高大的身影在她身边，像一道可靠的屏障。许欣欣轻轻“嗯”了一声，心头的紧张感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

登船的过程繁琐而有序。经过安检、护照查验、拍照、绑定信用卡等一系列流程，终于踏上连接邮轮与码头的廊桥时，许欣欣忍不住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廊桥是透明的，脚下就是深蓝色的海水，随着船体轻微的晃动，有种奇妙的悬浮感。林宇看着她新奇又有点害怕的样子，笑着拉了她一把：“站稳了。”

踏入船舱内部，清凉的空调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眼前豁然开朗，一个高达十几层的巨大中庭“皇家大道”展现在眼前。璀璨的水晶吊灯从高高的穹顶垂下，照亮了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侧是琳琅满目的免税商店、咖啡馆、酒吧，中央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旋转木马！穿着各色制服的服务员穿梭其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和食物的香气。

“哇……”许欣欣眼睛都看直了，小嘴微张。这比她想象的还要华丽，像一个浓缩的、漂浮在海洋上的梦幻城市。

林宇也看得啧啧称奇，拿出手机想拍照，结果一摸口袋，才想起船上手机没信号，只能当相机用了。他熟练地翻出登船时发的“皇家行前订”（Royal App）使用指南，“先连船上WiFi，下个App，看地图找房间订活动都得靠它。”

两人挤在人群中，笨拙地连上名为“Royal-WiFi”的无线网络。林宇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着，下载了官方App，注册账号绑定船票。许欣欣凑在他旁边，踮着脚尖看，淡淡的洗发水香味萦绕在林宇鼻尖。

“找到了，13层船头，13206阳台房。”林宇确定了房间位置，又迅速浏览着App上密密麻麻的活动列表，“北极星（North Star）得约！还有甲板冲浪（FlowRider）、模拟跳伞（iFly）……你想玩哪个？”

许欣欣看着屏幕上那些刺激项目的图片，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我看你玩就好。”

林宇瞥了她一眼，早就料到会这样。“行，那我先约个北极星和甲板冲浪。走，先放行李！”

电梯将他们送上13层。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找到13206号房，林宇用房卡刷开门。

“滴”的一声轻响，门开了。房间比预想中要宽敞明亮。两张单人床靠墙摆放，铺着洁白的床单。正对着房门的是占据了大半面墙的落地玻璃门，门外是一个不算小的私人阳台，碧蓝的海天景色毫无遮拦地扑面而来。阳光透过玻璃门洒进来，整个房间都暖融融的。

“阳台房就是爽！”林宇眼睛一亮，把行李箱往墙边一推，几步就冲到了落地门前，哗啦一下拉开玻璃门。带着咸味的海风瞬间灌入房间，吹起了他的T恤下摆。

许欣欣也放下帆布包，走到阳台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新鲜湿润的空气。海面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一望无际，远处能看见几艘小小的货轮。码头的喧嚣被隔绝在身后，只有海浪轻轻拍打船体的声音，温柔而规律。她看着眼前壮阔的景色，再看看身边兴奋地撑着栏杆远眺的林宇，嘴角忍不住弯起，心里那点小小的奢侈感瞬间被巨大的满足取代。值了。

林宇转过身，背靠着栏杆，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饿了吧？先去吃饭！14层帆船自助餐厅（Windjammer），据说东西贼多！”

帆船自助餐厅名副其实，巨大无比。长长的取餐台上摆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食物：新鲜的水果沙拉、色彩缤纷的寿司刺身、香气扑鼻的各式烤肉、金黄酥脆的炸物、堆成小山的面包甜点，还有巨大的冰激凌机源源不断地吐出诱人的粉红色草莓冰激凌。食物的香气混合着人群的喧闹，充满了整个空间。

林宇端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盘子，精准地找到了靠窗的位置。许欣欣的盘子则要秀气得多，几片水果，一小份意面，一小块精致的蛋糕，还有一小碗粉红色的草莓冰激凌。

“你就吃这么点？不饿？”林宇叉起一大块烤羊排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许欣欣小口吃着意面，摇摇头，目光却时不时飘向林宇盘子边上那杯同样粉嘟嘟的草莓冰激凌。那是他刚刚去拿的。她自己的那碗，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没有他手里那碗看起来诱人。她舔了舔嘴唇，心里有个小小的念头在蠢蠢欲动。

林宇吃得正欢，眼角余光瞥见许欣欣时不时飘过来的视线，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冰激凌，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他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故意挖了一大勺冰激凌，慢悠悠地送到自己嘴边，然后猛地停住，手腕一转，勺子稳稳地递到了许欣欣的嘴边。

“喏，想吃这个？”他挑着眉，语气带着点揶揄，“看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许欣欣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被当场戳穿小心思的羞窘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下意识地想摇头否认，可那勺散发着甜蜜凉气的粉红色冰激凌就在嘴边，诱惑力实在太大。她长长的睫毛飞快地扇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抵挡不住诱惑，微微张开嘴，飞快地含住了勺子。冰凉甜美的滋味瞬间在口腔蔓延开，比她自己那碗似乎真的更甜一些。

“好吃吗？”林宇看着她像偷到腥的小猫一样满足地眯起眼，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嗯！”许欣欣用力点头，红着脸小声说，嘴角还沾着一点点粉色的冰激凌渍。

林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极其自然地在她嘴角轻轻一抹，擦掉了那点甜腻。“小馋猫。”他收回手，看着指尖那点粉色，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自己的羊排，仿佛刚才那个亲昵的动作再自然不过。

许欣欣却像被施了定身法，整个人僵在那里，刚刚被触碰过的嘴角皮肤像被烙铁烫了一下，迅速蔓延开一片灼热。她呆呆地看着林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海风穿过餐厅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咸腥的气息，却吹不散她脸上滚烫的温度。

午后的阳光不再那么炽烈，海风也带上了一丝清凉。甲板上热闹非凡。

林宇拉着许欣欣直奔位于船尾的甲板冲浪区（FlowRider）。巨大的蓝色模拟冲浪池前已经排起了队，水流高速冲击着倾斜的坡面，发出哗哗的声响。一个年轻人在教练的指导下尝试站立，结果刚站起来就被强劲的水流冲得人仰马翻，引来围观人群善意的哄笑和掌声。

“看着挺刺激啊！”林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预约的时间到了，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去更换冲浪服。许欣欣则抱着他的T恤和两人的水，乖乖地找了个旁边阴凉处的长椅坐下。

林宇换上冲浪短裤出来，精壮的上身线条流畅，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他走上冲浪区，在教练的指导下趴在冲浪板上。强劲的水流瞬间将他托起，他尝试着屈膝，努力想站起来。一次，失败，被水冲得滑下来。两次，勉强站起一秒，又狼狈地栽进水里。每一次尝试都引来观众或惋惜或鼓励的呼声。

许欣欣紧张地攥着林宇的T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在水流中搏斗的身影。看到他一次次摔倒又爬起来，她的心也跟着揪紧又放松。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尝试后，林宇成功地稳住了身体，在翻涌的模拟浪涛上站了起来！虽然姿势还有些僵硬，摇摇晃晃，但他确实站住了！

“哇！！阿宇好棒！”许欣欣激动得一下子从长椅上跳起来，忘乎所以地大声喊着，用力地拍着手。她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不算响亮，却清晰地传到了林宇耳朵里。他正全神贯注地控制平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扭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咧开一个得意的笑容。

这一分神可不得了，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再次被无情的水流拍翻，像个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样被冲了下去。

“噗——”周围一阵笑声。

林宇呛了口水，狼狈地爬出水池，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朝许欣欣这边走来，脸上带着点挫败又好笑的表情。

许欣欣赶紧迎上去，把毛巾递给他，有点自责：“对不起阿宇，是不是我害你分心了……”

“没事没事，”林宇接过毛巾胡乱擦着头发和身上的水珠，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能站起来一下就不错了！下次肯定能多坚持会儿！”他喘着气，汗水混着海水沿着结实的胸膛滑落。

许欣欣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和亮晶晶的眼睛，心跳又快了几分。她拿出准备好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过去：“喝点水吧。”

林宇接过来，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许欣欣又从包里拿出纸巾，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额角和鬓边不断滚落的水珠和汗珠。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他温热的皮肤，像羽毛拂过。

林宇低头看着她。夕阳的金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给她长长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边。她微微抿着唇，神情无比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清香，混着海风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腔。他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干，刚才灌下去的水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咳，”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接过她手里的纸巾，“我自己来就行。” 他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下，避开她清澈得有些过分的目光，“走，去北极星那边看看！”

北极星（North Star）——那个如同巨大宝石吊坠的观景舱，缓缓升到最高点，距离海平面近百米。脚下的“海洋光谱号”变成了一个精致的模型，四周是浩瀚无垠的深蓝大海，只有远处海天相接处一条模糊的弧线。巨大的玻璃舱壁提供了360度无死角的壮阔视野，海风在高处显得更加凛冽。

许欣欣紧紧抓着舱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脚下是令人眩晕的高度和无垠的深蓝，她感觉心跳得厉害，一种既恐惧又被这极致美景震撼的复杂情绪攫住了她。

“怕？”林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倒是很放松，双手插在兜里，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下方的邮轮全景，游泳池像一块块蓝色的拼图，甲板上的人小得像蚂蚁。

许欣欣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有点发虚：“有…有点高……”

林宇侧头看了看她紧绷的小脸，伸出手，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紧紧抓着扶手的冰凉小手。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带着一层薄茧，坚定而有力地将她的手指包裹住。

“怕什么，有我呢。”他的语气带着点惯有的、满不在乎的笃定，目光依旧看着远方，“看那边，好像能看到陆地了。”

一股暖流顺着相握的手瞬间涌遍许欣欣的全身，奇异地驱散了高空的寒意和心底的恐惧。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海天尽头似乎真的有一线朦胧的灰色。她慢慢放松下来，不再死死抓着冰冷的扶手，而是轻轻回握住了林宇温暖干燥的手。指尖相触，传递着无声的依靠和令人安心的温度。她悄悄侧过头，看着林宇被海风吹拂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专注而明亮。在这个悬于海天之间的玻璃球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掌心传来的、令人心安的暖意。阳光透过玻璃舱壁，将两人紧握的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光滑的地面上。

晚餐选在了主餐厅（Main Dining Room）。这里比自助餐厅安静优雅许多，柔和的灯光，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穿着统一制服、彬彬有礼的服务生穿梭其中。悠扬的现场钢琴演奏流淌在空气里。

许欣欣换下了白天弄脏的白裙子，穿了另一条同样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安静地坐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旁，小口啜饮着柠檬水。林宇则翻看着制作精美的菜单，对着上面一堆英文菜名有点抓瞎。

“呃……这个‘Surf and Turf’是啥？”他指着菜单问旁边的服务生。

“是龙虾尾配牛排，先生。”服务生微笑着解释。

“哦哦，那来两份这个！”林宇大手一挥。高考结束的大餐，必须吃点好的！他又点了两份奶油蘑菇汤和甜点。

很快，热气腾腾的汤品被端上。许欣欣小口地喝着，鲜香浓郁。林宇则有些笨拙地对付着盘子里那只张牙舞爪的龙虾尾。他拿起钳子，咔哒一声夹断了一只虾螯，却怎么也剥不开那坚硬的壳，弄得盘子里叮当响，汤汁都溅到了洁白的桌布上一点。他皱着眉，有点懊恼。

许欣欣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忍不住抿嘴偷笑。她放下自己的汤勺，轻声说：“阿宇，给我吧。” 她伸出手，拿过他盘子里那只被蹂躏得有点惨的龙虾螯。她的手指纤细灵巧，拿起专用的叉子，轻轻一挑，一旋，雪白饱满的虾肉就完整地脱了出来，动作熟练又优雅。

林宇看得目瞪口呆：“哇，欣欣你还会这个？”

许欣欣的脸微微泛红，把剥好的虾肉放到他面前的盘子里，小声说：“以前……在电视美食节目里看到过。” 她没说出口的是，那次看到电视里教剥龙虾，她就想着，万一以后和阿宇一起吃呢？于是偷偷记下了步骤，还拿煮熟的普通虾练习过好几次。此刻，看着他惊喜的眼神，她心里泛起一丝小小的甜蜜。

她低着头，继续专注地为他剥着另一只虾螯。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无比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暖黄的灯光落在她柔顺的发顶和光洁的额头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林宇看着看着，一时忘了动叉子。餐厅里悠扬的钢琴曲，周围刀叉轻微的碰撞声，似乎都渐渐模糊远去。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带着点天然粉润的唇上，落在她因为专注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落在那双灵巧翻飞、为他剥虾的手上……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很陌生，却又奇异地熨帖。

直到许欣欣把另一块完整的虾肉放到他盘子里，疑惑地抬起头：“阿宇？怎么不吃？”

林宇猛地回神，掩饰性地拿起叉子叉起虾肉塞进嘴里，含糊道：“嗯嗯，吃，好吃！” 鲜甜的虾肉在嘴里化开，他却觉得心跳有点快，耳根也有些莫名的发热。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比平时更安静一些的气氛中结束。甜点是精致的巧克力熔岩蛋糕，许欣欣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林宇看着她满足得像小猫的样子，刚才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才渐渐平复下去，又变回了那个大大咧咧的少年。

夜幕彻底笼罩了海面，邮轮如同一座灯火通明的海上不夜城，在深蓝的丝绒上缓缓滑行。白日里的喧嚣渐渐沉淀，海浪声显得更加清晰温柔。

回到13206房，打开阳台门，清凉湿润、带着咸味的海风立刻涌入，吹散了房间里残留的空调气息。远处是无边的黑暗，只有邮轮自身的灯火在漆黑的海面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光带。头顶是城市里难以见到的璀璨星河，细碎的星子密布天穹，仿佛伸手可及。

阳台不大，仅容得下两张舒适的躺椅和一张小小的圆几。此刻，躺椅被他们拖得靠近了些。晚餐后的空气里还残留着主餐厅里烤肋排和甜点的混合香气，被清凉湿润的海风一吹，便散开了，只剩下纯粹的、带着咸味的自由气息。

许欣欣侧坐在旁边的躺椅上，双腿并拢曲着，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她没看星星，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全落在林宇被船舷灯勾勒出的侧脸上。那灯光在他高挺的鼻梁和下颌线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是她在无数个白天黑夜的注视里早已刻进心底的线条。她嘴角不自觉弯起，像盛着一捧小小的月光，眼底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亮晶晶的，无声地流淌着纯粹的欢喜。林宇对此浑然不觉，他的注意力还在那片浩瀚星空上。

“记得小学五年级那次吗？”林宇忽然转过头，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看向许欣欣，“你被那几个高年级的堵在自行车棚后面，抢你的新文具盒，还把你推倒在地上。”

许欣欣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那些灰扑扑的记忆碎片，带着尘土的味道和尖锐的嘲笑声，无论何时被翻出来，都带着冰凉的棱角。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环抱着膝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我正好去车棚取忘了的作业本。”林宇的语调轻松，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冲进去就把那个推你的家伙撞了个趔趄。”他模仿着当时的动作比划了一下，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气势，“然后挡在你前面，吼得比他们还大声。”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后来我妈被老师叫来学校，那场面，啧，那几个小子脸都吓白了。”

许欣欣的指尖悄悄抠着躺椅的编织纹路。她当然记得。那天下午的夕阳金红得刺眼，自行车棚的铁架子投下长长的、冰冷的阴影。她被推倒在地，手掌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掉下来。就在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时，一个身影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和那些高大的阴影之间。是林宇。他那时候明明比她还矮半个头，背脊却挺得像一杆标枪，吼声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凶狠。后来，林宇妈妈匆匆赶来，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又威严的声响，她护犊子般把许欣欣拉到自己身后，对着那几个高年级学生和他们的班主任，条理清晰，寸步不让。许欣欣记得林阿姨身上那股好闻的、让人安心的淡香，记得她温热的手紧紧握着自己冰凉的手腕，那是父母离异后，第一次有大人那样坚定地站在她前面。

“阿宇……”许欣欣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海风里。

“嗯？”林宇应着，顺手拿起圆几上喝了一半的橙汁。

“阿姨她……一直对我特别好。”许欣欣鼓起勇气，抬眼看他。船舷灯的光落进她眼里，像撒了一把揉碎的星子。

“那可不！”林宇夸张地翻了个白眼，灌了一大口橙汁，冰凉的液体滑下去，他满足地喟叹一声，“我妈对你，那简直是亲闺女待遇！我？充话费送的！上回你发烧，她急得团团转，守了你半宿，我就随口说了句我也好像有点头疼，你猜她怎么说？”他模仿着林妈妈那种嫌弃又带着点宠溺的语气，“‘去去去，别捣乱，一边儿凉快去！欣欣身子弱，你能比吗？’听听，这心偏的，都偏到太平洋了！”

许欣欣被他惟妙惟肖的模仿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颊微微泛红。林阿姨看她时那种毫不掩饰的喜爱和“未来儿媳妇”般的眼神，她怎么会感觉不到？只是眼前这个家伙……她看着林宇还在为那杯冰橙汁满足的样子，心里又甜又涩，像咬了一口没熟透的橘子。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落到他的手上，指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力量感。那双手，替她挡过拳头，抢回过书包，也曾无数次在她陷入困窘时，随意地、理所当然地伸到她面前。

一股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快得让她自己都来不及反应。许欣欣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悄悄动了动藏在鞋子里的脚趾，然后，仿佛下了某种决心，她伸出左手，指尖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轻颤，摸索到自己右脚的袜口边缘。她低着头，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点点将那只白色的棉袜褪了下来，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和一只同样白皙、脚趾圆润可爱的脚。

海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拂过她裸露的皮肤，带来一丝凉意和奇异的酥麻感。她的心跳得又快又响，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她微微侧过身，身体向前倾，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只光着的右脚，轻轻地、试探性地搁在了林宇随意伸展着的、穿着休闲裤的大腿上。

布料柔软的触感透过脚心传来，还带着他身体的温热。

林宇正仰头看着星星，大腿上蓦然多了一份微凉而柔软的重量，惊得他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腿上那只小巧精致的脚上。白皙的皮肤在船舷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脚趾微微蜷着，透着一丝羞怯的粉。他愕然了一瞬，随即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极其愉悦又带着点戏谑的弧度。他转过头看向许欣欣，她正偏着头，视线固执地投向外面黑沉沉的大海，只留给他一个微微泛红的耳朵尖和一小段优美的颈项线条，那姿态，活像一只把最心爱的毛线球推到主人面前却又假装毫不在意的高傲猫咪。

“哟？”林宇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和笑意，低沉而清晰地钻进许欣欣的耳朵，“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欣欣小朋友这么自觉啊？”他故意把“自觉”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打趣。

许欣欣的耳廓瞬间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脖子却梗得更直了，对着大海的方向，用鼻音发出一声极轻又极傲娇的“哼！”，仿佛在说“我才没有”。然而，她那只搁在他腿上的脚，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非但没有缩回去，反而更放松地、更“理直气壮”地贴实了。

林宇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像落满了星子的海面。他心领神会，不再多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覆在她微凉的脚背上。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感。指腹先是带着点安抚意味，在她光滑的脚背皮肤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

许欣欣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像一只被顺毛的猫，舒服得几乎想喟叹出声。她紧绷的肩膀悄悄塌下去一点。

就在这时，林宇的手动了。他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像两支灵活又调皮的小羽毛刷，精准地落在了许欣欣的脚心窝——那片最娇嫩、最敏感的肌肤上。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不是挠，而是轻柔地、打着小圈儿地搔刮起来。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种磨人的痒意。

“唔……”一股强烈的、难以言喻的麻痒感瞬间从脚心窜起，顺着脊椎骨一路爬升，直冲大脑。许欣欣猛地一缩脖子，像受惊的兔子，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又甜腻的轻哼。她下意识地想把脚抽回来，小腿的肌肉都绷紧了，可林宇的手却像温柔的枷锁，松松地圈着她的脚踝，让她无法真正逃离。那只作怪的手还在继续，指腹打着旋儿，搔刮的范围扩大了些，力道也似乎加重了一点点，那痒意顿时变得鲜明而难以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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