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能坦荡道出爱意，何来此刻灼心的惶惑？你仍似往日般轻描淡写，那是否也该生出半分疑窦？”

“请凝望我眸中的深渊。”

凌晨三点。

修车厂的气泵发出刺耳的嗡鸣，失误的我握着扳手的手猛地一抖，机油便顺着指缝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浑浊的深褐色。本周已经第三次在夜班时走神，我颓然抬头，工具柜的玻璃上倒映出我泛着青灰的脸——竖瞳里布满血丝，耳尖的绒毛被汗水黏成一撮，不过是一只刚从阴沟里爬出来的怪物。

如此不堪的模样，却总是被那只狐狸说眼睛“像暴雨前的云层，藏着要撕裂天空的闪电”。

想画画，现在想画画，现在就想画。

那股席卷而来的渴望像一头怪物在我心里冲撞，搅得我不能安神。

那就画吧，画一会儿或许脑袋就消停了，或许一切就能重归平静了。

我藏在厂里阁楼的画架蒙着褪色的蓝布，我扯下时扬起的灰尘在月光里跳起优美的芭蕾舞。画布上是未完成的肖像，一笔一画，那狐狸的轮廓被揉成扭曲的线条画布上的狐狸轮廓歪扭如绞刑架上的绳索，白色狐毛被涂成无数根锈铁锥，刺穿了自己湛蓝的眼睛。

悄悄剩下的机油调的颜料，混合着从花鸟市场偷来的丙烯，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疼，就像火烧。笔刷扫过画布时，心里那个渴望的野兽却越发不可收拾。

不要再烦我了。

我的喘息很重，像台年久失修的老引擎。我想哭，却也挤不出眼泪，每次有一点眼泪能强行挤出来，就会想起来，上周他来送咖啡，看到这幅画时轻笑，仍然夸了我几句。

“斑斑的画总是这么……有冲击力。”

冲击力吗？或许是吧，每一笔都是我用指甲掐进掌心换来的清醒——我怕画得太温柔，我怕只要我真的做得太细腻，怕自己就会溺死在那片白色里。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

“我猜你在熬夜，记得吃宵夜。”

屏幕蓝光刺得我眯起眼。

颜料未干的地方很软，被我紧张地抠，就抠出一道裂痕，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旧画。

层层叠叠，是你，都是你，我画的所有东西都是这个白狐狸。有在便利店递伞时的侧影，有骑摩托时被风吹乱的耳毛，有他帮我擦机油时，垂在我膝头的发梢。

我反复覆盖，我一直画，画好了一幅画就往上面盖一张，直到这个画板上已经层层叠叠，已经让画架不堪重负。可是我会又在某个疯魔的深夜重新剥开，用刮刀一下下，刮得纸屑纷飞，像在挖掘一具腐烂的尸体，非要把最鲜活的那部分剜出来。

我忍不住在画你，不然我就会被心里那只不知名的野兽吞噬了。

“真是不长一点教训啊。”

我对着空气嗤笑，指甲陷进掌心肉垫的旧疤痕。

雨声突然大起来，我发现已经快到日出了。但是这样的天气看不到日出，破晓都如此艰难。

漏雨的位置正好滴在画架旁。我跪坐在地上，看着水珠顺着画布往下淌，把你的眼睛晕成两团模糊的蓝。我舔了舔唇角——咸的，有铁腥味。对不起啊，我又在咬嘴唇了，虽然你总是提醒着我不要这样做，可是每到这时候我就忘记了。我站起来，任血珠滴在画布上，在蓝色的水痕里绽开，像朵畸形的花。

“痛吗？可怕吗？在撒谎吧。”

我对着画里的人呢喃，指腹轻轻蹭过那抹红。

“已经足够……这样啊，我想要的是……”

只是自言自语吧，喉咙却突然哽住，画笔“当啷”掉在地上。窗外的霓虹透过雨幕，把你的眼睛映成了便利店那晚的颜色——举着伞站在雨里，白得像团会呼吸的雾，而我站在阴影里，浑身滴着机油和自卑。

我喜欢你，如此的喜欢哇。

只是这个世界好像不欢迎我，我已经很努力地在生活了，只是每天都要数着那本来就不多的数值活下去，让我好费劲，每次看到那些现实的数字消减，我就像被扼住喉咙一样难受。

我喜欢你，但是我想死。

可是太阳总会升起，天总是会亮，我死了天也会亮的。

晨安，难得见你早起，昨夜睡得可好？

总学不会趋避的稚子啊，当虚妄与真实的薄幕碎裂，混沌终将吞噬所有边界的。

是非曲直在漩涡中沉浮，迷醉的时光固然甘美，可预见某天你会厌倦，那我注定是倦怠的终点。

还在画什么呢？

“下夜班了，那要不我们去一起吃早餐？”

推送出现在屏幕，我余光扫到了，眼睛倒是盯着画里你的指尖，再也忍不下来，抓起画布往地上一摔。裂纹里渗出的机油和血混在一起，在地板上拖出条暗红的痕迹。我踩着这道痕迹冲下楼，雨丝打在脸上像针，可心跳声比雨声更响。当我看见你哈着白气对我笑时，喉间那团疯癫突然软成一滩水——你的睫毛上沾着雨珠，闪闪发光，就像我画过无数次的星子。而我手里还攥着那沾血的画笔，像握着一把要剖开自己心脏的刀。我会吓到你吗？希望不会吧，我很爱你，我不会伤害你。

“早上好。”

他把豆浆塞进我手里，温度透过纸杯烫到了我的肉垫，我却没有松开。我望着他睫毛上的雨珠，伸手按住他后颈。他的体温透过皮毛渗进来，像团烧得太旺的火。

趁星火未熄锻造命运，匆忙活着又有何妨，若你展露欢颜，我愿燃尽残生相随。

索性扮作癫狂模样，再添些痛楚又何妨，不过想见证破晓的奇迹，不过想看见下一抹曙光。

“看着我。”我的声音在发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肤里，“好好看着我的眼睛。”

他愣了一瞬，然后笑了，蓝眼睛里盛着比月光更亮的东西。雨还在下，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揉了揉我的耳朵。我想哭，我哭不出来，就只是待在这样心情爆裂的循环里。

死意总在某些时刻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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