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同样阳光明媚的午后。没有宾客，没有牧师，只有公寓里安静流淌的阳光和维生基座低沉的嗡鸣。

林屿穿上了他最好的衬衫。苏晚的乌黑长发被精心盘起，发髻上，巧妙地固定着一顶小巧而精致的头纱。轻透的白纱从发髻边缘垂落，像一片柔软的云，温柔地笼着她清丽依旧的脸庞，遮住了下方冰冷的接口装置，只留下她温柔含笑的眼眸和嘴唇。没有洁白的婚纱礼服，这顶头纱，便是她全部的嫁衣。

林屿轻柔地把她揽在怀里，来到洒满阳光的客厅中央，把苏晚放在了阳光之下的小桌上，他单膝跪在苏晚的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朴素却闪着温润光泽的铂金戒指。

“苏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灼灼地锁住她的眼睛，“虽然……情况有点特殊，但我还是想问，你愿意……嫁给我吗？像以前一样，一起面对所有，无论……是什么形态？”

苏晚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没有泪水滑落，却比任何哭泣都更动人心魄。她的嘴角高高扬起，那个笑容灿烂得仿佛能融化所有的坚冰。她用力地、清晰地点了一下头，嘴唇无声地开合：“我愿意……一直愿意”

林屿笑了，笑容里带着泪光。他拿起那枚稍大的男戒，递到苏晚的唇边。苏晚微微张开嘴，用牙齿极其小心地、稳稳地含住了那枚戒指的边缘。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神圣的仪式。

然后，她微微前倾，林屿默契地将左手伸到她面前。苏晚轻轻地、无比珍重地，将自己用嘴衔着的戒指，套在了林屿左手的无名指上。冰凉的金属贴上温热的皮肤，带着她唇齿间微弱的湿意，像一个永恒的烙印。

轮到林屿了。他拿起那枚小巧的女戒。他没有递到她的唇边。他看着她戴着白纱的头颅，目光温柔地落在她左耳垂上那枚小巧的珍珠耳钉上——那是她车祸前最喜欢的饰品。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工具，将那枚小小的铂金戒指弯曲、重塑，变成了一只独特的、带着戒圈弧线的耳环挂饰。然后，他极其轻柔地，将它挂在了她左耳垂那枚珍珠耳钉的下方。

铂金戒圈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紧贴着她温润的耳垂肌肤，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样，”林屿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指尖轻轻拂过那枚悬挂的戒指，“它就永远贴着你了。就像我，永远在你身边。”

苏晚侧着头，努力地用眼神去“看”自己耳垂下的那点微光。虽然看不到全貌，但她能感觉到那微小的重量，能想象出它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暖流和归属感涌上心头。她抬起头，看向林屿，眼神里是满溢的幸福和安宁。她用眼神示意他靠近。

林屿低下头。苏晚微微仰起脸，隔着那层轻透的白纱，极其轻柔地、用自己温软的嘴唇，触碰了一下林屿的脸颊。

一个无声的、隔着白纱的吻。没有缠绵，没有热度，只有无限的温柔和承诺。

阳光穿过白纱，在他们身上投下朦胧的光晕。维生基座的嗡鸣是唯一的礼乐。没有誓言响彻殿堂，只有彼此眼中倒映的、在绝境中依然倔强绽放的爱意。那一刻，他们完成了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婚礼。戒指戴在了手上，也挂在了耳畔，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誓言：无论破碎成何种模样，灵魂依旧相拥。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了两年。

公寓早已被生活的痕迹填满，或者说，被一种在极端限制下精心构建的“生活”所占据。窗台上的茉莉开了又谢，林屿总会记得在花期抱着苏晚凑近，虽然她感受不到气流拂过鼻腔，但让她闻到那清冽的香气依旧能点亮她眼中的愉悦。阳光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移动，在地板上画出缓慢变幻的光斑。

最大的变化，来自苏晚的代偿机制。如同张医生那冰冷预测的轨迹，她的神经系统顽强地适应着这非人的存在。如今，她可以更稳定地、更长时间地脱离固定基座。林屿能将她抱在怀里长达一个多小时，带她去公寓里每一个角落，甚至在集团许可的、环境高度可控的小花园里短暂“散步”，感受微风和真实的阳光洒在脸上的温度。虽然无法奔跑，无法跳跃，但这点点移动的自由，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滋养着两人干涸的灵魂。

苏晚的“表达”也丰富了许多。她表情控制愈发自然流畅，她用眉毛的细微挑动表达疑问，甚至能做出一个相当生动的“撇嘴”表示不满。她的每一个面部动作林屿都能精准解读。唇语成了他们主要的“语言”，辅以眼神和极其细微的头部动作。他们甚至发展出只有彼此才懂的“暗号”。

她的笑容也变得更加自然，虽然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底色，但那温柔的光辉，是支撑林屿走过每一个日夜的微光。

他们建立了新的生活节奏。清晨，林屿会抱着她“走”到窗边，一起看日出。他会读书给她听，从诗歌到科幻小说。他会絮絮叨叨讲自己看到的新闻、听到的八卦，哪怕她只能用眼神回应。下午，当阳光正好，他会把她安置在特制的支架上，让她能“看”着他画画——那是他为了排解压力新学的爱好，虽然画技确实欠佳，但足够让苏晚从画纸上辨认出他们记忆中的风景，和她曾经完整的模样。

林屿照顾她的动作也已不复当初的生涩和小心翼翼。他为苏晚清洁面部、护理端口、擦拭人造粘膜的动作，熟练得像一套刻入骨髓的仪式，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专注和温柔。每一次擦拭食道和气管内壁时，他都能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的细微变化——不再是当初的惊恐和崩溃，而是一种深藏的、混合着期待和羞赧的微光，以及随之而来的、脸颊上那抹挥之不去的淡淡红晕。他不再慌乱，只是指腹的力道会不自觉地更加轻柔，眼神也更加深邃。

但是某些痛苦的回忆如同幽灵，偶尔还会无声地掠过苏晚的眼底，又像一道隐秘的疤痕，深埋在两人心底。他们默契地避开了所有他们不愿意听到的话题。林屿不再在她面前吃东西，苏晚眼神里偶尔闪过的对食物香气的渴望，也总是被她迅速压下，化作一丝转瞬即逝的落寞。有时深夜，她依旧会被无声的噩梦惊醒，林屿也会立刻醒来，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用体温和心跳驱散黑暗。痛苦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像房间里恒定的消毒水气味，习惯了，却无法忽略。

伤痛并未消失，只是被时间包裹上了一层坚韧的茧。

生活，以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继续着。

但另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渴望，却在日常的罅隙里悄然生长、蔓延。

又是一个清晨。朝阳的金辉将公寓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林屿刚为苏晚做完每日例行的深度清洁。手套还戴在手上，指尖残留着清洁液微凉的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亲密触感记忆。

苏晚的脸颊泛着熟悉的红晕，比平日更甚，像醉了酒。她的眼神有些迷离，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瞳孔深处跳动着一种林屿无比熟悉的、灼热的光。她的嘴唇微微张着，无声地开合了几下，唇形清晰：

“林屿，还要……”

她的眼神没有躲闪，直直地、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渴求，望进他的眼底。目光的焦点，若有若无地扫过他戴着手套的手，又落回他脸上。

林屿太明白这个“要”指的是什么了。这不是第一次。每一次深度的、细致的清洁后，当她的人造粘膜被温柔触碰、神经代偿被充分唤醒时，这种源自身体废墟深处、却无比炽热的渴望就会破茧而出。

他看着苏晚。阳光勾勒着她依旧美丽的轮廓，也照亮了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带着原始悸动和深深依赖的火焰。那份火焰，冲淡了她眼底常驻的忧伤，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又鲜活的生命力。这份渴望，无关身体是否完整，是她的灵魂在向他索求慰藉，索求确认，索求对抗无边虚无的、最直接的爱的证明。

林屿喉结滚动了一下，摘下了手套，露出他温热而微微汗湿的掌心。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瞳孔里自己放大的倒影，也能感受到她肌肤上升腾的热度。

“晚晚……”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被点燃的暗火和无限的怜惜，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知道吗？你现在好美。”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滚烫的耳廓，滑向那线条优美的下颌，最后，带着万分的珍重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极其缓慢地，抚向了她颈部断口下方，那刚刚被精心清洁过的、微微泛着健康光泽的人造粘膜边缘。

苏晚在他指尖的抚触下，极其轻微地颤栗了一下。不是恐惧，是期待被满足的悸动。她满足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抖着。嘴角，缓缓地、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勾起一抹带着极致诱惑与安心依赖的、慵懒而满足的微笑。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唇形在夕阳的金辉中，如同一个甜蜜而危险的承诺：

“里面想要……”

林屿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炽热的爱意和怜惜彻底焚毁。他不再言语，只是用更加坚定的、带着无尽温柔的力道，回应着她无声的索求。指尖带着燎原的火种，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探向了那为他而敞开的、温暖的、属于他们隐秘世界的入口。

云雨过后，林屿端着两杯清水回到客厅，苏晚的头颅被安稳地放在特制的阅读支架上，对着窗外葱郁的庭院。阳光勾勒着她宁静的侧脸，耳垂下方，那枚铂金戒指耳环在光线下闪动着温润的光泽。

林屿把水杯放在她旁边的小桌上，拿起喷雾，轻柔地喷湿她的口腔。苏晚舒服地眯了眯眼。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林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几只麻雀在树枝上跳跃。

苏晚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偏转视线，目光落在林屿的脸上。她的眼神平静，深处却像沉静的湖泊，藏着许多东西。她微微张开嘴，无声地，清晰地，用唇语问：

“林屿……你……后……悔……吗？”

她的目光没有躲闪，直直地看着他。没有追问后悔什么——是后悔救她？后悔签下协议？还是后悔这日复一日、在精密仪器与残缺现实中构建的、充满艰辛的生活？

林屿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目光也投向窗外，看着那些自由跳跃的麻雀。两年时光的沉淀，无数的挣扎、痛苦、绝望、微小的喜悦和巨大的责任，都在这一瞬间流过心头。

他放下水杯，重新看向苏晚。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当初的激烈和惶恐，只剩下一种被岁月磨砺过的、深沉而平静的温柔。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脸颊的肌肤，然后停留在她耳垂下方，轻轻碰了碰那枚悬挂的戒指耳环。冰凉的金属触感下，是她温热的肌肤。

他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声音不高，却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温和：

“给你洗头的时候有点烦的，女生的头发最难打理了。”

苏晚微微一怔，随即，一个浅浅的、带着了然和释然的笑容，如同初春溪水解冻般，在她唇边缓缓漾开。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她眼中闪烁的微光，也照亮了林屿脸上那抹平静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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