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帖 五月雨1

五月雨是不远不近的亲眷，松井想，如果场合是家族聚会什么的，两人大约能说上几句话，如今的情形，倒是怎样都想不出一个开始交流的话题了。晚饭很快被送上来，五月雨处似乎是专门聘请佣人，帮佣见没有别人，便偷偷对松井道，据说这段时间，晚上总是出现黑影，都说是房子里进了幽灵，但屋主五月雨对此并不上心，从他的言语里，听上去像是可以和幽灵好好相处也说不定呢。松井趁机问：“那你可知道，那位长义是什么来头吗？”

“那位长义先生，好像是五月雨先生的旧识，在这个节点前来，怎么看都像是侦探之类的角色吧。”佣人回答，“实话说，刚来这座宅邸时，我便觉得这里一定是会发生某种案件。”

“那说不定是您阅读了太多侦探小说的缘故。“松井慢条斯理地说。

佣人不说话，默默收走了餐盘，末了，还是嘱咐了一句，要小心这里出没的幽灵。房间外长廊的灯到很晚也未熄灭，五月雨也没有再造访，大厅里已经没有一个人，松井猜想，五月雨和长义大约去了某处房间讨论。时间已接近夜间十一时，从时间上来说，应该到了幽灵出没的时候了。松井把手机塞进口袋，大着胆子，一路在走廊里摸索。

走廊的灯在此刻还是如此明亮，徒生一股恐怖的气氛来，松井不由得想到那种惊吓电影的场面，如果“幽灵”是真的，那此时一回头，应该就能看到……在走廊里游荡的幽灵吧。松井不得不承认，自己大约充当不了侦探的角色，他不敏锐地频频回头，背后只有飕飕冷风吹过，快要走到走廊的尽头，松井估算着，或许可以在第二天到来前回房休息。

尽头不也是没有人嘛，松井在内心安慰自己，根本没有幽灵，只是这样大的房子，住着的只有五月雨和一些帮佣，难免会有寂寥的幻想来。正当松井预备回去，转身时，走廊里却已是站了另外一个人，在不长的时间里，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松井的背后。但那个不是黑影，而是和他一样，具有完整人形的人类。

松井朝着那人微笑，既然不是幽灵，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告诉我你是谁吧。”

那人的眼睛似乎不甚清明，听闻松井的话，也无任何的动作。

第二十八帖 五月雨2

“告诉我你是谁吧。”松井重复，他的后半句话被零点报时的钟声淹没。来者一言不发，低下头，颊边垂下来的头发几乎盖住了他整张脸，松井走近他，他似乎因为紧张而在颤抖，他嗫嚅着，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样啊。”松井叹气，“那我先回去了，下次，找个更加合适的时候见面吧。”

“不……不是这样的！”那人说话的声音轻轻的，但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记得你，我记得你！你是……松井姐姐吧。”

松井一瞬间感到恍惚，喊他“姐姐”的，这么多年来，只有新年会上的一次，

他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支离破碎的词句：“是……村云吗？”多年前村云天真的发言在松井的脑中回响——松井长得很漂亮，差点就要叫“姐姐”了。

困意席卷了松井，他感到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扶着墙回房，村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松井感受不到来自村云的注视，沉入梦境的前一刻，他才明白了为何村云被称作“幽灵”了。罕见地，松井又梦见了新年会，梦里的汽车停在本家气派的宅邸门口，他进门后，场景又切到了晚宴，他与五月雨和村云交谈着，谈到他身边不在的那位亲眷，谈到他们何时会再有相会时。村云在一路上都叫着他“姐姐”，五月雨在最前面带路，村云和松井走在他身后，松井好奇五月雨为何对本家如此熟悉，村云代五月雨回答，道是他们到得早，在本家逛了一段时间。

五月雨的感觉，倒是和曾经没什么差别，在言语的应用上细致而严谨，而村云……松井忆起五月雨那封来信的内容来，“村云的事情”，莫非就是今天所见的场面吗。

松井的梦在三人推开一扇空房间的门时，走向了结束。手机显示了一连串来自丰前的未读讯息，从昨天晚上开始。文字的消息里夹杂着几张光线极其糟糕的照片，松井注意到一张疑似摩托车的照片，遂问：“这是你的摩托吗，先前你好像没有告诉过我。”

“那下次带你去兜风！”丰前回复，他看上去完全没有要解答松井疑问的想法，而是接着做好了下一步计划。

松井也干脆地开启另一个话题：“我在名古屋这里，遇到了类似侦探小说的事情哦！”

“很厉害呢，まつ。”丰前的回复和预想一模一样。

第二十九帖 五月雨3

长义坐在桌前，是一副随时都要辞行的模样，松井来得稍迟，听见长义正对五月雨说，今天必须要回去了。啊，松井来了，五月雨继续挽留长义，至少把那些事同松井说说，毕竟他要知道那些事才好。长义有所退让，便与松井说，那么，关于村云的事情，我来简单地说明。

“你看上去上班了很久的样子。”松井说。

“实际上，这几天的长义的确是工作的日子，只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还是过来了一趟。况且，村云能回来，也是多亏了长义的帮助。”五月雨试图让气氛更加柔和，他们三人，现在需要一个“可以交谈”的氛围。

长义虽然露出了些许不悦的表情，但时间的流逝催促着他把“关于村云的事”道出。五月雨再次把时间拉到那次新年会以后，松井感到过去的那阵寒风又重新拂上面颊，松井不禁说：“我昨晚，在走廊见到了村云……这里佣人所说的幽灵，就是村云……是这样吗？”

侦探小说里的名侦探役的长义点点头：“这正是我之后所要讲的内容，在那次新年会后，村云在有一天，忽然消失不见了，找遍了附近，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于是，便被定性成了‘走失’。起初五月雨抱有幻想，他认为，如果村云是真的‘走失’，那应该会在不久之后回来，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村云一直都没有回来。”

“那就不是走失了，是诱拐才对。”松井接着长义的话往下讲，“于是，村云便一直处于行踪不明的状态，直至你们找到他。不过，令你们也意外的是，村云变成了这个样子，宛如在宅邸飘荡着的幽灵。”

“不愧是松井。”当事人之一的五月雨赞叹道，“在事件的讲述期间提问你或许不甚恰当，松井念的是文学专业吗？”

“不太算是，不过文学社的研讨倒是经常去，学习了一些造词造句的窍门而已。”松井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所以，名侦探们，现在是我要继续我的猜想还是说，诸位直截了当地说出那个答案呢？”

长义和他对视，长义似乎露出了微笑，松井愈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村云遭遇了什么不幸吧。”

“不愧是松井。”长义象征性地给松井鼓掌。

第三十帖 五月雨4

“如你所言，村云遭遇了不幸，更贴切的是，受到了各种侵害，大约那之后，精神便出了问题，本人对于相关的词句，几乎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找到村云的时间，是接到五月雨的正式委托不久，地点则是在一个地下拍卖场，很奇怪的地方，对吧。也许村云受到的侵害，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见松井想要说些什么，长义迅速地接上话头制止了他，“我还要去工作，松井。”

“在拍卖场，五月雨把村云带了回来。提前做好了接应，因此，整体的过程还算是顺利。刚带回到这里时，村云似乎已经忘记了五月雨，怎样都想不起来。白日里大多数时间，一直在房间里发呆，含糊地讲着让人听不懂的话，晚上，则会在宅邸里游荡，时间稍晚，便被这里的佣人说成是幽灵。但是，就在前一段时间，五月雨联系我，说村云忽然说出了你的名字，因此，五月雨邀请我再来这里一次，希望我把这些事情完整地说出。”长义已经拿起了包，“那么，就说到这里，再见，松井。”

“村云那时，说了什么呢……”松井又是叹气，“昨天夜里，村云突然喊了”松井姐姐，依然是，曾经的称呼。”

“雲さん说，想要见‘松井姐姐’。我就想，说的大概是你，遂写了信给你。”五月雨说，“还能记起关于我们的事情，实在是太好了。松井这些年，过得如何了？”

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松井笑着，将过去的痛苦全部隐去，道出了编排好的话语：“我一切都顺利。现在，我很幸福。”松井感到这样对话好像似曾相识，他们像是在一作电影，在经历了两个故事线，两种生活后，两人坐在一起，开始漫长的故事再讲述，隐去所有痛苦的，令人心驰神往的Happyend。

“松井是恋爱了吗？”在故事里，“幸福”一词往往让人联想到恋爱的情节，五月雨窥伺着松井的表情，讲到“幸福”一词的笑容，十分真实。

“是初恋，对那个人也是一样，对我来说，是有些没来由的初恋。”恋爱多的是没来由的事情，一时的，一瞬间的火焰会在二人之间燃烧，所谓“坠入爱河”，此后发生的种种，皆是由来于此，松井言罢，如是想到。

“那是真实的爱呢。”五月雨道，他也对着松井笑。

平和的对话流淌着，在这作电影中，像是什么悲痛的情节都没有，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的，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第三十一帖 五月雨5

晚饭依旧是照约定由人送上来，佣人又问松井有无见到那“幽灵”。果然怪谈什么的远比正经故事有吸引力，可惜这里并不是由故事的讲述者所编的“异世界”。松井回答：“这里没有什么幽灵存在，大概是你的错觉吧，侦探小说里，总把自己代入被害者可不好。”佣人哑口无言，候着松井用餐结束，默默收走了餐盘。

其实并不是出现“幽灵”的侦探小说，需要在一段时间内找出一个凶手，这座宅邸也不是“暴风雪山庄”的设置，松井想，那么，之前的预设是否可以作废呢。他忽又想起，今天只不过是，到名古屋的第二个夜晚。今天，还会在走廊里遇见村云吗，村云在今天，还会来到这条走廊吗，松井在脑中预想夜晚会发生的一切可能，总而言之，先去宅邸的别处熟悉一下构造吧。

也许是一直有人居住着的缘故，宅邸内的设施意外的崭新，想必五月雨常常维护着这座房子，本家那里的印象，完全可以说是一座“精致华丽的古董店”，而丰前那里，只有一部分的摆件发生了变化。如果是《名侦探松井的事件簿》，五月雨所维修的部分可能会隐藏作案的过程，在探索之中，可能会出现与事实对不上的讲述，在探索的结局，可能建筑的一部分会轰然坍塌，建筑材料的轰鸣下，流淌出诗一样的乐章。结局最好是无人生还，这样，所有的秘密都会掩埋在废墟下，被时间风化成砂砾，如此这般，在出手时，便什么都不需要在意。

名侦探松井事件簿又翻过一页，松井在一间堆放着时代书籍的房间里发现了五月雨，五月雨坐在一张古老的书桌前，翻阅着手中的书册。“你喜欢俳句吗？”五月雨问。松井想，五月雨大约是在说自己的名字，作为夏天季语的“五月雨”。

“略略了解过，国文课上毕竟也会讲俳句嘛，但论自作俳句，我可能不如雨，雨看起来，是俳句专门家。”松井答，“更喜欢古典文学？”

“要一起看书吗？”五月雨忽而邀请他看书了。

“今天先不了，谢谢你的邀请。“松井轻轻关上图书室的门，走向下一间房间，直觉告诉他，村云现在，一定就在某一间房间里。当然，真正的名侦探一定不会去打开每一扇门，门后面究竟藏着何人何物，无法预测的事物，往往给人惊吓。

万一门后面藏着尸体呢，万一门后面藏着凶手，万一在打开门时，后脑勺被钝器所击中……于是，一代名侦探松井陨落于此。

第三十二帖 村雲1

同楼层一间稍大的房间，打开门就嗅到防虫剂的味道，桐木箱子层层叠叠，这里是摆放着时代衣裳的房间。松井被浓厚的味道熏得喘不过气，慌忙关上了门。被时代衣裳包裹着的美人们，随口就能说上几位，但它们在此尘封几十年，再展开时，衣裳上的金彩会黏连到别处，构成它们的丝线会变得脆弱，颇具有时代特色的青蓝和江户紫则会褪色。

名侦探松井继续在宅邸中探索，这里的设施是崭新的，但内核却是古老的。同那些从大家族内继承来的屋子，似乎没什么区别，一个适合戏剧上演的场所，一个侦探小说开始的“山庄”。松井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打开了这层楼的最后一扇门。

“村云？”几乎是看背影就能确认，但松井还是忍不住询问。

村云极缓慢地回头，见来者是松井，似乎放下戒备，朝他点头。松井舒了口气，又往前一步，道：“我可以过来吗？”对面给出的答案是第二次点头，松井走到床边和村云坐在一起，厚重的窗帘束在窗户两边，村云出神地凝视着夜空。

“松井姐姐还记得新年会吗，那个时候，我们三人，在一个房间游戏。”村云在提起新年会时，描述十分清晰，仿佛十几年前的事，刚发生在昨天，他柔和地继续讲述着这份记忆，“我们一直讲故事到很晚，后来，你先睡着了……”

“那怪不得，每每回想起关于你们的事，到最后总是记忆模糊，大抵那时的确是睡死过去，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松井说。可是，过于遥远的记忆，再讲述时，又有几分真实，不断回忆，不断粉饰，最终说不定又是一个新的故事了。

村云不语，拉着松井的手，仿佛要和松井一同奔入夜色里去。松井并不惧怕夜晚，只是讲起自己所经历的夜晚，那又是由无数多个故事所组成，走向黑夜，然后又不顾一切地从黑夜里逃离，从此，黑夜的附加含义便变得少起来。但，并不能说，自己从此就获得了新的人生，这样的描述太过于理想，改变决策，选择一条新的道路，就将其命名为“新的人生”，得来多么容易的“新”啊！松井想，大约在某个程度，自己和村云是相似的。

“五月雨刚才邀请我一起看书。”松井说，“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感觉。我们三人还能再会。”

即使是，三人已经走向了各自不同的道路。

第三十三帖 村雲2

村云正欲起身，却被松井拉住，松井像是在恳求一般，他说：“不要走。”为什么要这样，村云不解其意，分明这是如每天一样的，如梦一样的巡游呀。松井说“就这样，我和你，安静地在这里休息吧，我们不要出去，也不要被找到。”

“松井姐姐说的是捉迷藏吗，但是我已经被找到了呀。”村云拉着松井的手，两人一同躺倒在床上，村云看见松井的眼睛朝他眨了眨，又马上闭上。

“松井……睡着了吗？”村云凑近松井的脸，松井一动不动，似乎是彻底睡着了。村云和他一道在床上平躺，失眠症依旧没有要好转的迹象，只要闭上眼，从前的噩梦就会立刻跟上来，将他层层缠绕，惊慌着睁开眼时，却发觉已经不在房间，而是在宅邸的某条走廊里。村云把那段刚回来的，不甚清醒的日子称作梦，所说所做之事，都是飘浮在梦之空中的气球，气球泄完了所有的气，村云便感觉自己晃悠悠地落到地上。五月雨第一次问他，是否还记得五月雨这个与他共度许多时日的亲人、友人。村云仿佛听到是“梦里的一个声音”在说话，但身体动作却是本能的摇头。五月雨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失望，他还是温柔地对村云说：“没事的，雲さん总有一天，一定可以想起来的。”

要是只记起五月雨，或者是那位……曾经在哪里见过的美人就好了。那个人，村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张模糊的面容，唯有那双明亮的，露草色的眼睛。那位美人，应该是“松井姐姐”吧。一日，五月雨来探访时，村云和他说：“我们曾经，是不是认识松井姐姐……?”五月雨的神情变得激动：“记起来了吗，关于我们的事！”

“是那次新年会……我还记得一些，我们三人……”村云轻轻地呼吸着，轻轻地说话，“松井姐姐，现在会是怎样的人呢。”

梦的巡游仍在继续。一天夜里，村云晃悠到图书室门口，五月雨锁门回头，两人顿时紧贴在一起，五月雨问：“要睡了吗，雲さん。”然而对村云来说，这是梦的巡游，在梦中询问人清醒与否，又怎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呢？

“雨さん，我在做梦哦！”村云说，“不过，我可以抱着你吗？”

是梦啊。村云期待着五月雨的回答，“一起说说梦话也好，一起去往梦的巡游也好。两人几乎是同时抱住了对方。五月雨难道什么也不打算说吗，村云的思绪跑得到处都是，五月雨沉寂一阵，“汪”，像小狗一样，回答道。

第三十四帖 村雲3

短暂地睡去后，叫醒村云的是站在明亮日光里的松井。视野变得清晰，松井的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浅淡，露草色的双眸宛如透明的水晶，那位“曾经在哪里见过的美人”，此刻正真实地，站在村云面前。“早上好？”村云沉甸甸的思绪从梦海里浮出，“松井，看上去很幸福。”用言语表述的感想大致如此，虽然听起来前言不接后语，但至少，将它们说了出来。

村云有一种“要从梦里醒来”的预感。如若是松井不来，想必过去那一点可怜的新年会的回忆，也会作为“梦的清算”，最后在某个白日消散而去吧。脱口而出的“幸福”，大约也是自己真实愿望的一部分。

松井听到了他的话，意外的是，松井摇摇头：“过去的那些不幸，我们说不定有相似点呢。”村云期待着松井能继续讲下去，但松井跳过了那些故事，轻描淡写地用“受到了侵害”概括，比起重温过去的痛苦，让自己再陷入不好的回忆，不如闭上眼睛忘掉它们，去向自己选择的未来。

“所以，松井是完全忘掉了那些吗？”村云问。

“没有……完全忘掉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啊。不过，它们已经不会再侵扰我的梦了，算是让自己心中好受一点了吧。”松井说，“就像五月雨找到了你一样，我也被某个人找到了。”

“听起来真好。”村云喃喃道。

“我们都很好，不仅是你、我、五月雨三人……”松井被阳光照得有些恍惚，下一秒，他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宛如梦呓。不仅是三人，还有在福冈家中的丰前，许久未联系的叔母，与松井只有一面之缘的“小说家”……松井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他靠近村云，将二人拉回现实：“去吃早饭吧。”

“诶？”村云意外地张开嘴，“松井姐姐也会说这样的话吗？”

“不吃早饭的话，会肚子痛哦。”松井提示他，“我答应你，早饭之后，我们来讲讲那之后的故事吧，从不幸脱离出来的故事。”

村云的状态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糟糕，他看上去已经从梦中清醒，即使是偶尔的清醒也好。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来找村云的五月雨，五月雨笑着帶着二人下楼吃早餐。

第三十五帖 村雲4

松井预想到了三人会拥有一段安静的时间，似乎是彼此心有灵犀，三人几乎是同时吃完了早餐。松井的叙述从那个小说家开始，打工时的交谈，以及曾经在学校里常常照拂自己的同期生。人总是后知后觉地去验证曾经的话语，松井那时只是当那小说家醉了，匆忙将她送出门外，然辞职前后，他忽想起小说家对他说过的话来——松井，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人生。

“其实那也只是一年前的事情而已，不知为何，再想起来，却变得很遥远。”松井揉揉自己的脑袋，连遇见丰前，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不过几个月，生活就变得天翻地覆了起来，推翻旧的一切，在废墟上，一点一点地筑起新的东西来。

“记忆有的时候也会欺骗人呢。明明是时间完全不同的事件，在回忆时，它们却不顾先后地争相涌上来，多少连讲述都会混乱。”五月雨说。

松井接着讲起了丰前，他将这位“初恋”的名字隐去，讲他们再会于，一个梅雨季节的夜晚，由一把伞结缘，老套的不能再老套的情节，丰前为了还伞，再次找到了他，宛如古典故事的发展，在某个时刻，爱情油然而生。是“再会”的确没错，但二人的确，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天真无邪的日子，燃烧的青春时代，燃烧的欲望，燃烧的爱情。他没有去刻意地掩饰对“欲望”的描述，换而言之，如果和丰前之间没有欲望，大约也促不成这“燃烧的爱情”。

村云懵懂地听着松井的“古典爱情故事”，未了，稍有些迟顿地感叹：“原来松井姐姐恋爱了……那个人，我们会见到吗？”

“有一天，会的。或许早就过去的缘分也说不定呢。”松井说。

“是新年会……没有来的那个人吗……”村云说。

“那还真是前缘既定呢。”五月雨短暂地接上了一句。

松井身边的那团空气一言不发，只余他的苦笑。丰前的身份似乎已经完全在三人面前揭开，新年会没有来的人，松井的同乡，与三人都有着亲缘关系的人。

“那他还是迟一点知道为好。”松井苦涩地吐出剩下的话语，如果丰前知道这层关系的话，他们的爱情一定会提早燃尽，在灰烬中，怎么也找不到“初恋”的字词，它毕竟只是像个“古典故事”而已。

第三十六帖 村雲5

“实话说，村云的状况，比我先前设想的要好多了。”松井说，“描述的幽灵一般，未免让人把状况想得严重。”松井想，他其实并不需要去完整地了解村云究竟所受的侵害为何，笼统地将其概括为“受到了侵害”或“遭遇了不幸”，这样就足够了。即使是松井在这次的旅行中扮演着“侦探”的角色，但这并非一作本格侦探小说的戏码，一定要推理出其中的细节如何如何。

“我们曾假设过，如果松井不来会怎样，好在，通往这个未来的线，被彻底斩断了。”五月雨说，“虽然时间不长，但非常感谢你，松井。”

气氛轻松的交谈步入尾声，五月雨挽留丁松井又一晚，难得来到这里，不如和村云再说说话。新年会，说不定下次举办时，我们又能相见，松井在提及新年会，话语中不禁带上一丝苦涩，新年会，应当没有再中止的必要了。

五月雨很认真地安慰他，这个时候，先不要再去想如此遥远的事情了。

可是，已经秋天了。松井敏锐地察知到温度的变化，秋天之后便是冬天，这一年又会迎来结束，然后，在松竹梅的庆祝下，迈向新的一年。五月雨，松井先一步把村云送回房，他郑重地喊五月雨的名字，只是现下，我不得不要考虑未来了。

五月雨安静了下来，松井拍拍他的肩，道：“我们都会有一个好结局的。”

村云还在房间里等他，松井注意到镜台上有一把梳子，询问村云要不要来一起梳头发，村云用力地点点头。

“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候过了……”村云感叹，“和松井姐姐一起梳头发也好，和雨さん一起梳头发也好……”

“说起来，以前有人教过我编头发的方法，村云想试试吗？”松井的脑中一下子掠过了这个话题，就当是在这里最后一夜的余兴节目吧。

村云坐在原处，松井一手拿梳子，一手捏起一缕头发，慢慢地梳着。不知是谁曾说过，编一个漂亮的头发，可以给造型加分云云，于是松井便从梳辫子入手，一连学了好几种编法，然太久不上手，又有些淡忘了。他感到那过程持续了好久好久，村云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松井编好了最后一条辫子，将它们以不同的姿势摆放，再用夹子扣好，待他整理完最后一缕发丝，一下子想，要是有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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