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余烬与潮声

冰冷。

无边无际的冰冷，仿佛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冻结了血液，凝固了呼吸。

芙宁娜的意识，如同沉入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的微光，在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漂浮。没有挣扎的力气，没有思考的能力，只有那浸透灵魂的、源自深海的彻骨寒意，如同永恒的裹尸布缠绕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她……似乎正躺在地板上。

坚硬，冰凉，带着地毯粗糙的纹理感。这与梦中那粘稠、滑腻、充满压迫感的深海液体截然不同。一丝极其微弱、属于现实世界的空气，带着房间内残留的淡淡熏香（尽管此刻闻起来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咸腥），钻入了她的鼻腔。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上了铅块。她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浮雕。晨曦的微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苍白、冰冷的线条。空气是静止的，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回来了？

回到她的卧室，她的现实。

芙宁娜试图转动眼珠，脖颈却僵硬得如同石雕，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无处不在的、迟来的剧痛。不是骨头碎裂的锐痛，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广泛的钝痛，仿佛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曾被无形的巨力碾压、撕扯过，此刻只剩下疲惫不堪的哀鸣。

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身体内部残留的、无比清晰的感觉。

腰腹间，仿佛还残留着那巨大主腕吸盘碾压、吮吸的恐怖印记，皮肤下传来阵阵灼烧般的幻痛。四肢依旧沉重麻痹，如同被无形的粘液包裹。最让她灵魂战栗的是……下腹深处，那难以启齿的私密之处，传来一种诡异的、冰冷的空虚感和抽痛，伴随着一种仿佛被冰冷海水粗暴冲刷、浸透后留下的、深入骨髓的湿冷和粘腻——尽管她的睡衣和身下的地毯摸起来是干燥的。

还有……她的胸部。那被冰冷滑腻触须玩弄、吮吸、啮咬的亵渎感，如同烙印般刻在神经末梢。皮肤仿佛还残留着吸盘吸附的麻痹刺痛，敏感的尖端在冰冷的空气中不自觉地绷紧，带来一阵阵羞耻到极点的战栗。

以及口中……那深海的腥腐气息，似乎并未完全散去，萦绕在舌根，让她抑制不住地想要干呕。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动了一下手指。指尖触碰到的，是身下地毯的绒毛。干燥的。她尝试着蜷缩了一下脚趾。能动。她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空气进入肺部，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但确实是在呼吸。

她还活着。身体……似乎……是完整的。

一个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念头，在死寂的意识废墟中艰难地燃起：

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仅仅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混合着极度恐惧和一丝卑微希望的洪流，就几乎要将她再次冲垮。噩梦？那被无数冰冷眼睛注视的绝望深渊？那庞大如山峦、散发着灭世威压的罗特斯之影？那被滑腻触手亵渎玩弄、被强行推向扭曲高潮、最后从身体每一个孔窍中喷涌出冰冷海水的极致恐怖与虚无……那一切，仅仅是一场……噩梦？

如果是梦，为何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残留的痛苦和污秽感？为何灵魂深处那片被靛蓝魔焰灼烧过的焦痕依旧在隐隐作痛？为何窗外那遥远的海浪声，此刻听起来，依旧像是无数滑腻肢体在深水中搅动的粘稠回响？

芙宁娜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带着无法抑制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投向了房间的墙壁。

那幅《章鱼与海士》依旧悬挂在那里。

晨曦微光吝啬地照亮了画框的一部分。画中的靛蓝海水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幽深，如同凝固的深渊。惨白的触腕在阴影中仿佛在微微蠕动。海士被缠绕的身躯，那迷离而痛苦的表情……在芙宁娜此刻的眼中，不再是艺术的表现，而是她昨夜经历最赤裸、最直接的映射！

她的目光死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锁定了画中阴影深处——那只巨大的章鱼之眼所在的位置。

昏暗的光线下，那一片阴影似乎比昨夜更加浓重，更加……深邃。仿佛那只眼睛，并非画上去的，而是一个通往真正深渊的洞口。一种冰冷、疯狂、充满亵渎意味的视线，似乎正从画布的深处穿透出来，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带着一丝……餍足后的余韵？

芙宁娜的呼吸骤然停止。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自己睡衣的腰侧——那个在噩梦中被巨大吸盘碾压、在惊醒时感受到冰冷湿意的地方。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湿的。

不是汗水浸透的那种湿热。是一种冰冷的、滑腻的、带着淡淡咸腥味的……湿意。

如同刚刚被某种覆盖着粘液的、冰冷的东西……触碰过、吸附过。

“……” 芙宁娜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濒死小动物般的呜咽。碧绿的瞳孔因极致恐惧而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微微濡湿的指尖。

窗外，海浪声依旧。

哗啦……哗啦……

不再是摇篮曲。不再是白噪音。

那声音，在芙宁娜死寂的世界里，被无限放大、扭曲，变成了深海巨兽低沉而满足的呼吸，变成了无数触腕在粘稠海水中缓缓摩擦的粘腻声响，变成了下一次噩梦……不，是下一次“拜访”的……倒计时。

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芙宁娜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晨曦的光线勾勒出她单薄、颤抖、如同被彻底玩坏后丢弃的人偶般的身影。空洞的目光在指尖那抹冰冷的湿痕和墙壁上那幅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画作之间游移。

没有答案。

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无处不在的幻痛、灵魂被玷污的绝望，以及窗外那永恒不变的、如同深渊呼唤般的……

哗啦……哗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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