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の緒よ

絶えなば絶えね

ながらへば

忍ぶることの

弱りもぞする

——《小倉百人一首》

事情發生在高三的那年。

那天正在下雨，雨很大很急，仿佛天上破了洞，有人在蓄意往下面潑水。

飛馳的車子就是在這個時候從街道的盡頭駛來，然後在公寓樓前停下來。幾秒後，沒有撐傘的金色Alpha從汽車後座鑽出來，迎著暴雨急匆匆奔向公寓。

這場雨實在太大了，不過幾步路的距離，Alpha整個人就被淋了個半濕，成串的水珠在順著髮絲臉頰掉個不停。Alpha瞧著很著急，著急到無暇顧及自己什麼樣子，只是學著小狗的樣子甩了甩腦袋，再五指一張將金色的劉海全部捋到腦後。

沒了濕噠噠的頭髮礙事，Alpha腳下的速度更快了。

這幢公寓樓並不高，但是進入電梯並且等待的時間讓她焦慮。她的表情遠沒有在舞台上時的從容，盯著樓層數字跳動的紫色眼眸裡全是說不出口的煩躁。

叮——

熟悉的大門終於出現在眼前。

與早晨出門時一樣，帶有指紋鎖的大門牢牢地緊閉，從視覺角度來看沒有任何的異樣。金髮的房主在門前喘了幾口粗氣，幾乎就要立刻衝進屋子裡。但是當手觸碰到門把時，她卻停了下來，呆呆在原地愣了幾秒，而後迅速解下身後的背包，拉開拉鏈從裡面翻找出了一樣東西。

是價格昂貴的、高效的，針對Alpha的專用抑制劑。

年輕偶像拆開包裝的動作很熟練，針尖扎進手臂時的注射速度更是不見半分停頓，穩得仿佛手裡的並非抑制劑，而是掌控習慣的七弦吉他。

一管抑制劑被清空，微微沸騰的血液立刻冷卻下去。她卻覺得不夠，又從包裡翻出嶄新的抑製貼換上。

做完所有準備工作，Alpha深吸一口氣，抬手握住門把，解鎖進屋。

屋裡有極淡的茶香，難以被察覺。看來就算生病了，主唱大人的同居人依然記得將空氣循環系統打開，盡量不給自己與同屋的Alpha帶來麻煩。

但是這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Alpha的嗅覺非常敏銳，哪怕空氣循環系統在不停歇地運轉，那悠悠淡淡的茶香依然在鼻尖縈繞，不斷撬動Alpha這一群體的薄弱意志力。

三角初音確實有剎那的失神，刻在基因裡的原始瘋狂也有瞬間侵佔理智，催促她在熟悉的環境裡尋找正處於病弱狀態下的Omega。

——快點。找到她，標記她。

情緒與本能仿佛脫韁的野馬一般在腦子裡叫囂，促使Alpha望向了閣樓。

她很清楚，自己渴求的那個人現在必然就在閣樓上。

幸好，進屋前注射的那管抑制劑對得起昂貴的價格。在慾望企圖掙脫掌控時，迅速發揮效力的抑制劑將身體裡的那份躁動簡單粗暴地壓制，連同瘋狂叫嚷的情緒和本能一塊按進了冰涼的藥劑中。

——但是光這樣足夠嗎？

三角初音在通往閣樓的樓梯邊皺緊了眉，眼角暈染開來的艷麗薄紅讓本來就俊氣的臉龐更顯妖冶魅惑。她咬住牙關猶豫片刻，最後鬆開了扶住墻壁的右手，反手從身後背包裡翻出第二管抑制劑。

依舊沒有遲疑，能夠快速生效的抑制劑被再次注射進身體。

雙倍高效抑制劑的效果是驚人的，金色的Alpha仿佛徹底擺脫了生理衝動。她眨眨恢復了清明的眼眸，抓住樓梯的扶手登上了閣樓。

她的星星就在上面。

固執選擇閣樓的豐川家繼承人正在睡覺。小小的一隻，踡縮在被子裡，全無往日的從容與優雅。露出被子的半張臉很紅，不用說必然是正在發燒，眼下的陰影與頻頻皺起的眉心，更是說明這場病中的修養並不算舒坦。

金髮主唱的臉色同樣不算好。分明沒有在生病，喉間卻陣陣發幹發澀，張張嘴，半天都沒能擠出一字半句。再眨眨眼睛，只覺得眼眶又酸又脹的，連視線都有片刻的模糊。最後她仰頭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裡的百般滋味，小心翼翼地登上閣樓，在病弱Omega的床邊坐下來。

她有些許猶豫，抬起的右手遲遲沒落下。直到發現Omega的眉心在不安穩的夢中越皺越緊時，才將因為抑制劑而涼下來的手心放到同居人泛著病態紅潤的臉頰與額頭上。

還好還好。哪怕睡得不夠好，豐川祥子依然沒有醒來，更沒有察覺同居人提前回來了。

興許是病痛的糾纏，又興許是貼在額頭上的冰涼手心過於舒服，豐川祥子在片刻後終於有了些許反應。

先是一陣輕哼呻吟，很委屈，仿佛在責怪這份突如其來的攪擾。然後鬆開眉心，泛紅的臉龐露出了難得舒適的表情，甚至主動往前蹭了蹭那隻手。

強效的抑制劑能夠鎮壓慾望，卻無法擊敗情感。在這個只有二人存在的閣樓上，還保持清醒的Alpha清楚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噗通——失序的心跳正是三角初音對豐川祥子所懷揣的全部渴望。

屋外的雨聲逐漸變小了，入耳的聲音不再嘈雜和紛亂，正在經歷病痛折磨的少女從夢中醒過來。

「唔——！這裡是……？」

平時燦若流金的眼眸裡現在充斥著茫然和恍惚，一副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的模樣。直到看清楚眼前的一抹金是誰後，豐川祥子眼裡的迷茫才慢慢褪去。

「初音…？妳回來了呀。」

豐川祥子看著不太清醒，但是依然認得出來人。萬幸，應該還沒有病糊塗。

Alpha鬆了一口氣，又彎腰低頭湊近，用比平時更為溫柔的語氣詢問：是不是還難受？要不要吃些東西呢？家裡有藥嗎？體溫量過了沒有？三角初音想盡量讓自己不那麼囉嗦的，可是對於細節的全然不知情讓她整個人非常焦慮，而同居人的病態更是叫人擔心。

臉頰緋紅，唇瓣乾燥，眼裡全是疲累和倦怠。

每天都在拼命的少女最終還是敗給病毒。

與焦躁的偶像不一樣，還在病中的少女理智尚存。面對連番詢問，她沒有絲毫不耐煩，躺在被褥裡用乾澀的嗓音認真回答了所有的問題，甚至在回答完問題後還安慰Alpha。她說這只是普通的感冒，不需要這麼緊張，在家吃藥休息幾天就行。

「這怎麼行…！」拔高的音量很快又低下去，主唱皺起眉，臉上盡是不讚同，「大家說妳上午就不舒服了，現在都已經下午。祥ちゃん，我帶妳去醫院看看好不好？最近流感有些嚴重，我很擔心妳…」

「初音……」病人歎著氣，遠比沒有生病的那個人更冷靜，「這只是小感冒，不需要太緊張。更何況外面還在下雨喔，出去會被淋濕的。」

就像妳現在這個樣子。

熱燙的指尖輕觸三角初音的額頭，裹在被子裡的人露出了虛弱又軟糯的微笑。

「所以初音快些去換衣服，當心別感冒。」

「可是，祥ちゃん……」

「初音快去啦。家裡可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已經病了，要是初音再病倒，就真的沒有人能照顧我了。」

「才不會沒人，我會好好照顧祥ちゃん。」

「那麼請快去換衣服。…然後我答應妳，如果明天病情變得嚴重，我們就去醫院看看，好嗎？」

三角初音極不善於拒絕眼前的人，或者說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拒絕。就算是現在心裡不太讚同這方案，她依然好脾氣地同意了。

只是在答應後，她又絮絮叨叨了好半天。一直到豐川祥子將自己孩子氣地藏進被子裡，人前溫文儒雅的大明星才停止尚未說完的擔憂和叮嚀。

今天天色尚早，還不到平時的晚餐時間。但是考慮到同居人糟糕的身體情況，三角初音決定早一點用晚餐。

她先去換了一身衣服，然後再爬上閣樓，準備向同居人說明一下自己待會要出門一趟。

誰知道才爬上了樓梯，少女沉睡中的病容就映入眼簾。

還是那副踡縮的姿勢，霧藍的髮絲四散枕間，通紅的小臉這次直接全部藏在了被子裡。

——祥ちゃん很難受。

這樣的認知讓金色的Alpha自責又擔心。

她不禁抬腳登上一層階梯，卻又在幾秒後退下來。反反復復了幾次以後，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地退下來，並且彎腰撿起了門邊的背包。

三角初音沒有再去打擾豐川祥子，而是悄悄地出了門。她得為生病中的同居人買些食物和藥品回來，什麼都不吃，光是睡覺身體可是很難恢復過來的。

三點半出的門，直到五點，緊閉的大門才被再次打開。

是出去買東西的金髮房主回來了，她的手裡提了幾個袋子。有裝食物的，有裝藥品的，還有一個精美的小型紙袋，上面的logo屬於某家頗有名氣的甜品店。

放下背包，提著食物和藥品，三角初音走上閣樓。

很好，她的同居人還在睡覺。雖然姿勢沒怎麼變，不過從病態紅暈退去了些的臉龐看，應該是開始退燒了。

這般猜測的三角初音提著袋子在床邊坐下，意圖用輕柔的聲音喚醒病人。

「…祥ちゃん，起來吃晚飯，吃完了再睡好不好？」

「唔…」

又是那種委屈的輕哼。

豐川家的繼承人顯然不喜歡在這個時候被人打擾，於是本能地翻身想繼續睡，還將被子拉高了些。

驕縱的小貓躲了起來。

三角初音無奈地苦笑，卻還是認命地當起了這個擾人清夢的角色。

「祥ちゃん快起來嘛，我們吃完晚餐再睡好不好？」

「唔，初音真是煩人…」

豐川祥子被鬧了起來，表情有些不太開心。她甚至孩子氣地瞪向了三角初音，然後在她賠笑的表情下忽然將被子全部掀開了。

帶著濡濕氣息的信息素竄入鼻子，白色微皺的睡裙映入瞪大的亮紫眼眸。

金髮Alpha的表情有剎那的凝固，如同她的心跳。

但是很快，反應過來的她將被子扯了回來，動作迅速的為豐川祥子蓋好，同時把所有不應該看的、聞的秘密全部藏回被子裡。

「祥…那個祥ちゃん。」三角初音的聲音在顫抖，同樣慌張的目光四處亂瞟，就是不敢落在同居人的身上。她一邊打開袋子，從裡面拿出食物和藥品，一邊盡可能保持冷靜地輕聲安慰鬧脾氣的病人，「我們先將晚餐吃了好嗎？妳還在生病呢。」

「可是我難受，我想要睡覺。」生病的孩子總歸是嬌氣些，只見豐川祥子微微撅起嘴，將所有的不樂意全部寫在了臉上。

透亮的紫瞳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又很快地移開，「吃了再睡覺會更舒服的。而且我還買了布丁，祥ちゃん吃完晚餐後就可以吃了喔。」

「真的嗎？」是充滿稚氣的疑問。

刻意撇開視線的三角初音為這份稚氣下意識微笑，點頭說當然的，因為這份布丁本來就是為祥ちゃん買的。

於是一場「交易」總算達成，病蔫蔫又忽然變得驕縱的豐川大小姐老老實實坐好，自發接過了同居人遞來的簡餐。

「記得布丁喔。」

在吃下第一口食物前，幼稚的大小姐不忘記提醒三角初音。

好的，我記得。金髮的偶像艱難回以微笑，低頭的瞬間抬手按住了頸後腺體。

那裡酸脹疼痛，是對Omega的信息素起了反應的征兆。

雖然說是吃了晚飯，但是豐川祥子其實並沒有吃得很多，興許連三分之一都沒有。倒是那份布丁得到垂憐，有幸進了大小姐的肚子。看著手裡小小的空瓶，Alpha只能安慰自己，算了，把布丁吃完也行，總好過什麼都不願意吃吧。

吃完晚餐，再收拾乾淨，三角初音回到閣樓上。原本以為會看見豐川祥子的睡臉，結果誰知道迎接自己的卻是一雙霧雨朦朧的梔子色眼眸。

「…初音。」她的心上人委屈巴巴，眨著眼睛向她撒嬌，「好難受，睡不著…」

「那…」猶豫片刻，三角初音鼓足勇氣往前湊近了一些，「…唱歌給祥ちゃん聽？」

得到的答案是搖頭。

於是三角初音又問，講故事好不好？

「是什麼樣的故事？」縮在被子裡的小貓小聲詢問。

「星座的故事。」Alpha彎起眉眼，「祥ちゃん知道我最喜歡星星的對不對？星星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喔，祥ちゃん想知道嗎？」

這次的答案是點頭，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三角初音悄悄地鬆了一口氣，邊為同居人掖好被角、邊開始講述星座的故事。

作為偶像藝人，三角初音實在是有一把好嗓子。這把嗓音適合唱歌，同樣適合講故事。

她規矩地坐在同居人的床邊，用輕柔的、生動的聲音講述著一個又一個故事。每個星座都擁有屬於自己的神話傳說，有些星座還有好幾個版本，這些故事長短不一，只要豐川祥子沒有睡著或者沒有說停下來，三角初音就耐心至極的一個個講下去。

終於，當星座的故事來到獵戶座時，身側的視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微沉而規律的呼吸聲。

豐川家的繼承人睡著了，安靜的模樣就如同她曾經珍惜的漂亮人偶。

——真是漂亮，對不對？

空氣裡的紅茶味道比之前濃烈了些，更接近用滾燙熱水泡開的那個瞬間。那味道極香，就算是不愛喝茶的人也會忍不住想要嘗一嘗。

當思想開始放肆地脫鉤，三角初音就立刻意識到了不好。她的理智在頻頻地發出警訊，叫她趕緊立刻閣樓，甚至離開這個空間，最好是躲回自己的房間裡，還不行就再注射一針。可是之前被抑制劑鎮壓的原始衝動裹挾著強烈的情感開始翻江倒海，將原本透亮的眼眸侵染成紫紺的色調，仿佛滴入了墨汁，再也清洗不乾淨。

Alpha連氣息都變得渾濁和沉重了，床上少女柔弱又不設防的模樣更是如同鉤子，不過匆匆一瞥，就讓人再難移開視線。

還差一點，搖搖欲墜的理智就會像那飽經風霜的古塔一般轟然倒塌。

——沒關係的，只是一下啊。

在情感和慾望的蠱惑下，金色Alpha伏身低頭，不自知的侵略目光從同居人緊閉的雙眼轉移到微白的唇瓣上。

——快，就一下，沒事的。她不是允許了妳的喜歡嗎！

濕熱的紅茶氣息撲面而來，落在臉頰的每個角落，三角初音不禁閉上了眼睛，壓下身體湊近正在夢中的Omega。

象征著褻瀆，充滿了貪慾的親吻停在了豐川祥子的唇瓣前。也許只要再往前一點，三角初音就能夠得償所願。

但是她停了下來，一手撐在枕邊、一手死死地按在頸後的腺體上，因為劇烈疼痛而產生的汗珠順著臉頰淌下，滴落到被子上。

——不，不行的。

脫鉤的思想被抓回來，慾望和情感也被鎖進牢籠。三角初音頗為艱難地站了起來，甚至沒敢看自己的心上人，就踉蹌地轉身，安靜地走下了閣樓。

不多時，浴室裡響起了水花的聲音與壓抑的嗚鳴。

豐川祥子的身體素質向來很不錯，第二天就已經完全退燒。但是由於身體還有些虛弱，三角初音難得強勢地要求她繼續在家休養，而自己則推掉了些不重要的工作，盡量專心在家照顧她。

等到了第三天時，豐川祥子自述已經徹底恢復了。這天三角初音正好有工作，於是二人在一同用完早餐後先後離開家。

先離開的是主唱。她有些匆匆忙忙的，卻沒忘記叮囑病體初愈的同居人注意身體。豐川祥子也好脾氣地回應，在門前揮手目送她離開。

隨著嘎達一聲響，Alpha出門了，公寓裡只剩下豐川祥子一個人。她在玄關待了一下，而後眨著燦若流金的眼眸抬腳走回了客廳，從餐桌上的花瓶裡取下唯一一支玫瑰。

這玫瑰開得正艷，花徑上的尖刺已經被盡數剪去。豐川祥子撚在手指間打量，片刻後，她扯下一根髮帶，小心翼翼地綁到花徑上，再將玫瑰重新插回花瓶裡。

又是嘎達一聲響，公寓的主人們終於全部出門了，只有那朵綁著髮帶的玫瑰正迎著朝陽舒展自己的花瓣。

小说相关章节：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