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少，因为爸爸不在，所以妈妈才会没有了和我之间的界限和担忧，才让她昨晚睡在我房间里有了可能。

　　妈妈将嘴巴里的食物轻咽下后：“你爸没细说，不过前天倒是提起过今天回来，我待会打个电话问问他。”

　　我有点好奇地问：“他去干嘛了都不告诉你，你就一点不担心，没想过……我爸他会在外面……”

　　“你小脑瓜里瞎想什么呢？”她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嘴角挂着不自然的微笑，对我说道。

　　“妈，我认真的，没开玩笑。”我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你比谁都清楚，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们？

　　“在我的所有记忆里，他都是日上三竿才出门，凌晨一点后才回来的，说他热爱工作我是不信的，真热爱他的工作，他绝不会这样。

　　“从小便是你一个人带着我，照顾我的衣食住行，带我出去玩。

　　“小时候我问你，你总说他都是为了赚钱养家，都是为了更好地照顾我们，给我们更好的生活条件，可是，妈，我现在已经长大了。这已经骗不了我了。

　　“什么工作需要他每晚应酬到凌晨，他要是真的重视我们，不可能都是凌晨才回家，也不会一点时间都不花在陪老婆孩子上，我不相信，妈……你就从来没担心过，我爸他有问题？

　　“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更没有关心过你。”

　　她听完我的话后，停下了动作沉默不语。

　　我以为她终于要直面这个事实。

　　过了一会后，她再度看着我，有些紧张的同时，眼睛充满了认真和愧疚。

　　还有某种我说不清的东西。

　　我本以为……

　　只是没想到。

　　“舟舟。”

　　她的声音很轻：“告诉妈妈，你是不是……从来没感受过父爱？或者说……从来没……哪怕……只是从爸爸身上感受过一点点的关心？”

　　但我真的没想到吗？

　　我心间涌上一股酸楚，她总是这样，她不就是这样，一直都这样。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甚至超越了她自己，即便现在，谈的是她和我爸的事……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

　　“对，从来没有。”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坚定，不容置疑。

　　她慌乱地别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此刻的她看起来是那么脆弱……那么无助……那么……不堪一击。

　　“舟舟，对不起……爸爸妈妈没能……”

　　我轻轻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那些未尽的言语像一根刺，恐怕会扎进她心里刺伤她。

　　我突然有点后悔和她聊这个话题。

　　赶忙站起身，用那个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将她的娇躯拥入胸前。

　　我当然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是他们没能照顾好我。也没满足我那些最基本的，对父母的情感诉求……什么的，我不想让她说完。

　　妈妈现在就像掉进了泥塘里，那些她觉得没能带给我的……来自父母的爱，让她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亏欠了我。那些对我的亏欠和自责就这样化作了淤泥。疯狂想把她的身躯拉进泥塘里吞噬。

　　“妈……”

　　我的声音有些哑，脑子飞速运转，在想该怎么逗她开心。

　　“我爸确实没给过我什么关怀，但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觉得过，自己比别人缺了些什么。”

　　我感受着怀里传来的轻微颤抖，将她搂的更紧。

　　“更没有觉得自己比不过其他小孩。相反，我觉得我比他们要幸福得多。

　　“因为我有你啊，我有一个爱我的妈妈，她给我的爱，抵得过十个爸爸，不，抵千百个。”

　　妈妈微微仰起脸看向我，那双泪光闪烁的眼睛里装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亏欠、愧疚、心疼，还有浓到化不开的爱意。

　　我想，我还看懂了她眼睛里包含的其他东西。

　　或许，现在我真的伸出舌头去吻她，她也不会抗拒……

　　或许，哪怕我现在要了她的身子……

　　我摇了摇头，让这些想法从我脑子里出去。

　　我慢慢蹲下身去，想要与她平视。

　　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随着我身体下蹲，她的视角也跟着一起下移，而随着她的动作，让她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装不住地溢出。

　　我慌忙伸出手，拇指轻轻抚过她湿润的眼角。

　　“妈。”

　　我故意用轻快的语调说道：“让我猜猜看你现在在想什么。”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我猜……你现在一定在想，以前给我的爱还不够，以后一定要尽力补偿我，加倍地疼我。连同我那缺失的父爱一起，把爸爸那一份也补上，对不对？”

　　我说这话时故意眨了眨眼，想逗她开心。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想来我应该是猜对了。同时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泛起更浓重的水光。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将额头抵在我的肩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轻轻点头。

　　我轻拍她的背，带着自责，像哄孩子般柔声说：“妈，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不好，不该和你谈这个，让你难过。”

　　我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香肩，同时放慢了语速：“你看啊，我健康茁壮地长这么大，贫瘠的土壤哪能长出这么挺拔的树呢？对吧？”

　　妈妈的身体僵了一下，我继续道：“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啊。哪怕没有爸爸，您一个人照样把我养得这么好。”

　　“所以你不止抵千百个爸爸，应该是千千万万个。”

　　说着还把双手张开，龇牙咧嘴，故意夸张地比划了个动作。

　　她终于破涕为笑，眼角噙泪伸手轻戳我的额头，轻声娇嗔道：“都多大的人了～”

　　“好了，妈，不难受了啊。你今天还陪我一起去买菜吗？”

　　“要去～”她再次将额头靠在我的肩头轻声回应。

　　“那你快去换衣服吧，我来收拾就好。”

　　“好～”

　　她用手背轻拭几下眼睛后，站起身后朝自己房间走去。

　　“等我一下～”

　　不知不觉间我们早已完成了角色的互换——妈妈最近不再故作坚强，常常会显露出一副少女般的神态。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觉扬起嘴角。

　　同时口中喃喃道：“你先是杜浅斟，然后才是我妈妈。”

　　“妈，周越约我去打球。晚饭我们在外面吃，我就不回来吃饭了啊。”

　　吃完午饭，我打扫好卫生，从厨房探出脑袋来，对客厅里的妈妈说道。

　　周越是我现在的同桌，同时很巧合的，他小学初中高中都是我同班同学，他几乎是和我一起玩到大的，也是我的好哥们，或者说，我的小跟班，亲自培养的那种。当然，妈妈是认识他的。同时，他也是学校里唯一知道杜老师是我妈妈的人。

　　以前他家也在这个小区，所以常来我们家玩，只是后来搬了家。加上我们都上了高中，妈妈还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他还是有点怕我妈妈的。倒不是我妈对他很凶，或许，老师这个身份，与生俱来就对学生有着压制力。所以现在他都不敢来我家了，都是约在外边见面。

　　她转过脑袋看向我：“好，但是我刚给你爸打过电话，他说他今天要回家吃晚饭。”

　　“没事，他回他的，我和周越前两天就约好的，不去不太好。”

　　我回房间换好衣服后，走向客厅里坐着的妈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那我出门了，妈，今天的晚饭就得麻烦你自己做咯。”

　　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背，柔声说道：“好~知道啦，快去吧，别让周越等久了。”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她，走到门口系鞋带时又回头叮嘱：“对了，妈，碗筷放那就行，等我回来收拾。”

　　她很古怪地嗔了我一眼：“舟舟，你再这样下去，妈妈会被你惯坏的。”

　　我对她笑了笑：“那以前不都是你收拾，我也没被你惯坏啊。”

　　“好了，我出门咯。”我系好鞋带后站起来，打开门后对她说。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啊～”

　　“知道了，拜拜。”

　　……

　　和周越他们打了一下午的球后。

　　“舟哥……待会我俩去吃啥？”周越呼呼喘着粗气满头大汗，把水递给我后向我询问道。

　　“你想吃啥？我都可以。”

　　“隔壁新开了一家自助烤肉店，我还没去过，据说还可以，价格也挺实惠。我们去那吧。”

　　“行啊，那走吧。”

　　进了烤肉店后，周越忽然一脸谄媚：“那个……舟哥……”

　　我斜眼看了看他：“没钱?”

　　他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我抬起腿往他屁股踹了一脚，只是被他躲过了：“没钱你还敢带我来，要是我也没钱咋整？”

　　他连忙迎上来，阿谀奉承般说道：“怎么会呢，杜老师对你那么好，你不可能没钱的。”

　　我扫码付完钱后，就和他一起找了个空着的位子坐了下来。

　　他继续讨好：“舟哥，你就是我亲哥。”就差给我当场磕一个了。

　　“行了行了，别给我来这套。”

　　东西都端上桌后，我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我妈发了过去。

　　她很快地同样回了我一张，我家餐桌上的照片和一条消息。

　　(我已经吃好了～)

　　只是看着那桌上一桌子爸爸爱吃的菜，却没怎么动过，我觉得很奇怪，这有点不合理。

　　我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我爸呢？)

　　(噢，你爸说他还有事情，晚上才回来，就不回来吃饭了～)

　　(好吧，妈，我回来的可能会晚一点。)

　　(知道啦，路上小心～)

　　看着她的叮嘱，我带着笑意地放下了手机。

　　吃到一半，我看着周越大快朵颐的样子，满脸疑惑不解：“不对啊，你怎么像好几天没吃饭一样。”

　　他一边囫囵把烤肉往嘴里塞去，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舟哥，你是不知道，自从放假后，我妈不知道被哪个美容院给忽悠了，她忽然想起来要减肥，每天都是素食，连带着我也没肉吃。你都不知道我过得啥日子，她还不给我钱，说我在家要什么零花钱。”

　　他忽然抬起头，满脸委屈地看向我：“你说我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没肉吃能行吗？放假到现在都多久了，我是一顿肉都没见过。都快忘记肉是啥味了。”

　　我眼里带着玩味地看着他：“我还纳闷呢，你怎么会突然约我来打球，约我打球是假，想宰我让我带你来吃饭才是真的吧。”

　　他满脸讨好地笑道：“要不说你是我亲哥呢。”

　　我看了看他那一身的肉。

　　“不过你妈也没错，你确实该减减肥了。”

　　他继续把烤肉往嘴里塞。

　　“没办法……谁让我随我妈……怎么吃都长肉。舟哥……有时候我是真羡慕你，你说你爸那一身肉，你怎么一点也不像他，要我说，还得是杜老师基因强大，才能把你生得又帅还这么有气质。唉，杜老师要是我妈就好了。”

　　这话我还是爱听的，倒不是他吹嘘我，我确实随我妈，我妈美得不可方物，自然我也差不到哪去。

　　“那要不我俩换换？”我笑着说道。

　　他肉眼可见地缩了缩脑袋：“别了还是，我想了想，我妈还是挺好的。”

　　“我说，咱们上高中以后，你都不去我家了，你就那么怕我妈吗？”我手指轻敲桌面，向他问道。

　　他拿起纸胡乱擦拭了一下满嘴油。

　　“倒不是怕，杜老师人美心善还温柔，我挺喜欢她的，但是，舟哥你知道的，毕竟，她现在是我们的老师。去你家的话，我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她又不会教育你，还不是和以前一样，我妈在家也不摆老师那一套架子啊。”

　　“舟哥，你不懂，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是和杜老师一起生活的，所以没有什么感觉，你换位思考，想象一下，要是班主任是我妈，你什么感觉？”

　　我想了想我那怨气冲天，似乎八百年没有性生活的更年期班主任。不由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也缩了缩脖子，忽然有点理解周越。

　　但又不是很理解，毕竟，我妈温和柔软，善解人意，一切美好的词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和我俩那看谁都不顺眼的班主任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但周越也看到了我的小动作，他眯着眼睛看着我，眼里带着得意：“我说得有道理吧。”

　　我没有搭理他。

　　“你先吃，我去个洗手间。”

　　说完站起身来，去找店里的服务员询问洗手间在哪。

　　只是从洗手间里出来，我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一瞥后，瞳孔骤然收缩，不由自主地快速偏过头，看向先前余光扫过的那个角落，就像想要再次确认什么一般。

　　在我看清了之后，猛然双拳紧攥，呼吸急促，身体同时跟着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

　　那个角落里，坐着一个——我最意想不到的人，也绝不想看到，此时此刻出现在这儿的人。

　　怒火在我心里不可抑制地燃烧咆哮。

　　我忍不住地想冲上去把他干翻。

　　我只能再次返回洗手间用冷水抹了几把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直到过了几分钟，我稍微平静了一些，勉强可以控制住自己后，才低着头，尽量不想让那人发现一般，走出了洗手间，回到了我之前的座位上。

　　周越抬头看了看我：“舟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坐到了我先前的位子上。

　　“周越，帮我个忙。”我看着还在胡吃海塞的周越，声音低沉，认真且严肃的说道。

　　他听出了我话里的不同寻常，停下了动作，同时也很疑惑，他根本没有见过我现在这副样子，我身上就像有一股很强的戾气一般：“舟哥，你说。”

　　我抬起头转动了一下脑袋，用眼神示意他。

　　他随着我的眼神示意，看向了那个角落。

　　在他看清了之后，同样的瞪大了双眼，赶忙低下头急迫地说出：“你爸？和一个……女人？”

　　“对。”我示意他，他没看错。

　　他略带沉重地看了我一眼后说道：“要我怎么做。”

　　我拿起手机，拨打了他的电话。

　　他已然明白了我想让他做什么，他接通我的电话后打开免提，就端着他的盘子站起来，小心谨慎地朝我爸旁边那张空着的位子上走去。

　　而我同时点开了通话录音。

　　是的，无需多言，我们从小便一起长大，我一个眼神周越他就能理解我想做什么。

　　同时我也在赌，我在赌我爸发现不了周越；我在赌我爸认不出——这两年他几乎没见过，而随着长大已经一天一个样周越；我还在赌，我爸和他对面那个女人的关系。

　　而周越，已经坐到了我爸身边就隔了一块板的空位子上，只是同时，我爸也发现了他侧头看了看，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周越微笑示意后，我爸又把头转了回去。

　　我如释重负般呼出了一口气：我爸没察觉到异样，也没认出他。

　　我拿起手机，晃了晃，示意周越，他朝我点了点头，因为店里环境还是有点嘈杂，我再次去到了洗手间里，将门关上后，把手机听筒紧贴在耳边。

　　那个女人的声音随之从手机听筒里传递而来。

　　“顾自强，我最后再说一遍，你要是想让我留下肚子里的孩子。除了和你老婆离婚后，再和我登记结婚，没有别的可能。我不可能让我的孩子一点保障都没有的出生，更不可能让他(她)连爸爸都没有。”那女人的声音很大，情绪也很激烈，有些歇斯底里。

　　我握住手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我爸——背叛了我妈，还有了孩子。

　　我爸声音里带着哀求，似乎想安抚那个女人：“欢颜，我说过了，离，肯定离，你再给我点时间行吗？”

　　“我怎么给你时间！我能等，你的孩子能等吗？他(她)能一直住在我肚子里吗？”

　　我爸的声音忽然小了下来，只是很不巧，周越就坐在他旁边，所以我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这不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打算吗，你知道的啊，我最近一直都在着手转移公司资产，已经快差不多了，现在离婚的话，还要被那个女人分走一大半，这将来可都是我们的钱，不，这是你的钱，是用来照顾宝宝的钱，你就舍得就这样分给那个女人吗？”

　　“你当初哄骗我的时候是怎么口口声声答应的，顾自强，你扪心自问。我给你的时间还不够多吗？我还不够爱你吗？我为你做得还不够多吗？

　　“我想要的不过是你当初对我的承诺，不过是希望我的孩子，能名正言顺地出生，而不是一个私生子

　　“我最后再给你十天，要是还见不到你的离婚证，你就去医疗废物垃圾堆里刨你的孩子吧……”

　　“欢颜，你别着急啊，你听我说……”

　　“呜呜……我怎么能不着急，呜呜……胎儿一天天地在发育……你当初的承诺一个都没有兑现过……你要我怎么相信你……”那个女人没能控制住情绪，哽咽啜泣了起来。

　　我将放在耳朵旁边的手机缓缓放了下来，事情已经很清楚，没必要再听下去了……

　　我心里一阵阵的发堵，撕心裂肺般的疼不停地在撕扯着我。

　　倒不是因为我爸婚外情。

　　我的脑子里盘旋着的，是时常嘴角挂着浅笑，温柔待人的妈妈。

　　我低下头，口中喃喃，自言自语：“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顾自强……你甚至不愿意称呼妈妈的名字……”

　　我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忽然笑了出来：“呵——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我就这么呆若木鸡的愣站在洗手间里，妈妈那一个个辛劳付出的场景不停地从我脑海里闪现而过。

　　“顾自强……你知不知道，你嘴里的那个女人，知道你今天要回家吃晚饭，在菜市场里精挑细选了一早上；你嘴里的那个女人，此刻正在家里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等你回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麻木地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我不在乎了，我根本不在意，我爸是不是能看见我。我抬头看了眼周越，他也看到了我，眼里同样带着丝丝怒火，更多的是对我的担忧。

　　“够了周越……够了……”我举起手机，失魂落魄地对手机里的他说道，我也不在意，爸爸有没有从周越挂着免提的手机里，听到我的声音。

　　他怒瞪了顾自强一眼后，当然，顾自强并没有注意到。

　　起身朝我走来。

　　“舟哥……”他欲言又止。

　　“你先回去吧，我得和我爸谈谈。”

　　他眼里的担忧已经溢出来，着急道：“舟哥，你别冲动。”

　　我拍了拍他的肩，挤出一个难看无比的笑：“我没冲动，我很冷静。”

　　然后给了他一个希望他放心的眼神，再次强调：“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先回去，不然黄阿姨该担心你了。”

　　周越没走，也没同意，只是眼神坚定，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不能走，我就在这等你。”

　　我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我接下来做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地跟着我。

　　我丝毫不怀疑，我爸接下来要是敢动我一下，他就敢上去给我爸两刀。

　　“谢了。”我没再多说什么。

　　朝我爸走了过去。

　　我爸自然看到了朝他走去的我。

　　笑容就这么卡在了他的肥头大脸上，他呆滞了刹那后，赶忙站起来看着我，手足无措：“沉……沉舟。”他的声音就像是不得已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他显然也没料想到能在这儿遇到我，强迫自己的脸上挤出一股难看的笑：“你怎么在这……”配合着他那油腻浮肿的脸，直让我胃里翻涌起来，忍不住地想呕吐。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听到他的话后，同样转过头疑惑地看向我。她似乎也在猜测，我和她对面的男人什么关系。

　　随着走近，我也看清了那个女人，或者说，姑娘。那看上去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性，不比我大多少。浓妆艳抹，我看不出她的本来样子，第一感觉就是：眼睛挺大的。

　　因为刚才电话里的谈话，我下意识的目光在她的肚子上停留了一瞬，她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

　　同时我脑袋上大大的问号。

　　我不知道，有我妈在，我爸怎么还能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何况……不谈别的，这个姑娘光论容貌也远远不及——不施粉黛的妈妈。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和肥硕油腻，大她二十多岁的我爸搅和在一起的。

　　当然，这些念头只不过是一闪而过，我对此并没有过多兴趣。

　　按常理来说，我上来应该是忍不住地先揍我爸一顿，给我妈先出口气再说。

　　但我真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正如我和周越说的一样，我很冷静，最近和我妈亲密接触的时候好像也这样。似乎……我的自控能力愈来愈强了。

　　我只是走到那个姑娘身前，面带微笑地对她说：“这位姐姐，不好意思，我和我爸聊两句，麻烦你先回避一下。”

　　她听到我的话后，脸上浮现出一种疑惑顿解的神情，似是她刚才的疑惑得到了解答，明白了我与同她一起的这个男人的关系。同样我看到她的双手抓了一下衣角后迅速放下，我心中一笑：当面遇到对方的儿子，你不紧张怪了。

　　那姑娘转过头眼里带着问询看着我爸：“那，顾……顾总……我先去外边等……我先走了。”

　　“嗯……啊？好……好……小罗，你先回去吧。”我爸明显地愣怔了一下后，才回答她。

　　然后那个姑娘就站起身来，我往旁边退了一步，给她让出身位，让她能从位子上离开。

　　你可能会想，我怎么对这个破坏我父母感情的第三者，表现得这么和气，或许我妈的气质多多少少影响到了我，让我身上有了一些她的风度。我不至于，也没必要对这姑娘恶语相加。

　　我目送她匆忙走出了店里后，才坐到了我爸对面的位子上。

　　而我爸现在正一脸局促不安的假笑，眼神不时游移，打量着周遭。

　　他们心里或许还抱着侥幸，觉得我只是恰巧出现在了这里，又恰巧撞见了他们，并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奸情，只是很不巧，我现在既然选择了直面他，就没考虑过要回避什么，我必须占据主导。

　　“别看了，就我一个人，我妈没来。”我向对面的顾自强说道。

　　同时拿出了手机，自言自语：“爸，我刚刚碰巧听到了一些东西，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你能不能帮帮我？”

　　边说我边打开了通话录音。

　　一段对话就这么从我手机里传了出来：顾自强……我最后再说一遍……

　　他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伸出手就想要把我的手机拿走。我手里拿着手机，把手机从桌子上拿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你也别想着抢了我的手机就能销毁证据，你的事情就了无痕迹了。你这么做没用，录音不止这一份。”

　　他的脸忽然白了下来，手悬在餐桌上方。

　　“是刚刚……坐在我旁边那个少年……你……都听到了？”

　　我懒得过多解释。

　　“既然你都听到了，又何必问我，再向我确认。”

　　他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没有了支撑，朝身下的凳子上坐下。

　　“沉舟……儿子……爸爸……我……”

　　他似乎想解释，又似乎想得到我的谅解，或者……别的什么。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出来，显然，他已经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我把手机熄屏后，收了起来，手臂放在餐桌上做支撑，左手握拳右掌覆盖左拳，把下颌抵在右手背上。

　　上半身微微往前压

　　当然，我并不知道，我这种举动，无意间在心理上给对面的我爸形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给他带去了压迫感。

　　他就像想减轻我带给他的压力一样，肥大的身子往后屈去，眼神散乱，不敢直视我。

　　片刻后我才缓缓开口，字正腔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也不想听你说。

　　“倒是我……有话想和你说。

　　“既然我已经听到你们谈论的东西，咱们就敞开来说。

　　“你经常不回家，回家也是很晚才回去，想来，应酬不假，但更多的是，陪你这些相好才是真的吧。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事实就摆在这，我也不关心你在外边有多少女人，小三也好，小四也罢。也不关心，你在外边给我留下了多少弟弟妹妹。

　　“当然……这份录音里……你说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段录音的分量，和带来的后果……”

　　我看到我爸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他拿起纸来擦了擦，掩饰道：“这家店的调味料好辣，太辣了……”

　　我静待等他擦拭完后，才开口接着说：“我关心的是……”

　　我站起身来，上半身继续往前压去，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妈会不会因为你这些破事受到伤害。”

　　此刻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被抽走了一样，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窒息感一阵阵盘旋在我们周围。

　　过了许久，我才再次坐了回去，我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知不知道，我妈知道你今晚要回家吃饭，她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菜，一点没动过的在家里等着你，那都是你平时喜欢吃的。”

　　我丢下一句话给我爸后。

　　起身离开。

　　“在我之前回到家，不然，我不能保证——这段录音会出现在哪里。”

　　我没再去看他，只是带着周越一起离开了店里。

　　我知道，有我手里这个把柄在，就如同捏住了他的命脉。

　　婚外情……怀孕……婚内转移资产……

　　此时此刻，我爸……他没法拒绝我对他提出的要求。

　　从店里出来后，我和周越并肩而行走在路上，一路沉默不语，周越一直没有向我搭话，他是听到了我爸和那位罗姓姑娘的全部对话的。自然知晓发生了什么。

　　我想，他应该是想照顾我现在的情绪，不想对我再造成过多的刺激。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对他说道：“周越，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不行舟哥，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我就说一句。你说杜老师那么好一个人，你爸怎么还会去找小三。”

　　我摇了摇头：“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个，以后再说吧。”

　　“那我走了，你自己一个人……行吗？”

　　我笑骂道：“当然没事，我看上去，有那么脆弱不堪吗？你先回去吧，不然黄阿姨这下真该担心了。”

　　“那你小心。”

　　“好，今天谢谢你，周越。”

　　“……”

　　“谢什么，你这是不把我当兄弟。”周越咧嘴一笑，“那我走了，你路上小心，有事……一定要记得联系我。”

　　“行，一定找你。”

　　目送周越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后，我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我现在脑子里杂乱不堪，如同鸡窝，根本没有刚才对面我爸时那么镇定自若。

　　走着走着，我停了下来，去路边的小商店买了瓶冰镇的矿泉水后，“咕咚咕咚”被我一股脑灌进了肚子里。随后找了一个街边的长椅坐下，把矿泉水瓶子捏在手心里，直让它变了形状。

　　许多念头在我脑海里一一闪过。

　　我开始诘问自己：

　　我以后该怎么面对我爸？

　　我又该如何面对我妈……

　　我爸最后会和我妈离婚吗？

　　我能让他们离婚吗？

　　我该告诉我妈真相吗？

　　我……

　　可我一想到，要是我妈知道真相后，她可能会难过、痛苦、悲伤……情绪失控……

　　脑袋里的场景再次变换，变成了我妈拿着离婚证，蜷缩在她卧室床前无声落泪，那无助的样子让我感到阵阵心碎。

　　不，不能让我妈知道我爸的事……不能让我爸得偿所愿，和我妈离婚……肯定还有别的解决方式，那个罗姑娘肚子里的胎儿还小，完全可以……

　　而且我爸的把柄在我手里，我可以以此来逼迫，控制他、稳住他……想着想着，我下定了某种决心——总之，不能让他如愿以偿。

　　可我只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无论怎么样……我能做的，其实不多。

　　我站起来，朝家的方向走去：还是先回家吧。

　　那道柔软的身影在我心里出现，让我的心跟着一起平静了下来，口中喃喃：“已经有点晚了，再不回去，她该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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