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特別的事情時，兩人總是這樣窩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直到天亮。

振宇習慣窩在伊格利特身上，有時是躺在腿上，有時會坐在腿上讓伊格利特抱著，或是像現在整個人跟無尾熊一樣跨坐在伊格利特身上。

倒不如說振宇幾乎很少自己乖乖坐著，伊格利特曾問過他這樣不會不舒服嗎？振宇心想，自己坐著才不舒服，但振宇沒說出口。

之後，伊格利特也任由主君在自己身上攀東掛西的，總之只要主君舒服就好。

他自己會拿著想看的書，享受這段與主君共處的寶貴時光，如果手邊的書剛好看完，就會好好地用眼睛和手欣賞眼前這位美如畫的大人⋯⋯

當然，總是欣賞到床上去就是了。

不過，今晚有些不太一樣。

時間來到午夜時分，附近的學校響起了整點的鐘聲，振宇還懶洋洋地在打哈欠時，伊格利特卻「啪」的一聲闔上書本，低聲地在振宇耳邊提議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去外面走走？」

振宇有點驚訝，明明伊格利特不是喜歡外出的人，但還是二話不說地站起身。伊格利特牽起他的手，領著振宇推開大門，從樓梯慢慢地走向頂樓。

嘎吱──

推開通往頂樓的老舊鐵門後，刺耳的聲音讓振宇皺了下眉頭，但隨即被眼前的光景奪去注意力。

「這是⋯⋯」振宇睜大眼睛環顧頂樓的一切，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跟剛剛振宇來的路上經過的不同，眼前的頂樓鋪著木頭地板，四周用了白色的布幔簡單遮起來，圍牆邊用麻繩垂吊著小巧的燈泡，一閃一滅地發出柔和的橘光。

中庭放著一張鋪著白色桌巾的木頭長桌，桌上擺滿了振宇喜歡的甜點和飲品，還用黃銅燭台點上了三支蠟燭，空氣裡散發著一絲木頭與柑橘的香氣。

這個味道⋯⋯阿，是前幾天去找被害人，經過店鋪時我隨口說蠻好聞的味道。

此時，振宇注意到了鐵門右側，有個格格不入的東西──一張床。

那是一張仿中世紀風格的四柱床，數顆燈泡沿著柱身纏繞、懸掛，把沒有任何皺褶的潔白床單，染成令人放鬆的鵝黃色，上方則刻意收起帳幔，躺在床上便能將整片夜空盡收眼底。

⋯⋯不會吧？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振宇尷尬地看著床，雙頰不知何時染上了紅暈。

伊格利特站在主君的斜後方，靜靜地享受主君的反應，直到主君一臉不知所措地轉過身找他，他這才重新牽住主君的手，領著主君走到桌邊坐下來。

「你⋯⋯」振宇愣愣地看著伊格利特，完全沒有頭緒為什麼會有這個陣仗。

「這些是什麼？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話才剛落下，伊格利特便單膝跪地，一手握拳放在左胸口前，抬起頭看向振宇，慎重地開口說道。

「主君，今天是您當初決心使用輪迴之杯，領著闇影軍團前去次元夾縫，一切重新來過的日子。」

伊格利特低沉渾厚的嗓音，讓這段話聽起來更為沉重，也讓振宇想起第一次擊敗龍帝，地球被破壞得殘破不堪的光景。

「對主君而言，這是一場沒有人記得的戰爭開端，您在那 27 年間所感受到的痛苦、憤怒、煎熬與虛無，身為您的騎士，屬下都看在眼裡。」

振宇不發一語地看著伊格利特，內心卻盪起陣陣漣漪。

「然而，還請主君原諒。」伊格利特再次低下頭，聲音比方才還要低沉，語氣也稍有遲疑地說：「對我等闇影軍團來說，那是⋯⋯是我等獲得自我的開端。」

振宇面露驚訝，忍不住朝伊格利特伸出手，而伊格利特也理所當然地牽起主君，在手背上留下一吻。

「主君，闇影軍團追隨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感到無比光榮，我等永遠無法回報您的恩情。」伊格利特再次輕吻主君的指尖，「容我代表闇影軍團，向主君至上最高的謝意與敬意，並誓死追隨主君，直到虛無為止。」

隨著伊格利特的話告一段落，兩人之間再次被寂靜填滿，振宇看著騎士的鮮紅盔纓隨風飄動，思緒也跟著回到與他們共處的那 27 年。

是阿，我怎麼沒想到呢？

那片虛無之地是我和影子們共同生活了數十年的地方，起初什麼都沒有，習以為常的陽光、月色都不存在，完美符合闇影君主的稱號。

但對我，對一個人類來說，不過是個毫無生氣，宛如地獄的空間。

起初，守護重要之人的信念，讓我可以一心一意地投入戰鬥，然而隨著與君主的你追我跑來到下一個階段，我漸漸地感覺到，自己身為「人」的某種東西正在消失，儘管維持著寫日記的習慣，卻沒能減緩那個東西消逝的速度。

所以我才會跟伊格利特⋯⋯

振宇垂下眼簾，用手背撫上那道紅纓，從頭盔的頂部一路摸到了臉頰，而對方也覆蓋住自己的手，抬起頭望著自己。

因為闇影軍團，虛無之地才有了笑聲、才有了生氣，儘管現在人數多到已經記不了有誰了，但對我來說，每一個影子都是重要的部下，是不可取代的夥伴。

或許，他們的存在其實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拯救了自己也說不定。

振宇把伊格利特拉起身，讓他坐在自己身旁後笑著說：「這些，不是你的主意吧？」

「不愧是主君。」騎士沒有半分猶豫地接著說，「起初，屬下是持反對意見的。」振宇擺弄著伊格利特的手掌，欣賞著周遭的布置，靜靜等待對方的下一句話。

「屬下認為，在次元裂縫的日子，對主君而言不是那麼美好的回憶。」

伊格利特看著主君的側臉，腦中浮現的是那幾年主君無法入眠，無神地望著窗外、呼喚自己的模樣。「這點柏納和伯里昂也持相同意見，只是他們認為正因如此，透過這種紀念日的方式，可以慢慢地抹去主君心中的傷痕。」

振宇聽到後，忍不住放聲大笑，心想這個提議很有那兩個人的風格，同時也把目光放回伊格利特身上。

「那你是怎麼想的？」

「⋯⋯屬下認為，過去的事情，就這樣讓它過去，也不失為一種療傷的方式。」

「是阿，我的話會選擇跟你一樣的方式。」

雖然振宇是笑著說，但這反而讓伊格利特慌張地又跪了下來：「主君，果然這種慶祝⋯⋯」

「阿，不是、不是。」振宇有點無奈地把動不動就喜歡跪下的騎士拉了回來，「我雖然會選擇跟你一樣的方式，但你們這麼為我著想，我很開心。」

振宇站起身，牽著伊格利特沿著頂樓的矮牆繞了一圈，仔細欣賞著每一處的裝飾。

長桌上的餐具、燭台擺放得整齊劃一，就連甜點的位置都整齊過頭了，飲料的水位甚至全部相同，還有那張平整到不像話的床單，根本就和當初在安息之地的床一模一樣，這些肯定是伊格利特負責的。

這讓掛在圍牆和床架上的燈泡顯得歪七扭八，還有那個刻意摺成螞蟻造型的毛巾！口器摺得特別尖銳，頭上的觸角也調整成特定的角度，一看就知道是柏納做的。

把整個頂樓包圍住的布幔，雖然掛得很整齊，但勾住的部分卻皺得很明顯，這分明是東西太小，柏里昂控制不了力氣造成的。

難道他們沒有叫士兵們代勞嗎？一定很手忙腳亂吧？

一想到這裡，振宇忍不住笑了出聲。

「主君，您還喜歡嗎？」

「嗯，喜歡。」振宇拿起螞蟻造型的毛巾，東看西看，心想柏納那對利爪要怎麼把毛巾摺成這樣後，笑著說：「從現在的裝飾來看，我猜你應該有阻止他們不要弄得太浮誇吧？」

聽聞主君的話後，伊格利特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隨後便笑著回說：「是的，因為主君您喜歡低調，太過浮誇的擺飾，屬下認為不符主君的喜好與品味。」

振宇笑而不語，心想果然什麼事都瞞不了他，而伊格利特的心裡也浮現了相同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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