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修過的初始版本，和新刊內容會有一些細節上的不同

以下正文↓

敢這麼放肆當然是因為隔天的行程排得很鬆散，主要的目的地就只有位於朗塞斯頓市區的一間博物館，就算中午再出門也綽綽有餘。

話是這麼說，長次也沒料到自己會完全把早餐時間睡過去，更沒料到他醒來時身旁的人還在蒙頭大睡。

「我大概八點半前後醒過一次……」被他叫醒的小平太睡眼惺忪地說：「看著長次的睡臉想說過十分鐘再問你要不要起床，結果不小心就又睡著了，哈哈。」

「這樣啊。」

睡過一覺的小平太不再有昨夜的那種焦躁，完全恢復成平常的樣子，甚至更神清氣爽——或許是長次自以為是，他覺得這份神清氣爽有點刻意。

但他沒多說什麼，現在不是恰當的時機。簡單討論過後兩人決定徒步走去博物館，感受一下朗塞斯頓的街道，順便在途中物色店家解決早午餐。

走出民宿拐過兩個彎，一家生意很好的餐廳引起小平太的注意，確認過賣的是馬來西亞菜之後他就直接拉著長次進門，美其名曰替他增廣見聞。落座之後小平太翻著菜單問長次對馬來西亞料理有多少概念，他如實回答那些只聞其名的菜餚，兩人就照著點了海南雞飯、叻沙麵，再追加咖椰吐司作為點心。

送上桌的海南雞飯莫名地令長次有些感動，雖然應該和日本的多少有所不同，但睽違多日的白米飯出現在眼前時他口中還是本能地分泌出唾液。

初次嘗試的海南雞飯的調味很特別，要形容的話就是充滿南國風情，雞肉滑嫩的口感更是令人著迷；那碗紅通通的叻沙麵視覺效果很可怕，但看小平太吃得那麼開心，長次便試著嚐了一口湯，並為層次豐富的香料氣味所折服。

「如何？」

「很有熱帶國家的感覺。」甚至讓他聯想到在日本跟同事聚餐時吃過的印度咖哩。「蠻好吃的。」

咖椰吐司也很不錯，不過搭配海南雞飯的辣醬對長次來說太辣了，他不小心沾過頭，只好一邊咳嗽一邊把兩人水杯裡的水都喝個精光，而小平太居然能接手那個醬配著麵條吃。

「之後有興趣去馬來西亞玩嗎？」

長次拿紙巾擦掉咳出來的眼淚，看著就算嘴唇被辣得有些腫也不放棄那碟辣椒的小平太：「那裡不是大多數食物都這麼辣吧？」他嘴上反問，腦中卻不受控制地想著如果給出肯定答覆的話是不是又能再和小平太一起旅行。

「應該吧？其實我也沒在那裏待過多久。小事情不要在意！反正餓不死人！」

小平太緊跟著分享了一些在馬來西亞的見聞，卻直到盤底清空都隻字不提兩人是不是有機會同行。

填飽肚子之後他們繼續朝博物館走，維持著前進的方向和隨心所欲的拐彎。這時，某間店鋪陳列在玻璃櫥窗裡的東西吸引了長次的目光。「小平太，等一下，我想看一下這家店。」

那是一家骨董店，也兼做當鋪，店裡一部分區域陳列著比較高價或精緻的現代二手物品。長次看中的是櫥窗裡展示的一枚蘭花造型玻璃胸針，造型很搭他在市集上買下準備送給母親的絲巾，於是他想是不是能把兩件禮物湊成一組。

然而老闆告訴長次那枚胸針是貨真價實的骨董，加之狀態良好，開出的價格遠遠超過他的預算，他只得打消這個念頭。

不過這家店還有其他許多有趣的商品，像是充滿個人風格的小型博物館，長次多花了些時間稍作瀏覽，最後帶著一對骨瓷點心盤走向櫃台。

剛才幾次在店裡跟他擦身而過的小平太正在那兒跟老闆比手劃腳、一邊倒出許多英文單字，面前放著一台造型非常古典的照相機。老闆聽完搔搔頭，說他要去找找，就打開旁邊寫著員工限定的門走進去了。

「啊！長次！你看這個！」小平太轉頭看到他，立刻亢奮地開始展示那台相機：「我在那邊找到的，是老式的底片相機喔！而且狀態很好，有九成新！」

「這台相機的年紀比我們兩個加起來還大呢！因為馬上就想拿來用，所以請老闆幫忙找看看有沒有他能用的底片！」

「這台之前就想要但又不想網購，畢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日本拿，也擔心實體狀態被賣家美化過，剛好在這裡遇到太幸運了！」一邊滔滔不絕一邊把玩那台爺爺級相機，小平太快樂得像是有寶藏從天而降直接落在他手心裡。「長次、謝謝你！」

前面長次都默默地聽著，直到最後這句才讓他一愣：「……為什麼？」

「要不是長次說要進來逛這家店，我就不會遇到這台相機，這不該謝謝長次嗎！」

好像沒錯但又有那裡不太對。長次想稍作反駁，但老闆在這時回來了，帶著兩盒底片和一個專用相機包，小平太歡欣鼓舞地接下，一邊裝底片一邊說他全都要買，然後抽出信用卡遞過去。

這下長次在意的事情變成那台相機的價格了。比他們兩個年紀加起來更老但狀態良好的古董相機，肯定比他一開始看上的那枚胸針更昂貴吧？

等長次也結完帳之後，揹著新舊兩台相機離開骨董店的小平太連前進的步伐都變得更輕快。長次稍微加快腳步趕上他，幾經猶豫才問出口，然後得到一個重新提醒他小平太家庭背景的驚人數字。不、古董相機的正常售價應該就是落在這個範圍吧？能不帶半點猶豫就買下的小平太，果然來自跟他不同的世界。

小平太注意到長次的反應，朝他笑了笑：「有點貴吧？如果是紀念版或是限定版價格還會翻好幾倍喔！」

「畢竟相機大多都是高價品……」

「就是說啊！」

新入手的底片相機在博物館門邊拍下第一張照片，人物的話，八成是自己的側臉，因為長次在讀館外告示的時候聽見了有別於近代單眼相機的快門聲。

他們相偕走過入口處，小平太抓緊時間把他的新玩具和原本的相機交換位置。兩卷底片只有七十二張，他說要省著點拍。

長次點點頭表示理解。雖然他沒有實際使用過，但底片相機拍失敗了沒辦法刪掉，會浪費一張底片，這個程度的知識他還是具備的。

這間博物館分成數個展廳，大部分都能免費參觀，少數一兩個則需要買門票。其中有個攝影展，展出一位歐洲攝影師數十年前來到塔斯馬尼亞並前往當時的未開發地帶拍下的自然景色，那位攝影師一生致力於保護塔斯馬尼亞獨特的自然環境，最終也在澳洲埋骨。一邊看展小平太一邊說著也想去見識這些景色、只是不知道有多少能保存到現在；而長次在逛完後看著販售處大量堆疊的攝影集，突然想起剛認識小平太那時他疑惑過的事情。

「小平太有出過攝影集嗎？」

正拿起樣書翻閱的小平太聽見問題，困惑的目光拋向他：「沒有喔。怎麼了嗎？」

「不、只是總覺得以前在哪看過感覺很像的……」但事實上除了小平太貼在論壇的那些，長次也沒看過他過去拍的其他照片。「沒事，抱歉，說了奇怪的話。」

「說不定長次真的看過啊！朋友偶爾會擅自把我拍的照片拿去投稿或參加攝影比賽，得個小獎或是被刊登在雜誌上的經驗確實有過幾次，不過我不是很在意！拿到的稿費或獎金什麼的也都放在他那邊！」我只是拍自己想拍的東西而已，沒有想過拍完之後要做什麼。他補充道，並拿起一本攝影集去結帳，而長次暗自提醒自己回日本之後有空可以多翻幾本攝影雜誌。

他們接著又參觀了好些關於塔斯馬尼亞歷史和文化的展覽，包括沉船打撈物以及在二十世紀初就絕種的袋狼特展等等，幾乎逛完整個博物館。

「美術館沒有跟博物館蓋在一起，距離這邊徒步二十分鐘。」

「很近嘛！」

「もそ。」

距離不是問題、體力當然也不是。但他們早上睡得太晚、又在博物館待了太久，抵達美術館門口時距離閉館時間只剩十五分鐘，要進去參觀的話大概得在館內小跑步才能趕在閉館前走完主要動線，還沒辦法細讀展品說明。

長次當然做不出這種事。

「原來塔斯馬尼亞的美術館只會開到四點，怎麼辦？」

「後天說不定還有空檔……或者跳過也可以。」

「那就到時再說好了！」

他們在回民宿的路上繞去超市買了啤酒和晚餐的食材，長次在超市裡發現了他喜歡的義大利麵品牌，於是決定做簡單的茄汁海鮮義大利麵。

小平太幫忙完成備料的工作之後就短暫離開廚房，再出現時帶著那台新買的古董相機。

「啊，長次不要在意我！繼續煮義大利麵就好！」他輕描淡寫地說出強人所難的話：「我很期待喔！」

「……小平太真的還要把底片用在我身上嗎？」這麼多天被拍下來，加上小平太不按常理出牌的按快門時機，長次其實已經適應有個人時不時會拍自己了。但現在的拍攝工具和原本的單眼相機不同，一旦失敗就會浪費貴重的底片，他是真心希望小平太別用那台相機對著自己。

開朗的笑容歛起，手中相機隨著垂下的肩膀稍稍放低，眼前的人此刻的表情就像長次昨天隔著車窗看見的，他的話語似乎真的傷害到小平太了。

「長次為什麼會認為自己不值得用底片相機拍呢？」他的聲音繃得緊緊地：「下午說過吧，我只是拍自己想拍的東西而已。」

只是想拍下各式各樣的長次而已。小平太說。

「長次真的很不願意入鏡我可以不拍，一開始也是因為打了無聊的賭才拿到這個特權的，那麼抗拒的話請收回吧。不過，我的底片用來拍什麼才能發揮價值，則是由我決定的。」

瓦斯爐上用來煮麵的水已經沸騰了，但現在不是好時機，長次關掉爐火，轉身面對小平太。

因為兩個人都在逃避現實，他們的旅程和關係又再次變得搖搖欲墜。長次明白自己跨不過去的理由，又不敢問小平太為什麼不跨過來，那樣顯得他太自私了。但是小平太現在的舉動，又何嘗不是一種自私呢？

「我確實不喜歡被拍，不過很奇妙地，總覺得是小平太的話就沒關係。」再試著靠近一點點吧。他組織著語言。「小平太是覺得，拍我的時候就算失敗了也無所謂嗎？」

小平太身周的氛圍明顯地緩和下來。「我拍長次的時候，拍其他景物和人像的時候，都不太在乎成功或失敗，雖然攝影確實有明確定義的失敗，手震、失焦、過曝——說到底，我只是在想留下紀錄的過程中變得比較擅長迴避這些失敗而已。」他慢慢地說著，或許也在腦中尋找適合的句子：「對一直旅行的人來說，能經常帶著走的東西很有限，但是這個情況只要有相機就能克服，所以我才一直拍照，所以我才想拍長次。」

「長次能明白嗎？我想要去到天涯海角都能在想要的時候就看到長次的臉，開心的、著迷的、好奇的、害羞的、認真的……我也想拍生氣或難過的長次。可以的話我更想把長次裝進背包裡帶著走遍全世界，不過看起來做不到，長次也不太願意的樣子，也就是說我只能拍照了，如果連拍照都不行的話……」

在長次聽來這番話無限接近於告白，卻又讓他心底生出一股怒氣。小平太最後的說法就像是因為長次態度過於曖昧，他才不得不用留下影像的方式作紀念。但是，但是——好像以為他感受不到似的，那充滿慾望的視線，充滿慾望的鏡頭，其實自從小平太坦言他對自己抱有想法的那個夜晚開始，他就隱約能夠分辨出來。直覺告訴長次，哪怕他真的就這麼拋下家人和工作、拋下在日本的一切跟著小平太去環遊世界，小平太也會繼續大量累積他的照片。

明明小平太也沒有明確地說出想要將他據為己有，讓長次這幾日來為難不已，憑什麼擅自擺出受害者的樣子！

眼前的人偏在這時候露出笑容，像是找到追尋已久的寶物，既開心又得意，微微瞇起的眼睛亮閃閃地。

「原來長次是生氣的時候會笑的類型啊！」他用指腹抵著老相機上的旋鈕：「可以拍嗎？」

長次的回應是伸手捉住小平太的衣領，粗暴地吻上他。

幸虧小平太反應夠快，來得及把剛高價購入的相機放到餐桌上。但廚房的地板明顯並不是適合性愛的場所，長次拉著小平太——也可能是小平太拉著他——往客廳走，然後小平太被長次摀著口鼻按在了那張表面是人造纖維的沙發上。

這或許是長次第一次真正放任自己的本能，他想起小平太那天說的，照他知道的那些方式行動。在這麼短的時間教會他許多、讓他理解到未知情感的重要之人被他面朝下按著，長次一邊依循慾望挺動一邊將臉埋進小平太亂翹著披散在頸後的髮絲間，嗅他薄薄的汗味；小平太原本試著用手肘和膝蓋支住身體，但柔軟的沙發椅墊撐不起這個動作，他只能被長次壓著趴下，伴隨每一次操弄發出帶著哭腔、快要換不過氣的哀鳴。

即便是這種情況，在他努力側過頭好汲取更多氧氣時，長次仍從那渙散的目光裡讀到快樂。

為什麼不願意承認呢？他們兩個都是，為什麼不早點承認想要成為彼此的唯一呢？他想和小平太好好聊一聊，好好確認兩人各自逃避的究竟是什麼，這是好幾天前就該做的事情。

但現在必須要往後挪一些。長次抽出還硬挺著的性器，把小平太翻過來，捏著對方的下巴審視那從未見過的狼狽姿態，接著再次將全身覆上去。

此時此刻不該把嘴拿來談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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